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年春》 1.第一卷 生(01) 第二十八年春 文/耳东兔子 女人二十八一道坎哟。 冯女士说这话时,于好正神态自若地站在厕所镜子前化妆。冯女士经过厕所,手里抱着一堆刚叠好的衣服,嘴里喋喋不休念叨着,不知是说与她听还是反躬自省。 “我二十八岁那年长了第一道鱼尾纹……没重视,渐渐的,脸也开始下垂了。在单位听见别人叫我冯姐就忍不住翻白眼儿,喝咖啡的时候总想着扔几颗枸杞进去。那时候不明白,后来看了部电视,才知道那是女人的初老症。” 厕所里没人回应,很安静,只有哐哐当当零星交错的瓶罐摆放声。 冯彦芝推开于好的衣柜把衣服给她放回去。手刚伸进去,就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捞出来定睛一瞧,是前几天这丫头满屋翻箱倒箧都没找到的美容仪。非说自己用完放回抽屉了,冯彦芝无奈地摇摇头,帮她拿出来放在显眼的地方。 “脸保养得再好,不结婚有什么用,等你身体机能都蜕化了,看你拿什么生孩子。”冯女士又开始日常数落她的脸。 要说这张脸多精致也不至于,但确实是漂亮,五官拆开单看也没那么美,偏偏组在一起就很有味道。加上她身上的气质太干净,细眉亮眼,犹如一泓清水,很有书韵味。 冯彦芝对她这几年一直不谈男朋友颇有微词,挖空心思到处给她介绍对象。于好从小就心高气傲,追过她的男生掰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什么男人没见过,她真要找还怕找不到?但就是没遇见过心动的,冯彦芝骂她的心是石头做的,捂不热。 可她自己觉得不是,她还是心动过的。 于好充耳不闻地对着镜子从容描眉,外面的冯女士又开始扫地了。 话还是没停:“二十的男人喜欢二十的姑娘,三十的也想找个二十几的,四十的那些明面儿上不说,看见二十姑娘还不是眼睛都直了,就拿你们院儿的韩教授说,人都五十了,看见二十的不一样色迷迷。” 于好这才听不下去,半个身子从厕所探出来,“您别侮辱韩教授了,他是待人亲切,对谁都一样,而且韩教授对我有恩,小心让老于听见,跟你急眼!” 冯彦芝也自知刚才那话不妥,转了话峰:“反正就是这么个理,你自己想想,你上大学那会儿,行情那么高,还有几个男生追到家里来,现在呢,无人问津了吧,老帮菜?” 于好反唇相讥:“我是老帮菜,那您是什么?烂菜根?” 冯彦芝没跟她计较,付之一笑。打小就知道自己这女儿是八百年的枫树蔸,顽固不化,心里有主意得很,她要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结婚,谁拿她都没辙。这会儿骂人呢就说明心里着急了,戳她痛脚了。 冯彦芝把垃圾都收拢起来,准备出门买菜,“车钥匙给我,等会让你爸送你去上班,我今天得去趟老太太那儿。” “在我包里,”于好对着镜子抹口红,张着嘴,毫无形象,“老太太最近召见你挺勤啊?” 话音刚落,脑中忽闪过一道光,如梦初醒般,镜中双眼瞪得浑圆,漆黑眼珠乌溜一转—— 完蛋! 也不顾口红只擦了一半,风驰电掣地从厕所冲出去。 晚了,冯女士捏着一张红红的请柬在手心里慢悠悠地来回拍,口气比发现新大陆还新大陆: “哎哟喂,宋小桃都要结婚了?就韩教授带的研究生?喜欢在背后编排你那个?今年才二十五吧,还在读吧?” 于好就是被问得烦才索性藏起来,才二月,这都第三张请柬了,敢情今年结婚也都赶趟儿。她认命地往墙上一靠,隐隐叹了口气,低头把口红盖盖上,说得有鼻子有眼儿: “对对对,就是那个宋小桃。对方还是个海归,搞建筑的,家里两套房。结婚卖了一套在我们院儿附近买了套婚房,又贷款买了辆车。说是让她天天开车去上班,那房子到我们院里走路就五分钟,堵个车可能就得三十分钟。加上院里没车位,还得天天起早跟人抢车位,你说她老公是不是缺心眼儿?” “我看你才缺心眼儿,少跟我这儿耍贫。”冯彦芝白眼翻到天上去。 于好回到镜前,也不知道宋小桃那姑娘哪根筋搭错了,处处跟于好较劲儿。包括于好买件衣服,她隔几天也买件一样的,还扭捏说是让亲戚早从国外带的,话里话外暗示于好学她呢。 “这小姑娘可以啊,”冯彦芝纵横沙场这么多年,哪能不知道小姑娘之间的那些小九九,故意幸灾乐祸地说,“她不就兴着把你比下去么?人家这回是扬眉吐气了,老公条件好,等于革.命成功。我看你这前浪是要被她拍死在沙滩上喽——” 于好不愿再听,“砰”一声重重摔上厕所门。 吓得老于同志小心脏一抖,拎着锅铲急哄哄地从厨房跑出来,茫茫然地看着杵在门口的冯女士,“咋啦咋啦!” 冯彦芝低着头换鞋,心情颇好地看着于国洋:“你也别闲着,小沈不是回国了吗!我让你请他上咱家吃顿饭,你到底跟人说了没啊?” 老于同志啊了声,摸了下鼻子,佯装镇定地说:“说了啊。” “撒谎不摸下鼻子你就怕人看不出来是吧?”冯彦芝作势要揍他,“一看你就没说,我看你现在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干脆离婚吧。” 于国洋急了,说:“什么话!都一大把年纪了还离婚离婚!小沈这不是刚回国,院里事情一大堆,成天不是这个研讨会那个研讨会,时差都没倒过来,我好意思上赶着去推销咱女儿,再说,小沈跟好好认识这么些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两人过去的事儿!” “知道又怎么!两人现在都大了,再说小沈条件这么好,你不紧着点,有的是人想做媒!” “好好好,我知道了,等小沈空下来,我就让他上咱们家吃饭。”于国洋知道冯彦芝的脾气,多说无益,语气软下来,想了想又斗着胆子说,“你着啥急,小沈是一表人才,但咱们好好也不差,你再多给她点时间吧。” “砰”一声,这回换冯彦芝摔门走了。 …… 时值初春,二月花朝盈盈而生。研究院门前的桃树枝繁叶茂,竟冒了些小米粒般的花骨朵儿,馥馥吐着幽香。 于好晚上有饭局,不过她懒得出席,因为是宋小桃攒的,跟她老公最后的黄金单身夜。宋小桃攒这局也很够意思,说她老公好几个发小都单着呢,想给院里还单着的姐妹撮合撮合。 宋小桃老公叫林昶,那个字念chang,同厂音,这名字生僻,宋小桃每回跟人介绍都要卷着舌头说一遍,生怕别人听不清楚。林昶人确实可以,模样帅工作稳定,配宋小桃足以。宋小桃在单位提她老公发小的次数不比她老公少,个个都夸成了风光霁月的人间极品。小姑娘们一听是他的发小,瞬间精神抖擞,挽着宋小桃的胳膊叫得比亲姐妹还亲,“小桃姐,你老公发小真都还单着呀?”从行这么多年,学问没怎么长进,见风使舵的功力倒是长进不少。 赵黛琳跟于好一个鼻孔出气,看不惯宋小桃春风得意那劲儿,随便找了个借口拒绝,跟于好俩人下馆子大快朵颐去了。 婚礼在周六。 赵黛琳和于好踩着点儿过去,婚宴厅高朋满座,人声鼎沸,个个都喝得红光满面,热闹喧哗。俩人绕了大半圈才找到韩教授他们,就见几个小姑娘聊得热火朝天,笑声跟银铃串儿似的,一阵接一阵。 赵黛琳和于好拉开椅子坐下,“聊什么呢?” 小姑娘一见俩大姐大来了,笑眯眯地说:“于好姐,黛琳姐,你俩那天没来真是太可惜了。” 两人互视一眼,于好低头笑,赵黛琳悠闲地往椅子上一靠,故作惊讶:“怎么,林昶给你们发钱啦?” 小姑娘挥挥手:“还真别说,林昶的发小个个还真跟小桃说得那样,都比林昶帅,难怪林昶结婚早。” 赵黛琳将信将疑地看了眼说话的人,正巧,说曹操,曹操到。不等于好反应过来,旁边桌来了两个伴郎,似乎是被相熟的长辈拦了下来。 仅隔几米,背对着。 小姑娘也不敢大声,只能小小声地跟赵黛琳一个人说。 戴眼镜那个叫姜钺,在检察厅工作,父母都是高翻院的,只谈过一个女朋友,听说是因为那女的性格超级奇葩才分手的…… 赵黛琳斜眼看她。 你连人前女友性格奇葩都知道了? 这可是他自己说的。 拎着酒瓶那个叫周迪,是他们里面最年轻的,才二十五岁,北航毕业的,航模国家队的。又怕赵黛琳不懂什么是航模,还特别无辜地问了句,黛琳姐,你知道什么是航模不? 被赵黛琳一个白眼压回去。 小姑娘笑嘻嘻地回头看,突然怔住,表情瞬间变得欣喜若狂,激动得那张大脸盘都泛着红光。女人的脸,六月的天。赵黛琳狐疑地顺她的视线望过去,那边似乎又走来一人,来人把手搭在周迪的肩上,笑着低头跟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聊天儿。 就听身边的姑娘摩拳擦掌地说,重点来了啊,重点—— 那个,站在两人中间的那个。 三人差不多齐头,中间那人稍微高一小戳。婚宴厅灯影憧憧,他站在熙攘嘈乱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干净利落。西装对折被他勾在手里,单穿了件白色衬衫还没打领带,衣领松松开了两颗扣子,锁骨线条清晰,衬衫袖子卷着,露出一小截结实修长的小臂,清白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色筋脉透着一股坚硬清俊的男人味。 伴娘过来低声在他耳旁羞答答地说了句,流程快开始了,你快把西装穿上。 男人剑眉微挑,略一点头,一边心不在焉地扣上衬衫扣子,一边听椅子上的中年男人口若悬河地说着他年轻时当兵的事: “我藏私房钱的本事那都是以前去支边在新兵连的时候练出来的,刚下连那会儿,老班长不让抽烟,我们就到处藏,我一包烟在风扇轴上呆了两天,还是被老班长发现了。当时有个山东战友可会藏,每回我们几个只能用纸包着干牛粪过点嘴瘾的时候,他老有烟抽,我们就问他藏哪儿,你们猜他从哪儿掏出来?——裤裆里!那股味儿,老子这辈子都记得。” 周身几人都乐了,那人扣好衬衫扣子就把西装套上,微微拱着脖子把衬衫领子翻出来,嘴角噙着一抹笑,半开玩笑的语气:“难怪您退伍回来后给我和姜钺的烟都一股膻味……” 众人爆出一通哈哈大笑。 “瞎扯,那是西藏的羊膻味!” “懵谁呢,西藏的羊可没有膻味儿。”他笑着道,说完用手勾了下周迪的后脑勺,“走了。” 中年男人喝得面红筋涨,嗓音粗轧,笑骂着让他快滚,不看你穿军装还真不习惯,这西服穿的,娘们兮兮的。男人笑得懒散。又听那男人指着他跟众人介绍:“这小子随他爹,野得很,别说,还真有出息,刚从委内瑞拉作.战学校留学回来,那可是我跟他爹曾经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 赵黛琳终于用手肘戳了戳边上人,问:“这丫叫什么?” 小姑娘说了三个字,赵黛琳正琢磨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儿耳熟的时候,站在于好凳子边上一个提着黑色公文包的男人忽然热切喊道—— “陆怀征——!” 靠,这不就是于好的初恋吗?!! 2.第一卷 生(02) 赵黛琳比于好年长两岁,今年三十,是于好读研时的学姐。她之所以记得陆怀征,是因为曾经在于好的家里翻出过一张她高中时的照片。 那是一张大合照,照片里一水儿男生,穿着统一的蓝色球服,勾肩搭背站成一排。 赵黛琳一眼就注意到中间那个身材清瘦五官出众的少年。再仔细一瞅,旁边那个笑盈盈、被男孩勾着脖子搂在前面的女孩不就是于好吗?! 少年身体半倾,一只手还捏着于好的脸,笑容特干净,清俊的脸在明媚的阳光下,格外惹眼,把身旁的队友都愣生生拍成了背景板。 赵黛琳好奇地问:“这是你初恋呐?” 于好没答。赵黛琳就当她默认了,铁定初恋啊,不是初恋能拍这么亲密的照片?而且仔细看看那照片,男孩根本没有看镜头,而是笑得清风朗月垂眼看着自己搂在怀里的姑娘。 她仔细端详照片中那男孩的五官,标准的帅哥胚子,骨相满分,脸部轮廓清晰,线条流畅干净,笑起来连她这个老阿姨都怦然。加上还是校篮球队的,在学校的时候估计就是一招蜂引蝶的主。 知道于好在感情上是个冷性子,赵黛琳忍不住问了句: “怎么样,跟这样的男生早恋是不是很拉风?”两人当时站在书柜前,于好的手在码得齐齐整整的书架上来回梭巡,听见这话,微顿,抽了一本出来,低头随意翻了几页又塞回去,眼也没抬,没头没脑地忽说:“他叫陆怀征。” 那年于好在五班,陆怀征在八班,结果他偏就爱往五班跑。五班的男生爱起哄,都说陆怀征生是五班的人,死是五班的鬼。也不怪别人,连女生排球赛陆怀征喊得都是五班加油,气得八班女生恨不得给他生吞活剥了。不过篮球赛倒是一点儿没手软,打得五班男生嗷嗷直叫唤,在球场上急赤白脸地威胁他—— 陆怀征,你丫等着,下回再来我们班可不放你进来找于好了啊! 少年在球场上意气风发,弹跳惊人,腾空跃起一个勾手抢下篮板,然后稳稳落回地面,弓背侧过身护住手上的球,还坏笑着跟身后的人大言不惭道:“反正你们进不了决赛,输给我,输给十班,自己选吧。” 狂,真狂。 五班男生被激起了斗志,群情激昂、群起而攻之——给我灭他丫的!!!! 一群男生跟玩儿似的,感情贼好,到了关键时刻谁也都不含糊,竭尽全力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赢来着,但还是敌不过八班三个校队的。陆怀征还是队长,三人配合默契,战术八方呼应,打得五班片甲不留、溃不成军。 陆怀征每每进球,场外的八班女生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为他声嘶力竭地呐喊助威。他性格很好会回应,心情好的时候就笑一下,敷衍的时候就懒懒举下手。不像五班的傅冬辉,五班女生喊破嗓子了,连头都没回一下。 上半场还没结束比分差距已经拉开了。 五班男生开始对陆怀征进行各种威逼利诱,还跟场外的于好喊话,一副长辈口气:以后不许你和这小子来往! 结果被陆怀征用球砸了下后脑勺,“威胁谁呢你。” 闹归闹,真输了比赛也都大大方方用拳头砸砸对方的胸口表示祝贺,然后一群男生闹闹哄哄得勾肩搭背出校门胡吃海塞去了。 传说陆怀征家境好,他姑姑有钱,身上穿得也都不是便宜货,人随和没架子,经常有说有笑地跟他那帮朋友在学校门口的烧烤摊吃夜宵。偶尔也会有女生加入,但陆怀征从来没邀请过于好。 他其实长得不算惊艳,却很耐看。浓眉,眉棱清秀,眼窝深邃,眼神清澈,豹子胆,谁的玩笑都敢开。 虽然成绩一般,但他历史学得好相当好,回回打满分。而且默得出世界地图,还认得全世界的货币,篮球打得最好,笑起来很阳光,真把他惹急了,也是一二杆子脾气。对学习没什么兴趣,但他会的东西很多,只是他会的东西大多考试都不考。 说实话,不是什么好学生,但就那性格挺招人喜欢的。 …… 于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更没想到他就是宋小桃嘴里常提的林昶发小——二十八岁空军上尉。林昶三个发小里,宋小桃提得最多便是陆怀征,但她从来没提过名字,或许提过,因为她的不屑给忽略了。 “大二去当兵的,在部队里考了军校,毕业后进了空军特种部队,前阵子去委内瑞拉留学,就他一个,跟全世界最精英的特种兵对抗比武。” 她记得那天闲聊时一个女生缠着宋小桃问:“长得帅不帅呀?军人是不是都很冷面的那种!” 宋小桃面泛桃红地说:“很帅,不冷面,特爱开玩笑,很风趣,跟他不怕没话题聊。” 最后总结,男人的人格魅力还是得靠阅历和岁月沉淀。 女生见她这样,笑着打趣:“你是不是特后悔太早选了林昶呀?” 宋小桃倒一点不隐瞒,大大方方承认:“确实很有魅力,但他的工作太神秘,还是我们家林昶好,天天能见着,工资稳定上交,还能偶尔出趟差,我也能给自己放放风——”说到这,她顿了顿,挑眉:“那天,你不是问我怎么坐别人车来院里,就是他送我来的。” 其实陆怀征除了平时对于好嘴欠,做人处事都滴水不漏的,也是少有的成绩不好里还能受到校领导喜爱的学生了。他虽然皮,但见到长辈都特礼貌,主要还是他带的篮球队帮学校拿了不少荣誉,每个老师看见他都特和蔼地拍拍他的肩以示鼓励。 那会,他们那届最漂亮的几个女生组了个团伙,不,团体,经常在学校的文艺汇演上模仿少女时代的舞蹈,他的同桌就是那个团伙,不,团体之一,叫胡思琪。 于好去老师办公室经过他们教室的时候,时常看见他拿着个手机,大剌剌地靠在椅子上,后边围了一堆男生,全拱着脑袋盯他的手机看nba直播,胡思琪有时候闹他,劈手要去夺他手机,被陆怀征不耐烦挡开,别闹,看比赛呢。 胡思琪不依不饶,那你求求我。 陆怀征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一脸漫不经心,你就别在我这找存在感了,回头你那几个男朋友又找我算账。 胡思琪吭哧白他一眼,闷声说了句什么叫几个呀!你这人!然后就再没理他,自顾自跟前边的女生聊天去了。 胡思琪男朋友确实换得勤,班里的男生都打赌说下一个肯定是陆怀征,结果一年过去他俩也没什么消息传出来。 后来的事于好就不知道了,她高一结束就转学了,不知道他俩有没有在一起过,不过依着他那性子,没有胡思琪也会有别的女生。风趣幽默又阳光,喜欢上他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婚宴设在顶楼,四周玻璃建筑,仰头便能看见外面的浩海星辰。 于好此刻却目光炽热地看着他朝自己这边走过来,赵黛琳说她当时的眼神可以用馋涎欲滴来形容,十分饥渴。 可惜,对方并未看她一眼。 他比以前高了,脸部线条看起来更清晰流畅了,白色规整的衬领显得他下颚角分明,特别干净利落,背影挺拔。 他以前走路的背影特没正形,一米八左右,又是篮球队的,相比较打球来说,这个身高不算高。所以走路就喜欢一踮一踮,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的真实身量。这么看,似乎高了很多,头发也剃短了,薄薄一层黑茬贴着头皮,发色乌黑。以前是浅栗色,趴在桌上睡觉的时候,毛绒绒一团,特别像只金毛。 于好觉得他变化挺大,又觉得也不是特别大。眉宇间还是能瞧见过去的影子,如若不是那身黑西装将他整个人衬得修身凌厉又禁欲,她几乎要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又看见了过去那个喜欢倚着她教室后门跟人插科打诨的清俊少年。 宴会厅声音嘈杂,宾客们嬉闹,主持人正在“喂喂”试话筒。 陆怀征此刻就站在于好的凳子后,她觉得自己满耳充斥着滋滋拉拉的鸣鸣电流声,他清冷的声音却还是能准确无误地钻进她耳朵里。 对方声音激动:“你猜刚在楼下,我遇上谁了?” “谁啊?” “就你那清华的朋友,周斯越,是这名吧?” “嗯,他招呼你了?” “你这朋友贼牛逼,我跟他也就上回你去当兵前那晚见过一面吧,没想到他还记得我名字。” “他从小记性好。” 那人叹了口气,“你记性也好,哎——人各有志,不说了。” 似乎听他轻笑了下:“他人在哪儿?” “在九楼,带着他儿子在商场里的儿童乐园玩呢。” “一个人?” “旁边坐了个漂亮女人,不知道是不是他媳妇儿?” 那边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这桌的几个小姑娘眼神就没从他身上挪开过,脸上掩不住的兴奋,单身夜那晚,就属他来的最晚,而且没坐多久就又被人叫走了,都没来得及跟他说上几句话呢,想着等会儿等婚礼结束要不要上去要个手机号。 赵黛琳听得窝火,重点是旁边这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处于神游状态,她把手机啪用力往桌上一丢,杀气腾腾地去捞那几个姑娘面前的椰汁:“把椰汁给我!” 结果手就掸到了身后正要过来上菜的服务员,眼看那盘子要直直朝于好脸上飞去之时,服务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翘着屁股给托住了,稳稳捧在手上,只洒了几滴汤汁,表情还挺得意。 把赵黛琳看得目瞪口呆,“哥们练过?够专业啊。” 然后发现视线被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挡住了,那只手就刚好挡在于好的面前。 其他人也发现了,齐刷刷地顺着那只胳膊寻过去。 是陆怀征。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注意到这边,那头还跟人闲聊呢,说着她们听着都费劲的话题,这边就很随意地伸出手替她护了下头,而且这个动作自如且驾轻就熟到让在座的人几乎产生一种老夫老妻的错觉? 服务员上完菜,他又若无其事收回手,插回兜里,完全没放在心上。 满桌小姑娘的眼神你来我往的,搞得连那服务员临走时都忍不住瞧了眼陆怀征,下结论:这哥们反应速度,跟他有得一拼。 陆怀征倒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结束聊天后转身就走了。 等他走远,赵黛琳拿手肘捅了捅于好:“我说,你俩要装到什么时候?上去大大方方打个招呼去啊,都这么端着装着谁也没看见谁,是怎么个意思?” 看得出来,他也并不是很想跟她相认。 光是这点就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不去,他这人记仇。” 于好说这话时嘴里嚼着根油腻腻的鸭舌,翁声说。 赵黛琳狐疑地看着她,又转头看看那婚宴中周转于各形各色人之间却始终笑吟吟的英俊男人。 胡扯,明明很有风度啊。 3.第一卷 生(03)(修文) 于好第一次见陆怀征是在军训的时候,并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传说旧的十八中校区以前是个坟场,弄得学生人心惶惶,还有人说后山的小茅屋里关着一个疯子,以前还是十八中的一个男老师。还听说教学楼门前的那片绿荫池塘里还曾淹死过一个穿红衣的初一女生,就是被后山那位老师强.奸后自杀的。反正什么版本的故事都有。 校领导为了安抚学生情绪,申请改建了一个新校区,那时的教导主任叫金刚,以前当过兵,做事大刀阔斧,立马就把这事儿给落实下去了。 他们那届刚好赶上了新旧校区拆建,军训那半个月就把男生女生全部安排在一个寝室楼,因为地势关系,寝室楼的三楼才是出口,女生住的一到三楼是直接往下走,而男生住的四楼到六楼是往上走,中间用铁栅栏隔开。没几天后,隔壁施工队住进来一批民工。 那天应该是军训最后一天的晚上,金刚带着所有学生都在礼堂观摩军.事纪录片,于好寝室一姑娘叫尚晴,白天拔军姿中暑吐了一下午,金刚特批她晚上回去休息,又让于好去医务室帮尚晴拿点解暑的药,送回去的时候,撞见了那可怕的一幕。 两个灰扑扑的彪型大汉原是翻进了于好她们寝室偷东西,结果见到尚晴穿得少,少女身材诱.人,色心大起,悄悄去锁了门,摩拳擦掌地朝尚晴走去,威逼利诱地让她好生配合。 都是十七八的姑娘,何曾见过这些,于好躲在墙角愣了几秒才撒腿往外跑,她跑到三楼宿管发现阿姨不在,又想跑去大礼堂叫人,可发现太远了。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仓惶无助间就看见陆怀征跟两个男生插着兜从楼上下来。 外面暮色苍茫,楼道的灯昏暗,她看不清也没心思去看他的脸。 三个男孩儿说说笑笑下楼梯,头发上还沾着水,湿漉漉的,似乎是刚洗完澡。 于好仿佛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心急火燎地冲过去牢牢抓住中间那人的手臂。却全然忘了,他们当时也不过是十六七的男孩,哪敌得过那两个正值壮年天天在工地上作业的民工。 旁边俩朋友还拿手肘捅了捅陆怀征挤眉弄眼暧昧地起哄,隔着昏暗的光线,其中一个男生居然认出她来了,哟了声,这不是军训第一天在主席台上唱歌的于好吗? 于好打小多才多艺,军训第一天就被校领导点名上去带领同学们唱军歌。 姑娘穿着迷彩服,戴着军帽往主席台上一站,帽檐遮了半张脸,露个圆润的下巴,唇红齿白的,歌声清脆嘹亮,特别招人喜欢。 陆怀征没那俩思想那么龌龊,倒是真觉得于好可能有事儿找他,双手抄在兜里,俯下.身歪着头想去看于好的脸,就听见一声哭腔—— “有两个男人闯进我们寝室……我室友还在里面。” 于好其实很少哭,那天真是吓坏了,战战兢兢地浑身打冷颤,声音都抖成筛子。 三个男孩儿皆是一怔,瞠目结舌地互相看了一眼,心下明白大概发生了什么。 三人虽不是什么好学生,但女孩儿在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身为男人的使命感忽然澎湃起来。 陆怀征最快反应过来,对左边的男孩儿说了句“你去叫金刚”,转身拽着于好几个跨步下了楼。 也还是有脑子,不盲目逞英雄,知道找人帮忙。 于好寝室就在一楼最尾,两人在走廊里就隐约听到几声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她吓得整个人发软,陆怀征把她拉到墙边,黑暗里,她听见少年轻轻跟她说。 “你在这等着,不管里面发生什么,都不要进来。” 说完就随手抄起墙角的拖把去推门,发现门已经被人上了锁,他乒乒乓乓使劲儿晃着锁,里面声音似乎又大了些,陆怀征忽然踹了一脚门,大声呵斥:“干什么呢里面!开门!” 里面啜泣声忽然停了下来,尚晴又呜咽了两声,似乎在恳求外面的人救她。 “我让你开门!” 陆怀征忽然压低了嗓爆喝一声,然后他捋臂揎拳开始砸门,又哐哐踹了几脚。 一通猛踢之后对另一个男生说,你去外面堵着,别让他们翻窗逃跑了。 