《第二大脑计划》 1.招募 晚自习下课,同学们陆续涌出教室,程絮依旧留在位置上,却只是摩挲着笔杆,对空白的作业本发呆。 前桌站起身,给空白的作业本打下一道阴影,程絮不自觉抬起头,一股讨人厌的木香向她熏来。 骚包货!她皱起鼻,腹诽一句,接着又毫不避讳地打量起这位前桌——他校服外套里的是一件黑T,印花是美杜莎金色的脸。不难设想,此刻的校门外,私人司机应当正坐在那辆低调的黑色卡宴上等候他的大驾。 程絮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人会和她处在同一间教室,早早出国不就好了吗?何必要在这里和一群做题家争抢资源。 他起身,挎着包从她身旁经过,目不斜视,带出的风不只有木香,还有一股有钱人的铜臭味。 她把笔杆又握紧了些,投向作业簿的眼神更为涣散。 直到窗外的灯“啪”地一下关上,保安晃着手电筒在走廊清场,她才回过神,缓慢地起身,随意将水杯和纸巾扔进书包,踱步离去。 程絮就读的师大附中坐落于E师大隔壁,她每次回家都要经过所属E师大的一栋高楼。即便是晚自习结束的时间,楼里的许多房间依然亮着灯。过去老师总说读了大学就解放了,可这一盏盏在深夜里亮着的灯告诉她,事实并非如此,大学或许会比高叁还要辛苦。 回家的路程不长,只需步行十五分钟。老式居民楼没有电梯,爬了六楼的她微喘着将钥匙插入孔中,右旋两圈,迎接她的是一片黑暗。 妈妈还在上夜班。 这种时候她不愿费力抬手拍开客厅灯的开关,只是在漆黑之中,用一脚踩下另一脚的鞋跟,再虚套着把鞋归置到角落。 回到房间,把书包甩到座椅上,不管不顾地穿着外衣就倒上床。脑子里的浆糊已经转不动了,所以允许自己先躺一阵再去洗澡,她如是想。 一躺却再没醒过来,直到翌日清晨的闹钟如魔鬼般在她耳边呐喊。 她没有被惊醒,只是缓缓撑开两张面团般黏糊的眼皮。脸上的皮很紧,头皮仿佛失去了知觉,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推开卧室门,对面妈妈的房间门紧闭。现在是属于妈妈的睡觉时间,程絮轻手轻脚地走向卫生间,不照镜子,只是专心地挤牙膏。 刷着牙,又踱回卧室拿起正充电的手机,机械性地刷起社媒,“同城”栏的一则海报却引起她的注意: 【为试用新产品功效,E师大心理学院拟向社会招募18-40岁健康人作为被试,男女不限,被试费高昂(1000起步),有意者请扫下方二维码添加主试微信,经过筛选后方可正式参与本研究。】 有意思。这是程絮的第一反应。天时地利人和,又能赚钱,何乐而不为呢?这是程絮经过片刻思索后得出的结论。唯一值得忧虑的一点是年龄限制,翻看日历,惊讶地发现原来两天后就是自己的十八岁生日。这下彻底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所以她捧着手机返回卫生间,边漱口,边在微信上给主试发送了好友申请。 放下手机,洗了把脸,看向镜子,莫名感觉镜中人状态还不错。 2.傲慢 程絮通常不会在上课时查阅手机,可今天是个例外,她迫切等待着那位主试通过好友申请,每隔五分钟便要按亮屏幕查看一番。 终于,在第二节课的课间,10:05分的时候,好友申请通过了。 “您好,可以告知我您的基本信息吗?包括年龄、性别、职业。”那边发来消息。 程絮如实回答。 “请先做一下这个测验。”对方附上一条网页链接。 程絮点进去,看到问卷星的界面: 【以下问卷涉及到您近期对生活的感受与看法,无好坏之分,请根据自己的现实情况与切身体验在‘1’-‘5’中进行选择,‘1’代表‘完全不符合’,‘5’代表‘完全符合’。】 【我总是以乐观的态度去面对生活中的烦恼。】 【我认为我周围的世界是灰色的。】 【我讨厌看到镜子中的自己。】 …… 题目不多,程絮花两叁分钟便做完了,便回复道:“我做好了。” “好的,如果您的测验结果符合要求,我们会在第一时间通知您参与后续研究。” 又是一场等待,真是煎熬啊!程絮意犹未尽地按灭手机屏幕,抬头看向满布英文的PPT和英语老师那张乏味的脸,才发觉,上课铃竟已打响十分钟。 作为英语科代表的程絮从来不听英语课,课上的时间通常用于恶补她较为弱势的数学,这次也不例外。只是最近她变得有些迟钝,尤其是在思考数学题时,盯着作业本发呆的时间比例变得越来越大,以至于直到下课她也没能解出那道导数题,脑子里尽是对于心理测验和研究的胡思乱想。 课不听,活还是要干,课间,程絮开始分发全班人的英语周测试卷。 这份熟练的工作一开始进行得很顺利,直到她发到这张“周馥思 149.5”的试卷,脚步逐渐变得凝固。 翻出自己的试卷,看清得分后,又折回去看周馥思那张,他只有在作文上扣了0.5。真是厉害,这等美文定然值得她仔细拜读一番,她轻哼一声,不屑地读起来。 有什么了不起的?用的高级词汇没她多,字写得没她好看,句法也并不比她复杂多少,就这样的作文,凭什么比她少扣0.5? 程絮看向不远处,周馥思在座位上和同桌谈笑嬉闹的模样,顿时觉得反胃。于是,她先发完了其他所有人的试卷,最后才走向他。 谁知,程絮一靠近,谈笑声便戛然而止。周馥思收敛起笑容,换上常备的冷漠神情,用看一滩呕吐物的目光,看向她伸来的,捏着他试卷的手。 一把名为鄙视的刀深深刺向她的腹部,她胃酸上涌,恶心到了极致,却只是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放下试卷,快步走到他身后坐下。 果不其然,她一离开,周馥思便继续起和同桌的谈话,笑得比原先更为灿烂。 酸涩感像鬼藤一般在程絮的胸口迅速蔓延开。她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看不起自己,针对自己。明明对别人是这样平易近人,对自己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即使知道自己没有做错,却还是忍不住地自我反思。不得不承认,她很在意他的看法。她对他所有的讨厌或许都只是一种绵薄的抗议。 3.