等他踹开门,里面两人才着急忙慌地穿好衣服准备翻窗,被他一闷棍从窗台上打下来。 两人见逃不了横了心和他誓死一战,他也铆足了劲儿死死纠缠,反应虽灵敏,但到底寡不敌众,那会儿年纪小力气也不如那些壮汉三两下就被人打翻在地,又抱着人腿用他父亲教他的那点格斗术把人牢牢锁在脚下,牵制住一个已经是勉强,另一个则趁机狠狠地一拳拳往他脸上砸。 陆怀征在心里骂娘,妈的打人不打脸你妈没教过你吗!! 不过他真硬气,死活也不肯撒脚,还就一副今天谁也别想走的态度。 直到金刚带着家伙冲进来,他以前当过兵,又从小就会点功夫,收拾起人来特别爽快利落,别看他一身横肉,身手矫健又雷厉风行,三两下就把人捆了。陆怀征这才松了脚,人彻底松懈地仰头往地上倒,大口喘着气儿,躺在地上斜眼地笑看着金刚:“你丫终于来了。” 金刚大概就从那时起对陆怀征有一种特别的情绪,觉得他身上那股子狠劲儿特别像自己年轻的时候。他丢了棍子,蹲下来查看陆怀征的伤势,确定没什么大碍才拍拍肩说,“起来吧,今天表现不错,明天让学校通报表扬。” 男孩儿躺在地上赖,“通报表扬就免了,下次犯错误您给我抵个处分就行。” “没工夫跟你这贫,你不起来就躺着吧。” 男孩儿这才骂,“靠,我倒是能起来啊,腰都给踹断了。” 金刚刚要骂他臭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于好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眼疾手快地把人扶起来。 冰凉的触感碰上他手臂的瞬间,陆怀征吓了一大跳,没想到这姑娘还挺有眼力见儿,撑着地板坐起来,长腿一盘,顶着一脸血,一边活动肩胛骨一边看着她扯着嘴角乐了下, “谢了。” 那件事后,陆怀征那拨男生就跟校领导提议,让女生搬到楼上,他们男生住一楼,至少不能再让人翻进来。金刚没想到平日里这帮没心没肺的小子,居然还知道保护女生,彻底把他感动了一把。以致他后来还时不时跟往后的学生提起,你们有届学长就特别好,特别知道保护你们学姐,他们呐,是我带过的学生里最团结的一届,谁跟你们似的,整天欺负女生,幼稚! 军训结束,没过一个月就是校内的篮球赛,陆怀征一个人帮八班拿下了四十分,结果八班女生都沸腾了,争相给他送水,递毛巾,他抓起胸前的球衣往脸上胡乱蹭了把,除了水其他东西都不接。然后就弓着背,目光回到赛场上,看得认真,时不时仰头灌两口水,汗水便顺着他流畅的脖颈线条滑进蓝色的球衣里。 后来,不知道谁起的头,说陆怀征篮球打得好性格好人还帅,就校草校草地跟他开玩笑。他倒是一点不臊,还给人开玩笑,挺有眼光啊你。 军训结束没多久,尚晴写了一封信托于好转交给陆怀征,自那天之后,她跟陆怀征也没再见过,即使在路上碰见也很少主动打招呼。 于好觉得奇怪:“你为什么不自己给他?” 尚晴低下头,指尖紧紧拽着封信,却不言语。 她不敢,加上事情刚结束,又不敢直接去教室找他,怕惹人非议。 那天之后,她也曾在路上碰见过陆怀征,洗去满脸的血糊,那张眉目清秀的脸格外帅气,跟身边的男生有说有笑地勾肩搭背从她身旁经过,特别耀眼。 尚晴腼腆内敛,父母务农,还有个小她十岁的弟弟,母亲说如果高中毕业考不上好的大学就别浪费时间,出去打工挣钱,给弟弟攒点老婆本。她从小自卑,别说陆怀征,就是同普通的男生也没怎么说过话。她不像于好,漂亮大方,家境殷实,高傲点冷点没人敢得罪她。 她对人冷淡,别人说她装;她对人热情,别人说她想抱大腿。这点在初中她就深有体会。 尚晴把信封收回来,低声喃喃:“要不算了。” 说完准备回位子,被于好喊住,“给我吧,我等会要去老师办公室,顺路。” 尚晴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把信封放在她的桌角,说了声谢谢才离开。 于好第二节下课要去老师办公室拿作业,就把信带了过去,经过八班门口的时候,她让人帮忙叫下陆怀征。 然后八班的男生就炸了。 换下军装穿上校服的于好少了抹英气,五官柔和清亮了许多,梳着高高的马尾,神清骨秀。跟人说话的时候,微微俯低身,声音如涓涓细流,不娇媚,像一股甘洌的清泉,听上去很舒服。传说于好性子冷,而且初中就声名赫赫成绩斐然,文艺汇演表演不断,奖拿到手软。父母都是中.央美院的教授,高知分子家庭,中考发挥失常,被分到了十八中。初中追她的男生串起来就已经是韭菜苗子,按把算的。 这闻名不如见面,倒也没传说中那么高冷啊,看上去挺文气一姑娘,眉眼温顺,气质干净。 陆怀征当时就靠在椅子上跟人瞎侃,听见声儿,表情困惑地回头,就看见于好端端站在那儿。 他盯着于好看了会儿,才站起来慢悠悠踱到教室门口,他那阵儿脑袋上还挂着彩,额角裹着一小方白色纱布,被碎碎的额发遮了点,靠着门框,低头吊儿郎当地冲她笑:“找我啊?” 于好都没抬头看他,把信胡乱塞他手里扭头就走。 等她回到教室,尚晴就迫不及待凑过来询问,“他收了吗?” 于好把作业收拢发下去,点头说:“收了。” 尚晴这才放心离去。 没过几天,尚晴又来找她,一脸焦虑,“我今天在食堂碰见他跟八班的男生一起吃饭,额头上怎么还裹着纱布呢,你说他会不会破相啊?” 于好哪知道,她又不是医生,尚晴没等她回答,又塞了张纸条给她:“这是我姥爷的祖传秘方,能祛疤的,你帮我给他,那么好看一张脸,总不能破相了。” 于好答应,接过纸条,看着尚晴,却说:“最后一次。” 尚晴点头如捣蒜。 于好第二次去找陆怀征,他当时正靠在走廊上跟几个男生扯皮,于好没叫他,而是笔直地杵在窗户那边等他跟人聊完。 结果等他们聊完上课铃就叮铃铃打响了,男生们作鸟兽散妆,陆怀征也从栏杆上起身,这才不经意扫见她,搓了搓鼻尖过去,眼梢带着笑问:“在等我?” 于好嗯了声,把手上的纸条递给他。 陆怀征低头,面前摊着一双手,掌纹清晰干净,手指如春葱,纤细瘦长,掌心上躺着一张纸条,在风中轻轻煽动着。 上课铃声嘎然而止,嘈杂的教室忽然安静下来,风里涌进一股桂花的清香,里面还适时地传出几声此起彼伏暧昧至极的咳嗽声。 俩都是惹眼的人物,很快就传出了一些闲言碎语,自那之后,尚晴便没再找她送过东西。 4.第一卷 生(04)(修文) 国庆放假前是运动会,五班八百米没人报,体委决定用抓阄的方式,结果于好成了那倒霉催的。于好从小身体弱,跑个五十米都喘,那天项目又是在下午,一早上暴晒加上赛前活动没拉开,直接晕倒在终点线了。 陆怀征当时就在旁边的场地准备三级沙坑跳,反应最快,立马就冲过去把人抱起来往医务室送。结果害他连比赛都没来得及参加,回去的时候裁判已经转移阵地了。 两个比赛项目,陆怀征废了一个项目,就剩下一个百米决赛,八班女生还搡着他胳膊埋怨他好久。于好觉得愧疚,便答应运动会结束之后帮八班出几次板报,她出得板报回回都评奖,八班的宣委跟她提过好几次。 陆怀征有时候打完球回来见她还在他们班搞板报的事,他随手就把球往框里一丢,双手反撑在桌板上,身子用力往上一提,就挂着双长腿坐在桌子上欣赏起板报来,她画画的笔触很温柔,曲婉灵动,跟她这个人是相反的…… 嗯,她这个人很木讷。 陆怀征曾戳她脑门说过她无数次木讷。他这人贼坏,她表面装得越一本正经,他就越爱逗她,越喜欢看她木讷的反应。 他以前总骑一辆黑色的山地车上课,一身黑衣素服,特别酷。 然后特喜欢跨着他那辆山地车在校门口等她,单脚撑着地,碰见相熟的男生,就瞎侃两句,或者就自己一个人抱着胳膊等。于好远远看着他的脸被稀薄晨光映得格外清透,笑起来的时候侧脸轮廓线条柔和像路边朝气蓬勃的小白杨。 某天经过一八班女生,冲他赤咧咧嚎了一嗓子:“陆怀征!你还不回教室!” “等会儿。”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他扶着车把,转头喊住那女生:“哎,我今天下午要早走,帮我擦下黑板啊。” “你又逃课?!”女生惊诧喊。 “训练。” “才不帮你擦嘞,你叫胡思琪帮你擦!”女生嘴硬道。 “那算了,我找其他人吧,倒霉催的,跟你俩分一组值日。” 女生回头,眼神一改,又笑起来,眉眼都是欢喜:“帮你擦!帮你擦!” 少年懒懒一挥手,“谢了。” 然后他又等了一会儿,见于好出现,一笑,脚蹬上踏板,嗞溜跟条泥鳅似的滑到她面前,停下车,一条长腿撑着地,笑着跟她说:“你怎么都这么晚。” 说完,从单车扶手上拿下一袋子小面包递给她:“买多了,你要吃过了那就留第二节下课吃。” 于好接过,说了声谢谢,“你怎么还不进去?” “等你啊。” 他说这话时低头笑看着她,眼睛特别亮,于好觉得那眼神颇具深意,不知该如何回应,下意识往别处躲。陆怀征就偏不如她意,人跨在单车上故意弯下腰去对她的眼睛,于好见躲不过,低头急匆匆说了句,我去上课了。 然后被他一把拽住胳膊拖回来,身子往后仰了仰,侧过去看她:“急什么。” 他温热干燥的手掌捏着她纤瘦柔软的胳膊,她心一凛,他丝毫不在意,又把人往自己这边提了提:“听说你们班下午八百米体测?我给你买了士力架补充体力,可别跟运动会那回一样晕倒了。”随后视线往别处瞥了眼,轻挠了下鼻尖,诺声说:“我下午不在,没人背你去医务室啊。” 那时两人其实不算熟,但陆怀征的态度,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想追她。 一开始还总有人喜欢开他和胡思琪的玩笑,再后来,陆怀征就不让那帮男生说了。是因为有次,于好拎着一叠试卷经过他们八班门口,陆怀征跟几个男生靠在门口闲聊,有男生拿手肘搡了搡他的肩,说:“哎哎哎,胡思琪又换男朋友了,这回听说是个学霸。” 陆怀征当时穿着棒球服,双手抄在裤兜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脸心不在焉:“然后呢?” 于好那时刚好就走到圆柱后,听见他俩对话。 “我总觉得胡思琪最喜欢的还是你,哎,你跟她同桌那么久,就没动一点儿歪心思?” 陆怀征拿眼睛斜他,半晌,哧笑一声:“我能动什么歪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谁。” 男生喟然长叹:“哎,我知道你喜欢于好,但胡思琪那身材,你要不不带感情的跟她上个床,不然多浪费啊……” 话一说完,就看见于好捧着大叠刚批改完的试卷从面前过去。 “……” “……” 等她走远,陆怀征才狠狠踹了那男生一脚,男生反应快,自知说错话,道歉求饶。 陆怀征气不过,一边踹一边骂:“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他妈别害我!” 男生私底下这些浑话,于好向来不放在心上。不过,陆怀征对她热烈,真诚,甚至为她打架,只要她说一句她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想方设法去为她摘来,却从来没提过要她当他女朋友,所以也算不上初恋。 …… 两人那天到婚宴结束都没有一个眼神交流,陆怀征帮着林昶招呼亲朋好友,忙得跟他自己结婚似的,于好则坐在位置上一动未动。 新人过来敬酒的时候,陆怀征拎着瓶红酒西装革履地站在两人后方,眉目要多疏淡有多疏淡,比看陌生人还不如,至少看着韩教授这些人,他还是笑着的。 于好却始终未抬头,等一行人簇拥着新人离开,才恍惚跌回椅子里,那模样跟条刚从水里捞上来的落水狗没区别,不对,还不如,落水狗还知道抖搂抖搂身上的毛显显威风,她是全然认怂。 赵黛琳瞧她失魂落魄这样,暗叹丫真没出息,瞧瞧人家多淡定。 不过她跟于好认识这么些年,也从未见过她这样。 于好家境好,又是个冰肌玉骨的美人。从小围着她的男生条件必定都不差,也知那些普通人确实难打动她。院里的小姑娘都说于好的心是石头做的,追她的男生那么多,花样层出不穷,哪怕是感动,她都不曾有过。 只是没想到还有陆怀征这号人物。 赵黛琳突然想起一个人,隔壁院系最年轻的历史教授——沈希元,这人谦和有礼,来过她们的研究院几次,小姑娘们都觉得他跟于好挺登对,在一起,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跟沈希元的温润如玉相比,陆怀征身上的那股散漫劲儿就挠得你特想征服他。 这个男人冷静严肃的时候,眉峰凌厉眼间冷然,是禁情割欲的;笑起来,眉眼温煦却不拘,是吊儿郎当的。 忽然也有点理解,为什么于好这几年不谈男朋友。 赵黛琳盯着不远处那道身影,莫名觉得古话说得对—— 初恋的质量高,老公难找。 婚礼仪式结束,宾客酒足饭饱后散去,长辈们更是熬不住,早早便撤了场。 陆怀征明显喝多了,等人都撤光了,脱了西装,松了衬衫领口,一个人敞着腿意慵心懒地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他其实酒量还不如于好,以前也喝过,八班赢了球赛那次,唯一一次带着于好一个外班的去聚餐,弄得五班男生都骂她小叛徒,输了比赛还跟人去聚餐,戳着心窝声声质问于好:你到底是几班的,几班的! 他只要一沾酒精,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正经,定睛看着你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眼睛饱含深情。这种状态一般都是装醉撒酒疯逗她,真醉了,也就是一只偃旗息鼓的大狗熊,只会趴在床上呼呼大睡。 那时是未成年。 现在成年了,举手投足间都是男人的沉稳和魅力,这种微醺状态最危险。 于好上完厕所回来,他还没走,人舒舒服服地靠着椅子侧头看着窗外,一只手搭在桌沿,颈部线条绷着,颈窝明显。窗外霓虹闪烁,城市的繁华与他身上的寂冷在月光下相持,安静得像一幅画。 这时,摊在桌上的手机,突兀得响起来。 他回神,转过头扫了眼,很快拿上手机站起来,捞起椅背上的黑色西装勾在手里,又用脚把椅子推回去,准备接电话时,余光扫过门口大概是没想到还有人,下意识看过来,手指忽然顿住,停在那颗绿色的接听键上,不动了。 视线猝不及防相遇。 手机还在嗡嗡作响,目光却一动不动落在她脸上。 于好在那瞬间,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恍如隔世。 翻过岁月和时间的涌流,曾经那个肆意飞扬的少年和面前这个英俊非凡的男人再次重叠,过去的画面如洪水猛兽朝她汹涌而来,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百爪挠心都不够表达她此刻的情绪。 只觉须臾间,天地皆非,万物皆空。 两人皆是一愣,半晌后,又都很有默契地各自别开。 于好转头去看窗外。 陆怀征把电话挂到耳边,人开始往外走,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没有停顿,径直越过她去按门口的电梯,声音清淡地应付着电话里的人: “还在楼上。” “嗯,下来了。” 5.第一卷 生(05)(修文) 于好跟赵黛琳走出大堂时,看见陆怀征跟林昶几个,围在一辆白色的奥迪车旁抽着烟聊天。 昏黄的路灯拢着他挺拔的身影,他人靠在白色车门上,身形被衬得格外修长干净,黑色西服很随意地挂在他抄着兜的那只手腕上。习惯没变,跟他以前挂校服一样。他不爱穿校服,总是挂在手腕上或者肩上。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正低着头跟对面的林昶借火,林昶虚拢着火机给他点燃,两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都笑了。 他人往后仰,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指尖的烟忽明忽灭。他大多时候笑起来很和煦,但要是扯上一些十八禁的话题,那笑里就带了些风流,特别勾人,跟刚才一样。 于好大二的时候,有一门授课,讲的是应用心理学。教授说,如果你与某个人很长时间没见了,你又很想他,可以根据他以前的习惯推演出他十年后的样子。 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十七成人思维基本定性。 于好照着他十七岁的模样,推演过二十七岁的陆怀征—— 她在纸上写下他曾经的特征习惯。 他极其偏爱黑白色。 他喜欢旅游,去过很多地方,曾跟她讲过关于掩藏在世界各个角落的一百个秘密,纵使于好读书再多,也从未听过那些怪诞不经的事情,每回听他科普都让她惊异不已。 他跟谁都关系好,对谁都好,对她最好。 他思想不纯洁,浑话连篇。 他吸引女人。 他喜欢赛车,追求速度和刺激。 所以他或许会在旅行的途中,偶遇一个令他心动的女人,然后发生一.夜.情。 于好写完,就把纸撕了个稀巴烂,愤愤丢进垃圾桶里。 她觉得自己学艺不精,愧对韩教授,有辱师门,几年心理白学了,净推出些不堪入目的东西。 夜色茫茫,树风抖擞,天边似藏了黑墨,浓稠深沉。 赵黛琳跟于好并肩站着,看着不远处路灯底下的那拨男人,长叹一声,“虽说你这丫头性子古怪,我有时候还挺羡慕你的,真的,长得漂亮,人又聪明,就是情商不怎么高。” 于好狐疑看她一眼,“羡慕我?” 于好真不觉得她有什么可羡慕,她性子耿直,不圆滑,也不会跟人打马虎眼,嘴也不甜,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事更不会做。 上次院里吃饭,她一句话差点把院长给得罪了。 于好那阵在国际学术期刊上刚通过一篇关于应用心理学的学术论文,当时还收到了一封来自marcy eddie教授的一封电邮,大意是发表在期刊上的论文他看了,非常赞赏且惊讶,还向于好要了她其他公开发表过的学术论文。 吃饭的时候,院长就没忍住把这事儿拿出来说道,“咱们于好平日里闷不吭声,一干就给咱院里干了件大事儿!”说完还拍了一旁韩教授的肩,“老韩啊,你以后别老把于好关在实验室里,多让她出去走走,我听说都快二十八了?还没男朋友呢?你这师傅当的也太不称职了。” 韩教授和蔼地笑,刚要说话,被于好打断,“我挺喜欢待在实验室的。” 院长当下就觉得这小姑娘太不会来事儿了,这话要是换了隔壁院里那些小姑娘一准眉开眼笑地应和着让院长帮忙介绍男朋友趁此也跟他拉近关系。 赵黛琳当时也忍不住踹了她一脚,于好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拂了院长的面子,可话已出口木已成舟后悔也没用,干脆不多想。 韩教授连忙打圆场,“还小,不着急。” 院长心想,哪小,转眼就奔三了,摇摇头,觉得这姑娘也忒不讨喜了。 往好听了说,这是没心眼儿,再往难听了说,就是情商低。 都说学心理学的情商高会做人,于好就是个油盐不进柴米不和的特例。 赵黛琳低头取了支烟出来,衔进嘴里,摸遍了全身也没找到打火机,又把烟从嘴里拿下来,转头看她说:“咱们心理院的那几个都是人精,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奇葩?不是都说学心理的情商高么?” “还都说学心理的都得过心理病呢,你得过么?“于好说得贼冠冕堂皇,“你这话就是耍流氓,跟学过医的都不会生病有什么区别,不带这么有色眼镜看人的。” 再说,于好主攻测谎,测谎讲究直白,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赵黛琳终于找到打火机,低头点燃,吸了口:“甭跟我这扯皮,我问你,你真不打算去打个招呼?”说完,眼神意有所指地往某处瞟了瞟。 那边男人聊得差不多,准备走了。 赵黛琳最后搡她一胳膊:“抓紧机会呀,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儿了啊。” 于好却突然朝她摊开手。 赵黛琳一愣,“干嘛?” “烟。” 赵黛琳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递过去,嘀咕:“你会抽么?” 于好瞥她一眼,娴熟地叼进嘴里,然后低头拢着火吸燃,她唇形姣好,线条清晰,细长的烟条被她含在嘴里,那眼睛却清透无比。 赵黛琳想起一句话—— 女人之美,下美在皮,中美在神,上美在态。她觉得于好现在就是中美阶段。 于好的烟龄或许比赵黛琳都长。 她高中就抽烟,只是这几年戒了,不太碰。她平常没什么瘾,偶尔有瘾的时候含颗糖刷刷文献时间过的很快,都说戒烟难,她觉得还挺容易的。 抽完一支烟,于好就清醒了,转身去开车。 赵黛琳哎了声,忙跟过去:“你真不去啊!” …… 错过那晚相认,于好没想到再见到陆怀征是在军区。 两个星期后,在空军部队有一场关于心理疏通的讲座,于好负责韩教授的演讲稿以及播放ppt的部分,所以她坐在韩教授主讲的边上,望着台下黑压压一片的人头,一眼便看见了那个人。 他坐在第一排中间一个面方如田的中年男人身边,穿着规整的军装,扣子一丝不苟地从底下扣到顶,衣领刚好束在喉结下方位置,难得正襟危坐,与那天婚宴上懒散的模样判若两人。于好想起很多年前他打球时的模样,对什么都不上心,球打得倒是挺认真。 于好还谑他说你什么时候对学习这么认真,清华北大都能上了。 两人当时在球场,他给她演示了一个漂亮又利落的三步上篮,笑着把球接回来,说:“清华北大算什么,考上了又能怎么样,学无止境懂不懂?怎么,你想考清华还是北大?” “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站在罚球线外,手抬高,微微眯眼,身子轻跃起离地一段距离,一边瞄准,一边漫不经心地地跟她说:“你想考哪个城市的大学,提早告诉我。” “告诉你干嘛?” 他屏着气,把球投出去,轻巧落地,看着拿球稳稳地砸入篮框中,又转了几圈,落地,然后又用他拍过球的脏手轻轻拍她的后脑勺,眼神里全是你傻啊:“提前踩点,看看附近有什么我能考得上的大学。” 于好当时没理他,但这话这几年却频频出现在她脑海里。 冯女士说得没说,女人二十八确实一道坎,她这道坎还真有点不好迈。 陆怀征全程盯着韩教授发言,身旁的中年男人时不时会在他耳边低语,他则微微低下头把耳朵凑过去,表情恭敬顺然地聆听着。偶尔会把目光偏到她身上,于好也不避讳,跟他对视,不过他很快就移开,然后没几分钟又不自觉偏过来。 这么几次多了之后,于好就有点慌了。 心理学上说,有人频繁盯着你,别想太多,可能只是你今天早晨出门时脸没洗干净而已。 于好当时的心理活动别提多复杂了—— 她可能眼线画歪了? 还是门牙上沾菜叶了?可她明明没说话,又不是龅牙。 好想掏出镜子来看看啊。可底下这么多双眼睛呢。 现在站起来去厕所的话韩教授的ppt就没人放了啊。 于好还在纠结要不要斗着胆子跟韩教授说一声的时候,陆怀征的眼神又斜过来了。 于好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 结果他先是绷着一张脸别开视线,然后几秒后又低下头,再然后,于好发现他肩膀抽了两下,最后发现,他居然在憋笑,憋得肩膀都颤了。 那表情,完全就是他以前捉弄一个人得逞的得瑟劲。 旁边的中年男人目光扫过去,“严肃点。”声音却不严厉,挺温和。 陆怀征这才收了笑,佯装轻咳了声,然后再也不看她,一本正经开始听韩教授授课。 于好把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往上掰直了点,彻底把那张烦人的脸遮住,直到一根头发丝都看不见才肯罢休。 6.第一卷 生(06)(修文) 讲座十一点结束,于好关了电脑把演讲稿收好,准备跟韩教授离开。 忽然,台下响起:“全体都有——” 他声音洪亮浑厚,有力地穿透整个会堂,字正腔圆:“敬礼!” 语毕,台下所有人齐刷刷打了个板正的军礼,于好在一瞬间被他们的气势给震慑到,感觉前排那几个都还是小男生,怎么看上去都那么少年老成,下一秒,又想到某人在他们这个年纪还整天跟女孩子嘻嘻哈哈不知所谓。 当年的“少女时代”成员跟他关系都不错。胡思琪跟另外一个女生同班,其他三个都是外班的,五个女生搞得跟连体婴似的,一下课就跑去找对方一起上厕所,或者午休就都如胶似漆地围在走廊上聊天,掰都掰不开。 好像读书的时候总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长得帅跟长得漂亮那帮总是各种认识,好像是对对方颜值的肯定,又好像是他们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认识的,进门前还给发卡的那种,反正那时候陆怀征那帮长得好点的几个男生跟胡思琪那帮女生都特别熟。 加上陆怀征课外活动多,又是打篮球又是踢足球还会打台球,反正时不时他身边就能冒出一些新人来,还都长得特别好看,于好就感觉他像个交际花,谁都认识,莺莺燕燕特别多,不论男女。 于好眼中的“交际花“此刻正跟在那位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身后朝他们这边过来。中年男人约莫四十出头,皮肤黝黑,身材略微有些发福,不过面容坚毅,看上去依旧威风堂堂,是空降旅的副参谋长,叫栗鸿文。 两人来到讲桌前站定,栗鸿文手杵着讲桌,微微一笑道:“韩教授,中午就在我们六号灶吃点?” 他跟栗鸿文早年便认识,也晓得栗鸿文的脾气秉性,本想今天中午带于好去开点小灶,犒劳下这么多天连夜帮他赶ppt。栗鸿文发话,这没得拒绝,韩志敐所以转头看了眼于好。 栗鸿文和陆怀征也都顺势看过去。 “你也一起吧。”结果这回是交际花说话了。 于好看他表情,莫名有一种偷吃人家大米的感觉。 一伙人朝六号灶进发,韩教授跟栗鸿文并排走在前面,于好跟陆怀征还有个小班长并排跟在后面。小班长年纪不大,笑起来特憨实。然后于好发现这俩军人走路都有点快,陆怀征跟他领导的步调保持很一致,害她跟韩教授小碎步跟得那叫一个急促。 等跟到门口,于好才知道所谓的六号灶就是空勤食堂,她还以为是什么部队小灶呢。 她忍不住问了问站在最边上的小班长:“你们都管食堂叫六号灶吗?” 小班长刚准备答,结果被旁边的队长悠悠接了去:“不然你以为是给你开小灶吗?” 口气可呛。 小班长有点懵。 于好不理他,再次越过中间那人,跟小班长搭话,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什么叫六号灶?”她这人有一毛病,不知道的事情得查清楚,不然心里憋着难受。 小班长吸了一口气,看了眼陆怀征,心想,这回总轮到我答了吧,结果还是被边上的人抢了先,这回口气更呛:“你怎么废话这么多?” 虽然队长平日里训练声色俱厉,严肃拘谨的,但私底下就是一大男孩儿,平易近人,经常不顾形象地跟他们闹作一团,对他们也十分照顾,特好相处,很少见他这么呛人。 小班长畏生生地把答案给咕咚一声吞回肚子里,不敢再说话。 于好也不说话了,紧紧闭上她的嘴,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再说。 …… 食堂很静默,因为还有人没到,所以大家都不能动筷,并且还得保持站立姿势,还不能交头接耳。 陆怀征站得笔直,背影像一棵挺拔的青松,牢牢扎立在她旁侧,于好能听见他均匀平缓的呼吸声,不像年少时那般,轻狂,傲慢,而是沉稳却内敛。 几分钟后,最后一个战士检查完所有的器械,气喘吁吁跑上台阶,在门口打了声响亮的报告,于好还在盘算什么时候能吃上饭时,就听见身边一声高喝:“归队!” 他长高了些,于好以前的身高能过他的肩头,现在她发现自己刚好在到他肩侧,或许还差点,耳朵离得近,那声音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特别踏实有力。 他俩以前唯一一次一起吃过饭,就是他赢了球赛,八班聚餐那次。 没想到第二次,就是跟成年的陆怀征在他的部队里。 于好发现桌上有几个人的餐盘上多了几样东西,种类还不同,鸡蛋,虾,苦瓜胡萝卜之类的,又看了看陆怀征,发现他盘子干干净净里什么都没有,难怪说话这么呛人,原来是别人有小灶,就他没有。 其他桌都安静吃饭,也就他们那桌,栗鸿文跟韩志敐(chen)聊得热乎,于好被稍在一边儿,安静地扒着自己碗里的饭,栗鸿文忽而点到她,“你这学生看着斯文懂事。” 韩志敐看了眼于好,笑着回:“小丫头怕生。” “年纪不小了吧,还小丫头?” 韩志敐顽皮地:“你猜猜,看上去像多大?” 栗鸿文谈过脑袋,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于好说,“看着是不大,不过能留在你身边这么多年的,估摸没三十也得二十八了吧?” “厉害啊。”韩志敐竖了竖大拇指。 栗鸿文乐了,“真猜准了?”转头又去问于好:“到底三十还是二十八?” 于好如实答:“二十八。” 栗鸿文笑:“不错呀,二十八都当上助理研究员了。” 不算出彩,厉害的三十都已经是研究员了,等她爬到那步估计得四十往上了。 韩志敐说:“小丫头是挺聪明,人也不错,怎么着,你给介绍介绍?”说着还回头扫了眼,“你这队里有没有什么适龄的男青年给我们于好介绍一个?” 这是玩笑话。 栗鸿文却忽然认真起来,眼神递过去:“那你看对面那个怎么样?” 被点名的陆怀征似乎什么都没听见,认真大口大口刮着饭,夹菜的手都没停,于好觉得他可能是真饿。 韩志敐目光落在陆怀征身上,来回梭巡,点着头:“不错,不过我怎么瞅着这么眼熟?” 陆怀征这才出口提醒,“半个月前,在宋小桃的婚礼上,我跟您见过。” 韩志敐想起来,模模糊糊有些印象,不过他记性没年轻人好,注意力也不在那上面,具体对不上,只知道是有这么个人。 栗鸿文看向陆怀征:“看来还挺有缘,怎么,你要不要考虑考虑,韩教授可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了,他介绍的学生,我信得过,肯定是个好姑娘。” 韩志敐本来只是随口一提,开了个玩笑,没想到栗鸿文是真替陆怀征着急。 前阵子刚回来就说要帮他介绍,都被陆怀征打着马虎眼儿给躲过了。 韩志敐怕于好下不来台,刚要替自己学生说两句,就听陆怀征放下碗,冲两位老人自嘲地笑笑: “领导,您就别拿我开涮了,这么漂亮一姑娘怎么能嫁给我们这种当兵的,别难为人家了。我吃饱了,先回,您跟韩教授慢吃。” 栗鸿文见他这么抗拒便也不再强求,又怕韩志敐误会,转头跟他解释:“上回联谊也没见他这么抗拒,别看当兵这么多年,都过得挺糙,他从小跟着他姑姑,修养一直不错,就是今天不知道犯什么毛病,大概是小于的条件太好,丫给吓坏了。” 栗鸿文面儿上这么说,心里却直犯嘀咕,不至于啊,条件再好的也不是没给介绍过,也没见他这么咋呼。 韩志敐则面儿笑笑,心里却极其护短:皮相好有什么用,开个战斗机又有什么了不起,别说你丫看不上我们,我们还看不上你这条件呢! 全程,于好没说一句话,被人像个皮球似的踢过来踢回去。 …… 7.第一卷 生(07) 第一卷生(07) 陆怀征没有回宿舍,而是叼着根狗尾巴草坐在草坪上目光悠闲地看着隔壁新兵操练。 他想起自己刚入伍那年,刚好新年,队里包饺子,总教官跟他打赌,说自己能一口气吃五十个饺子,陆怀怔说自己能吃七十个。结果两人就赌上了,整个连队的人都围着圈看热闹,轰轰拉拉,还有呐喊助威的,总教官平时变着法子的折磨他们,战士们一边倒儿,同仇敌忾,都希望陆怀征能灭灭总教官的风头。 总教官吃到第六十八只就咽不下去了,塞着满嘴的饺子一脸诧异地看着面前这小子面不改色地吃了七十八只饺子。 服了,赤目圆瞪:“你这小子牛胃吧。” 陆怀怔从小就是能吃两碗饭的乖宝宝,特别喜欢吃他妈做的饺子。每次只要一到他妈包饺子,他就搬着一张小凳子坐在他妈边上,然后陪着他妈一起包。 包完,等他爸回来,丢进锅里煮,这种干捞的饺子他能一口气吃好几十个。 他妈以前随军,手艺都是跟炊事班的师傅学出来的,所以一进队里,很亲切。 等他第二年考上军校,就再没吃过味道那么像样的饺子了。 再分配,成了空降兵,空勤的食堂大多要以他的体格配比,吃东西也没那么随意了。 当兵这么多年,他在部队里就想过两个女人。 一个是他妈。 一个是于好。 其实很少想起于好,大多时候想他妈。 第一次想起于好,是刚入伍第一年快结束的时候。 他在连队执勤,最痛苦的执勤是夜里放哨,轮岗,特别是后半夜岗,还是冬天的时候。那时候还下大雪,屋外都是一片白,有些老兵叫夜习惯从屋外抓一捧雪趁你睡得熟一股脑塞进衣领里然后撒丫子就跑,这种方法,百试百灵,不怕不醒。 被叫醒的人心里都窝火,从床上鲤鱼打挺弹起来便追着人满屋跑。 陆怀怔醒得准,他基本没怎么被塞,属于围观状态。 就这么一个平常的夜晚。 他起夜准备执勤,叼着根烟蹲在寝楼门口,等里头同班岗的战友把人教训舒坦了出来。 连队不让抽烟,他就叼着解解馋,随手从地上捞了根树枝,莫名其妙写起了于好的名字,他一笔一划,写得很慢,自己写得时候没注意,可写完了,啪嗒丢下树枝一瞧。 “于好”两字生生刺着他的眼睛。 字写得还挺好,笔锋苍劲,漂亮。小时候跟姥爷学过小楷,他没什么耐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又是顽皮性子,天天被他姥爷拿着鸡毛掸子追在屁股后头打,好不容易学了个模子出来,姥爷便不肯再教,书法这东西摹多了形骨在就行,剩下的,就看你有没有根骨了。 陆怀征显然没根骨,顶多把字练得像样了些,就这,他都觉得小时候过得太痛苦。 所以当后来得知于好会那么多乐器的时候,在别人都顶礼膜拜的时候,他脑子里冒出的一个想法便是—— 这小时候得挨多少打啊。 从那之后,他那段时间,可能有点思/春,总是想起于好,每次想起,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后来,大概是养成了习惯。 每年下雪,他都会在地上写于好的名字,用他小时候学过的各种字体,写多了,于好这名字比写他自己的都顺手。 最后一次写她名字似乎是两年多前,记不清了。 陆怀征想到这,人往后仰直接躺平在草地上,手垫在后脑勺上,眼睛微微眯着,翘着脚,嘴里的狗尾巴草被他咬得直晃。 旁边忽然伸出来一只手,把他嘴上的尾巴草给拽下来了,陆怀征狐疑看过去,抬眼的时候,额头往上提,压出几条纹路,看了眼来人又懒懒地把眼皮掀下来。 来人是年轻男人,比陆怀征小五岁,也是他们队里的战士,陈瑞。捋捋他旁边的草,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一只腿曲着,另只手搭在膝盖上,侧着低头看他,“队长,想什么呢?!” 陆怀征没搭理他,头往边上侧了侧。 陈瑞嘿嘿看着他笑:“不会是想刚才六号灶里那女的吧?” “六号灶里有女人吗?” 陈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别装了,我都听班长说了啊,领导想撮合你跟那女的……哎,那女的还真的又漂亮又斯文,说话也柔声细语的,这——你都看不上?” 陆怀征没理他,把狗尾巴草从夺回来,重新咬在嘴里,这次索性双手交叉垫在脑后,翘着二郎腿舒服地躺在草地上。 半晌,陈瑞见他没动静,以为他睡着了。 忽然,听见。 “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刚学跳伞的时候么?”他咬着那草含糊地说。 陈瑞困惑,怎么忽然提这个。 “记得啊。” 陆怀征微眯眼,声音倒是挺平静:“教练当时说,一个好的伞兵,只有在主伞确定打不开的情况下,才能使用备份伞——” 这话教练来来回回说了不下十次,陈瑞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有很多人,还没克服跳伞的恐惧,离机不果断,肢体动作又不标准,导致不敢开主伞,每回一跳出去,就直接拉开了备份伞,这种情况,陈瑞自己也有过。 “记得。”陈瑞悠悠地说,“教练说,如果我们所有人都有你这股魄力,每年伞跳就不会有人不合格了。”说完想来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胳膊肘撑地,脸又往下压了压:“我很好奇,你那次是怎么做到脸他妈都快贴地上了才开伞的?当时大队长气的脸都青了,他说你再晚一秒,就挂了,他队里这么多年零失误的记录要被你小子给破了。” 话虽说这么,大队长还是尤其喜欢他。 “因为教官说,主伞的开伞率是百分之一千,没有开不了的伞,只有不会跳的兵。” “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陈瑞警惕地看着他。 “没有,我只是怀疑,这世界上的主伞都能打开么?有没有真打不开的主伞,其实不是我技术不到位,而是那伞确实有问题。” 陈瑞阴恻恻地:“我怎么觉得你在骂人呢。” 陆怀征摇头笑,不说话了。 陈瑞反应过来,“撮合你跟那位小姐呢,你在这里扯什么车轱辘话题。“ “撮合不了,人家那条件,除非脑子进水了,嫁个当兵的。”陆怀征悠悠地看向别处。 陈瑞说:“队长你今天很反常。” “那你大概是第一天认识我。” “你平常老说,男人不要妄自菲薄,当兵的更不行。你现在又是在埋汰谁呢?” 陆怀征却突然坐起来了,胳膊肘搭在曲着的膝盖上,轻笑: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真的。脸皮比城墙厚,满嘴跑火车,那些话你就不要往心里去了。” “……” …… 吃完午饭,休息了片刻。 军分区下午还有个会议,韩教授和栗鸿文还有陆怀征都得参加,是关于开展空军心理健康体检的一个标准,于好也去了。 整个会议室很安静。 栗鸿文正侧着耳朵在给陆怀征安排工作,他双手架在胸前听得很认真,重要部分就在纸上敷衍地划拉两下,那字写的也是龙飞凤舞,散漫的很,栗鸿文尤其看不惯他这做派。 丝毫也不顾及外人在场,骂了两句:“你这字写的比我那两岁儿子还烂,小时候不是跟着你姥爷练字儿么,就学成这德行?” 陆怀征搓了搓鼻子,一脸受训的表情。 他以前受老师训也是这表情,下意识搓搓鼻子,不卑不吭,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反正就一脸干了坏事儿还丝毫不脸红特坦诚地看着你。 陆怀征全程不看于好,就连她上台分析数据他都只是盯着她身后的投影仪看着。 “韩教授已经跟院方申请,如果你们需要,我们可以随时为你们提供心理健康的测评。” “时间呢?”陆怀征听到这,终于慢慢把目光移到她身上,眼神特嘲讽,“半年一次?还是一年一次?还是十年一次?” 他特意咬了十这个字。 听闻他口气有些不对,连栗鸿文略责备地都看了他一眼,“干嘛,吃枪药了?” “没有。”他咳了声,捏了捏脖子,清淡地往别处瞥了眼,“嗓子不舒服。” “一年一次定期检查,另外,战后可以随访。我们可以随时过来,当然这其中,你们的家属要是需要帮助和咨询的,也可以随时找我们。”于好解释。 栗鸿文倒是没什么意见,陆怀征有意见也轮不上他吱声,这事儿就暂时先由栗鸿文定下,最后拍板还得在跟上头几个领导开会才能决定。 会议结束,于好去上了个厕所,等回来时人已经散了。 韩教授和栗鸿文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而陆怀征则半个屁股坐在桌子上,两只手抄在裤兜里,目光闲散百无聊赖地四处晃荡,直到她进来,顿住。 于好在两人眼神对上的一瞬间低下头,用纸巾擦手,没情绪问:“韩教授呢?” 陆怀征也别开头,也没什么好气:“走了。” 于好觉得不可能,他大概是一时兴起又逗她玩,没搭理他,闷头一言不发地收拾起摊在桌上的笔记本。 黄昏,没有厚重的云雾,一碧如洗,清透的夕阳余晖从窗外落进来,在空中洒下一束淡黄的光尘,加上这满桌的书和纸,时间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 两人在转学前已经是冷战状态了,于好在路上碰见他,扭头就走,陆怀征也是,原本还笑着跟人聊天呢,看见她,立马冷下脸,周身的温度能下降三度多。 跟现在这差不多。 虽说阳光洒满整个会议室,看上去暖意融融,可两人的气氛却冷得像冰,那束暖黄色的光尘横梗在两人中间,像一条无可逾越地鸿沟。 于好把笔记本抱在胸前,提起边上的包要走。 身后的人没动,还是刚才的姿势插兜靠半个屁股坐在书桌上,懒洋洋地开口:“认识路么?” “那你能带路么?” 这倒是有点出乎陆怀征的意外,他以为她不会开口。 他屁股从桌上离开,手还在兜里,点点头,大方地表示:“走吧,送你到军区门口。” “韩教授真走了?” 于好不确定,又问了一遍。 “不知道,我领导让你先回。”他如实说,刚才于好一走,栗鸿文就拖着韩教授匆匆走了,说是让陆怀征安排车先送她回去。 其实只要于好开口说一句,你送下我。他也会亲自开车送她的。 他没那么绝情,毕竟是曾经真心实意喜欢过的姑娘。 陆怀征一路带她下去,他下楼梯习惯踮着脚连踩几步一下越到拐角处,回头一看,她还慢悠悠地走在后面,便插兜靠着墙边等了会儿,等她差不多跟进两三个台阶的距离,再起身迈入下一个楼梯。 反复几次也没不耐烦,稳稳地带着她走在前面,出楼门的时候,又给顺手给她带了下门,因为是他的地盘,每天闭着眼都得走好几遍的地方,他熟悉每个角落,每个细枝末节他都能照顾到她的感受。 于好仿佛觉得又回到高中时候,他好像对学校的每个角落都很熟悉,每经过一个地方都知道哪里有狗洞,哪里可以翻墙,他说自己善于观察,其实就为逃课找得借口吧。 然后男人的声音又把她拉回现实了。 “穿过前边儿岗哨亭,就是出口,车在门口等你。” “谢谢。” “客气。”他倒是笑了下,手抄在兜里,冲她抬抬下巴,“走吧。” 结果经过岗哨亭的时候,要安检。 一般外人进出军区都要检查,也就翻翻包里有没有什么利器的东西,除了手机录音笔这些,就怕还有资料泄露。早上于好跟韩教授是坐栗鸿文车进来的,东西是直接交给栗鸿文的秘书,结果这会出去被拦住了,说于好包里有个黑色异形物早上并没有登记,让她把包拿出来。 负责检查的哨兵还特认真,连于好包里的护垫都没放过,还拆出来仔仔细细翻看,生怕里面藏了芯片之类的东西。 在众目睽睽下,四五双眼睛就那么直戳戳地盯着一个大男人拿着她的护垫来回看,于好脸都红到脖子根…… 大概几秒后。 哨兵手中的护垫被人抽走了,几人抬头一看。 陆怀征不知道什么时候过了来,把女人的东西塞回于好包里,一手拎着包,一只手去拽于好,捏着她的肩给一下提溜到身前,冲旁边几人抬了抬下巴,指指门口,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像一个个动听的音符,轻跃到她肩上,如同搭在她肩上的那双清瘦的手掌,温热,直抵她心—— “行了,人我带走了,开门。” 8.跳过,这章无内容。 这章无内容。 跳过。 9.第一卷 生(08) 所谓的黑色异形物是于好夹在包缝里的u盘,早上演讲的时候韩教授用的。在陆怀征拉着她离开前,于好突然想起来,拿过陆怀征手里的包,翻出来,两指捏着,看向那岗哨道:“是这个吗?” 岗哨先是看了眼陆怀征。 陆怀征低头看了于好一眼,眼神转向别处,略一颔首,岗哨这才敢接,确认无误后,陆怀征拉着于好离开。 日暮西沉,晚霞在天空尽头拉下几朵绚丽的云彩,草长莺飞的季节里,霞光温柔万道,树木却不解风情。 军区门口停着一辆锃亮的黑色三菱,驾驶座车窗敞着,司机戴着副黑色墨镜,人靠在驾驶座上,手指还挺悠闲地打着节拍。见远处有人阔步过来,司机食指勾下鼻梁上的墨镜定睛一瞧,认出来,立马收起松垮,后背直挺挺地靠在车座上。等人走近,搭上一脸讪笑:“陆队。” 陆怀征嗯了声,径直绕过车头,把身后的人塞进副驾驶,真的用塞,完全没问过于好的意见,一下就给人推进去,力气还不小。 然后“嘭”一声,把门甩上。自己又疾步绕回驾驶座,拍了拍车门,声音没什么情绪,“下车。” 司机乖乖从车上下来,关上车门。 陆怀征直接摘下帽子,又把军装外套脱下来丢去后座,拉开驾驶门后,想起什么,回头跟司机说了句,“等会领导要送韩教授走,你送他们。” 司机点点头。 “走了。” 陆怀征说完转身跳上车,拉过安全带的空档扫了眼副驾的于好,见她已经乖乖扣好安全带,嘴角撇了下,收回视线,打着方向盘一脚油门轰了出去。后视镜里,司机笔挺立在原地,朝他敬了个礼,目送他远去。 黑色的suv驶出军区,四平八稳地疾驰在柏油马路上,两旁一排排高大挺秀的白杨树傲然挺立,光秃秃的枝干上抽了些嫩芽,像是驻守多年的哨兵,忠诚无私地为这个城市奉献。 于好觉得挺像他,高大却安全感十足。 男人在褪去少年的稚嫩后,显得格外深沉。 陆怀征单穿了件制式的衬衣,领带是藏蓝色,规整地打在脖子上。他大概是觉得有些闷,下意识松了松领口,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己的模样觉得不像话,拧着眉又给抽紧,表情略有些不耐。 陆怀征开车挺快,也还稳。车子驶出军区,汇入了城市的主干道,跟在川流不息的车队里像只蜗牛似的缓慢前行。 于好眼神一直在车外,她这几年越发喜欢关注这些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比如,坐在卡宴副驾上的年轻姑娘跟开车的男人撒娇使性;宝马车里的夫妻正在为油费争执不休;丰田车里的女人有路怒症,疯狂地朝着车流一个劲儿按着喇叭…… 恍惚间,看尽人间百态,纷扰浮世人鬼同行。 而身旁的男人带着她,冷静地在其中穿行。 陆怀征开车很安静,没什么话,踩着油门不疾不徐地跟在车流后,红灯的时候就手撑在窗沿上支着下巴等。他开车挺注意,一般都让,不抢。 于好很少见人开车这么佛系的,她曾经坐过一位同事的车,平日里挺温和一人。沾上方向盘整个人就成了炮仗,一点就炸,骂骂咧咧一路,别人谁要是不小心别她车了,怒火冲天地能把方向盘给吃下去。 进入市区后,人多起来,有些人见他是军牌,忍不住多留意两眼,陆怀征直接将车窗升起来。呼呼的风声、嘈杂的人声随着升起的车窗直接被挡在车外,车厢瞬间变得异常安静狭窄。 静谧的空间里,于好觉得他每一声呼吸都变得格外清晰,心跳声也渐渐鼓起来,怦怦直跳,太阳穴微微发涨,她想起刚才陆怀征夺过护垫那画面。 男人的手修长又有力,捏住那东西是还有些局促,平日里拔枪射击,战斗飞行,却在女人东西上显得无措。 有点萌。 午休的时候,她闲着无事随口跟小班长问了一些陆怀征的事,小班长还挺激动,说得眼冒金星: “我来得挺晚,很多事儿都没见过,只是听人提过,不过我去年在比武大会上见到了,队长的拔枪射击不到一秒,0.7还是0.8秒,反正贼快,别人还上膛呢,那边已经枪响了。还有一次,我们领空出现一台不明国籍的战斗机,这其实属于一级警报了,指不定从上面扔下什么来,万一是炸弹,底下的老百姓就得受苦……那天是队长带着一新兵在巡逻,队长换了十几种语言跟对方喊话,让他立即撤离,结果那飞机就在一万米高空盘旋,对峙两个小时后,队长发来无线电跟领导汇报情况,说他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尽量会将损失减少到最小,你们不知道培养一个空军要花费多少精力物力财力,特别是队长这种,真出了事儿,有人欢喜有人忧,结果他还有闲心在无线电那头开玩笑,说这哥们到底哪个国家的,他妈的鸟语都快被他逼出来了。当时几个领导的脸色都不好看,可没办法,为了守护领空,谁的牺牲都是必然的,就咬着牙下了命令,还有个领导眼眶都红了,偷偷背过脸去擦眼泪。结果,在队长最后发出的英文警告里,那飞机撤离了,所有人都松了的口气,那新兵下来的时候,跟在队长屁股后头,尿了一裤子……但当时真没人笑话他,因为谁在死亡面前都有权利害怕。” …… 于好以为会一路无话地开到目的地。 结果身旁的男人一边看着后视镜打方向,轻描淡写地丢出一句: “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仿若真就多年未见的老友,那其中的滋味,听得人百感交集。 “挺好。”于好视线落在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上,“你呢?” 陆怀征半天没吭气,在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他手搭着车窗等红灯,目光落在车外,在车子启动的瞬间,吊儿郎当地开口:“干这行,没死没伤就算不错。” “怎么想到去当兵的?”于好挺好奇。 “混日子。”他目视前方,车子有条不紊地行驶着,答得倒是挺坦诚的。 一开始确实没想那么多,头脑一热去就去了,入伍没多久,遇上了栗鸿文,特别喜欢他,一路就把他培养到现在。 保家卫国,血洒长空,说多了就是空话,一直觉得跟普通职业没什么区别,照样拿工资奖金,犯了错误扣工资背处分,出门在外更注意形象而已。 世界各地出任务的时候,别人的遗书上洋洋洒洒声泪俱下地写了一长篇作文,只有他的遗书上只有两句话。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无憾。 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走了,父亲没过几年也殉了,他从小跟着姑姑长大,姥爷到现在也还不待见他,唯一一个在深夜里牵挂过的人。 更不想把那东西交到她手上。 后来索性是连那两句也懒得写。 “谢谢你送我回来。”于好主动开口。 “客气。” 他轻哼:“反正也是最后一次。” 话音刚落,车子刚好在研究院门口停下,陆怀征熄了火,表情淡漠,没看她,提醒:“到了。” 俨然像个称职的司机。 于好手触上门把,低声说了声谢谢。 “等下。” 她一愣,转回头。 陆怀征并没有看她,人靠在座椅上,视线盯着窗外,缓缓降下车窗,朦胧的树景渐渐清晰起来,车窗玻璃慢慢落到他下巴,就听他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周六晚上有没有时间?” 于好认真在想周六的安排。 是有安排,不过可以调整,具体她得回去看下日程表。 陆怀征单手扶着方向盘,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看上去耐心十足。 “我需要回去跟韩教授确认一下。”她如实说。 他嘴角勾了下,把撑在窗沿上手抽回来,坐正,低头去拨弄电台,闲散道:“算了,当我没问。” 静默一瞬。 “这么巧?!” 车窗外忽然冒出一张脸,确切地说是两张脸,新婚的宋小桃和她同期的研究生元静,整个院里,就数这俩关系最好,自从宋小桃结婚了,她就想方设法想把元静介绍给她老公的几个发小,尤其是陆怀征。 结果一看到副驾上于好的脸,两人都有些傻眼,宋小桃笑僵了。 陆怀征靠在车上,目光悠闲地扫她俩一眼,淡声挺客气,“是挺巧。” 