意外 一周后的傍晚,云团像某种巨型橙色肿瘤膨胀在天空,程絮独自走在校道上,耳机里放着躁动却忧郁的新浪潮舞曲。 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撼动她麻木不仁的心,除了此时此刻,裤袋里不合时宜的响动。 按亮屏幕,一条微信新消息呈现在她眼前:“您好,初测结果表明,您符合参与后续研究的标准。请问您有意向继续吗?”正当她快要把这件事情给忘掉,回复却如及时雨一般到来。 “有的。”她其实想打感叹号。 “好的,我先说明一下,这个研究需要您每天晚上佩戴特殊仪器扫描大脑,并在白天时完成仪器给您的指令。指令完成起来并不困难,也不会对您的生活造成特别重大的影响,您可以接受吗?” “可以。” “非常感谢您的配合,那么我们能否约一个时间面谈?地址是E师大心理楼403。” - “周天上午十点。” 晚自习时,程絮不断默念着这个时间,数学题做得出奇顺手,成功解决今晚试卷里的压轴圆锥曲线题,以至于在课间去茶水间接水时,内心还有些飘飘然。 所以,当她捧着没有盖盖子的水杯回过头,和迎面走来的同学撞个满怀,并把半杯水悉数洒在人家身上,又因受惊而握不紧水杯,导致整杯水跌落在地而溅湿了人家的鞋时,她发誓她绝对不是故意的,只是单纯的走神了。 而当她嗅到那股木香,抬眸看到那张熟悉和冷漠的面庞时,她只想马上离开,水杯不要也罢。 “对不起。”但她还是选择了一种更为正常的处理方式,或许是出于想要和他攀谈的欲望,不论是以什么形式。 周馥思却连嘴角也不抽动一毫,轻蔑地施舍她两道眼神后,便走向饮水机,接完水后又径直离开,晾她一个人在原地。 程絮攥紧了手,低头盯着地上那滩水的倒影。她讨厌死他了,即便确实是她做错了,可这种瞧不起人的态度又算什么呢? 周馥思穿了一晚上的湿衣服,别人过问原因时,他也只是笑着回答,是自己不小心。 程絮愧疚之余又有些惊讶。她以为像他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富二代,遇到这种事时,会因为接受不了半点的不适和不雅,而被气到跳脚。事后,还会大肆宣扬她的恶行,并借此霸凌她一番。 可周馥思却没有这样做,真是咄咄怪事,或者只是因为,“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4.偶遇 周日这天,程絮早早起身,在楼下吃完早餐,晃荡几圈后,便提前半小时前往E师大。 跟着导航,才得以在硕大的校园里找到目的地。放眼望去,这是一幢白色的小楼,目测只有六层高,坐落于那栋常亮高楼的西侧。 进门左手边,是前台处,保安正翘着二郎腿玩手机。一楼大厅摆放有几张桌椅,零星坐着几名学生。程絮绕了一圈才找到电梯口,眼看电梯停滞在六楼已久,便放弃等待,转而走楼梯。 楼道不似大厅宽敞明亮,只有小窗透进的微光。楼上传来隐隐的脚步声,在昏暗的空间里盘旋。“咚咚——咚咚——”脚步声随着两人的靠近逐渐放大,似乎就要与她的形成同频。 那人最终还是闯进了她的视野,阳光如同雾气一般氤氲在他的五官。 周馥思?他怎么会在这?也是来参加实验了吗?可是他应该不缺钱也不缺乐子吧,来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这次程絮选择大胆地直视。在两人对视的数秒里,她却没能从他脸上读出任何情绪。 两人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如同陌生人般擦肩而过,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殆尽。 403的门口半掩,程絮轻轻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温柔的女声。 典型双人办公室的格局,其中一套桌椅上堆满了书,却没人在,另一套桌椅这边则坐了一名年轻女子。 “是……”女子低头查看了一眼手机,“是程絮吧?” “嗯嗯,是的。”程絮觉得女子面熟,特别是那双狐狸眼,却记不清在哪里见过。 “我是这个研究的负责人,姓叶,”女子指了指旁边那张办公椅,“坐那边吧。” 见程絮坐定,女子便继续开口:“我们这个研究的目的,大致是想探究大脑在特定行为下的活动规律。被试需要完成的事情大致分为两个部分,一是每天晚上使用我们提供的仪器进行脑扫描,仪器的使用方法我待会会教你。二是根据仪器给出的指令去完成特定事件,指令会在与仪器绑定的手机APP上呈现。” “研究的持续时间为叁十天,在这期间我们要求被试尽量做到严格保密,不能将任何关于研究的信息透露给其他人。被试费会在研究结束后统一结算,若一旦发现仪器存在任何损毁,那么很遗憾,被试将拿不到任何费用,所以请善待我们提供的仪器。” “之前在招募海报里有提到过,被试费是一千起步,那么接下来我会介绍一下起步之后的费用该如何计算。简单来说,就是完成一道指令则可多得100元,通常情况下,仪器一天只会给出一道指令,如果被试把叁十天的叁十道指令全部完成了,则可多拿3000元,被收费共计4000元。” “我的讲解完毕,请问有任何不明白或者不理解的地方吗?” “指令大概都是什么内容?” “随机生成、易于完成且不会对生活造成重大影响的内容,比如说‘一天喝八杯水’也是指令内容的其中一种可能性。” “那么该如何判断我确实完成了指令?” “这个嘛,由仪器对大脑数据进行分析后判定。” “叁十天里我必须每一天都进行大脑扫描吗?如果有些天里,我实在是不方便或者没空该怎么办呢?” “并不要求你每天都进行扫描,你只需要确保自己在叁十天内完成15次扫描即可,只不过如果当天没有进行扫描,仪器就不会给出指令,那100块钱自然也拿不到。” “好的,我了解了。” “如果愿意参与研究的话,就请签写一下这份知情同意书,稍后我会教你仪器的使用方法。” 程絮思索片刻后一笔一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5.