宋小桃目光警惕地看着于好,狐疑问:“你在这干嘛呀?” 陆怀征笑着扯了扯领子,一脸坦荡,满口跑火车—— “泡妞。” 10.第一卷 生(09) 黄昏似水,绯红的霞光落在前挡风玻璃上,于好觉得有点热,她想起婚宴前几天无意间在厕所听见宋小桃跟元静的对话。 当时元静的声音有点震惊,因为惊讶忍不住拔高却又不得不压低,每个字都充满了紧张:“所以你没怀孕?” 宋小桃嘘了声,示意她小声,稍后语气又不甚在意:“林昶谈了那么多女朋友,压根儿没结婚的打算你知道么,像他那几个发小,都一个德行,一个小,一个冷,还有一个,就那个当兵的,人倒是可以,看着跟谁都挺好的,不走心。我也是被逼的。“ 元静不敢相信,“你一定要嫁给他么?” 宋小桃:“对啊,我说这话,你别不信,不说他那几个发小,就林昶这条件,现在打着灯笼都难找,我不能错过,你知道吗。而且,我听说他以前一直喜欢的一个女的快回国了,我怕被人翻了盘,才出此下策。“ 元静一愣:“那他现在还喜欢那女的?” 宋小桃冷笑:“喜欢啊。” 元静不能理解,“那你还跟他结婚?” 宋小桃嘲笑:“大小姐,你真以为小说里那种男人还有啊?喜欢就喜欢呗,我也喜欢咱师兄呢,但我选择跟林昶结婚,除了喜欢之外但更多的是因为他能给我想要的生活,而师兄不能,你懂吗?” 元静压低声音:“那万一他喜欢的人回来,他们俩?” 宋小桃:“有句话叫结婚前要睁圆眼,结婚后要半睁眼。再说了,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能翻出什么天来了,他真要离婚,我也有办法治他。” 元静问什么办法。 宋小桃扭捏不肯说,含糊带过,“这你就不用管了,我就是告诉你,过几天等那当兵的回来,我就介绍给你,别看他,条件真的不错,他爹是英烈,来往的都不是一般人,你知道柏亚集团吧,他姑父的公司。这不就是相亲市场上的极品吗?父母双亡,有车有房,工作体面,还有个有钱的亲戚。” 元静听来觉得刺耳,也知道宋小桃的性子,没再多言,临近谈话结束,宋小桃补好妆,又说了一句:“你一定喜欢的,到时候我肯定帮你,这方法百试百灵。” …… 宋小桃只觉脑仁疼,知道陆怀征爱开玩笑,但很少开这种男女之间的玩笑,要没点意思,想他也不会说出来,这话说出来了,说明至少对于好是有好感了。 她看了眼元静,笑了笑,冲车里的男人说,“你就爱开玩笑,于好姐的男朋友听了该担心了。我昨天还在隔壁碰见沈教授了呢。”后面这话是看着于好说的。 陆怀征摇头笑笑,难怪对自己这么冷淡,原来是有男朋友了,脸上倒是没什么变化,靠在座椅上,不咸不淡地回了句:“是么?”而后又笑起来,目光往窗外看,微眯眼:“女朋友长这么漂亮,是得有点危机感。“说到这,又转过去看宋小桃,下巴往于好这一撇,”那男的对她好么?” “好着呢,特别好,于好姐有什么事儿,他比自己还急呢。而且才三十二岁就已经是我们学校的特聘教授了,每回选他的学生都爆满,特受欢迎。听说两人从小就认识了,青梅竹马,——” 陆怀征原先嘴角还挂着笑,宋小桃越往下说,他的脸就僵一分,笑意也敛了,搭在窗沿上的手也渐渐收紧,指骨节掐白都没发现。 “宋小桃,你怀着孕不早点回家么?肚子是假的么?” 于好话里有话,眼神颇冷,整个人冷冷清清地坐在车上,眼神蕴着寒意,朝宋小桃看过去的时候,锐利至极。 宋小桃原本就想随便说两句,心虚得紧,一听她提假肚的事儿,心蓦然被揪紧了,可于好那眼神里的警告,明明是告诉自己她似乎知道点什么,这才有些慌了神。 陆怀征却笑得格外刺眼:“都说这儿了,不差那几分钟,继续说。” 宋小桃再看于好,她双手环在胸前,眼神更冷,努努嘴,说:“不说了,我得回家了,肚子不舒服。“ 反正让陆怀征知道于好身边有个关系暧昧的男性朋友就行了。 “等下。” 这次是于好喊住她。 宋小桃回头,心里有些不耐烦,一会儿让人走一会儿又不让走到底想干嘛,面儿却也不敢表现出来。“怎么了?” 天渐黑,于好的声音如柔水穿石,有力阴冷。 “结婚前睁圆眼,结婚后半睁眼,这句话耳熟吗?” 宋小桃起先是疑惑,再仔细一想,她觉得自己前不久似乎在哪里刚说过,再然后,联想起,相关的话语,表情就彻底僵了,忐忑不安地看了于好几眼,不过后者不搭理她,给了一句,“说完了,走吧。” 宋小桃愣了几秒,欲言又止地看着于好,人都没看她,心知当着陆怀征的面,也不便多问。这才神情恍惚拉着元静离开。 那话她只在那天说过,于好那话分明是以此提醒她,不要打陆怀征的主意,不然指不定闹不出什么呢。这姐姐平日里看着平淡无害的,其实心眼儿贼坏。 那边宋小桃带着元静离开。 这厢陆怀征升上车窗,低头不知道在扶手箱里找什么东西,没找到,发着脾气把手上的车钥匙砸回扶手箱里,半晌,没好气地解释:“宋小桃想把那小姑娘介绍给我,我嫌烦,刚才只是拿你档了下,随口一说,别介意。” 说得毫无诚意。 于好却才明白过来,“你看出来了?” 父亲牺牲后,他跟着姑姑过过一段寄人篱下的生活,前姑父是个渣男,吃/喝/嫖/赌俱全,那日子不好过,他为了少挨打,从小就比一般孩子会察言观色,姑姑生下孩子就离了婚,自己带着孩子生活了两年,才遇到现在的姑父。 他大多脾气秉性都是跟他现在的姑父学的,有些人看一眼就知道脑子里装的什么。 更别说宋小桃这种二十四五心机城府都写在脸上的学生。 陆怀征吭哧一笑,“她脑门上不就写着媒婆俩字么?”说完又觉得气氛太过轻松,敛了笑,目光从始至终都没看过于好,自嘲地笑:“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喜欢年纪大的。” “你是不是忘了中午韩教授说的话了?”于好说。 陆怀征这才狐疑转头看过去,手还搭在方向盘上。 “韩教授中午才把我介绍给你,你认为以他那种身份地位的人会诓你们领导吗?他要知道我有男朋友,他会说那些话么?” 陆怀征觉得自己大脑有一瞬间打结,问了有史以来最蠢的一个问题。 “所以韩教授不知道你有男朋友?” “……” “还是你根本就没有男朋友?” 于好反问:“刚刚说的还作数么?” “什么?” “周六。” “作数吧。” 为什么要加个吧呢,陆怀征觉得这样显得自己稍微潇洒些,没那么迫切。 “我回去看日程表再回复你,因为有个项目要韩教授确认,才可以改时间。“ 陆怀征以前就觉得她像个机器,每件事都规划得特别好,不能有一丝行差踏错的地方,非得把自己锁定在某个框框架架里,这样的人压力都大,难怪喜欢抽烟。 他嗯了声,声音柔和了些。 “现在还抽烟么?“ “不太抽。“ 然后就没话了,车厢里一阵静默,半晌。 “那我先走了。”于好说。 陆怀征不轻不淡抛了一眼过去,说:“电话留个。” 车里安静,于好似乎在等他掏手机,他这才想起来,“手机在部队,直接报吧。” 于好想了想说,“要不报你的吧,我确定了给你打电话。” “138xxxxxxxxx。” 陆怀征极快地报出一串号码,报完又补了句,“平时不怎么看,你发消息吧,看到我抽空回。“ 于好回到研究院,翻出日程表。 周六晚上要帮韩教授的一个远方亲戚做心理测评,本来可以放在周六下午,但周六下午在二院有个心理讲座的开到六点。 于好给韩教授打了个电话。 韩志琛接到于好电话的时候,正跟栗鸿文在吃晚饭,陆怀征陪在一边。 “什么事?” “周六晚上,你有事儿?” “那边随便,不着急,不过你怎么突然有事儿?” “行,我不问,你也该有点自己的时间了,上回院长说的对,我不能老把你安排在自己身边,该多给你点时间出去交男朋友。” 说到这,韩志琛握着手机抬头看了眼对面的陆怀征,继续说:“老栗这边的不靠谱,我倒觉得小沈挺靠谱的。” 栗鸿文不服气的嚷嚷:“怎么说话你,中国空军不靠谱,什么靠谱?“说完拍了下陆怀征的肩,“知道他救过多少人么!?你们遇上危险可都是他们这些人为你们冲锋陷阵,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汶川地震的时候……” 韩志琛打断:“那你三百六十五天,几天在家里?”看向栗鸿文,“我拿于好当亲闺女,我可不想她跟着你们受苦,老栗,你疼你的兵,想找个好媳妇,我也疼我的学生,你可别瞎做媒了,中午那话就是个玩笑话,你别当真。” “我就当真!” “你这人!”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幼稚!” 韩志琛挂了电话,一本正经且认真地跟栗鸿文理论了起来。 陆怀征低头一声不吭地扒着饭,全然只做没听见,利索几口把碗里剩余的饭扒拉完,心情颇好地靠在椅子上嘴角噙着笑,看俩老头吵架。 周六去看电影吧,穿那件她最喜欢的白衬。 她会喜欢的。 他想。 上次他穿这件衣服的时候,她好像很热情。 11.第一卷 生(10) 陆怀征对于好正式展开追求大概是在高一上半学期过半后,那时十一月份,十八中艺术周,天气还挺冷。 胡思琪那拨小姐妹那阵天天在音乐教室排练艺术周上要跳的韩国热火歌舞,穿着小吊带和小短裙,露着一双双白花花又匀称的长腿,个个柔枝嫩条,婀娜多姿的,十六七岁跳起舞来就很勾魂摄魄。 那时中午就有一帮男生趴在音乐教室外的天桥上一边瞎侃,一边看窗子里的姑娘们跳舞。 陆怀征也在。 不过他不是看那些姑娘,他大多时候在看另一个方向,那扇窗是紧闭的,窗帘封死,但总能从里面传出悠扬的钢琴声,跟另一边的劲歌热舞截然不同。 那边琴声很柔和圆润,时而如高山流水,时而如湍湍小河,缓缓流进心里,更多时候是沉郁含蓄的,流转在耳畔却也是清澈明朗的,听来荡气回肠,让人热血沸腾。 后来两人在天台抽烟的时候,陆怀征斜眼看她,随口一句,“小时候挨了不少打吧?” 于好没反应过来,一愣,“什么意思?” “钢琴。” 于好难得笑了下,手扶着栏杆:“还行,我挺喜欢的,小时候也没什么兴趣做别的事,就练琴。” 他转了个身,烟衔在嘴上,“除了练琴,没别的兴趣爱好了?比如说红白机,不玩么?” “什么是红白机?” “……”静默一阵,他换了个姿势,居高临下,像看一个奇葩盯着她,又问:“卡通片呢?也不看吗?” 一脸茫然,“什么卡通片?” “圣斗士星矢,铁甲飞车,灌篮高手,再不济猫和老鼠总看过吧?” 于好一一摇头。 “靠,没童年啊你。”他把烟掐了。 于好睁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他,“你小时候都喜欢那些东西么?” 他大咧咧地往栏杆上一靠,“喜欢啊,男生都喜欢,最喜欢打游戏,红白机,打超级马里奥啊,还有俄罗斯方块……”说到这,他忽然弯下腰,凑近了些,直勾勾对着她的眼睛,那双少年的眼里充满了好奇,“你爸妈对你也太狠了,这么没童年,难怪不可爱。” 于好瞪他,“你们班胡思琪那些才叫可爱么?” 少年看着她大笑,露出嘴角又白又亮的牙:“你是不是吃醋了?” 被于好一脚踹翻。 少年又笑,比身后的阳光还明媚,格外不要脸:“于好,你是不是喜欢我?” “不喜欢。” “不喜欢,那天你看到我跟胡思琪说两句话转身就走,怎么喊你都不听。” “我想起作业忘带了,回去拿作业。而且,你喊我,我就要听?”少女翻了个大白眼。 少年切了声,“少来,都是水你装什么酒精。” “……” 于好不说话,陆怀征自讨没趣,“不喜欢就算了。” 自那天之后,两人有很长时间没再见了,陆怀征忙着篮球队组建的事,于好则忙着艺术周表演的事。 艺术周表演那天,陆怀征在外校有比赛,没赶回来。 等他赶回来,表演已经结束了,家冕跟他说:“你丫总算回来了。” 他把球交给另一个队员,自己则去门口抽了支烟,家冕就开始在他耳边汇报今晚的情况。 “胡思琪那个前男友,你还记得么?就跟咱们一个初中那个,朝晖那个小霸王。就是把胡思琪给强上了……” 陆怀征眯着眼仔细想了想,是有这么回事,胡思琪直接把这事儿发上了贴吧,闹到全校人尽皆知,校方扛不住压力请了小霸王的父母,给了胡思琪一笔精神损失费,胡思琪不肯要,非要小霸王去坐牢。 别看胡思琪这姑娘爱玩,性子也烈,谁要强迫她做什么不愿意的事儿,能给你闹到天翻地覆,她向来不在乎面子这些东西。 “干嘛,他又盯上谁了?”陆怀征悠闲地靠着墙抽烟。 家冕低声说,“于好。” 陆怀征一愣,烟夹在嘴边,斜眼看过去:“你说谁?” “于好。“家冕又重复了一遍。 陆怀征低头笑了下:“你让他动于好一根毛试试。” 说完把烟掐了,直起身,“他就是图个新鲜,他又不是不知道于好跟我的关系。” 于好这姑娘省心就省在,她对男生大多都是爱搭不理的,你得有足够的耐心,才能靠近她,小霸王可没那耐心,追两天于好不搭理他,估计心就死了。 结果拿回小霸王还真有毅力,整整追了于好大半年,花样百出,有时候陆怀征在球场打球都能看见小霸王跟个苍蝇似的,围着于好一圈圈绕。 他没了耐心,把球一扔,“不打了。” 队员们都心知肚明,一耸肩,也没管他,继续打。 陆怀征就靠在蓝框架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那一男一女。 小霸王伸手想帮于好捋头发,于好厌恶地皱了皱眉,刚想起来走人,那边的人开口了。 “哎,那谁。”超级懒散的口气,“把手拿开。” 两人同时看过去,少年穿着衬衫靠在篮架上,陆怀征看见于好转回头的时候,嘴角轻瞥,就知道这丫头是故意把人往这带。 想气他。 他慢悠悠走过来,在小霸王身边坐下,勾住人脖子,猛力往自己怀里一带,常年打球锻炼的手跟小霸王的手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差点没给他勒死,小霸王被勒得直翻白眼,猛咳了几声。 陆怀征不知道在小霸王耳边说了句什么,小霸王气哄哄站起来跑了。 于好问他,“你说了什么?” 某人舒坦地往后靠,手肘撑着地,目光微微抬起,笑看着她,“男人之间的话题。” 于好转回去,没答。 陆怀征笑着撇开头,目光看向场上的队员,微微眯起眼,“我发现你其实挺坏,知道我在这,把人往这带,什么意思?“ 于好把作业摊在膝盖上写,“教室里闷得慌,出来晒晒太阳,怎么了?这篮球场是你的?别人不许进?” “倒也不是。”陆怀征忽然往她身边凑了点,在她耳边笑着压低声音:“无所谓了,反正我也心甘情愿被你利用。” 那天太阳大晒。 陆怀征以为说完这句话她不会再理他。 没想到,于好低着头写作业,笔杆一摇一晃快速写完几道习题,听完那话半晌后,忽然伸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头发。 “乖。” “你穿衬衫真好看。” …… 陆怀征在周四下午收到了于好的短信。 内容也相当的公式化。 “周六晚上有时间,但是我下午有场讲座得开到晚上六点,你可能需要等一下我。于好。” 当时刚战训结束,陆怀征作战服还没换便被栗鸿文叫走去开会,开完会他跟栗鸿文拿了手机。 栗鸿文狐疑看他,“你个孤家寡人有谁找你?” “有个消息需要确认下。”陆怀征说。 “什么消息?” 陆怀征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买了点基金,今天到账,看看钱到没。” 栗鸿文把手机砸到他身上,“满口胡话!你那点破工资买什么基金,别把老婆本给我搭进去的。” 陆怀征没接话,笑着低头去翻手机,里头安安静静躺着一条短信,随手点开。 栗鸿文又道:“韩教授那学生,你有什么想法没?” 陆怀征低头看着那句话,还真是她的口吻,一边快速回,一边心不在焉地跟回答栗鸿文的话。 “嗯,挺漂亮的。” 听得栗鸿文操起桌上的烟灰缸想狠狠砸过去。 “别吊儿郎当的,问你话呢,到底有没有想法!” 陆怀征这才把手机揣回兜里,收起松垮的站姿,立正双手背到腰后,严肃且坦诚:“有!” “我就知道你小子有。”栗鸿文这才笑起来,“那天要不是韩教授提起来,我本就打算帮你问问,你猜我怎么知道的?” 陆怀征:“不猜。”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栗鸿文随手抽了张纸揉作一团狠狠砸过去,“你跟我这么些年,你就是随便放个屁我都知道是什么馅儿的,这么多年,我几时看你用那种眼神看过女人!别以为你装的好,都看出来你这丫跟谁都不走心,你当时看那姑娘的眼神,傻子都看出来你对她有意思!” 陆怀征挠挠鼻尖,“真那么明显?” 栗鸿文双手架在桌上,那眼睛斜他,哼一声,“你俩以前是不是认识?” “认识。” 栗鸿文来了兴趣,倒了壶茶,手往面前的椅子上一指,“来,坐下说说。” “没什么好说的,都过去了。”陆怀征说。 他不愿提,栗鸿文也不逼他,挥挥手说:“空政的李泰平知道吧,李部长,有个宝贝闺女,一直在英国留学,前两年刚回来,现在在四大律所工作,是个律师,长得也漂亮。你俩小时候应该见过,我之前带你去吃过饭,她也在,就那个瘦瘦高高的小姑娘,人挺喜欢你的,托老李让政委从中搭线,后来你去委内瑞拉集训,一直没时间,刚才,政委给我来了一消息,说李部长周六约吃饭,我寻思你小子对人家也没那方面的意思,你别瞪我,这事儿我也是刚知道。你既然喜欢韩教授那学生,那就趁这次机会跟人老李闺女说说清楚,别让人抱着希望等……周六晚上的饭局我已经答应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措辞,怎么不让老李下不来台。” 陆怀征觉得莫名其妙,他连那人谁都不知道,还抱着希望等,他招谁惹谁了,“不行,周六我有事儿。” 栗鸿文不高兴了,“政委的面子我敢拂,老李的面子我可不敢,你别这么拎不清,天大的事儿都给我推了。” 陆怀征直白地说:“推不了,我约了于好。” “啥?”栗鸿文傻眼。 “我要这次拒绝她,以后说不定真完了,周六饭局我就不去了,您帮我捎话,就说我有事儿。” 栗鸿文黑着脸,“不行!李部长的饭局不能推,你不跟我去饭局就取消休假,于好也别想见。” “那您答应之前怎么就没问过我有没有时间呢?!”他竖眉。 “李部长约你吃饭还他妈要问你时间,你告诉我,你什么级别,人什么级别?一谈恋爱脑子就坏了是不是!?” “还没谈呢!”他气急。 栗鸿文好生劝:“你就跟于好说,我临时给你调了假期,先给人道个歉,下次再补偿她,另外,我告诉你,你周六爽老李去赴那丫头的约,被人传出去,要是被老李闺女知道了,你这不是给于好找麻烦嘛!” 陆怀征两只手卡着腰,低头重重吐着气,半晌,抬起头,抿了下唇,转头侧开脸,舔了下唇角,点着头说:“行,就这一次。” …… 于好下班的时候接连收到两条短信。 第一条,“嗯。” 第二条是十分钟前发的。 “抱歉,周六临时取消休假。” 于好坐进车里,晚霞潮红聚在天边,映着她红润的脸。 “没关系。”她捏着手机回。 浮世微尘,人鬼同行,何必执着呢。 她想。 12.第二卷 爱别离(01) 于好车开到半路,手机在扶手箱里震了震,趁等红灯的空档,她低头扫了眼, “下周有时间吗?” 她收回视线,看向前方,目光淡淡。 没过一会儿,手机又震了,又飞进来一条。 “生气了?” 于好刚把车停进小区,这才从扶手箱捞出手机,“刚在开车,没看手机。” 不等那边回,又发过去一条,“下周得跟教授去外地开研讨会,下下周才能回来。” “好,注意安全。” 陆怀征搓着脖子发完那几字,把手机丢还给栗鸿文后转身就走,被栗鸿文叫住,“等会儿。“ “您又?” 栗鸿文让人把手机拿出去,看着陆怀征正色道:“周六你给我好好想想措辞,不能让老李觉得没有面子,别给我吊儿郎当的,听见没——“ 陆怀征挥挥手,表示知道了。 栗鸿文又说:“这次事情处理好了,之后我再给你多休一天假。“ 陆怀征罢手,“免了,该怎么休怎么休。我多休一天,副队就得多顶我一天,人也有老婆孩子,不用给我特殊,我说了,只要您以后别再给我按老李老张老王的闺女就行了。“ 栗鸿文:“队里年纪比你小的都结婚了,你以为我们不着急?行了,你要喜欢老韩那学生,那就赶紧把人追到手,把事儿给办了,你好专心投入工作。“ “我平时不专心工作?”陆怀征挑眉。 “滚吧滚吧,懒得跟你扯。” …… 于好回到家,才发现沈希元也在,她脱鞋进去的时候,沈希元正跟老于同志在下军棋,听见门锁咔吱一响,两人齐齐看过来。 老于捏着个棋子招呼她,“回来了?” 于好嗯了声,朝沈希元点点头,后者回之一笑,如沐春风。 冯彦芝从卧室出来,扫一眼老于,不耐催促:“你还不去做饭?“ 老于好不容易找到个人陪他下棋,哪能这么容易就放过,虽然这小沈不太会下,好歹能让他过过棋瘾,哪肯就这么鸣金收兵,眷恋地看着棋盘挥挥手说:“再下一把。” 冯彦芝丢了个枕头过去,不偏不倚地砸在老于光秃秃的脑袋上。 老于回过神,灰头土脸地收起东西,叹口气:“马上去,姑奶奶。” 沈希元也站起来,温声问:“需要帮忙吗?于教授?” 老于按着肩让他坐下,“千万别,你今天是客人,坐。” 冯彦芝靠在沙发上,把电视关了,又让于好把棋收了,自己则一派悠闲地看着沈希元,从上到下,从头发丝儿打量到脚趾甲,笑得特别温和,老于觉得这笑容自己大概有几十年没见过了。 冯彦芝生得美,老来保养也不错,气质优雅,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文雅柔和:“在国外学的怎样?” 沈希元坐在沙发上,微微弓着背,谦和地说:“还可以。“ “你从小就谦虚。”冯彦芝直白地问,“还没谈女朋友吧?” 沈希元说,“暂时没。” 冯彦芝:“你跟于好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也不错……” 被于好直接打断,“妈,爸叫你。“ 冯彦芝不耐烦瞪她,“你别捣乱。“随后笑着看着沈希元,“小沈,我是觉得年纪也都不小了,也别再往后拖了,你爸妈也该着急了吧?“ 沈希元点着头笑笑,“是挺着急的,不过这事儿还真急不来,至今也没遇上合适的,您说我急也急不来呀。” 冯彦芝眼神一瞟于好,“你对于好就没什么想法吗?” 沈希元低头看了眼收拾东西的于好,笑得温和:“阿姨,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冯彦芝咦了声,“老于说你俩以前谈过啊,于好读大学的时候。” 沈希元点点头,“那会儿是谈过,后来也和平分手了,具体的原因就不跟您赘述了,不过我记得这事儿我跟于好挺保密的,伯父是怎么知道的?” 冯彦芝咳了声,“大一的时候,老于说看见你送于好回来,咳……”说到这,顿了下,随后表情尴尬地瞥向别处。 沈希元想起来,应该就是那次,轻笑:“是我的问题,后来准备出国学习的时候跟于好提了分手。” 冯彦芝说:“对嘛,我想着你俩肯定是因为你要出国留学才分手的,既然都回来了,再处处看?” …… 吃完饭,于好在厨房噼里哐啷洗碗,沈希元在一旁打下手,帮她把碗筷都收进抽屉里,默契得很。 夜沉如水,月光温柔地从窗外落进水池里,映射出点点水光。 “我妈今天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于好低着头,冷不丁冒出一句,“她想让我结婚想疯了。” 沈希元背对着她,帮她把碗水沥干,又用干抹布擦,低着头说:“你是该结婚了。” “你比我还大四岁呢,要结也是你先结。” 沈希元笑了下,开玩笑地说:“哎,那你这几年怎么都不找男朋友,不会对我还旧情难忘吧。” 于好反唇:“我对你旧情难忘,那你怎么办?” “你真喜欢过我么?没有吧,别骗人了。”沈希元忽然冷下脸。 “那就别问,怕你伤心。” 沈希元骂:“没良心。” 静默半晌,于好把最后一个碗沥干,放在边上,冒出一句:“师哥,最后问你个问题。” 沈希元没好气,“说。” “跟一个十二年没见的人重逢应该说些什么?” 沈希元见她认真讨教的模样,嗅觉敏锐地看着她:“你碰上谁了?还这么一本正经地跟我取经?“ 于好转回头,把碗胡乱一擦,放回碗柜,低声说:“没谁。” 沈希元:“作为前男友,我还没见过你这样,哎,师哥心里有点吃醋啊。” 于好没理他,“他周六约我,后来又说临时有事儿,你说他是不是后悔了?“不对,后来陆怀征又约她下周,可她下周要跟教授去外地调研。然后他就没有再约她了。 沈希元说:“一个男人,既然开口约了,说明对你还有情,不会还是以前那小子吧?“ “……他叫陆怀征。” 沈希元难得骂了句脏话,“靠,还真是他。“他把碗叠好,一个个放进碗柜里,问:”那小子现在做什么呢?“ “空军。“ 沈希元拧拧眉:“找关系进去的?就他那成绩,能考上军校?“ “义务兵进去的,第二年考的军校,没找关系。“于好瞪着他,“他历史可不比你差,他知道的很多事儿,你也许听都没听过。” 沈希元直接在她脑袋上赏了个大爆栗,“这是你跟师哥说话的态度?老母鸡护崽见过么,就你这德行。我倒要看看他个大忽悠拿什么忽悠你,连我这个研究了十几年历史的人都没听过。” 于好不说话。 沈希元靠在琉璃台上,缓和了口气,“你什么想法?” 月光沉静地洒在琉璃台上。 “没什么想法,就是觉得,如果我妈非要逼着我结婚,他是我唯一可以接受的人。” 沈希元忽而抬头看她,乌黑的眼睛里情绪未明:“我也不行吗?” “不行。” …… 周六那天。 陆怀征站训结束,从飞机上下来,边摘手套边往回走,迎头碰见对面过来的栗鸿文,被人拦住,“你等会先去接下老李闺女。” 陆怀征停下来,十分不可思议地看着栗鸿文,“你确定让我去?” “老李闺女说她刚回国不久不太熟悉路。”栗鸿文说。 “让老李接啊。”陆怀征翻一白眼。 “老李让你接,你就接,屁话这么多,干脆你当领导。” “可别。” “那你接不接?” “接!”陆怀征冷笑,把手套重重摔在身后的小班长胸口,阔步离开。 栗鸿文心里也气,老子给你操碎了心,到头来你丫还这不满意那不满意,晚上我是不管了,你自己跟老李周旋去! 小班长在后头笑,“怎么,领导要给队长介绍对象啊?是上回那个心理医生不?” “上回那心理医生你们都挺喜欢啊?”栗鸿文睨着他问。 小班长懵懵点头,“挺喜欢啊,长得漂亮,人也好,就是不怎么爱笑,不过队长爱笑就行了,队长笑容多有感染力啊。” 栗鸿文敲了敲他脑袋,“行了,别寻你队长开心了,忙去吧。” 陆怀征转头去二院接人,直接把车停到二院门口,穿着件黑色夹克衫,里头是件白色短袖,下.身一条休闲裤加军靴,敞着车门,人靠在驾驶座上,双手抄在裤兜里,一只脚踩在地上,一只脚搭在车里。那模样比穿军服和西装时多了些不拘。 二院门口陆陆续续走出几拨人,人头攒动的,似乎是刚结束一个什么会议。 再然后,一个熟悉的身影直接出现在门口,陆怀征突然收了脚。 于好六点结束心理讲座,走出院门的时候被人叫住。 “于好。” 她回头一笑,“师兄。” 是以前院里来讲过生理课的一位师兄,叫叶挺飞,身后还跟着一年轻漂亮的女人走到她身边,笑着介绍道:“师妹,这位是李瑶辛,有几个问题想跟你咨询一下。” 两人简单寒暄过后,李瑶辛也不耽搁,直接开门见山,“是这样,我最近有个委托人的精神状况可能出了一些问题,在面对我的很多问题上,他不是回避就是撒谎,这个委托人情况特殊,我听韩教授说你在测谎方面是专家,所以想请你帮个忙,不知道于小姐有没有时间?” “你可以把委托人的情况通过电子邮件发给我,我下周要陪韩教授出差,需要确认过时间才能给你回复。” 李瑶辛想了想说,“那咱们加个微信吧?” “好。” …… 于好晚上吃完饭刷了会儿手机,就刷到了李瑶辛的朋友圈。 那个说临时取消休假的男人,此刻正笑吟吟地出现在别的女人的朋友圈里,穿着黑色的夹克衫,以他惯常潇洒的姿势靠坐在椅子上。 于好定睛看了会儿,点了个赞。 13.第二卷 爱别离(02) 李瑶辛第一次见陆怀征还是很小的时候,他大概不记得了,拎着个水枪跟几个男生满胡同撒丫追着跑,嗞了她一身水,那几个男孩儿都不愿意道歉,只有他过来笑着跟她说了句对不起。第二次见他是在部队里,正板着脸在训人,眉锋凌厉,平添俊气。 其实他穿军装最好看。 今晚穿得很休闲,穿得很休闲,一点儿不正式。李瑶辛当下就有些不好的预感。坐下没多久,李泰平跟栗鸿文寒暄了两句,就把话题绕到他俩身上。 “小陆吧。” 听见人叫他,陆怀征抬头看过去,目光坦诚不卑不亢,“是。”或许在部队待久的关系,那双眼看谁都不畏惧,不谄媚,很舒服。 “老栗不止一次跟我提过你,说你非常有胆识,上次在飞机上处理紧急情况也非常冷静。” “那都是领导教的好。” 他说这话时,笑着给李泰平倒了杯茶,手指压着圆盘转过去,刚好停在人面前,又不动声色地去倒下一杯,转给她,却没看她。从进门那会儿起就没拿正眼瞧过她,李瑶辛当时很矛盾,生气的同时又觉得自己眼光贼好,就喜欢这么傲的,对谁都不屑一顾的人稀罕起人来多带感。 “别谦虚了,入伍几年了?” “算上军校的时间,八年。”他如实答。 李泰平欣慰地点点头,说:“这么多年,谈过女朋友么” 陆怀征想了想,直白地说:“谈过,高中的时候。” 李瑶辛挺吃惊,没想到他高中就谈过女朋友了,不过他那长相,确实送上门的女生多。谁知道,陆怀征也是临时决定把于好列入“前女友”这个类别。 这话出去,栗鸿文的表情就收不住了,手在桌子底下使劲儿去掐陆怀征的大腿,示意他别太过分,收着点儿,眼神儿跟个机关枪似的啪啪啪几乎要把陆怀征的脑袋捅个大窟窿。 李泰平拧眉,看了眼李瑶辛,见女儿表情无异,这才笑呵呵地说:“高中那会懂什么,不算。” 一句话给否决了。 李泰平笑着又说:“小陆你这么年轻,长得好,倒不像现在有些年轻人混乱。你看,瑶辛刚从国外回来,你俩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多沟通,年轻人现在不都流行加微信么?瑶辛在国内没什么朋友,你俩也算是从小就认识了,就算是个大哥哥也该多照顾照顾我们瑶辛。” 李泰平这话说得陆怀征没办法拒绝,他要是不加,显得他没风度。 但他其实不怎么用微信,几乎可以说是跟所有社交软件断绝的人了,加了也不怎么用,秉着最后的礼貌加完微信,陆怀征的耐心算是耗尽了,他看着李泰平说,“李部长,我就不跟您绕弯了,我父母去世早,一直跟姑姑生活,其实性格挺有缺陷的,我对婚姻的看法也挺不健康的,瑶辛条件这么好,完全可以找个条件比我更好的,跟着我,我怕委屈了她。” 栗鸿文在边上帮腔,说得还挺有鼻子有眼的:“李部,这事儿怪我,政委跟我说的时候我就觉着这是个好事儿,一口应承下来,结果没想到这小子自己心里有主意,说是以前就见过瑶辛,心里一直拿她当妹妹看,没别的想法,我平日里跟您夸的天花乱坠您也就当一笑话听,确实不是什么老实孩子,挺浑的,而且感情这东西也勉强不来,今晚这顿饭我做东,算是给您和您闺女赔礼道歉了。” 李泰平手杵上桌板,嘶了声,不可思议地指了指陆怀征:“不是,老栗,你这话什么意思,就这小子还瞅不上我闺女是么?“ 到底是把李泰平得罪了,不过还好李泰平也不是什么不通情理之人,加上陆怀征跟栗鸿文这师徒俩一个□□.脸一个唱白脸终于把人哄平顺了,乖乖送回了家。 下车的时候,栗鸿文跟李泰平一前一后下了车,李瑶辛迟迟没开车门,陆怀征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抬眼扫了眼后视镜,姑娘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他微微侧开头,看向窗外,绅士风度十足地等她下车。 李瑶辛在车里就这么执着且干巴巴地坐了十分钟,终于在空气凝固之前,她推开车门下去,驾驶座上的男人始终支着下巴,目光悠闲地观望着窗外的风景。 …… 于好周日去了一趟星星福利院,并且在那里再次碰见了李瑶辛。 星星福利院坐落在郊区,绕盘山公路而行,驶过一段平直的柏油马路,穿过一片小松林,林荫小路像是一条崎岖蜿蜒的瓜藤,盘旋缭绕,直至延展到福利院门前。 福利院的漆白牌匾晒脱了皮,坑洼难平。门前栽着一棵梧桐树,像一把巨大的油纸伞,遮风挡雨数年,巍然不动。 沉重的铁栅栏门后,顺着一条羊肠小径,有一棵翡翠绿的小树,枝干不茂,有些秃,上头挂着七零八落的碎纸片,李瑶辛就站在那棵树前,穿着整洁的职业套裙,微弓着背,正拾起那些碎纸片一一浏览过去。 于好从侧边走过去,“这么巧?” 李瑶辛转过头,有些惊喜,“于小姐,是你。”她又环顾了一圈,发现只有她一个人,似乎不是工作:“你也经常来这?” “我偶尔过来给他们上课,做心理辅导。”于好看着她,把手揣进衣兜里,“你呢?” 李瑶辛说:“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委托人么她的孩子在这里。” 于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冲她礼貌地一笑,“问个冒昧的问题。” 李瑶辛笑得挺和气,“没事,你问。” “昨天刷到你朋友圈,那个男人是你男朋友吗” 李瑶辛罢罢手,“不是,只是长辈们安排的一场相亲而已,怎么,于小姐,你认识吗?” “嗯,不敢确认,不过挺像我一个十几年没见的同学,所以就好奇问问。”于好笑着转身,“那我先走了,你慢慢看。” 于好今天格外走神,连小朋友都看出来了。 “于老师,这朵小花,你只画了三个花瓣……” 于好看着那空缺地一块,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那是三色花。” 小朋友挠着圆鼓鼓的脑袋,“可是你没涂颜色呀……” 于好捞起笔刷刷几笔,“涂上去了。” 小朋友拎着那张纸,歪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小手一指:“可是老师你只涂了一种颜色呀……” 于好理直气壮:“谁说三色花一定是三种颜色?” 说完,就被院长朝着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胡说八道什么呢。” 小朋友抻着小小短短的身体去拍院长大腿,“不许打于老师。” 院长让护工把小孩儿抱走,自己则在于好身边坐下,“干嘛?心情不好?跑我这来误人子弟?” 于好抱臂靠在窗边,眺望远处翠绿的群山,微微低下头,调整姿势:“没什么。” 院长年迈,身子圆润蹒跚,看上去五十有余,声音却苍老的像一把锯齿:“韩教授身体还好吗?” 于好点头:“挺健朗的。” 院长颔首:“你以前说,学了心理学,就不喜欢跟成人讲话,更喜欢跟小孩儿讲话,所以心情不好就来我这里调戏这些小朋友……” 于好笑笑。 院长看着她,摇摇头,“你这孩子……别老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 …… 周三,临出发调研前一天,韩志琛接到栗鸿文电话,让他带着于好去一趟军分区开会。 于好正巧在韩志琛办公室讨论明天调研的事情。 韩志琛急匆匆挂了电话,把于好手上的文件都一骨碌收拾起来,摞成一叠堆在桌上,挥挥手,对于好说:“你去收拾下,准备跟我去一趟军分区开会。” 听完。 于好低着头慢慢阖上笔盖,看了眼窗外的暮色,重新转回视线,垂下眼,睫毛投下一片如羽毛般清淡的阴影,不咸不淡一句:“我不去。” 14.第二卷 爱别离(03) 窗外花香四溢,静了一瞬,于好正等韩教授问她为什么不去呢,韩志琛直接拿起桌上的一摞文件夹在腋下步履匆匆行至门口,头也没回,摆摆手说,“不去就不去吧,你正好把明天出差的资料准备一下。” “……” 军分区。 韩志琛被人领到会议室,栗鸿文和几位领导已经在等了,他真诚地笑着致歉:“实在抱歉,明天要出差,今天下午一直忙,刚接到通知就赶过来了。” 栗鸿文站起来,隔着桌子与他握手,笑着问:“小于没来?” 韩志琛颔首,“收拾明天出差要用的资料,没让她过来。” 栗鸿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一一为他介绍完在座的几位领导,简单照过面后,韩志琛刚准备扶着椅子坐下,陆怀征就穿着常服从后方过来,一声韩教授又把他从椅子上给叫起来。 韩志琛点头。 陆怀征又朝栗鸿文那边几个领导打了个板正的军礼,得到首肯,才脱帽入座。 栗鸿文问他,“反.恐演习结束了?” 陆怀征拉开椅子,嗯了声。 “揪出来没?” “一根毛都没剩。”他坐下。 栗鸿文乐,“你倒是给李指导留点面子啊。” 陆怀征斜他一眼,“真枪实弹可没人给你留面子。” 栗鸿文转念一想,倒也是,“等会会议结束,你让老李来趟我办公室。” “嗯。” 陆怀征靠在椅子上,目光散漫,答得很心不在焉。 栗鸿文拿手肘捅他胳膊,冷不丁点破:“别找了,人没来。” 陆怀征挠挠鼻尖,干咳了声,低下头,装模做样不吭声。 栗鸿文谑他,小样儿。 陆怀征其实也没多想,于好不来也许有其他事情吧,她从前就性子冷淡,除了学习,对其他的事儿向来不上心,放他鸽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两人又这么多年没见,除去高中那一年,两人对彼此的过去都不甚了解,用一句话形容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低头无奈笑笑。 “怀征。” 旁边领导叫他,陆怀征抬头望过去,“在。” “小刘请产假的这三个月,组织上跟韩教授商量,他们那边愿意派一名研究员过来跟进,另外定时开展心理疏通讲座,每年定期的心理测评,战后心理监测。“领导说到这顿了下,拿笔敲了敲桌子,“正好你们一年一度的心理测评时间也到了,就定在这月底,时间上只能麻烦韩教授尽量配合你们的时间。” 韩志琛表示没问题,“这件事我可以让我学生跟进。” 领导点头,又看向韩志琛,笑着说:“别看他们平日里严肃,其实也都是半大孩子,年纪都不大,私底下也都调皮捣蛋,但都是队里的精锐兵,就牢您费心。” 韩志琛点头会意,“那是应该的,等我外出调研回来,就立马把这件事落实下去。” 栗鸿文看了眼韩志琛,添了把火:“那就让于好来吧,她之前来过,跟战士们也都熟悉。” 韩志琛笑眯眯地说:“这我可做不了主。” 栗鸿文嘿了声,“你学生,你还做不了主?” 韩志琛:“于好事情多,她手上还有几个课题,还有学生要带,我不可能把她派过来给你们做三个月的专员辅导。她可以负责这块,你们有什么特别困难的问题可以找她,普通的咨询,我其他学生也行。“ 栗鸿文刚要说话,被一旁的领导抬手打断,“就是你说的那个学生?测谎很厉害的?” 韩志琛点头,“对。她算是个比较特别的孩子,也不善交际,你们专员辅导在部队待的时间太长,我怕她不适应,再者把你们陆队长给得罪了,那就不好了。”后半句话说得就有些告状的意味了。 韩志琛这人护短的很,陆怀征先前怼于好的那几次他都记着呢。 栗鸿文也是个护犊子,“老韩,这你就不知道了,怀征这人风评贼好,不信你问几个领导,他对人向来和善,从没怎么跟人急过眼,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好,得罪了谁都得罪不了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领导洞若观火,自然听出韩志琛话里的意思,摘下帽子捋了捋顶上那稀疏的几根毛,问陆怀征:“怎么,你训人姑娘了?” 陆怀征低头笑,“哪敢。” 领导知道他脾气,哼一声,跟韩志琛说:“当兵的脾气直,都不太会说话,别见怪,不然哪能到现在还单着,这事儿就听您安排,派谁都一样,我们对您百分百的信任。” 韩志琛笑着点头。 话虽这么说,回去还是把这事儿交给了于好。 “这事儿就交给你和赵黛琳了,我已经跟领导打过招呼了,陆怀征那小子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写投诉信,我给你转交他们军分区最高领导。” 于好咬着笔帽愣愣地看着他。 韩志琛已经丝毫不给她反驳的机会,把一旁的赵黛琳也直接拉过来,紧急开会。 “兹事体大,不敢含糊,你俩是我最信任的学生,交给你们我放心,部队里禁忌多,黛琳你帮衬点于好。老栗本来还想让你们住在部队里,我坚决不同意,你俩都没结婚,跟一帮大老爷们住在一起多磕碜。” 赵黛琳倒是颇感遗憾,“住一起也挺好的啊。” 韩志琛瞪她,“要不我现在打电话给栗参谋,让他给你留一间?” 赵黛琳忙挥手,“别别别。” 韩志琛转而看向于好,后者正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桃树,三月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绽出了几朵艳红的桃花,他顺着于好的视线望过去,也没看出什么,拿笔尖敲了敲桌板。 “丫头别发呆了。” 于好冷静转回头,“哦。” “……”韩志琛继续说:“你跟赵黛琳调和下时间,一三五你去,或者二四六,这样,其余的时间回院里,我有其他任务交给你,另外每周的座谈会不要忘了参加,论文也不要忘了写,你今年的职称也别松懈了。” “好。” 其实这才是她的人生,写不完的论文,评不完的职称。 …… 于好在外省参加调研一周,最后一天的时候,收到一条短信,陆怀征发的。 她当时在开会,低头看了眼,就把手机锁了。 晚上绞尽脑汁写完论文,起身倒水的时候,手机安安静静躺在桌上,她重新看了眼那条短信,内容很简洁。 什么时候回。 于好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想,还喜欢他么? 喜欢。 可是又没那么浓烈,这种感觉很淡。陆怀征这三个字,就像是被人用笔牢牢刻在她内心深处,她怕被人提及,怕受伤,被自己用浅浅一层细沙平铺粉饰,不见风日时,倒也太平。 偶有风吹草动,起些波澜,那些细沙就被轻轻吹开,遮不住,心事便也都露了出来,她仓惶想要掩回去,却发现,也是徒劳。 生他气,还是想要看见他。 看见短信,还是忍不住想要回。 十二年了,她发现这个男人对她还是很有吸引力。 于好百无聊赖刷着手机,她统共五十来个好友,朋友圈几乎都是李瑶辛那个朋友圈狂魔的刷屏,李瑶辛真的很爱发朋友圈,吃根香肠都要发一条。 不过,于好挺喜欢的,这样显得她朋友圈有烟火气,不是一味冷冰冰的实验报告,她还挺热衷于给李瑶辛点赞,几乎李瑶辛的每一条朋友圈,她都有赞过。 结束调研,于好回本市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军分区报道。 军分区的心理办公室在三楼,挺安静,平时没什么人,后来于好才知道,隔壁就是陆怀征的办公室,不过他平时不在,基本上都在实战,有时候作战服没换,大汗淋漓地抱着帽子从楼下跑上来的时候,于好刚好下去撞见。 不过,于好都没理过他,穿着白大褂,淡定地插兜从楼上下去。 这天中午。 陆怀征战训结束,今天的训练内容是紧急包扎,为了逼真,他特意让空勤食堂的几位师傅弄了点猪血涂在身上和脸上。结果有个新兵蛋子一紧张把整袋猪血泼在他身上,看上去特“鲜血淋漓”,特“逼真”。 回去换衣服的时候迎头把几个老师傅吓的,还以为他中埋伏了。 “你这‘伤’不轻呐。” 陆怀征低头笑笑,想说闹着玩呢,余光瞥见前方来了一人,话锋一转,故作痛苦:“真不轻,胳膊差点儿废了。” 于好听见这话停了脚步。 这次没不搭理他,几步跑到他面前,掀着他的胳膊左看右看,“怎么弄的?” 陆怀征垂眼睨她,故作抽疼,拧着眉梢一脸痛苦隐忍的模样,满口胡扯:“演习中埋伏了。” 于好有点不信,“瞎扯吧?” 甩掉他胳膊。 啪,陆怀征的手往后一折。 男人应声嘶了声,呲牙咧嘴疼得弯下了腰,他低着头痛苦不堪地闷声哼:“你碰着我伤口了。” 于好低头看他,“哪儿?” 陆怀征弯腰一只手撑在膝盖上,抬起另只胳膊,晃了晃,“前阵集训受得伤,还没好透。你去吃饭吧,别管我。” 于好真听话走了。 陆怀征慢慢直起身,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两只手不知觉卡上了腰,眼睛都瞪直了。 结果于好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了。 他又立马弯下腰去,装作痛苦呻吟。 “回来干嘛?” 于好扭着脸说:“我送你去军医处。” 军医处没人,门口的帘拉着。 于好站在帘后等,陆怀征则一屁股靠在军医的桌上抱着胳膊目光悠闲地盯着帘后的于好。 于好被他盯着烦。 “你把衣服脱了,我帮你看看。” 陆怀征四下看了眼,咳了声,一本正经地捞了本书假装低头翻,“这不好吧。” “脱!” 陆怀征生平还是第一次被女人这么要求,他把书往桌上一丢,弓着背,把手抄进兜里,故作矜持说: “别闹,男女授受不亲。” “不脱算了,不陪你浪费时间了,你自己在这慢慢等吧。”于好说完就要走。 越过他身边的时候,陆怀征伸手捏住她的手腕,把人拉住。 她手很瘦很细,也很冰,陆怀征一个掌可以将她包过来。 男人的手掌宽厚干燥,充满力量。 他偏着头,凑近她耳边,热气烘着她耳朵,连声音都干净磁性。 “好吧,我骗你的。” 果然。 于好蓦然转头瞪他,他离得太近,一转头,两人鼻尖就差点撞上,呼吸纠缠间,全是他的味道,陌生又熟悉。他微低着头,那眼神对着她的,一瞬不移,像一潭深不见底的井水,要将人吸进去。 于好感觉自己心里的沙似乎又被他拂开一些。 心跳发了狂般砰砰砰直跳,几乎要破腔而出。 耳边的声音再次响起, “因为想跟你单独待一会儿,所以骗了你。” 陆怀征松开她,还是刚才的姿势,半坐着靠在桌沿上,双手环在胸前,眼神坦诚且直白地说。 15.第二卷 爱别离(04) “傻了?”说完, 他自己又笑了,见于好一动不动, 拿手在她面前挥了挥,低下头去找她的眼睛, 似乎想读出些情绪。 可没有。 于好眼神自始至终都很冷淡。 陆怀征双手环在胸前,低头自嘲一笑, “我开玩笑的, 是真的受伤了,怕你看了害怕, 随口一说, 你——” 于好身后的帘子轻轻吹起, 她直接打断, “你嘴里还有句真话吗?” 陆怀征身子微微挺直,笑意僵在嘴角。 于好觉得他这吊儿郎当的模样特别可气,高中也骗过她一次, 打球崴了脚,他故意呲牙咧嘴跟她装疼,装得眼睛都红了, 结果她担心地连过马路都没看红绿灯就急匆匆跑去对面的药店给他买云南白药, 转头见他一蹦一跳地身边的人在说笑,她那会儿心里又气又急,把东西猛一摔他身上转身就跑。 陆怀征回过神一瘸一拐追过来, 一个劲儿地道歉, 哄她。 可她觉得不解气, 就往他胸口狠狠砸了两下,陆怀征直接把她搂进怀里哄,“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这么担心我。” 那时年轻,被他这么一搂,两句年轻的身体就这么贴在一起,两颗心就扑腾扑腾翻了天—— 陆怀征也紧张,第一次这么抱一个姑娘,当时满脑都是一个想法,她可真软,忍不住又搂紧了些,脸在她耳侧蹭了蹭,虚着声叫她名字,一声一声,心疼得不行。 陆怀征能感觉到那时的于好是真喜欢他。 所以他肆无忌惮地跟她开玩笑,逗她,也是真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姑娘来疼。 可现在,站在自己面前这姑娘,除了跟当年那姑娘长相一样,其他,都陌生的很。 眼神里,写着对他浓浓的不耐烦以及对他的不喜欢。 “抱歉。” 他撇开头,双手抄在进兜里,声音也恢复了冷淡,这歉道得毫无诚意。 于好也不在意,转身走了出去。 躲在帘后的男军医终于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口气,斜了眼去看低着头倚在桌边的男人:“你丫搞什么飞机,一进来就跟我打什么手势,还好老子反应快,刚那谁啊” “心理医生。”他头也不抬地说,声音沉闷。 军医哀嚎,“丧心病狂啊,连小刘那样的你都不放过,哎,你是不是在部队待久了,随便看只猫都觉得眉清目秀的啊?”说完觉得不对劲,“不对,小刘不是请产假去了么?” “刚来的。” 军医回过神,这么一说想起来了,前阵子吃饭的时候男兵们都在议论,心理研究室新来的那个小姐姐漂亮又冷艳,都赌队长拿不下。 军医颇同情地拍了拍陆怀征的肩膀,“我说你干脆就别自找苦吃得了呗,李部那闺女也不赖啊,而且,娶了她以后你能少走多少弯路啊……” 陆怀征哼笑,“或许我脑子进水了。” “现在倒出来还来得及。” “是么?” 于好吃完饭,回到心理研究室,门口站了个小士兵,穿着作训服。 “找我?” 小士兵点头,“能进去说么?” 于好:“好。” 她进去把灯打开,把空调温度降到十八度,又调了灯光的柔和度,这才拉着门,让他进来。 小士兵坐直,手摆在腿上,局促地环顾了一圈,自我介绍道:“我叫吴和平。” “吴战士。” 小士兵套近乎,“你看上去比刘医生专业多了。” “当然,我是专业的。” 这话于好说得一本正经,吴和平瞧她这样有些忍俊不禁,“我听说你是s科研院的研究员,我有几个问题想咨询你。” 于好唔了声,想了想,还是决定给他解释一下,“严格来说,我现在还不是研究员,只是助理研究员,但你的问题我尽量回答。” 吴和平分不清研究员和助理研究员是什么区别,总之是心理医生就没错了。 “我觉得自己可能不适合待在这里。”他苦恼地说。 于好认真聆听,“为什么?考评不合格?” “考评合格了。” “其他原因?” “这部队里的精英太多,考评虽然合格,可总是最后一名险险过关,今天早上紧急包扎训练,我还洒了队长一身猪血。” 原来是猪血。 “队长训你了?” 吴和平点头,“别看平时队长好说话,可一到训练场上就有点六亲不认了,训起人来特别凶。“ “我听说你们来这里不容易的吧,要经过层层选拔,淘汰率百分之八十,只有剩下百分之二十的人才能留在这个部队里。因为讨厌他,把你曾经的努力都放弃,不可惜吗?” 吴和平又摇摇头,“你理解错了,我不是因为讨厌他,我很喜欢我们队长,很尊敬他,他是最合格的兵,也是男人中的男人,正是因为这样,我很想得到他的认可,他夸我一句,我一天的训练都有劲,被他骂一句,我那天就饭都吃不下。” “……” “正是因为这样,我发现我做事情越做越错,明明连平时能发挥好的东西,只要队长看我一眼我就紧张,然后开枪的时候连保险都忘了拉,好几次在演练的时候没发挥的余地,队长说我这样的基本可以告别真枪实弹了。可我以前明明在其他连队的时候,样样都是精尖……” “转队吧。”于好面无表情地说。 吴和平心更塞,一脸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的表情。 半晌,又不死心问了句,“我真的没救了?” “倒也不是……” 吴和平一听还有救,黑黢黢的小眼睛瞬间发亮,而后又想到什么,瞬间萎靡下去,低声说:“以前也找过刘医生,吃了点药,但还是克服不了。” 于好低头在病历本上记,“你是不是非常想得到你们陆队长的认可?” “是。” “但是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还差一截?” “对对。” “陆队长不在的时候,你情况会不会好转?” “会,他不在,我就没那么紧张。” 于好把本子收起来,“你得克服对陆队长的恐惧,你害怕的是他。” “怎么克服……” 于好想了想,给了个建议,“让陆队长脱下英雄的外衣,消除你对他的崇拜感。我觉得你需要深入跟他聊聊,你对他可能是有什么误解,你想想看,摒除空降兵队长这个身份,他也是个普通男人,没比你们多只手多只脚,别看他平时耀武扬威的,打游戏真不如你们。” 以前每次都被她虐菜。 