纸条 夜晚的房间里,程絮看着那硬质头套一般的仪器,陷入沉思。 这玩意真的能扫描她的大脑吗?她怀着不可思议的态度,按照那位叶负责人说的方法将仪器佩戴好,随后打开位于仪器左侧的开关,静坐十五分钟,等待扫描。 十五分钟后,绑定的手机APP传来提示:指令会在6月15日早上7点呈现。也就是明天。程絮取下仪器,怀着对指令内容的期待入睡。 - 【为之前泼水的事情给周馥思道歉,并对他说:“如果这么做能让你解气,请你也往我身上泼一杯水。”】 看着APP上的文字,程絮瞪大了眼。一是对那台仪器能从她大脑里提取出如此具体的事件而感到惊奇,二是觉得这件事情实在太不切实际,她不可能完成,今天的100块钱大概率要打水漂了。 - 上午第一节课,程絮盯着周馥思那头毛茸茸的发,内心竟有些动摇。这么做会导致什么后果呢?她很是好奇。就算后果是惹他生厌,她其实也并不介意。讨厌就讨厌吧,那又怎么样呢?她只是想把这件行为本身当成一场实验。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撕出一页纸,在上面写道:“周馥思,对不起,我为前几天发生的事深表愧疚。如果你想报复我的话请随意,我不介意你往我身上泼水。” 写完后她立马将纸对折,塞进抽屉里,心态再度反转,对自己刚才能写出那样小学生般幼稚的文字而感到惊恐。 这张纸绝对不能给出去,她咬着牙,逼迫自己专注于课堂,不再胡思乱想。 - 午休结束,程絮回到教室,看向自己的座位,瞪大了眼——她怎么也想不到,那张本该在她抽屉里静置的纸条,此刻竟然出现在了周馥思手上。 回忆起来,她似乎把那张纸条塞进了置于抽屉的语文习题册里,课间收作业时她没多想便直接整本上交。由于她习惯把名字写在扉页,作为语文课代表的周馥思发作业时自然就要翻开封面查看,纸条也就会因此掉落。 怎么能蠢到这种地步呢?她就不该写下那张纸条!不过幸好没有署名,只能期盼周馥思看不出纸条来自于谁。可惜自责在此刻毫无用处,从教室门口到座位的这段距离,程絮走得举步维艰,她不敢抬眼看周馥思的反应,一直心虚地低着头。 - 直到晚自习下课铃打响,周馥思都没有任何动静。程絮送了口气,赶忙收拾书包,打算尽快逃离这是非之地。 可正当她准备要背起书包离开时,周馥思回过头,叫住了她,“程同学,我有问题想请教你。” 程絮愣在原地,没有回头。 “你觉得这会是谁写的呀?”他在她身后,把纸条递到她面前。 她立马抢过纸条,揉成一团,拔腿就跑。 6.拥抱 不出五分钟,程絮又回来了,此时的教室里已只剩他们二人。她如壮士赴死一般站在周馥思跟前,决绝道:“纸条就是我写的,要泼我,或者还有其他的报复方式,随便你!” “好啊。”他眨了眨眼,拿起水杯,拧开盖子,作势朝她泼去。 正当她已经做好躲开的准备,水杯向前倾倒的弧度却来了个急刹车,戛然而止,最终只溢出叁五滴水,坠到地面。 看她诧异的样子,他笑了,第一次对她笑。 程絮这才发现原来他有一对浅浅的酒窝。 “这里还有摄像头呢,可不能被它拍到我霸凌同学的证据喔。” “那……那你想要怎么样?” 指尖如同弹奏钢琴琶音那般在桌上敲击,这是他思考时的惯用动作。片刻后,他转移了话题,“现在已经很晚了,程同学不着急回家吗?” “着急又怎么样?” “唉,我的意思是,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我需要一个晚上的时间来思考,到底该以何种形式接受你的歉意。” “随便你。” - 师大附中里有一片很大的竹林,竹林深处的大笼子里关着两只公孔雀和一只母孔雀,竹林外侧则是一片湖泊,水面是肮脏的绿色,但这并不影响粉嫩的荷花聚众而拥挤地盛放。岸边延伸出一座亭子,在这亭子上可以清楚地看见池中天鹅是如何交颈。蟋蟀坚持不懈又此起彼伏地发出响动,竹林深处偶尔有行踪不定的猫叫传来。 程絮当年有两所可供选择的高中,放弃另一所而选择师大附中,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些景色。事到如今,程絮却觉得自己当年仅仅因为这个就作出选择,实在是很扯。毕竟她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踏足那片竹林,就算踏足了,也是进去时皮肤光滑,出来时一腿蚊子包,而且,那几只天鹅又凶得要死,人一靠近就嘎嘎叫,那两只公孔雀也像是丧失了欲望,开屏只会开一半。 现在的时间是模糊的,目光从茂密的竹林拾级而上,只能触摸到无边的黑暗与高悬的弦月。程絮背靠在湖畔的亭子上,忘记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耳边不再有蟋蟀的响动,有的只是晚风吻尽荷花叶。天鹅正成双结对地游动着,或许在交颈,或许不在,程絮没有回头查看。 从竹林深处涌现出来的先是映在石头路上的影子,再是逆着光的模糊轮廓,随后才是逐渐汇聚而成的人脸。竹林像是一个母体,孕育了这位向她走来的男子。月光缱绻地抚摸他的脸,瓷娃娃一般的脸,周馥思的脸。 她竟然没有选择逃,只是静默地看着他向她走来。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声是这段浓缩时间里的打点计时器。 他抵达了他的终点站——她的躯体。抱紧她,吻她,噢爱,不会走,起码在这场梦境里不会。 尖锐的闹铃声即时挽救了程絮,空调开的18度,她惊醒时背后仍冒着虚汗。这场梦对她来说绝对算得上是噩梦,尤其是现在,亲吻触感还在停留在唇上,挥散不去。她才不稀罕什么不会走的爱。 即便知道是梦,刷牙时她还是格外用力,甚至吐出的泡沫都夹杂血丝,毕竟在梦里和周馥思亲吻的感觉堪比吃了一只癞蛤蟆。 稍微冷静下来后,程絮拿起手机查看今天的指令,屏幕上映着的字却令她大为震惊: 【和周馥思在学校里的荷花池畔小聚】 这台仪器竟然神奇到能提前预知她的梦境吗?她现在有些荷花池PTSD,一想到梦里荷花池畔的那个吻,就恶心反胃,所以今天的100块钱不要也罢,只希望不要出现像昨天那样的意外,和周馥思产生一些莫名其妙的纠葛。