吴和平咦了声,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于好也意识过来了。 此时门外楼梯口,有脚步声响起,在吴和平反应过来之前,于好下巴冲外面一抬,随后又指了指里面的小房间——心理发泄室:“人来了,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个放松的环境,不过你得自己去跟他说。” 吴和平一愣,“不能你帮我说一下嘛……” 于好把椅子转过去,背对着他,不冷不淡一句:“不巧,我也很讨厌你们陆队。” 吴和平嘟嚷,都说了我不是讨厌…… 于好没理会,低着头不知道在记录什么东西,头也不抬地对他说,“再不去人就走了。” 吴和平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陆……陆队。” 陆怀征刚换完衣服,此刻穿了件普通的战训服,一只手抄在兜里,一只手里捏着钥匙,正要去开办公室的门,听见声音,回头。 “你在这干嘛?” 吴和平实在说不出口,憋了半天老脸憋红,支支吾吾说:“于医生说……” 陆怀征不耐地皱皱眉。 “大男人说话吞吞吐吐干什么?” “我……”吴和平快哭了,“我需要你帮个忙。” “什么?” “能陪我聊会儿天么“ 陆怀征对这个要求简直有点震惊,伸手摸了摸吴和平的脑袋,“没毛病吧你。” “于医生说,我对你有恐惧感,训练发挥不好都是因为害怕,想要消除对你的恐惧感,我得……得跟你聊一聊,聊什么都行,只要别聊部队里的事儿就行。” “行,在哪儿聊?” 他把钥匙捏回手里,挺配合。 抛开战训场上的事儿,陆怀征大多时候还是个平易近人的大哥哥。 “于医生会安排。” 陆怀征跟吴和平进去的时候,于好已经把里头的心理发泄室温度和灯光都调好了,十八度是人体最适宜的温度,在这个温度下,人体细胞会进入放松状态,言语间会随意些。 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柔和的白炽灯照着他们头顶。 陆怀征则随意些,靠在椅子上懒懒散散地耷拉着眼皮,吴和平问一句,他答一句。 收音器里,传来两人的声音。 吴和平的声音浑厚带着小心翼翼,陆怀征声音则清越随意些。 “你平时有什么别的兴趣爱好么?” “打篮球?” “篮球打得好么?” “一般。” “打游戏么” “打。” “都打什么游戏?” “小时候就打红白机,现在没时间打。” “于医生说你游戏打得不好,你俩以前认识么?” 他声音顿了下,良久,才挤出一声轻飘飘的鼻音,“嗯,不太熟。” 吴和平大概不知道问什么,静默了一阵。 “一天上几趟厕所?” 陆怀征:“……” 还是老实回答了,“看情况。” “上学的时候,成绩好么?” “不好。” “那你最好的是哪门课?” “体育?” “也有喜欢的女孩么?” “废话。” “追过女孩么?“ “追过。” “追到了么” “没有。” 吴和平不敢相信,“也有你追不到的女孩么?” 他笑,没答。 吴和平不知道问什么了,总觉得私底下的队长也确实就是一普通男人,除了长得帅点,可一到训练场上,就觉得他身上的男人味爆棚。 “队长,你平时也看片么?” 陆怀征抬眼,没反应过来,“什么片?” “……就……平时需要看得……片。” “黄.片么?“ 吴和平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就戳穿了,他问得很含蓄,只是觉得或许这个问题更能拉近两人的距离,结果他真是太坦诚了。 吴和平点头。 陆怀征大大方方,“看啊。” “多久看一次啊” “……看情况。” “队长,你量过自己的长度么?” “量过啊。” 是男人都量过。 吴和平还是决定不问了,怕伤自尊。 门外的于好没耳朵再听下去,把收音关了一分钟又重新打开。 聊了近一个小时,两人才磨磨蹭蹭从里面出来,于好把收音重新打开,滋滋电流声引起了两人的注意,吴和平脸一红,羞恼地挠挠后脑勺,“于医生,你这都能听见啊?” 于好低着头奋笔疾书记录着刚才两人的对话,随手扬了扬手中的本子,头也没抬说:“嗯,都记下来了。” 吴和平忘了,军人是没有秘密的,任何一场谈话都得在监控下进行,于好肯定得记录。 陆怀征倒没什么表情,也没看于好,勾着吴和平的肩往外拖,“这会儿慌也没用,走了。” 16.第二卷 爱别离(05) 吴和平羞愧难当, 未来一个月,看见于好都绕道跑了。 话虽这么说, 于好的方法似乎起了些作用,吴和平看见陆怀征倒也没那么怕了, 有次战休的时候还忍不住申请要跟陆怀征打一把游戏,被陆怀征按着脑袋狠狠捋了把头。 于好一三五值班, 其余时间都回院里, 每周六都有座谈会,平时没事儿就坐在办公室里翻翻文献, 以及趴在窗台上看他们操练。 于好没想到训练场上的陆怀征真的是她完全没见过的另一面, 平日里那个爱开顽笑散漫的男人似乎是她的错觉, 那张冷峻的脸仿佛被人用胶带绷住了, 连笑一下都勉强,眼神深邃,看人的时候锋利如刀。 她办公室后面是个靶场, 一排今年刚选拔进来的精兵齐齐以卧姿趴伏在地上,95式.步.枪架在身前。 陆怀征站在这排人身后,他低着头拿脚踢了踢吴和平, “装弹匣, 愣着干什么。“ 吴和平照做。 他又踢,“拉枪栓啊。” 吴和平枪法其实挺准就是人磨叽,瞄个靶也比一般士兵的时间长。以前不知道跟哪个教官, 特讲究动作标准。 陆怀征看不过眼, 抬起又是一脚, “表演呢你!” 于好趴着窗台,叹气,喜欢一个人,是不是会把人变得特别怂?吴和平啊吴和平。 三月底,空降兵全旅心理测评,全旅三个突击队,包括陆怀征所带的一队,全员接受心理测评。 陆怀征是最后一个,他刚外出回来,常服没脱,一进门就把帽子往桌上一放,拉了张椅子在她面前坐下,抬眉,“开始吧。” 于好只当没看见,低头例行公事地在测评纸上勾画。 “名字。” “陆怀征。” “职位。” “xx空降旅突击队一队队长。” “最近睡得好吗?” 陆怀征靠在椅子上笑,“这算是关心我?” 于好抬眸,冷淡扫他一眼,“这是测试题目。” 陆怀征吃瘪,添了下唇角。 笑意渐渐敛住,目光往边上侧,“不太好。” “最近有性生活吗?” 陆怀征蓦然转回头:“这也是测试题目?” 于好点头,“是的,睡眠不好也跟荷尔蒙激素分泌失衡有关系,比如,单身太久,性生活得不到纾解,容易燥郁,睡眠不太好。” “……没有。”说完,又悻悻侧开头。 “最近有骗人吗?” 陆怀征又看过来。 于好这次提前解释,“骗人之后,心里不安,睡眠不好也是原因之一,你年轻气盛,欲.火难解,又喜欢骗人,满嘴胡话,睡不着正常。” 陆怀征盯着她看,半晌,低下头,口气有些无奈,“于好,我那天只是……逗你玩。” 于好垂眸,在纸上勾了个大叉叉,“叫于医生,跟你不熟。“ “你到底怎么了?” 于好不理他,直接问下个问题。 “最近在做决定有没有犹豫不决的时候?” “有。” “工作上的?” “不是。”陆怀征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目不斜视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即别开去看窗外的大树,目光落在那稀稀疏疏透过树缝间洒落进来金灿灿的光点,“我在犹豫要不要把你追回来。” 于好低头又是一个大叉叉,继续下个问题。 “记忆力有没有减退?” “没有,以前的事情记得很清楚。“ “生理功能呢?” “……“ “失眠容易导致记忆力减退,长此以往,生理功能会逐渐衰退,你还没结婚,晚上注意不要熬夜。” “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后悔的事。” “有,特后悔,跟你有关,要我复述吗?” 于好抬手制止。 “不想听。” 他低头笑,“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其实是那次两人躲在天台打游戏,于好帮他打了通关,还破了他所有的游戏记录,陆怀征靠在墙上抽烟还挺纳闷的,他打了那么久的游戏记录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一小丫头片子给破了,重点是她连刷过的每张地图都记得清清楚楚。 于好把游戏机丢给他,口气着实嘲讽:“太弱了你。” 那会儿男孩儿心气长,好胜心也强,被自己喜欢的姑娘这么谑,心里更是不服气,便想着要找回点场子杀杀她威风。 陆怀征随手把烟掐了,一把抓住于好的手腕把人抵在墙上,低声威胁:“说谁弱呢?” 一开始是纯想教训她,后来空气不知道怎么就变了味。 那个角落平时没什么人上来,太阳暖烘烘的晒,那时是傍晚,绯红的天,余霞散成绮,煦煦拢拢裹着角落那对纠缠的少年。 于好后脊背贴在墙上,脑袋到他颈窝,他整个人压过来时,鼻尖戳在他的颈窝处,触电般的,耳边是他的呼吸,一沉一吸。 他声音又往下压了压,低头去找她的眼睛,“得意忘形了?嗯?” 于好心跳如鼓,气氛就在这一瞬间变了味,暗流涌动,暧昧至极,霞光蕰着他的眼,有点淡淡的红色。 陆怀征看着她泛着水红的耳朵,唇在她耳边,呼呼喷着热气,他心念一动,试探着用唇去蹭她软软清秀的耳廓。 于好下意识往边上缩了下,双手抵至胸前要去推他。 被陆怀征握住反手压在墙上,正耐人寻味地低头看着她,半晌,背后的光晒得人发软,于好感觉自己快站不住脚了。 气氛暖烘烘,比他的呼吸更甚,陆怀征再低头的时候发现她闭上了眼睛,结果他当时恶作剧心理涌出,偏了头在她耳边轻声笑:“不是说不喜欢我么?被我占便宜还闭眼睛?配合谁呢?” 于好如梦初醒,睁开眼狠狠踹了他一脚。夕阳下,少年就靠着墙笑得前合后仰,身体都发颤。 …… 陆怀征从于好办公室出来,在门口洗了把脸,掬了捧水狠狠搓了搓,然后低着头双手撑在洗手台上,任凭额发上的水汨汨往下滴。 高考结束后,他考了个二本大学,在城郊呢,大老远跑去清华跟周斯越合租,他以为她不是在清华就是北大。 没课的时候,他就叼着根烟蹲在五道口,有时候一蹲就是一整天。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可就是不敢托周斯越打听,他怕打听出来她不在。可觉得这是她的梦想,他看那恢弘的校门,便也觉得亲切。 大二入伍征兵,他一时脑热,就去了,在部队的时间过的快,基本没什么时间去想女人,他就觉得自己其实应该忘了。 结果再见到她,就明白,没忘,藏着深,一时之间刨不出来,得花点时间。 他这人其实挺懒,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愿想。 陆怀征又往脸上掬了捧水,身后有人过来勾他的肩,湿哒哒地脑袋上还挂着水,回头一瞧,是二队的队长,孙凯。 比陆怀征矮一些,皮肤比他黑两个度,好在五官周正,笑起来也算阳光,嘿嘿地冲他一笑,“老陆,我要结婚了。” 陆怀征先是一愣,拿手抹了把脸,“好事儿啊。” 孙凯说,“提早跟你说,红包先备好。” 陆怀征笑,转身靠在水池边上,嗯了声,“相亲认识的?” “政委介绍的,就以前咱们空军医院那女医生。” “可以啊。” 孙凯勾着他脖子:“就剩你了啊。” 他双手反撑在水池边上,表情松散,“我不急,三十再说吧。” 话音刚落,突然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号角声,两人神色微凛,互视一眼,快速带上帽子,如箭一般朝着号角声集合点冲去。 孙凯靠了声,“今天有演习吗?” 陆怀征摇头,“出任务吧。” 于好下楼的时候,看见两人风一般地从她面前疾驰跑过,陆怀征只看了她一眼,脚下步伐生风,那清隽的背影一下子就消失在拐角处。 再回来,已经是一周后。 于好以为他们还没回来,在训练场溜达的时候被陆怀征撞了个正着,当时她就学着陆怀征平日里指点队员的模样,背着手来回走,时不时停下来,踢踢这个,踹踹那个—— “下巴贴这么紧,不怕给震碎了” “脚,张这么大干嘛,划船啊!” “瞄谁的靶呢你!” “追求什么姿势漂亮,先给我把目标瞄准了,怎么不进表演队去!” 口气可以说是十分像了。 然后她余光瞥见一旁的人影,狐疑看过去,发现陆怀征一本正经且表情饶有趣味地插兜靠着树,盯着她看。 于好变了脸色,转身就往外走。 他直起身跟过来,“知道训练场不能乱闯吗” “现在知道了。”不冷不热地回,脚步不停。 “站住。” 于好没停。 “再走我开枪了。” 这么赤.裸裸有力的威胁,于好还真是第一次听见,“你最好一枪爆了我的头,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倔得很,像头牛。 结果这天,栗鸿文把陆怀征叫到办公室,桌上烧着一壶大红袍,正蕰蕰腾着雾气,他给陆怀征倒了杯,推过去,“尝尝,韩教授特意捎给我的。” 陆怀征抿了口,靠在椅子上,点头,“好茶。” “那是,韩教授的都是好东西。”栗鸿文意有所指,“怎么样,有进展没?” 陆怀征:“什么进展?” 栗鸿文啧一声,“于好呀,别告诉我这么多天,你连人微信都没加上。” 陆怀征笑笑不说话。 栗鸿文见这模样不对,“不是吧,你小子,我当初追你嫂子只用了两天,这他妈都快一个月过去了,你干嘛呢!” “人不喜欢我呗。” “不至于,你努努力,人家不就喜欢上你了,正好,明天训练场你跟二队的演习,让于好也参加参加,就当孙凯那方阵营的人质,你们不是缺个人质么?“ “我们用假人就行。” “假人不够逼真,就让于好同志牺牲牺牲,顺便也给他们几个打打鸡血。” 于好第二天就接到领导通知,让她参与这次演练,并且作为二队的人质,等待一队人员营救。 孙凯把于好锁进人质营,派了两人把手,又叮嘱道,“陆队那队可是有远程狙击手,你们可千万不要掉以轻心,陆队这人最喜欢耍小聪明,就算他硬闯,咱也不能怂!干他!听见没!另外,保护好于医生,人质被爆头,谁赢都没用。” 于好脑袋上带着防护头盔,被人用绳子绑着捆在凳子上,孙凯走之前,还宽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辛苦你了。” 人质营是用汽车轮胎一层层摞起来的一个小房间,四周都是空的,能看到外面,她等于完全暴露在两队人的视野里,谁要是看她不爽,一个爆头就解决了。 于好手边有个对讲机,能听见陆怀征那队的信息。 吱吱溜溜一串嘈杂的电流声后,传来陈瑞的声音,“队长,能看见人质营的位置么?” 半晌,陆怀征声音传来,“看见了。” 然后是小班长:“孙队长这回下血本了啊,我都看见他们刚刚在附近埋雷了,咱们要是硬闯不仅有被爆头的风险,还有可能被炸死,要不干脆把于医生一枪爆头了吧,省得救。” 说完一群人嘿嘿乐。 于好黑线,想不到你是这种小班长。 然后就听见陆怀征压着笑的声音,“好主意。” 静了一瞬。 三,二,一。 “轰——”一声,于好看见前方地面炸开一道雷,土壤飞溅,灰尘满溢。她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他妈都是真刀实枪? 对讲机里传来陆怀征的声音,“行了,别聊了。陈瑞,掩护我。找个高地,别让他们发现你的位置。” 耳边不断炸开响雷,以及砰然作响的枪声,于好震耳欲聋,前方的草坪里似乎有人在移动,小草在轰然炸开的雷声里随风立起。 那人影随着忽然冲出了冒起的黑烟中,于好看着他冲人质营过来,半个身都要探到人质营时,旁边又炸起一道响雷,他反应极快,手肘挡着脸,立地趴伏,再抬头,那张俊脸就露出来了,还冲于好坐了个嘘的手势。 陆怀征利用雷障,加上陈瑞狙击做掩护,很快就冲到人质营了,这是最冒险也最单刀直入的办法,在真实作战中一般不敢,因为容易暴露自己位置。而在演习中,这样的方法最快。 结果于好故意大喊:“你来啦!” 原先还在另一边巡逻的两人倏然跑过来,陆怀征就彻底暴露了,他迅速反应过来,手撑着人质营的窗户翻进去,擒住一人手臂往地上一折,又反身去捉另一人的肩,反手摁在墙上,另一人朝他背后扑来,他跟背后长眼睛似的,将人反拽过来,甩过去,两人齐齐摔在地上,两人肩上的按钮碰到,头顶冒烟,出局。 这全过程动作十分干脆利落,流畅漂亮。 于好看呆了。 陆怀征走过去,拎着裤腿在她面前蹲下,一只手撑在大腿上,笑着对上她的眼睛:“故意的?给我找麻烦?哎,我哪儿得罪你了?” “没有,给我松绑。” “求我,我考虑考虑。”陆怀征说。 “那你准备把我连着凳子端出去吗?” 这话说得,特别配上于好这一丝不苟的表情。陆怀征没忍住,扑哧笑了,给她松了绑。 两人侧贴着墙准备往外走,他把人护在自己手后,“等会不要乱跑,跟着我走知道吗?”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营地。 于好跟在陆怀征后面,保持一米的距离,陆怀征贴着轮胎墙,问她,“离我那么远,我怎么保护你?” 于好:“不用你保护。” 他哼了声,“那你自己跟紧了。” 话音刚落,他走得极快,两三步已经走到了树下,于好还在人质营这边站着。 孙凯发现人质不见,开始大面积轰雷。 没几分钟,于好面前就轰然响过几声,陆怀征直接扑过来,将她护在身下,男人的身躯硬实坚.挺的压着她,急促的呼吸声伏在她头顶。 灰尘拂开,两人面目渐渐清晰。 于好感觉男人胸腔微微震动,声音愠怒:“让你跟着我不跟,被炸死也活该!” “大小姐脾气能不能收一收?!” “我以前真是把你惯出毛病来了!!” 这一顿凶完,是真老老实实跟在他后面出去,一句话也不肯说。 吃午饭的时候,两人都黑着脸,如临大敌。 直到,周五那天,陆怀征休假,他去栗鸿文那里要手机,一打开就无数条微信弹进来,然后就在李瑶辛的朋友圈里发现了一条奇怪的对话。 李瑶辛不知道回复谁。 “于好小姐,你真的很喜欢点赞我的朋友圈哎。” 17.第二卷 爱别离(06) 以前部队不让使用智能手机, 去年刚下的通知——“网络进营”,说是允许使用网络和智能机了, 就是时间上有管控。 陆怀征一直懒得换,每回跟队员们休假出去, 满大街的触屏手机,就他手里一个按键板砖机, 陈瑞几个都笑他, 他自己倒不在意,还挺享受的。 因为每回有姑娘过来搭讪, 帅哥加个微信呗。他一掏出那板砖机, 心平气和说, 还真没有, 人姑娘就瞠目结舌走了,以为是哪个犄角旮瘩来的土鳖。 这手机刚换不久,他算是个长情的人, 原先板砖机从高中一直用到现在,彻底报废了。微信也是刚申请没多久,没几个好友, 所以一打开朋友圈, 几乎全部是李瑶辛的状态。 最上面一条是她刚刚才发的,底下就有一条评论,是她自己回复自己的。 “于好小姐, 你真的很爱点赞我的朋友圈哎。” 陆怀征心口一窒, 又斗着胆子往下翻了翻。 李瑶辛的朋友圈就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 陆怀征翻到一半就没耐心再往下翻了,他把手机揣回兜里,背靠着栗鸿文的办公室门口陷入了沉思,琢磨着这俩什么时候搭上线的—— 电闪雷鸣间,一个激灵,脑子里闪过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 他又再次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打开微信,低着头,修长的手指极快速地将李瑶辛的朋友圈刷刷刷飞也似的划到一个月前。 然后时间定格在周六那天。 她果然发朋友圈了,还拍了六张图片,最后一张那笑得跟个二缺似的傻.逼,不是他是谁? 李瑶辛真的特爱自己回复自己,每条状态下几乎都要自己回复自己一条。 那条也不例外。 “问的人太多啦,现在统一回复,相亲,嘻嘻。” 陆怀征觉得大脑轰然一声,空白一片,心里仿佛有几十个车轱辘在咕咚咕咚不停转,又乱又忐忑,第一次跳伞都他妈没现在这会儿紧张。 结合这几天的反应,他觉得于好是看到了,说不准还点了个赞。 胸口闷了口气,鼓鼓的,上不提下不咽,无处发泄,憋得慌。 陆怀征心突突得跳,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他这人算不上谦谦君子,倒也真算不上坏,顶多就是嘴贫了些,干了坏事,向来也不怕,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年少的时候,身上甚至还带着一股踏破云霄的侠气,敢怒敢言敢辩。 他没骗过谁,一说一二说二,坦率直白的很。 唯独骗过一姑娘,还没骗到手。 一面儿是谎言被识破的臊,一面儿又觉得于好生气说明对他还有感觉。 好事儿。 最后那个赞,陆怀征还是在孙凯微信里看到的,孙凯结婚拉了个群,然后他就惊奇的发现,群里有李瑶辛,还有于好。孙凯跟李瑶辛从小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至于于好—— 他一开始不知道那是于好,是休假第二天,他陪孙凯去选结婚戒指,在一家商场。一听说是结婚,服务员热情洋溢地把他们今年最畅销的几款戒指码得齐齐整整摆在柜面上任君挑选。 俩大男人平时战场上杀伐果敢,到了这时候都全然没了主意,陆怀征更没经验,一条长腿撑着地,挎着腰坐在高脚椅上,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亮晶晶闪着流光溢彩的东西,戴在手上多碍事儿,开枪搁着慌。 孙凯小心翼翼举了一枚,转头问他,“这枚怎样?” 他扫过去一眼,“跟刚才那枚有什么区别?” 孙凯捏着戒指,转头看服务员。 服务员笑盈盈地热心解释,“先生,是这样,这枚是三十分,刚才那枚只有十分,结婚的话,三十至五十分最热销。” 俩人都愣了,不懂这五十分三十分是什么单位。 孙凯问,“五十分多大。” 服务员:“通俗点说,五十分就是0.5克拉,截面直径5.1毫米。” 孙凯若有所思点头,陆怀征懂了,手搭上他的肩,给他提醒:“就跟你平时用那枪口径差不多大,稍微小个0.7毫米,忽略不计了。” “……” 男人之间的思维真……服务员吓傻,拿戒指的手开始哆嗦,“二位……还有别的需要看……看吗?” 孙凯没察觉,挥挥手说我再挑挑。 然后就这会儿,两人手机震了下,陈瑞在群里问,那个没头像是谁? 孙凯回,心理科的小于医生。 陆怀征蓦然抬头问孙凯,“是于好?” 孙凯点头,是啊。 “你什么时候加得她微信?”陆怀征坐在高脚椅上,侧着眼幽幽盯着他。 孙凯全神贯注在钻戒上,挑挑拣拣,有问有答,“那天演习结束就加了啊,我们队里的小伙儿热情,一队的人就是被你带的,一个个都不食人间烟火。”说完,孙凯让服务员拿另外一对给他看看。 陆怀征低头打开于好的微信,干净简洁,简直跟她本人一样,连个头像都没有。 “把你手机给我看看。”他忽然抬头说。 孙凯随手把手机递过去,他打开李瑶辛的朋友圈,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看到于好那个大戳戳的赞时,还是觉得五雷轰顶,天崩地裂——他、完、了。 群里有人问:“小于医生,你喜欢什么样儿的男人啊?” 没人回应。 其他人就打趣道:“喜欢什么样儿也不喜欢你这样儿的。” “陆队这样的,喜欢不喜欢?”这话是陈瑞说的。 “陆队没谈过女朋友,二十一世纪纯种处.男!” 这话是平时私底下大家爱开玩笑。 “别欺负陆队不看微信啊。” “不过说真的,小于医生,你考虑下我们陆队呗。” 于好一直没出来说话。 直到大家要收手机上交时,微信叮噔弹出来一条。 李瑶辛发的:“你们陆队不是谈过女朋友吗?他说高中的时候谈过呀。” 群里炸开了,一片哗然。 “高中,卧槽,早恋?” “看不出来啊。” “我就知道陆队这丫没那么纯。” “陆队追女生一定很有一套。” “……” 陆怀征:“你们今天是不是太闲了,时间到了吧?不用训练?” “……” “……” “……” 一度冷场。 紧接着,又弹出来一条。 于好:“嗯,很认真且最后一次说,我对你们陆队没别的想法。” “……” “……” “……“ 再次冷场,然后所有人在群里发了个尴尬的笑。 “交手机了交手机了,不闹了。” “随便开开玩笑,小于医生不要介意。” “小于医生既然都这么说了,大家就不要再开玩笑了。” “……” 陆怀征冷着脸,把微信关了。 孙凯挑完戒指,结账的时候趁着空闲把微信记录刷了一遍,看某人黑着的脸,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你对小于医生有意思?” 陆怀征抱着胳膊靠在柜台上,扭着脸不说话。 boucheron在商场最外层的一楼,外头就是人头攒动的十字路口,拥挤的窄道上塞满了车,如一条盘旋的长龙,却像一只蜗牛缓缓挪动。 孙凯从服务员手里收回卡,叹了口气,说:“我觉得小于医生,也不是说不好,就是感觉没什么情趣,你要真喜欢的话——兄弟我还有几个热情奔放的……特别主动——” 话音还没落,人就推门出去了。 孙凯在后头伸手哎了声,“你上哪儿去?” 他丢下一句,“外头等你。” 陆怀征那天穿着很休闲,黑色夹克衫衬得他下颚挺削,不穿军装的时候,轮廓其实更柔和一些,没那么凌厉,鼻翼尖挺,剑眉微抬,唇薄轮廓清晰,嘴角尖细,牙齿白整。饶是这大马路上养眼的风景,经过的女生都忍不住回头打量。 可他目光却紧紧盯着缓缓流动的车流。 于好靠在沈希元的车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等会讲座结束要不要我去接你?”沈希元问。 “不用,我打车。” “女孩子打车危险,还是我去接你吧。” “真不用。” 沈希元揉了揉于好的头,“好吧,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 孙凯提着东西出来,接到陆怀征的短信。 “有事先走,你先回队里吧。” 孙凯咬牙啐骂了句你大爷。 “车呢?” 那边回:“开走了。” “卧槽,那我走回去?” “打车,爷给你报。” …… 沈希元将车停在空军疗养院门口,警卫仔细检查完于好的证件,这才肯开杆儿放行。 没一会儿,院外又拐进来一辆车,被拦住了。 陆怀征降下车窗,一露脸,警卫就知道是自己人,“今天休假呐?” 他不急着进去,靠在座椅上嬉皮笑脸跟人扯皮:“对,里头干嘛呢?这么热闹?” 警卫说,“一个老兵的心理讲座。” “在几楼?” 警卫想了想说,“5号楼吧,二楼,老兵活动中心,您要没事也可以去听听,当提前预习了。” “行嘞。”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陆怀征靠在座椅上点了支烟,又递了支给对面,不敢抽,笑着接下,小心翼翼地藏进裤兜里。 陆怀征递完,手顺势挂在窗沿外,侧头笑了下。 这会儿,沈希元的车就从另一条道上开出来了,车窗也降着。 警卫去开杆儿。 陆怀征没动,仍旧大剌剌地将车怼在门口,初春的太阳温暖地照着他的车顶,斜斜一束落在他露在车外的手臂上。 沈希元开得特别缓慢,警卫有一瞬间都觉得这帧画面有些静止,沈希元的车头越过那边车身一半时,两人不约而同地侧头看了过来。 沈希元饶有兴趣地盯他看了许久。 陆怀征只波澜不兴地扫了一眼,很快就收回目光,收起挂在窗外的手,微抬起下巴,不露声色把烟递到嘴边,慢条斯理地抽了口。 冷淡如斯,兴趣甚微,眉梢还带了些不耐烦。 18.第二卷 爱别离(07) 日暖风和, 太阳金灿灿的耀人眼,嫩绿的小草叶偷偷从土里冒了尖儿, 翡翠的绿,迎风不倒。 隔着轻薄的光线, 沈希元几乎是在第一时间认出了陆怀征。 他高中的时候见过陆怀征。 那时他大一快期末了,担心小姑娘在新环境不适应, 抽了个没课的下午去十八中门口接于好放学。 在校门口等的时候, 看见几个男生有说有笑回学校,然后就从他们嘴里听见了于好的名字, 下意识看过去。 后方一男孩, 伸手搭住最前面那个瘦瘦高高, 手里还拎着球的男生说, “怀征,听说你真为了于好把那小霸王给揍了?” 沈希元就忍不住多瞧了眼那个叫怀征的男孩儿。 少年穿着球服,球裤宽松及膝, 露出一小截紧实的腱子肌,跟腱细长直溜,弹跳极好, 蓝色乔丹系列球鞋, 上身套着一件阿迪的外套。看得出来,家境不错。 除却嘴角那一抹不太明显的清淤,模样倒是清隽。 他低头拍着球, 嗯了声, 算是应了那人。 几人神色变得暧昧起来, 面面相觑,又见少年把球拎起来抱在怀里,背影一摇一摆,歪着身子回头补了句:“你们别给于好知道,不然又要被训了。” 说完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里忧愁无限。 后方几人听不下去,一脚朝他踹过去:“靠,秀恩爱?我看你倒是很享受。” 他抱着球笑笑不说话。 又有男生勾住他脖子,低声问:“你俩到底在一起没?” 他摇头,“没。” 男生疑惑,“为啥呀?” 他仰着头把球往前一扔,随口说了句:“她说高中不想谈,再说吧。”然后踮起脚跑过去把球拦回来,转回身拿下巴点刚才那男生:“哎,你别整天这么八卦兮兮的,出息,马上就市内联赛了,我说你能不能把心思放在打球上?!” “那你有本事别去找于好!”男生不服气。 陆怀征反手把球朝他砸过去,笑骂:“我不找她我找你啊?!” 男生笑嘻嘻把球接过去,几人推推搡搡一起进了校门,丝毫没注意到旁边静静立着的沈希元。 沈希元那时就觉得他比同龄男孩儿看上去成熟,这会儿瞧他还真是没什么变化,五官轮廓都是从前的模样,无非是褪去少年的稚嫩,成熟了些,加上那眉宇间的沉稳自信与傲气,确实比从前那小孩更吸引人,难怪师妹会紧张。 在警卫以为沈希元要把车停下来时,陆怀征这边摁了摁喇叭,示意他开杆儿,警卫忙过去把杆儿开了。 陆怀征从车窗里伸出手挥了挥意思谢了,然后升上车窗把车开进去,警卫身姿笔挺地朝他敬了个礼。 沈希元也没再停留,摇头笑笑,朝门外驶去。 应该还会再见面的。他想。 …… 陆怀征停好车,拎着钥匙,几步跨上了二楼,还没走到活动中心门口,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于好的声音,不轻不重,清脆响亮,像黄莺出谷。 “当我们感觉到压力时,会不自觉揉搓一下颈部,像这样……”她一边做示范一边说,“有助于舒活颈部血液,缓解大脑紧张,这其实是大脑发出的信号,需要肢体去放松——” 说到这,于好顿了下,因为后门口闪过一道熟悉的人影,她觉得是自己最近有点魔障,老出现幻觉,很快找回思绪,接着往下说:“跟测谎仪相比,其实安慰行为能更直观的反应出人的大脑,比如男性在撒谎时,大脑感觉压力,会不自觉按摩颈部舒缓压力,调整心率让自己冷静下来,或者矫正领带和衬衫领口,这都是大脑不自在的表现。” 陆怀征没进去,就在走廊外悠闲地靠着,听着里头姑娘如流水般的授课内容,偶尔就插兜站在宣传橱窗面前看简报。 简报看得入神,被人叫住。 “你怎么来了?” 陆怀征茫然回头,认出是以前队里的老班长,早年在南苏丹维和时炸没了一条腿,退伍之后便转到了空疗院。 陆怀征微笑,扬手一指宣传橱窗上的老兵战史:“正看到您跟刘指导呢。” 老班长低头杵着根拐儿站到橱窗前,许是看到陆怀征有些感慨,苍老的眼皮褶皱堆叠,一层层耷拉着,微微抽着,“有什么好看的,写来写去还不都是那些事儿。你听了没千遍也得有八百遍了吧?” 陆怀征讪然,“听上万遍也不腻,您是英雄。” 老班长摆摆手,“你爹才是英雄,去年扫墓我跟刘指导去看你爹,满园英烈,我们这算什么,你父亲就常说,先辈抛头颅洒热血打下的江山,咱们可不能懈怠,一门忠烈,门门忠烈。” 陆怀征收起笑,点头道:“确实,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保家国,敢为先,吾辈自当强。” 老班长挺欣慰,手搭上他的肩,“最近怎么样?听刘指导说,组织上今年想给你提衔,你可别掉链子。别给咱们连队丢脸。” “好。” 陆怀征格外听话。 老班长重重捏了捏他的肩,“行啊,比刚来那会儿,结实不少。” 陆怀征笑笑不说话。 “刚来那会儿看着像个小白脸,我还跟刘指导说,你这小子绝对吃不了部队里的苦,没成想,骨子里还挺正,倒是真没给老陆丢脸。” “看不出来您还以貌取人。” 老班长竹筒倒豆儿,“你不知道队里那先前来一新兵,长得也跟你似的,晚上睡觉前还用什么管制物品洗得满脸泡面,一天非得洗两次澡,那生活过得叫一个讲究,我一看,你俩长得挺像,我跟刘指导说完了,又来一讲究人儿,刘指导还跟我搞神秘,说你是老陆的孩子,我就想老陆那糙样怎么生一小白脸,刘指导跟我那阵都为了那孩子头大,生怕再来一个,没想到你这孩子最后还进了特.种部队……不说了,脚麻,我得下楼走走。“ “送您下去?” “不用,你忙你的吧。“ 老班长要强的很,腿没了之后变得格外敏感,更讨厌别人的同情和施舍,陆怀征怕说多了引起他的反感,倒也没坚持,目送他下去。 最后十分钟,陆怀征从后门进去,混在最后一排,装模作样听于好讲课。 “人在高兴时,会高举手臂,这是下意识的反应,当犯人被枪指着的手,警察会要求他们高举手臂,或者抱头蹲在地上,这其实也是一种下意识的心理安慰……当你们感觉有压力的时候,可以试着将手高举过头顶,促进全身的血液流动,也是一种缓解紧张的方式……” “时间差不多,黑板上是我的电话,你们有其他任何问题,都欢迎咨询。” 其实这样的讲课,大多数都没人在听,底下的人自顾自交流,等于好一说下课,老兵们作鸟兽散状,一窝蜂往门外涌。 活动室瞬间空了,只余一抹昏黄的夕阳余晖。 于好低着头自顾自收拾东西。 “咳。” 响过一声轻咳。 于好抬头。 陆怀征敞着腿大剌剌地坐在最后一排位置上,一身简装,利落干净,整个人几乎是斜靠在椅子上,一只手肘搭在旁边的挡板上,支着下巴半遮着嘴巴,笑盈盈地看着她,笑得格外清朗。 “你说你是不是偷懒,这讲课内容跟上回在我们部队里说得有什么区别。” 于好垂回眼,一边收拾东西,没好气:“想听别的内容也可以,可以啊,给钱,我一小时咨询费两千。” 陆怀征已经起身走了过去,绕着讲台走了半圈,稳稳在她身边站定,捡起桌上她的笔记本随手翻了翻,于好想夺回去,被他更快一步收进怀里,人往桌上一靠,微低头,对上她的眼睛,“你怎么不干脆去抢呢?” “给不起就把东西还给我,别浪费我时间。” 陆怀征不动,低着头笑看着她,那眼睛深邃的,似乎在思索什么重大的事情。 半晌后,他把本子放在桌上,说:“晚上跟我吃个饭,两千,等会给你。” “超过一小时呢?” “四千。”他吸了口气,转头看向别处。 于好愉快地答应,“成交。” 陆怀征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最近很缺钱吗“ 于好收拾好东西,没搭理他,抱着笔记本高仰着头直接走了出去,丢下一句,“你还剩五十五分钟。” 背影单薄却笔挺,马尾在身后一甩一甩,陆怀征又想起以前高中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爱理人走在前面,像只高傲的孔雀,马尾骄傲地能飞起来。 她其实很规矩,永远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 不像胡思琪几个,一会儿散着头,一会儿又卷起来,花样很多,她永远都是一个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马尾。 他特好奇,想看看她散头发的模样,有次趁她不注意悄悄去解她皮筋,没经验,手往下一拽,把人给拽疼了,眼睛瞬间腾起水汽,红红彤彤的,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拢着头发问他:“你干嘛!” 看得他心里一咯噔,好声好气给她道歉,“哎,我错了,别哭。” 于好没哭,眼睛是给疼红的,男孩子下手有点没轻没重,也不知道那皮筋勾住头发猛地往下拉有多疼。 于好就狠狠在他肩上锤了几下,下手也重,陆怀征咧着嘴喊疼,反手给人握住,往自己怀里带,得了便宜还卖乖:“哎,疼疼疼,下次不弄你了,真错了。” 这些事儿就跟碎片似的,这几天总是不断想起来,拼拼凑凑,倒也快齐整了。 陆怀征追上去,捞过她手里的电脑包夹在臂肩,又把她的另只手里的包跟书单手拎过来,手抵着她的背,往前推。 于好抬头看他。 男人气息迫近,两人胸背相贴,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她,昏黄的光线下,平淡地开口:“我拿。” 于好没客气,乖乖跟在后面。 上了车,于好扣上安全带,陆怀征把车窗降下通风,开出疗养院的时候,才关上,手撑着窗沿,单手打方向,眼神从后视镜上收回来,轻瞥了眼于好,淡声问:“想吃什么?” 别说现在,他过去也不知道于好喜欢吃什么。于好中午很少在食堂吃,平日里更少见她吃什么零食。 中间平添这十二年的空白,两人对彼此的习惯都陌生的很,这种感觉就像他很早之前得到过一本很喜欢的书,光这封面已经来来回回看了百遍,可却从未打开过这本书就丢了。 十二年后再失而复得,名字还是那个名字,书封却已全然换新,也不知这里头内容有没有变。 殊不知,于好现在也是这心情。 听说人体细胞七年更新一次,这都快第二轮了,面对全新的彼此,彷徨过,试探过,不可否认,她依然对他充满兴趣。 “今天不用去相亲啊?” 陆怀征差点踩了个急刹,他想了千百个开头,甚至刚刚在老兵活动中心他还给自己准备了一段开场白,怎么才能不尴尬又不动声色把这事儿给解释了。 类似于,他咳了咳嗓子—— “于好同志,我今天其实是来给你解释下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李瑶辛的朋友圈里——” 这个开场白太正式,也不是他的风格。 又换了个,咳咳。 “小于医生,周六那天是我的错,不该放你鸽子——” 太轻浮,没诚意。 “于好,有个事儿我跟你说下——” 太随便。 没想到于好主动开了口,陆怀征原先单手支着下巴,懒懒地靠在座椅上开车,听见这话,整个人倏然坐直,双手握着方向盘,偷瞟一眼于好,清了清嗓子说,“于好,其实——” 于好看着窗外的风景,打断他:“不用解释,我本来就没怎么生气,只是觉得你那天在饭桌上怼我跟韩教授怼得挺利索的,只不过换了个对象,你倒是挺开心的。” “我那笑不针对李瑶辛啊,职业微笑而已。” “你们是空军又不是空少,还职业微笑?” 陆怀征添了下嘴角,“我什么时候在饭桌上怼你跟韩教授了?” 于好冷冰冰地模仿他的口气:“领导,您就别拿我开涮了,这么漂亮一姑娘怎么能嫁给我这种当兵的,别难为人家了,我吃饱了,先回,您跟韩教授慢吃。” 陆怀征几乎都快忘了自己当初的原话,结果于好跟个复读机似的把他的话复述地一字不漏,这让他又想起上次在操场模仿他训人的事儿。 他忽然意味深长地看过去:“我发现你是不是特喜欢模仿我?” 于好切了下,目光有始自终都盯着窗外,轻飘飘地回:“我从小就喜欢模仿一些动物说话,比如猫,狗,猪之类的,请问你是哪一种?” 牙尖嘴利,倒是没怎么变。 陆怀征吃瘪,一摸鼻尖,淡声说:“我不那么说,你难道真打算嫁给我?另外,周六那天,李瑶辛是我们空政李部的闺女,我可以拒绝我们领导,但拒绝不了李部,本来那天想跟你解释,又怕你多想,我去那边也不是相亲,只是想跟李部说清楚,我对他女儿没意思。” 话说完,是长久的沉默。 两人谁也没打破这沉默的气氛,连点菜的时候,陆怀征都是把菜单丢给她,自己则出去抽烟了。 等回来再拉开椅子坐下的时候,于好已经点完了,“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随便点了些。” 陆怀征点头,“随意。” 从重逢至今,两人从没像现在这样平声静气地坐在一起过,不是她怼他找补,就是他怼她沉默,一直处于一种剑拔弩张又硝烟黯然的氛围里。 隔着昏暗的光线,能看见男人略微凌厉的轮廓。于好记忆里的陆怀征虽不是什么好学生,但也算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再重逢,他的眉眼里,愣是瞧不出当年那股子横冲直撞的劲儿,有的全是沉稳。 餐馆是她选的,陆怀征不常在外面吃饭,让她拿主意,于好就随便在大众点评上选了一家评分高的。 一进门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 视线对上的瞬间,桌上的小橘灯烛火摇曳,光影随波轻晃,暧昧的光流在涌动,于好搓着前臂,环顾了一圈,狐疑: “这家店为什么不开灯呢?” 陆怀征身体往前一倾,越过桌子在她耳边,憋了老半天的笑意终于绷不住:“怎么,没来过情侣餐厅?” 19.第二卷 爱别离(08) 听完这话, 于好一个若有所思的眼神瞟过去,斜着眼睛打量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陆怀征反应更快, 直起身,不自在搓了搓鼻尖,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然后就着身后的凳子一屁股坐下去, 低着头挠挠眉, 人坐正,清了清嗓子, 又看过去, 说:“看来这么些年, 还没谈过男朋友?” 幽暗的餐厅里, 昏黄的灯光微微弱弱,似是因为这话,连灯光都亮了些, 窗外夜景已致,树木静悄耸立,全为这夜色平添一抹安然。 于好表情微哂, 挑眉反问:“你看上去很有经验?” 陆怀征又咳了声, 立马解释:“没有。”又觉得自己解释太快,落了下风,靠在椅子上不咸不淡地又补了一句, “主要还是没时间。” 于好嘴角微微上扬, 表示可以理解。 这讳莫如深的表情, 也没回答到底谈过没谈过,这让陆怀征有点焦躁不安,星离雨散这十二年,往日情分早已高岸深谷,不见西东。 他年少时第一次发现对眼前这姑娘上了心,是在运动会之后,那会儿她天天放了学帮他们班出板报,他有时候打完球回来发现她还在,教室里没一个人,连他们班的宣委都跑没影了,他就坐在桌子上静静陪她画完。 有时候就盯着画,有时候是盯着人,看久了甚至他自己都分不清是看画还是看人…… 长此以往,渐渐的,发展成,明明自己旁边就有个厕所偏偏故意绕远跑去五班那边上,美其名曰多活动活动筋骨……课间出操的时候,眼神总忍不住往五班那边瞟……打球的时候,只要看见她经过操场,连上篮的动作都更比平时跟更强势,结果人都不往这边看一眼。 手机上打了无数遍的我喜欢你,打到后来,他只要输入一个我字,后面就自动地跟个连体婴似的跳出喜欢你三个字。 暗恋是种什么情绪呢? 嗯,反正就是输入法都比她要善解人意。 小的时候,父亲是警卫员,常年不着家,一年里见不着几回,他就发脾气,想见爸爸,哭闹不休,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举高高,骑马马,只有他没有。 次数闹多了,母亲只能无奈叹气,但陆老爷子是个很讲究家风的人。 陆永康正值古稀,早年当过文艺兵,腰杆直,这把年纪了风骨犹在,陆怀征五岁之前都跟老爷子学中国历史世界地理以及各种百科知识,直到儿子儿媳去世,老爷子痛心泣血,没回过神,这才把陆怀征交给了他姑姑带。 老爷子算是通读中国历史,在国学的研究上也有一定的造诣。 最常说的一句话是——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即使天塌下来也不要畏惧,面对自然界的灾异也不要害怕,不能盲目效法祖宗留下的制度,应当革新除异,所谓的流言蜚语更不需理会。 这话老爷子一直拿来教育他,不管他以后在哪行哪业,当兵也好,不当兵也罢,即使在普通的行业上班,这是男人的涵养。然后再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包括,再长大一些,有了喜欢的姑娘,爱要深沉,不是索取,轻浮。 后来他当了兵,老爷子缠绵病榻些许时日,姑姑一直瞒着他,直到老爷子去世,他才收到消息,那会儿还在南非出任务,等他出完任务回去,老爷子都已经下殡了,只留了一封信给他。 寥寥数字。 北疆有个很美的地方,叫喀纳斯,云海佛光,年轻的时候在那边下连表演过,很遗憾,回来便再没机会去,有时间替我去走一趟,小时候常骂你说你不如几个哥哥像陆家的孩子,其实你最像年轻时的我。 我不喜欢自己年轻的时候,太傲气,不知道低头,错过太多。 其余没了,希望你一切都好。 保家国,敢为先,你辈自当强。巍巍大任,芬芳万载。尽忠职守,生死于斯,无憾。 陆怀征其实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小时候一定干了什么坏事,继父亲牺牲后,亲人就接二连三地离开他,姥姥跟姥爷不待见他,除了跟着姥爷练过半年的字儿,之后连面儿都没见上几次,母亲那边的亲戚说他挺扫把的,他也觉得自己挺扫把的,小时候的性子其实没那么阳光,说起来还有点自卑。 姑姑二嫁后,现任姑父改变他很多,姑父是个人精,手里管着几百号人,一眼就看穿他高中那会儿到底怎么回事儿,夜里经常摸进他房间,语重心长地给他进行青春期的教育,说教育其实是点拨。 “有喜欢的女孩儿了?” 陆怀征一开始还犟嘴,硬说没有,被姑父几个意味深长地眼神就娄得给全交代了。 姑父倒没说太多,听到最后说了句让他别影响学习,转念一想,算了你那学习也影响不到哪里去,又劝他,年纪还小,别太出格。 本来倒没多想,出格两字让他做了一晚上大汗淋漓的梦。 …… 这顿饭前半程吃得有点尴尬,没了剑拔弩张,多了小心翼翼和笨拙。 陌生,又想靠近,又怕太过仓促,就演变成了下面的这些画面。 情侣餐厅的服务也是相当周到的,上来的餐具都是配套的,杯子拼在一起都是爱心的形状,于好还挺新奇地拎起来看了看,陆怀征则就跟看他侄子吃饭时用的玩具碗差不多,掀掀眼皮,倒也没什么新奇的。 陆怀征虽然自己不挑食,但在部队禁忌蛮多,比如辣,豆类,芹菜类。这些在飞行前都是不能吃的,陆怀征明天有飞行任务,今晚的饮食其实应该回空勤灶吃,但他要不把人约出来,下次又不定什么时候了。 于好今晚点的菜都偏辣,陆怀征夹没几口,就专注于面前那碗白水煮青菜了。 于好吃到一半,也注意到了,抬头看他,“怎么,点得不合你胃口?” 陆怀征想了想,还是解释一下,“明天有任务,有些东西不能吃。” 于好嘴里咬着片青菜,呆呆盯着他:“那你不早说?” 陆怀征撇撇嘴,人往后靠,“没事,本来就不饿。” 于好撂下筷子,去拿一旁的菜单,“我再点几个吧。” 陆怀征靠在椅子上,看着她扑哧低头笑了,“真不用,我发现你怎么还跟以前似的,劲儿劲儿的。” 于好听见这话,蓦然转头看过去,两人此刻坐在窗边,窗外的世界已全然黑沉,华灯初上,霓虹灯火闪闪烁烁,偶能听见汽车鸣笛,那光影在他脸上忽明忽灭,衬得他五官清冷,整个餐厅优雅而静谧,情人间喁喁私语,还伴着悠扬而绵长的琴声。 兴许是氛围使然,于好觉得对面男人的眼神在某一刻变得暧昧不明,饱含深情。 那一瞬间,她有些恍惚,几乎要以为,此刻坐在对面的,就是曾经那个飞扬跳脱的少年,顶着一头毛茸茸的栗色头发,像一只柴犬似的窝到她身边讨好似的让她揉揉头。 其实于好不是冷漠,她只是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更不知该怎么回应别人对她的热情,给不出反应,又不想让自己看起来狼狈仓皇无措,便装出一副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 比如,从进门开始,陆怀征对服务员笑了三次;隔壁桌的美女偷瞄了陆怀征十次,大概是视线太过灼热,陆怀征也回敬了一次,不过眼神里透了点不耐烦。 于好在与他对视三秒后,忽然开口叫他,“陆怀征。” “嗯。” 他应得很快,低沉却充满诱惑力,似乎还有些期待。 “打扰二位了。” 服务员忽然冒出来,手里还端着盘牛舌,就着昏暗的烛光笑眯眯且温柔地看着于好和陆怀征,说:“今晚免费提供的牛舌,二位需要吗?” 于好扫了眼,直白地说:“免费的放下就行。” 陆怀征侧着头,嘴角不可抑制地扬了扬,她真的还是跟以前一样对身边的事情一点都不敏感。 在服务员要开口解释之前,陆怀征靠在椅子上,转过头,直接跟服务员说:“拿走吧,我们不需要。” 于好:“免费的干嘛不要。” 陆怀征:“你不会喜欢的。” “我挺喜欢吃牛舌的。” 于好是真的有点想吃,刚才就在门口闻见这味儿有点忍不住。 陆怀征定睛看了她两秒,微微侧着身转头问服务员,“我买吧,你按原价算在订单上。” 服务员为难的一笑,搔搔头,“这我得问下老板娘。” 陆怀征点头,“去问吧。” “等会儿。”于好把人喊住,“有免费的你还花钱买?” “你不是想吃么?” “我想吃免费的。” 陆怀征看了眼服务员,咳了声,不动声色转开眼,“免费的你吃不了。” …… 于好在门口等陆怀征结账出来的时候,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吃不了了,因为服务员把刚才那盘牛舌又端给了隔壁桌那位盯着陆怀征看了十次的美女,低头在两人耳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美女大大方方站起来忽然抱住对面西装笔挺的男士唇贴唇亲了起来。 然后那盘牛舌就归他们了…… …… …… …… 陆怀征结完账出来,把钱包踹进兜里,抬头就看见于好正目不转睛牢牢地盯着某个方向看,他顺势朝着她的视线瞥过去,那两人亲得那叫一个嘬嘬直响,陆怀征撇过头,几步跨过去,走到于好身边,直接圈住于好的眼睛,挡住,拽着她的手臂直接拖走。 “你是闲的么?这也看?” 于好眼前一片黑,被他带着走,脚下踉跄,整个人往他怀里钻,他胸膛结实仿佛像一堵硬邦邦的墙,差点没把她撞晕,于好懵懵地直接被他拖到车边,然后陆怀征拉开副驾的车门,一只手挂在车门顶上,一只手给她塞进去后,半个身子探进去,扯过安全带给她扣上,胳膊搭在窗沿上,就着淡白的月色,半眯着眼看她,带着一丝探究的打量,半不吭声。 忽而调侃道:“空窗多久了?” 20.第二卷 爱别离(09) 陆怀征车子停在湖边, 两人说话时,湖面上仿佛被月光洒了一层薄薄浅浅的金点子, 散着亮眼的光,于好抬头, 月光拢着这前挡风玻璃,对上眼前那双深如潭水的眼睛里, 一瞬无言。 “滴滴——” 旁侧有车辆要出去, 冲他们这边高调地鸣喇叭。 陆怀征笑了下,把车门关上, 转身便绕过车头上了驾驶座, 等车子汇入主干道, 两人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直到抵达前方第一个十字路口, 陆怀征靠着车窗等红灯时才想起来要问:“你住哪里?” 于好报了地址。 陆怀征那片区没怎么去过,翻手要去找导航,于好说我认识路, 你开就行了。 他收回手,重新靠回座椅上目光闲散四处望着窗外的街景,等红灯。 绿灯一亮, 松了刹车, 车子缓缓跟着前方车流。 “再过一个红绿灯,左转。” 陆怀征低嗯了声。 “你怎么知道那牛舌……”她没再说下去。 陆怀征心领神会,靠在座椅上, 目光牢牢盯着前方, 没答。 