想到昨天就更加头疼,周馥思说要花一个晚上思考她赔罪的方式,还不知今天要如何应对他想出的花招。 而且,为什么连续两天的指令都和周馥思有关?这台仪器乐忠于强迫她去和讨厌的人接触,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昨天虽然完成了指令,却不是出于自己的本意,这种情况能否被判定为完成?仪器和APP也没有相应反馈,于是程絮决定在微信上向叶负责人咨询这个问题。 7.孔雀 周馥思一出生便被托付给了乡下的外公外婆,直到他小学叁年级,母亲的事业终于有所起色,他才被接回城市。 在乡下时,外婆每天交给他的任务便是喂鸡,一旦他提着一盆米糠靠近鸡舍,分布零散的鸡就会主动向他靠拢,卡在篱笆边上急不可耐地走来走去。但这些鸡越是嗷嗷待哺,他就越不想让他们轻易地吃上食物。所以他会先绕着鸡舍走几圈,让它们成群结队地跟他白跑,之后再突然敲篱笆一下,把它们吓一跳,再走几圈,停下来,伸出一只手装作要播撒粮食的样子,不太聪明的鸡见状会往地上啄,结果自然是空欢喜一场。 有年春天母鸡下的鸡蛋孵出了许多鸡仔,这些毛茸茸的黄色小生物只会跟在母鸡屁股后边一摇一摆地踏步,小周馥思觉得它们好傻,却又经常盯着它们发呆。蹲在地上,透过篱笆的缝隙观察鸡仔细而分叉的脚趾和圆滚滚的肚皮,他突发奇想:鸭子能游泳是因为有脚蹼,如果给鸡仔人为地装上脚蹼,那鸡仔是不是也能游泳了呢?于是他趁母鸡不注意一把抓过那只最胖的鸡仔,劫回房间。 他撕下《写一手好字》的封面,用剪刀剪出脚蹼的形状,再翻箱倒柜找出透明胶,粘到反抗却又束手无策的鸡仔身上,接着,他拿出自己用来洗脸的盆,到门外的水龙头去接一盆清水,接着便是实验最为关键的部分,把小鸡丢进水里。 同样都是处于初期的生命,一个却能把另一个控于指掌。鸡仔的两掌滑稽地快速摆动着,嘴里发出尖锐的咕叽声,落水时,扑腾翅膀,奋力挣扎,水花飞溅。 他意识到这样行不通后,赶忙把鸡仔抓起来,这一幕被刚从田地里回来的外婆撞个正着。 整件事的结局是他被外婆用扫帚狠狠揍了一顿。而关于那只鸡仔,他先用毛巾把它擦干,又放它进被子里捂着保暖,可即使这样,在第二天,那只全鸡舍最肥的雏鸡还是永远合上了它的眼。 回忆起自己竟还有这样的童年经历,周馥思只觉得好笑。谁又能想到,现在看起来像个阔少的他,在过去只是个厮混于田间、干尽坏事的野孩子呢? 现在,平凡工作日的傍晚,他正在竹林给校园里的流浪猫喂食,此情此景莫名勾起他刚才的一系列回忆。其实猫比鸡要聪明得多,只要他提起猫粮的包装袋,发出咔嚓的声响,猫咪们就会两两叁叁地从四周窜出来,绕着他转,蹭他的腿。而竹林深处大笼子里关的那几只孔雀才更像记忆中的那群叁黄鸡。比起喂猫,他或许更适合去喂孔雀,但可惜校园里的孔雀有专人喂养,轮不到他插手。 他也绝不是那种善良到会主动来照顾流浪猫的阳光少年,这仅仅是在履行作为学生会生活部部长的职责。“喂食校园里的流浪猫”这个担子竟然交付给了生活部,他怎么想都觉得这不是一个合理的决策。可生活部竟然因此而人丁兴旺,这使他更为疑惑,这些毛茸茸的小生物,脑化指数只是人类的七分之一,竟然能这么富有魅力吗?他随机挑选一只吃得正欢的橘猫,抱起来,与它面面相觑。橘猫不满地喵呜一声,可被他卡着胳膊提起来时,下半身也只是自然垂落,没有乱蹬,据说这是一种信任的体现。 8.平行 “喂,不要这样子抱橘弟啦。”来人留着一头酒红色的大波浪。 “他的名字叫橘弟吗?”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橘猫喵呜两声,又趁周馥思稍稍松手,急不可耐地跳回食盆一侧,把另一只狸花猫挤走,独享食物。 “喂了差不多两年,你不会连我们橘弟叫什么名字都记不住吧?”大波浪卷女同学蹲下,揉一把橘弟的脑袋,又将那只狸花猫抱回食盆前。 “啊,真是令人伤脑筋呢,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又冒出来一只橘姐或者橘哥?” 女同学回过头,故作鄙夷地望向他,“比橘弟更加健硕的那只名叫橘二,脸上的花纹和橘弟不一样的那只叫做橘子。” “原来如此,要记清楚可真得下些功夫呢,”周馥思意味深长,“可是,精通这门学问的副部长你,这次怎么又迟到了呢?” 女同学是生活部的副部长,名叫顾佳玥,安排和周馥思值同一天喂猫的班。可她却总是在猫咪都差不多吃饱的时候才姗姗来迟,所以,准确来说,应该是他负责喂粮,她负责陪猫咪玩。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啦,老师又拖堂了。” “我以为你会是那类宁愿逃课也要来喂猫的人呢。” “嗯……话是这么说,但……部长你还没吃饭吧,肚子饿了的话就赶快去吃吧。” “话题转移得真突兀啊,想赶我走可以直说哦。” “完全没有这个意思,怎么敢赶部长走呢?” “行啦,我走就是。” 周馥思沿着湖畔离去,不经意间捕捉到远处鬼鬼祟祟的身影。 - 今天为了逃避周馥思,程絮每到课间就会躲进女厕,直至上课铃打响。虽然这么做很蠢,但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下午第二节课的课间,正当她气定神闲地以为自己就要平安度过这一天,一个很明显不是来上厕所的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程絮,你怎么在这里?找了你一天了。” 来人手中握着一张卷子和一支笔,卷子上印满了密密麻麻的英文印刷体,四周的空白区域满布笔记。她名叫沉千岛,在英语成绩低于平均分的情况下,总成绩仍是班里的第一名。虽然一直努力攻克英语,每天对程絮都有问不完的问题,但仍然收效甚微。 “快帮我看一下这道题,为什么选B而不是选C?” “呃,你确定我们要在这里讨论英语吗?” “也是,那我们出去说?” “不,别出去,就在这说吧,”程絮一把扯过卷子,“让我看看,为什么选C……” 这么做的后果是进出的同学无一不用怪异的眼光扫视她们。 - 下午5:30,叶负责人回复了程絮:“不是出于主观意愿,而是由于意外或巧合使指令变为现实,也是可以被判定为完成的哦。” “所以其实你可以尝试忽略掉指令中难以完成的部分,仅仅去执行容易完成的部分,试试看这样的效果会如何?” 得到被试的反馈着实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叶芸思索片刻,觉得确实以方案二的形式向被试呈现指令效果会更好,便在项目群里提出修改的想法,可还没等到其他成员的回复,一通电话便打了进来。 “喂,小芸,你在干嘛呢?” “妈,现在可是工作时间噢,当然是在为了人类伟大的心理学事业添砖加瓦啦。” “挺好,继续努力。对了,我想问一下,你弟弟的手机号码怎么打不通了?我想叫他周末回家一趟。” “啊,我就知道日理万机的妈打电话给我肯定不纯粹是为了嘘寒问暖。只是……周周已经换号码两个月了,妈你怎么现在才问起?” “唉,你也知道我刚从国外出差回来,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沉默片刻,对方又开口,“小芸你这周末也回家一趟呀,妈让阿姨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松鼠鳜鱼。” “妈,我已经28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哪里是一顿好吃的就能收买的?” …… 9.小聚 收到叶负责人传来的消息,程絮陷入了沉思。完成指令中较为容易的部分吗?指令的内容是“与周馥思在荷花池畔小聚”,如果说难以完成的部分是“与周馥思”,那么容易完成的部分则应该是“前往荷花池畔”。傍晚放学,她由此前去了昨夜梦境里的荷花池畔。 真实的场景和梦境别无二致,一样浮满绿藻的荷花池,一样老旧的湖边亭。其实很少会出现这样与现实如此契合的梦境,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程絮感到的恶心如此真实。 “前往荷花池畔”这一点她做到了,那么接下来需不需要在这里停留呢?需要的话,又要停留多久呢?思索着,她不自觉沿着石子路走进了竹林,习惯性低着头数起自己踩上了几块石子。直到淡淡的影子覆盖在自己正要向前跨一步的鞋上,她才抬起头,而来人不是周馥思还是谁呢?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逃走方式有两种:一是沿原路返回,二是从侧面踏上包围着石子路的杂草地,深入竹林。她选择了后者,因为联想起之前看过的电影,在错综复杂的丛林里上演的追逐战更有看头。所以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自己原本的轨迹就该如此,侧身潜伏进竹林。竹子长得很密,她一面拨开挡在身前的竹子,一面思考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她为什么要逃呢? 是呀,周馥思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更不会吃了她,她根本没有理由见到他就躲。可现下她已经从竹林的一侧边缘穿了出来,拍掉残留在身上的竹叶,正想潇洒离去,没走两步却看到了令她更为震惊的一幕。 一只肥硕的橘猫正趴坐在地上任由沉千岛抚摸它的脑袋和后颈,这没什么,沉千岛那样的女学霸气质一看就是会和猫科动物相互吸引的类型。可问题是,与此同时,一位留一头酒红色长卷发的女同学正揉着沉千岛的脑袋,如同沉千岛对猫做的那样。 她们在干嘛?程絮还没理清楚这两人一猫之间的关系,身后就冒出一道男声,自言自语道:“呵呵,原来这么着急赶我走就是因为这个呀?”随后又贴到程絮耳边,“快走啦,不要打扰人家的二人世界。” 于是两人便又踩了一轮竹林里的泥地,回到原来的石子路。 她好奇沉千岛和那位女同学的关系,却又觉得自己不该管闲事,便没有多问。她随后低下头,注意到周馥思那双印有鳄鱼标识的卡其色真皮休闲鞋,无法水洗,在泥地里糟蹋了两轮后已沾满泥土。 “你的鞋不要紧吗?”程絮听到自己问出了这句话。 “你的鞋也好不到哪里去吧?”污迹在程絮的白色运动鞋上确实更为显眼。 “可是……” “比起关心我的鞋,你应该先关心一下你自己的鞋。” 程絮没有再接话,掏出口袋里的一包纸巾,先递给他一张,自己也抽出一张,蹲下擦鞋,随后低低地问:“关于那件事,你想要什么样的补偿?” 他也蹲下,却只是将纸巾攥在手里,没有擦拭,又凑到她跟前,“请我吃顿饭?” 太近了,那股木香夹杂着他的体温涌向程絮的鼻腔,可嗅起来却没有之前那么令人生厌。 “随便你。但如果是去那些高档餐厅里吃,我可付不起这个钱。” “付不起的话,你可以留在那里洗盘子。” 程絮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我开玩笑的啦。现在肚子已经很饿了,可等不到去吃什么高档餐厅噢。就现在,去食堂,刷你的卡,请我吃一顿饭吧。”周馥思很纯良地笑起来。 10.问题 程絮难以想象,昨天傍晚周馥思在食堂用她的卡刷了50元人民币,这显然不是一个普通高中生在食堂吃一次晚餐能达到的数目。他先是专挑贵的,打了四份菜,而后又去面食窗口和甜品窗口点了一碗杂酱面和一份芝麻花生馅汤圆。为了找她的不痛快就像这样浪费食物,程絮在心里暗暗鄙夷他。然而,可怕的是,他最后竟然把这些东西全部吃下肚,且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经过这次,程絮发誓以后再也不随便答应请人吃饭,尤其是对周馥思这种能把人体器官发育为无底洞的。 今天仪器给她的指示是: 【晚自习放学后沿着回家的反方向走一段路。】 总算是与周馥思无关了,她舒了口气。虽然说晚自习放学后已经很晚,但是因为妈妈需要上夜班不在家,她在路上耽误些时间,再晚一些回家也无所谓。今天的100块钱总算是有把握了。 昨天又发生了促使指令完成的巧合,结合叶负责人对她说过的,如果觉得指令难以完成便可以先去执行指令中容易完成的部分,那么是否有这样一种可能:这根本就不是巧合,“指令中容易完成的那一部分会促成整条指令完成”是必然事件。可她还记得叶负责人说过,指令都是随机生成的,随机生成的指令怎么会产生这种效果呢? “这题根本就是选b啊,答案怎么会是c?”沉千岛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程絮身侧,铺一张记满笔记的英语卷子到程絮桌上,打断她的思绪。 程絮抬头,再看沉千岛那张一本正经的脸,百感交集。她以为在现实生活中像沉千岛这样的学霸都是断情绝爱,一生只会在学海中苦苦求索,死后也要把自己的学术成果供奉在坟前。但在此刻,程絮选择极力压制自己内心各种奇怪的想法,收敛心神,平静地看向那道英语阅读题。 “你今天的表情有点奇怪。”沉千岛歪过头。 “诶,有吗?”程絮自觉表情管理已经做到极致。 “就在刚刚,你的眉头比以往上扬了15°。” 闻言,程絮于是选择放弃和她纠结表情问题,“好的我们来看一看这道题,为什么选b呢?因为……” “答案是选c。” 程絮刚想开口挽救一下场面,坐在前桌一直沉默的周馥思此刻却转过身,饶有趣味地看向她们,“沉千岛,你和顾佳玥在谈恋爱吧?” “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为什么要明知故问?” “啊,因为她还不知道嘛,”周馥思眼神示意程絮,“刚才她看到你表情都变了哟。” “好吧,”沉千岛扭头看向程絮,“虽然不知道程絮同学你是从哪里得知到这个消息,我也不想随意和别人谈论我的私生活,但既然你已经知晓了部分,我现在就正式地告诉你,我和高二(5)班的顾佳玥同学在谈恋爱。好了,解释完毕,现在可以请你来给我讲解这道题目了吗?” 程絮还没来得急震惊,周馥思就抢先一步,眼里充满求知欲地向沉千岛问道:“等等,明明我和她的英语成绩不相上下,为什么你只找她问问题却不找我呢?可以也给我一个解释吗?” “因为你们男人都很笨,”沉千岛思考片刻,觉得自己所言欠妥,于是又补充道,“确切来说,在我看来,同等学业水平下的女性要比男性更加聪慧。而问出这个不合时宜的没品问题的你再一次成为了我观点的最好例证。” “啊,竟然被人身攻击了,好难过。”不知道为什么,程絮觉得,笑着说出“好难过”这种搭配,放在周馥思身上并不违和。 11.谎言 沿着回家的反方向走一段路?这是什么奇怪的指令。程絮走在反方向的路上想。师大附中坐落于老城区,是新旧之间的枢纽,东面是皆是上世纪矮旧的楼房,西面则是新建的高楼与商圈。程絮的家在东侧,这是她第一次在工作日的夜晚踏上高楼林立、即使夜晚也灯火通明的西侧。 这个时间,白领和学生刚结束学习工作的疲惫、闲人刚开启夜生活时的兴致混杂在街头。灯光将每个人的身体、行踪都照耀得一清二楚。鲜有人有精力或兴趣主动观察他人,所以这一清二楚对行色匆匆的人们来说毫无意义。而对于程絮而言,这无比新奇。 前方,一家网红面包店的门口,尽管即将打烊,依旧有不少人乐意为其清仓。还距这家店20米,熟悉的身影却在与无数陌生行人的交迭之中脱颖而出。和所有刚放学的高中生一样,周馥思套着校服外套,不一样的是,他将袖子挽至手肘,露出那块omega手表。肩上挎着背了两年看不出牌子的黑色单肩包,右手提着透明面包袋,里面是这家店的招牌树莓欧包。 程絮顿时停下脚步,她很惊讶,惊讶的不是会与周馥思偶遇,而是:说好的豪车,说好的私人司机呢?堂堂富二代大少爷竟然会自己步行回家? 她呆滞在原地,眼看着周馥思发现她,一步步向她靠近。正当她反应过来,想自然地转头就走时,周馥思已然叫住了她,“跟踪我?” “真够自恋。今天心情好,来这边逛逛,不行?” “现在再回家已经很晚了,明天可不是单休日哦,起不来怎么办?” “我家顺路。” “那就奇怪了,之前放学可眼睁睁地看着你往反方向走呢。” 程絮无言,过了片刻,竭尽自己最尖酸刻薄的语气,蹦出一句:“谁知道呢?或许是豪车上昂贵的车窗玻璃蒙蔽了少爷的双眼。说到这个,今天怎么没有司机开着豪车来接少爷回家呀?” 周馥思愣了两秒,旋即迸发出大笑,笑得前仰后合,重心不稳,从而很自然地将手搭在程絮肩上。 “你刚刚叫我什么?” 本想嘲讽他,现在被羞辱的却是自己。程絮涨红了脸,瞪他,一言不发。 “到底是什么让你对我有这样的印象……丫头?”刚缓和片刻,周馥思又被自己逗得大笑起来。 程絮拍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掉头就走,却被从后方拉住。周馥思的掌心温暖而干燥,轻易地圈在她细瘦的手腕上。 “‘少爷’和‘丫头’多么般配的两种称谓。我只是在以你称呼我的方式,回敬你呀。” “那你别再笑了!” 他立马冷下脸来,“女人,我命令你站住。” “也别再模仿这怪话!”滚烫的温度蔓延上耳根。 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周馥思顿时觉得她好像一只脾气不好宠物猫,逗两下就开始张牙舞爪,故意伸手捉弄,却也只会被不痛不痒地咬两下。这样容易炸毛又没什么杀伤力的人,最能勾起他犯贱的欲望。 “好啦,你刚才说的什么豪车,什么司机?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有这回事?”他正经起来,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太过火,把猫咪嫌弃跑了就不好。 “之前明明看到,有人开一辆黑色的卡宴来接你放学,还专门下车给你开车门……”她小声嘟囔,没有甩开他的手,任他牵着。 他疑惑片刻,才想起,“哦,那是司机,不过不是我的司机。” “嗯?” “那是我爸啦,非要开他老板的车来学校接我。” “可是你……”程絮很是诧异,欲言又止。 “可是我什么,看起来就很富贵吗?”周馥思深沉起来,“唉,终究还是被你发现了我的秘密,向你坦白,其实我身上这些都是a货。我根本就是一个贪慕虚荣到骨子里的人啊!” 程絮抿了抿唇,没有继续发问,只是饱含怜悯地看着他。原来他从来就不是什么有钱的混蛋,只是一个为了让别人看得起自己而付出努力的可怜人。她甚至开始为自己原先对他的讨厌而感到愧疚。 观察到她的反应,周馥思竟出奇地有些心虚。她怎么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笨呢?居然连这都会相信。虽是这么想着,他还是得寸进尺地接机将手向下游移,扣上她的掌心。 出于安慰,她也主动握上他的手。 12.跟踪 通往药厂的单位房要路过一道长斜坡,现时间已过十一点,周遭很是寂静。老旧路灯零星分布着,照不出多少光亮,路面是细长斑纹状的一片黝黑,电线如峡谷间的绳索般挂在空中。野猫的黑影与动静在墙沿与树丛间一闪而过,不知哪里的空调水不停滴落。 照理说程絮不该为每日都走的夜路恐惧,但由于夜更深,今晚的街景格外阴森,像是rpg恐怖游戏的序章。不过没关系,一切都会很安全,因为前方便是单位房的保安室,后方是还算热闹的几家夜宵摊。直到她发现脚下诡异的影子变换——她踩在另一个人不断上涌的影子上。 不敢回头,只敢加快脚步。即使有90%的概率是自己想太多,但她脑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浮现出后方那人猛扑上前迷晕自己或者一刀锁喉的情景。 正当她快要跑起来时。 “是我。”后方那人发出这样的声音,瞬间抚平她所有颤抖的情绪。 “你……为什么跟踪我?”尽管如此,她依旧有所防备地盯着眼前人。 “喂我说,别太双标了,你可以跟踪我,不允许我跟踪你?而且,‘跟踪’这个词,真是用得太难听了。” “那你是想干什么?” “你每晚都这样一个人走回家吗?”周馥思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若有所思的样子,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她点头。 “似乎不太安全呢。” “反正我现在还好好活着。” “是因为担心你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才想着要送你一段,绝对不是什么跟踪。这样的我是不是个超级大善人?”得到想要的答案,他绕回前一个问题。 虽然很想反驳对方的自恋言论,但想来他也是出于为自己好,所以程絮还是选择温和一些,“你现在回去的话都该12点了吧,没关系吗?” 他只是笑,“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快回家吧。” 这样看来周馥思也不是什么很坏的人。 - 【好好学习,并督促他人也好好学习。】 这是今天的指令,前者平平无奇且宽泛,是每一个学生——尤其是像程絮这样的优等生——每天都该做到的事。但是就后者而言,程絮对生活的最高标准从来都是做好自己就好,对于干涉他人的事完全无意愿且无兴趣。不过为了完成今天的指令,略微督促一番,也并不是做不到?尤其是她那艺考刚结束回归文化课还不太适应,成天上数学课不是在画画就是在睡觉的同桌。今天的目标就决定是他了。 然而,今天的情况却一反常态。 走进教室,她看到的是,同桌肖若已先她一步正襟危坐在课桌前,提前为今天数学课要讲的卷子整理错题。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奇观。 “今天这么认真?”程絮试着不经意地问。 “嗯……”肖若似乎没想到程絮会这样问,保持他一贯的作风,与异性对话不超过两句便开始脸红。 “不画画了?” “诶?现…现在成绩才是最重要的事嘛。要成绩够了,才能去想去的学校。”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就该这样才对。”她欣慰的同时又有些担忧。预期的督促对象泡汤了,接下来该选择谁好呢? —————————————— 我不太想回看自己之前写过的东西,所以只能凭着记忆续写了…… 13.乘客 上午一二节是数学连堂。从上课铃响起的那一刻,前桌那位的头就从没抬起过,像一颗匍匐在桌上的黑色海藻球。反观同桌,正精神抖擞目光炽热地记录老师板书的每一道步骤。今天这两人是灵魂互换了吗? 课间,程絮抬笔戳了戳前桌的脊梁骨。对方显然无动于衷,只是换了个睡姿。她只好走到他桌侧。这个角度可以很完美地看清他的睡颜。近乎苍白的脸,骨相如一把狭长薄刃的刀,唇纹随着呼吸蔓延,美人痣像符咒刻印在嘴角。睡颜走向自我败落是双眼睁开的那一刻,瞳孔如一面镜子轻易捕获到偷窥的她。 “偷看我?” “诶?”程絮应激式地后退两步,碰撞桌椅,制造出不小动静,惹一众同学侧目。 “你……你怎么醒了?”语气显然是有些做贼心虚。 “就算闭着眼也能感受到某些可疑的视线。”周馥思直起身。 程絮转而清嗓,正色道:“我是想说,下节课别再睡了,好好听课吧。” “今天你怎么这么多管闲事?” “同学之间互相关心怎么能叫多管闲事呢?”表面这么说,却腹诽:真当自己是什么重要人物,要不是有指令在身谁想管你呢。 周馥思在抽屉翻找半天,终于抽出数学周考卷,给她展示一眼分数,又翻到最后一页,“只是最后一道大题出了点错,其他题目就没必要听了。” 她语塞。 他接着意味深长道:“而且,你也知道我昨天睡得很晚吧。” 她有些面红,“是你自己要跟来的,和我没关系!” “我可没说和你有关系。” 和这人真是没法沟通!昨晚还觉得他不坏,今天这些逞强称能又含沙射影的话再度让她认清了他的本质。本打算直接走掉,挣扎再叁还是补充一句:“总之你好好听课,起码别再睡觉了。”这样应该也算勉强完成任务了吧?毕竟她已尽其所能。 结果是整个白天,周馥思很听话地再没闭眼超过十秒。 - 晚自习结束,程絮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却被周馥思叫住:“可以一起走吗?” 现在他提出的任何请求都会让她感到不怀好意,但她还是答应了,因为不擅长撒谎的她似乎没有理由拒绝。 直到周馥思带她走向停车棚,从口袋掏出钥匙,解锁一辆电瓶车,她才意识到对方的真正意图。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家哦。” “为什么?” “像你今早说的,同学之间应该互帮互助嘛。” 她又红了脸,好在灯光阴暗看不清。于是岔开话题,“你从哪里弄来一辆电动车?”明明昨天还是走路回家的。 “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当然是‘iwantit,igotit’。” 她咬唇腹诽,这人一刻不显摆是活不下去吗? 秉持着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的态度,程絮理所当然地搭乘上这辆并不顺路的顺风车。坐上车才发现,不可避免地会和他发生称得上亲密的肢体接触。即使努力向后挪动身体,她的小腹和大腿内侧仍旧紧贴他的腰臀。索性放弃挣扎,采取更舒服的姿势,尽管与他几乎前胸贴后背。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算不上什么,一起搭车的人都会有。程絮这么安慰自己。 他外套的质地很柔软,散发着熟悉的木香。肩颈皮肤蒸腾的热度几乎可以触碰到鼻尖。客观而言,他其实还算有性魅力。因为从进化心理学的角度来看,雄性的性魅力几乎可以与其所持资源划等号,而在当今社会,吃穿用度、学识能力等都可作为资源的象征,他无疑是资源的高度持有者。另一方面来说,动物通过一个名为犁鼻器的器官感知异性发情所释放的体外激素,人类的犁鼻器虽已高度退化,但也有证据表明人类仍能对体外激素有回应。俗话说:喜欢一个人,就会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正如现在,木香的屏障下她若有似无地感受到一缕独特的气味伴随凉风灌入鼻腔,即使在理智层面她清楚自己不可能对他产生那种感情。 程絮能听到自己的心在咚咚跳,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 想表达一下,男女主的名字取自我喜欢的一首歌《尘缘》的歌词:“一城风絮,满腹相思都沉默。”而这句歌词又化用自一句宋词:“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14.短发 回到寂静而黑暗的房间,名为怅然若失的情绪蔓延,如墨水在纸上洇开。 程絮复盘起前四天的指令,似乎无一不关于周馥思。前两天的内容明确指向他,而在她与叶负责人沟通过后,指令便不再有明确指向性,看似只是稀松平常的小事,最终结果也会导向与他的交互。在这短短几天里,他们的关系似乎被这些指令拉扯得越来越近。甚至就在刚才,她居然接受了对方送自己回家的邀请,冷静后再反思,这似乎已突破了普通同学情谊。在他心中,又是怎样一番态度呢? 看向静默躺在书桌一角的仪器,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程絮不禁起疑:真的都只是巧合吗?指令真的是随机生成的吗?这个实验背后的目的又是什么?但叶负责人有提到,为了避免影响实验结果,作为被试她不应在实验途中揣测实验意图,结束之后自然会告知一切相关信息。或许,现在她只是借由思考这些问题来掩饰内心的慌乱,却欲盖拟彰。 周馥思是一个聪明又虚荣的人。程絮乐意给他贴上这样的标签,因为她最讨厌的也是这样的人。应该及时止损。按照现在的趋势,那个仪器生成的指令一定会导致他们越走越近,所以她最好不要再使用它,起码今晚不行。 此刻她觉得自己是分裂的,一方面沉浸在一起回家时那份心脏跃动,另一方面却是出于恐惧的自我保护。记忆里又浮现出那张印在报纸上被打了马赛克的脸,那也是一个聪明又虚荣的人,为了钱可以什么都不要。天平因此不断向自我保护的那一方倾斜…… - 全国第八套广播体操激扬的音响在宽阔的操场回荡,却抵达不至茂密竹林的静谧深处。此处,黑发女生蜷坐于台阶,手指在switch游戏机飞速运作,腿边围着一只侧躺在地,袒露肚皮的橘猫。酒红色长卷发女生着头戴式耳机,跟随耳机里的节奏哼着小曲来回走圈。这是沉千岛和顾佳玥日常逃早操来竹林幽会的时间。 顾佳玥摘下耳机,伸了个懒腰,贴上沉千岛,“最近似乎没什么大事发生,真是无聊。” 沉千岛目不斜视,手指保持快速操作,“你总是说自己无聊,可无聊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呢?” “对你来说,只要有游戏和学习就不会无聊吧。但我不一样,只要一段时间内没有什么好玩的事发生,我就会迫切地想要去做点什么。姑且把这种想‘搞事情’的渴望称为无聊吧。” “唔唔。” “话说,周馥思最近是不是和你们班上的一个女同学走得很近?那个短发女文青。” “啊——程絮吗?他们一直很近吧。” “诶,不可能有我不知道的八卦吧!” “他们从开学就坐前后桌了。” “我说的当然不是距离上的近啦,是指关系上的。”顾佳玥心理一阵甜蜜,她的傻老婆虽然不会被任何数学难题和游戏关卡难倒,但在人际方面却异常迟钝。她喜欢的就是这种反差。 “这么说的话,程絮最近确实有些不对劲。”考虑到之前某次和她对话的情况,她未激活状态下的眉角很明显地比平常上扬15°,沉千岛心道。 有趣的事显露苗头,顾佳玥斗志昂扬地站起身,“让我来去探探周馥思的口风,”思考片刻,又补充,“我们似乎也好久没找他玩了,今晚如何?” ———————————————— 我刚发现,由于本人的记忆偏差,故事的发生时间出现了很大的bug,所以还是一切以目前写的为准吧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