于好以为他不会再回答, 车子左转的时候,转向灯扑登一亮,忽而听他声音清淡的开口:“在门口抽烟的时候看见了,广告牌上白纸黑字写着,周六特惠。” 说完,横斜她一眼,又笑着问:“怎么?以为我跟别人来过?” 于好沉默。 他又勾了勾嘴角,“我没那么空。” “我去过覃青门。” 于好没头没脑冒出一句。 陆怀征蓦然转过头。 于好对上他的眼,“找到你说的情人眼了。” 高中的时候,他经常诓她。其实他自己都记不清当时究竟编了些什么故事,大多都是小时候从书上看来的,又或者是听老爷子讲的,添油加醋加加工便铸就了一个个匪夷所思的故事说给于好听。原先只是想逗她,后来发现她每回都听得格外认真,听到最后,还意犹未尽追着他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他就卖关子,笑笑不肯再说下去。 其实哪有什么然后呢,压根儿是编不下去了,偏就她这么好骗。 后来说到情人眼,那是他小时候跟着爷爷下乡的一个地方,覃青门有座很有名的山,那山不似一般的山翡翠青绿、高低有致的。山顶光秃,满山尽是堆积的乱石,一湖池水穿波而出,风吹日晒久而久之,磨尽石头的锋利,这对乱石竟风化成了一座座奇峰,吸引了大波游客争相前往。 最出名就这情人眼,山下一座幽幽空谷,鸟儿飞过的时候,低鸣一声便是情人间绵长的呢喃自语。 前去的游客,为图吉利,便都在石头上刻下彼此的名字。 陆怀征当时说到这时,他拍了拍于好的脑袋说,“我下次去的时候,把咱俩的名字刻上啊。” 那都是年少时的玩笑话,他这人家教好,最不兴乱涂乱画,下雪天的时候偶尔写写她名字,是纾解,一抹痕迹便消,不拘束。 若要他正儿八经往情人眼上去写他俩的名字,他还真觉得臊的慌,也不是爷们干的事儿。 陆怀征回过神来,车子刚好在她落下停下,熄了火,降下车窗,笑:“是么?找你名字去了?” 于好脸一红,不自在侧过,“没有。” 他从扶手箱里拿出一盒烟,捏在手里,低着头随意抖落出一支,“没找到失望么?” 没听到回答,陆怀征抬头去看她,发现于好正怔怔盯着他。 原本就窄小的车厢空间,却因她这灼热的眼神忽然变得逼仄起来,她眼睛比一般人黑亮,因为不懂拐弯抹角,带着一种直白的坦率。 她真的几乎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丝毫不懂的掩藏。 从婚宴那晚的仓皇无措,到军区那天的躲闪退避,再到现在的大胆跃跃欲试,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几乎能猜到她下一句要说什么。 车厢气氛旖旎,暗香涌动,陆怀征想,应该是她身上的香水味,很淡很好闻,忍不住让人靠近。 “陆怀怔。” 她声音也软了,有点像以前自己逗她时,她恼羞成怒追着他打被他反手擒住压制,然后软着嗓子跟他求饶。 陆怀征莫名觉得热,后颈竟冒了些汗。 这名字,叫了千百遍,高中她也是这么陆怀征陆怀征地叫,不管身边的朋友怎么叫他,她都是一声干脆的陆怀征。 偏就他这狗腿性,还每回都应得特别快,上一秒还跟家冕闲扯,下一秒听见她喊他,头还没转过去呢,先嗯了声,再回头去人群中找她,发现那姑娘的身影一笑,快速跟家冕结束话题跑过去找她。 家冕说他太上赶着了,不会被人珍惜的。 刚才那一声,他原是低着头从烟盒里抽了支烟,准备含进嘴里,闻声也几乎是下意识便应了声嗯,烟还捏在手里搁在嘴边,一顿,侧头去看她。 他挑眉,示意她往下说。 淡白月光透过树梢,温柔的落在车顶上,些许余光落在她脸上,衬得那双剪水的双瞳更动人。 陆怀征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了,这才哪儿跟哪儿。 下一秒, “其实今天还是挺高兴的。” 于好笑着说,那笑容恍眼,嘴角带着浅浅的梨涡。 陆怀征把烟又放回烟盒里,没了抽烟的兴致,丢回扶手箱里,转头漫不经意地去看窗外,嘴角微扬:“看出来了,就差写脑门上了。” 她盯着他,真诚地问他:“是么,我这么明显么?” 陆怀征转回头,看着她:“说实话么?” 她点头。 陆怀征往前凑了凑,男人的呼吸骤然拉近,于好跟老僧入定似的,一动不动地睁着双眼睛看他,就听他笑着慢悠悠地一字一句道:“因为我太了解你了。” 说完,随手解了她的安全带,“你可以回家了。” …… 于好上楼还沉浸在他最后那个似笑非笑的眼神里,感觉自己一下子在他面前成了透明人了,可又不知,他是真的了解她么? 十二年不见,他真是比以前更会……勾搭女孩子了。 脑子又忍不住想到,那天在心理发泄室他跟吴和平那些令人脸红心跳浮想联翩的对话。 这大概就是所谓男人的劣根性? 进门的时候,听见楼下汽车轰鸣,应该是他开车走了,说不定又是坐在车里抽了支烟才走。 冯彦芝靠着窗,一脸兴然地抱着胳膊看着她,“你没坐小沈的车回来啊?楼下那车是谁的啊?” 于好低头换鞋,头也没抬:“朋友。” 冯彦芝来了兴致,“男的女的?” 于好如实答:“男的。” 冯彦芝点点头,“做什么?” 于好把钥匙丢进娄里,站在玄关处斜眼瞪着她。 冯彦芝啧了声,“干嘛,我关心关心不行啊?” 于好懒得搭理,转身走进厕所,冯彦芝又阴魂不散跟了过来,“你跟小沈真没机会了?” 于好低着头,掬了捧水抹了把脸,蒙着脸闷声说:“妈,如果我答应您今年结婚,您是不是就不去烦沈师兄了?” 冯彦芝眼睛一亮,“好呀,不过别给我带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来,我跟你爸要考核的,不要求小沈那样的条件,至少得有个正经工作吧。” 于好低头想想,当兵的也算是个正经工作了。 “行。” 点头答应。 冯彦芝这才高高兴兴找老于去了,老于同志半身靠在床头窝在被子里看书,床头亮着一盏微弱地灯。 冯彦芝推门进去,反手将门虚虚掩上一道细缝。 “咱女儿要结婚了。” 呸! 吓得老于差点从床上一个轱辘滚下去,直接从床上坐起来,丢下书,摘下老花镜,皱着一张脸瞠目结舌地看着冯彦芝,石破天惊一声: “啥?!!!!!” 冯彦芝哎哟一声捂了捂耳朵,走过去,在床边小声嘘了声。 “你小点儿声,我刚才听她说,她答应我说今年结婚。” 老于同志贼不信,“她答应你今年结婚?!”始终觉得不可思议,皱着眉头气急败坏地拿手上的眼镜指了指冯彦芝:“你是不是把她逼急了?她才说随便找个人回来结婚?我正式通知你啊,冯彦芝同志,你再逼她,你再逼她!你再逼她,我跟你离婚!” 冯彦芝一愣,脸色骤变,冷着声儿:“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老于同志哼一声,“我说你再逼着我女儿结婚,我就让你没有老公!” “谁不离谁孙子,明天上民政局去!” 冯彦芝这人最不怕威胁,冲她这脾气秉性这事儿一咬牙一跺脚也是分分钟能干出来的,老于这人也是非常知道怎么认怂。 瘪了会儿嘴,不说话了。 见她脸色缓和了些,忙转开话题,“好好到底怎么说的?” 冯彦芝还在气头上,“你自己问去!” “刚才那是气话,你别气了啊,我就是担心你把女儿逼急了,她等会随便找个来路不明的人结婚,这不是毁了她一辈子吗?”老于同志垫着掌说。 冯彦芝叉腰没好气:“刚才我在窗户那儿看见她坐了一陌生男人的车回来,两人在车里坐了好久,也不知道干了什么,进门时那脸都还红红的,估计是那男的。” 老于坐了个咦的嫌弃表情,“无聊不无聊,人小年轻的事情,你还偷看?” 冯彦芝哼一声。 “车牌号我都记下来了,明天就找人调查调查,这男的到底什么来路。” …… 21.第二卷 爱别离(10)(加了一小段) 冯彦芝这人做事向来雷厉风行, 大刀阔斧。 第二天立马就拿了那车牌号找隔壁老王帮忙,老王的儿子是个片儿警, 倒是能帮上一点忙,不过这事儿毕竟有些“擦边”, 老王儿子从小就老实巴交自然不敢越这雷池,没隔几天, 便让老王捎回话。 “这人呐肯定不是普通人, 干得也不是普通人干的事儿,其他的, 他也不敢多透露。”老王说完, 多嘴又问了句, “你打听这人干嘛?” 冯彦芝捏着那张写着车牌的小纸条, 心底纳了闷了,到底怎么个不普通法,半信半疑地横斜老王一眼, 反问了句:“具体什么工作都查不到么?” 老王摇头耸肩,“我儿子说了,就是普通人的信息都是保密的, 可不能随便透露, 更别说这位,身份还不普通,而且几乎查不到资料。” 冯彦芝整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心想, 这丫头在外头铁定是招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人。 她冲老王讪讪然一笑, “老王,咱俩这么多年交情,我也就不跟你瞒了,是于好这丫头,昨晚回来说要跟这人结婚,然后其他就什么都不肯说了,你也知道我这当妈的心里着急,你知道这小丫头从小就自己有主意的很,我是怕她被人骗,这才想着查查这人的底细。” 老王一听,眉头舒展,哟了声,点头表示赞同。 “小于丫头的事儿,那是得好好查查,这样,老冯,你也别着急,我再回去问问我儿子,一有消息就通知你啊。” 冯彦芝这才笑了,连连点头,“那这事儿就拜托你了。” 说完,电梯门叮咚一声打开了,老于同志拎着公文包从里头出来,抬头看见两人神神秘秘的,拧了拧眉,“你俩干嘛呢?” 老王冲他笑笑,“讨论你闺女的事儿呢?” 于国洋把公文包递给冯彦芝,撩起袖子看向老王,“我闺女的事儿你掺和个什么劲儿,走走走,见天儿往我家跑,真成隔壁老王了你。” 把老王赶回去后,于国洋一转头,发现冯彦芝已经拎着他的包进屋了,他也跟进去,一边换鞋,一只手撑着墙壁低头跟她说:“你也真行,还真找老王儿子查了?” 冯彦芝把他包挂号,转身拎了个喷壶去阳台浇花,头也不回冷笑着说:“你以为我愿意?要不是你闺女什么话都不爱跟我说,我能这么大张旗鼓去找老王么……从小就是个封嘴葫芦,我是生她的时候忘了把她壶嘴剪开了。” 于国洋摇头笑笑。 “你不觉得你从小的教育就有问题么?她为什么不爱跟你说,打从她上学起,你关心的只有她的成绩,她的钢琴,人想跟你谈谈心,你愣是没听几个字又把话题绕到成绩上。” 说到这,于国洋往沙发上一坐,拎了张报纸戴上眼镜,看了眼阳台的冯彦芝说:“你忘了?她第一次来例假,还是我帮她买的卫生巾,她对你当然不亲近,我做父亲的有些事情本来就不方便问,你个当妈的,除了学习,什么都不关心,现在倒是逼着她结婚,你可真行。” “啪!” 冯彦芝把喷壶往阳台的洗手池上一放,“我那会儿光顾着跟你妈斗智斗勇,我哪有闲工夫管她,怪我么?” 冯彦芝跟于国洋的婚事要从头说来也能攥成一部八十集电视连续剧了。 两人结婚时,双方家长都不同意,这其中原因杂多,九曲十折,于老太太看不上冯彦芝的家境,冯老太太也是一清高自负之人,怕女儿嫁过去受委屈,最后连婚礼都没办,偷了户口本,匆匆领证了事。 婚后生了于好,老太太更不待见。 于国洋又是个榆木脑袋,不会从中调停,情商还不如冯彦芝,可冯彦芝又是个不肯低头的主,这婆媳关系也就莫名僵了这么些年。 这事儿说来于国洋也理屈词穷,摇摇头,再说下去怕又是另一场腥风血雨。 …… 于好感觉自己又回到上学那段日子了。 她中考那天来大姨妈,肚子疼得死去活来,错过了后半场考试,结果被分进十八中,急得冯彦芝托老于同志到处给她找关系试试能不能花钱买进三中,于国洋脸皮薄,拉不下脸去求这个告那个,冯彦芝每回一遇上难事儿就拿离婚威胁他,老于没办法,腆着脸各种求人。 于好看不过去,决定去十八中上学。 第一天去学校她就知道自己喜欢不起来这个学校,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学习氛围也很松散,老师讲课水平连她初中老师都不及,甚至还有些笨蛋,连老师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要拿笔记下来。 唯一一点,这帮学生很团结,不像她以前那个学校天天比着考了几分,错了哪道题,半夜都偷偷学到几点。 但总而言之,她这个学上得很绝望,期中过完后,她拿回成绩单,冯彦芝跟隔壁在三中上学的老王儿子一对比,气得火冒三丈,还连夜做了数据分析图。 “你俩以前语文数学都差不多,他中考数学还不如你,你看半个学期过去,你到底在十八中干了什么?” 她也不知道她干什么了。 冯彦芝觉得这样不行,本以为于好很自律,结果没想到期中就考成这样。当晚就让老于给院长打电话,让他托托三中的熟人,看能不能把于好插班插进去。 三天后,院长回复了。 当时老于跟院长打电话时,于好就伏在门后听,那边的口气似乎挺为难的,老于挂了电话也是长吁短叹跟冯彦芝解释这事儿目前很难办,教育部查得很严。 一瞬间,于好悬着的心就落回肚子里了,等她蹑手蹑脚躲回房间里,虚虚掩上门,仰面躺上床,盯着头顶上刺眼的白炽灯出神片刻,又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坐起来,恍然惊觉—— 咦,自己怎么忽然就有点舍不得离开这个学校了呢? 好像……是有点突然舍不得那个男孩儿。 想看他趴在桌上睡觉或者靠在椅子上跟人闲扯,还有在球场上打球时意气风发的模样,想看他随时随地都挂着一副笑脸,被老师训,被同学调侃,或者看见她时,他笑起来尖尖的嘴角会翘起来,露出洁白的牙,头发飞扬,毛绒绒地立在空中,眼睛弯得像月,却特别亮,特别治愈。 那之后,上学似乎成了一种期盼,她会刻意打扮自己,看到好看的衣服忍不住让冯彦芝买下来,如果第二天要去老师办公室经过八班,她就会穿上那件新衣服,男孩儿心思大条,其实都没发现她穿了新衣服。 或者故意假装跟他各种偶遇,故意不理他,等着他追上来喊住自己…… 这种别扭的青春期少女心思,于好觉得自己现在是不会有了,结果洗完澡居然对着衣柜开始挑挑拣拣起来了,那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对自己说,都这么多年了,既然回来了,那就试试吧。 哪怕撞破南墙,哪怕一败涂地,哪怕惨烈收场。 …… 陆怀征一上午都不在,于好帮吴和平做测评的时候,随口问了句,吴和平狐疑地看着她,“咦,小于医生,你不是挺讨厌我们陆队的吗?” 于好低着头记笔记,一愣,头也没抬。 “随口问问。” 吴和平哦了声,实话告诉她:“队长带一新兵去巡航了。”说完,又往前凑了凑,小声地说:“一刺头兵,特难管。” 于好这才抬头,“多刺儿?比你们队长还刺么?” 吴和平:“说了你也听不懂,其实素质考核都挺过关的,就是最近有点闹情绪,训练也不好好训,才刚来就想退伍,不知道受了哪门子刺激。” 于好笑,“你前几天不也闹着想退伍么?” “不一样,我是素质跟不上,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想回家做生意去了。”吴和平说,“小于医生你多笑笑,你笑起来真好看。” 这一提醒,于好立马收了笑,咳了声,重新低下头呵斥:“扯什么八卦,自己的个人问题还没解决呢,你看看你自己的测评表——” 吴和平莫名,委屈极了,嘿,这还不是你带头问的?! 陆怀征中午也没回来,在训练场跟那刺儿头耗了整整两个小时。 日头毒辣,场站那边风又大,头顶时不时有飞机划过,于好远远就看见他穿着作训服,站在靶场外,狂风把他的作训服紧紧吹贴在他身上,这么看,身形还是挺瘦。于好觉得自己快被这暴风给刮倒了,他那脚却跟长在地上似的,牢牢且稳稳地站着。 “想清楚了么?”他双手背在身后,一抬下巴问面前那新兵。 对面那人不说话。 他突然拔高了音量,一声爆喝:“说话!” 对面的新兵大概是被吼懵了,原先看着陆怀征的眼神还挺横,一下就低下头去,闷不吭气憋出三字:“想好了。” “要怕死当初就不该来当兵!你以为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狂风灌耳,声音如雷鸣,于好拢了拢外面的白大褂,整个人抱着胳膊缩紧了身子,她从没见过陆怀征这么生气,他大多时候脸上都挂着漫不经意地笑容,就算在训练场上严肃刻板的模样也只是冷冰冰的,从未像现在这样动过怒,那张脸却连生气都是英俊的。 那兵咬了咬牙:“陆队,你有女朋友么?” 他还在气头上,一愣,反应过来,冷冰冰一声,“没有。” “那你就没办法体会我的感受。” 陆怀征气笑了,双手卡上腰,“非得有女朋友才能体会你的感受?” “你没有牵挂的人,就不知道每次出任务时那种心惊胆战的心情。” “谁说我没有。”陆怀征不笑了,声音冷淡了些,“正因为有,所以我每次出任务都努力让自己活着回去,这世界比你想象的要危险,但也比你想象的要祥和。“ 那兵又说:“我告诉我女朋友的时候,她很担心,我不想让她担心。” 陆怀征哂笑:“你是不是连你一天上几趟厕所都要告诉你女朋友?你为什么不能当作一份普通工作去告诉你女朋友,非得给自己加特殊标签,军人就特殊吗?你平时买票是不是还都走特殊通道啊你?” 新兵懵懵然点头,“对啊,特殊通道不就是给我们用的?” 陆怀征一掌推在他脑门上,音量又拔高:“你当兵就为了这些优惠是么?!你干脆上残联去报道算了!你无论在战场上经历过什么,不管是命悬一线,还算平平安安回来,只要你没死,那些事就不值一提。如果你怕死,干干脆脆告诉我一声,我怕死,我跟组织上破格申请把你转文艺兵,不作逃兵处理。” 说到这,目光随意往边上侧了眼,眯眯眼,愣住,声量不自觉降低了些:“以后就给我们唱唱歌跳跳舞算了。” “我不当文艺兵呢?” 他收回目光,冷淡说:“做逃兵处理,开除军籍,永不录用之外,还得坐牢。自己回去考虑。” 新兵走了。 于好在狂风中缩成小小一团,那边那人转身朝自己阔步这边走过来,走到一半的时候,陆怀征脱下自己身上的作训服外套,迈着长腿三两步跨到她面前,直接把外套裹在她身上。 暖意带着熟悉的气息瞬间四面八方地朝她涌来。 狂风中,树下两人静立着,头发在空中乱舞。 于好仰头看着他。 陆怀征两只手提着衣领给她拢拢紧,几乎将她整个脸都裹在他的外套下,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若无其事地笑着问:“吃饭了么?” 这个人总是能云淡风轻地化解一些不愿意让她看见的场面。 22.第三卷 巍巍大任,芬芳万载(01) 场站的风尤其大。 于好一点头, 头发就被风吹得遮了整张脸,她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像极了从电视里爬出来的贞子, 她把头发拨到后面,又听他拢着自己的外套领子, 给她裹紧,笑着问:“找我有事儿?” “没事儿不能找你么?”于好反问。 陆怀征挑眉, 一撇嘴点头感慨:“可以, 你难得主动找我,有点受宠若惊。” 于好认真反思, 直白地问:“我以前对你很差么?” 陆怀征居高临下地低头睨着她:“说实话么?” 于好再次郑重一点头。 陆怀征笑开了, 微微偏着头看她, 倒也如实说:“还记得以前一起出去打牌么?家冕说你跟机器似的, 输赢都一个表情。” 于好也想起来,“可你当时说这是干大事儿的表情,喜怒不形于色。” “对, 挺好的。”陆怀征点头说,“你现在不就在干大事儿么?” 说完,陆怀征领着她往回走。 等于好回了心理咨询室, 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刚才那个话题居然被他不动声色的绕开了,绕了一圈,根本就没回答, 想来自己以前对他是不怎么好。 可该怎么对一个人好呢? 下午午休结束, 于好拉了个群, 并且在群里发了一个命题。 “请说说你们对一个人好的方式,以实例说明。” 群里囊括了她贫瘠的朋友圈,沈希元,赵黛琳,叶挺飞,还有她以前带的关系还不错的两个研究生,连韩教授都被她拉进去了,包括她自己,统共七个人。 没有宋小桃和元静。 于好这人挺爱憎分明的,喜欢就喜欢,不喜欢的人也挺直接的,反正她们背着她也拉了不少小群。 赵黛琳回得最快,连发几个表情包,蹦出一串字。 “抽哪门子疯?” 叶挺飞:“小师妹良心发现,吾心甚慰,不用客气,请我和赵师姐吃顿饭就行。” 赵黛琳:“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吃?” 研究生柴兰:“这是什么群?哎,我是在群里看到隔壁院的沈教授了么?!呜呜……星星眼,小沈教授!” 研究生王佳:“你咋知道那个是小沈教授?!” 研究生柴兰:“我们系有人加过小沈教授的微信,就是这个头像,而且微信名字似乎是沈教授的英文名。” 赵黛琳:“福尔摩兰啊。” 只有沈希元在认真答题:“给她打钱。” 众人:“……” 韩教授:“于好,你这是又研究新课题了?” 叶挺飞:“这哪是研究课题,改研究人了吧,小师妹是不是谈恋爱了?!” 一语点醒群中人,那消息跟炸了似的疯狂刷屏。 赵黛琳索性改私信她,连发了几十条微信,全部都是,“靠,是不是陆怀征?!你俩好上了?!” 连弹了几十条之后。 “装死没用啊,不说我就周二上班直接去问他咯。” 于好这才回:“你别乱来。” 赵黛琳:“哼。” 发完这条,赵黛琳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口水。 手机又叮噔响起来,她悠闲地拿起来,半口水含在嘴里仰着头扫了眼,结果,定睛一看,下一秒,全数喷了出来—— 于好回:“我如果现在跟他提结婚,他会不会以为我是个神经病?” 赵黛琳忙抽了几张纸擦干净,给她回:“等会儿——我先收拾一下。” 等赵黛琳收拾干净,直接走到实验室外头给她拨了个电话过去,等那边接通,她郑重其事的对着手机发问:“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师姐你问。” “他对你表达了爱意?” “没有。” 赵黛琳又在电话那头发问,“那么,你俩睡了?活好到让你想跟他睡一辈子了?” “……”于好耳根红了,“没有。” “那你发什么疯?!十二年,你俩十二年没见了,你知道他怎么想的?结婚这种事让女人开口,他也真好意思!” 结果说到这的时候,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于好握着电话回头,陆怀征换了身常服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手指节还搭在门板上。 于好把话筒捂到嘴边,匆匆一声:“不跟你说了,我有事。” 挂了电话跟个烫手山芋似的甩到一边,佯装镇定地靠坐在椅子上等他进去。 陆怀征直起身,走进去,靠着她的桌旁,胳膊抱在胸前,弯腰低头去看她,发现她耳根泛着红光,目光下意识去扫她刚才甩开的手机,已经黑屏了,又转回头,“跟谁打电话?脸这么红?” 于好侧开眼,自觉避开他咄咄的视线,“跟我师姐,你认识的,赵黛琳。” “师姐说什么了,”他放下胳膊,双手撑在桌沿,仍是低着头看她,“害羞?” “没什么,瞎扯。” 陆怀征笑起来,咳了声,故作严肃,扣扣桌板:“给你师姐打电话。” 于好呆呆地抬头看他,一字一句跟打字机似的一愣一愣的:“打电话做什么。” 陆怀征双手还撑在桌板旁,随手捞过她丢在一旁的手机,晃了晃,一派正经:“我在委内瑞拉留学的时候,学过一种侦察术,可以通过这通电话反侦察出你们上一通的通话内容。这在国外很普遍,没见过?” 于好懵懵懂懂摇头。 陆怀征把手机递过去,点了下:“来,打过去看看,让你见识一下。” 于好想到刚才的对话,大脑瑟地缩紧,“不打。” 见她这紧张样儿,陆怀征决定不逗她了,低着头把手机放下,这才笑起来,那黢黑的眼神颇具深意,“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信?啊?不是学测谎的吗?” “为什么你说谎……” “说得跟真的似的?”他笑得不以为意。 人在说谎时,会有些下意识的动作这是初级的测谎,在案犯审讯中面对初级的说谎者于好的判断绰绰有余,但面对有些心理素质高的,她就需要配合心率还有一些特殊的模式才能判定,光凭一次谈话很难看出对方是否撒谎。 “我在委内瑞拉没学过什么通话监听的反侦察术,但我跟fbi的情报员学过怎么成功躲避测谎仪,所以你不用沮丧。” “为什么要学这个?” 他耸肩,没答。 于好却反应过来了,大概是怕以后落入恐怖或者其他组织的手里,泄露军.情机密? 她又想到在场站陆怀征跟那新兵说的话。 这就是一份普通的工作,没什么特殊标签。 转学之后,她曾不止一次幻想过,成年的陆怀征该是什么样儿?有没有变坏,会不会成为绅士,亦或者是事业有成的商界精英。甚至有想过,他那么不爱学习,以后会不会赚不到钱,养不活自己,在大桥底下要饭,如果她碰见了,要不要给钱呢? 唯独没想过他会去当兵。 后来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其实他这样的人在哪儿都应该混得不错,他以前就没什么戾气,负能量都自己消化,不爱跟人碎嘴,对身边朋友的缺点也从来不苛责。 她早该想到的。 他虽然没个正经,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从不妥协,就比如军训那次,这么热血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变坏。 “你平时都不走军人特殊通道么?”于好问。 陆怀征一愣,反应过来,没什么情绪地说:“没怎么出去过,公干出差开会也都是跟领导车,也不太喜欢被人当特殊人群对待,有种关爱智障的感觉。” 听到这,于好忍俊不禁,扑哧笑了出来,浅浅的梨涡漾在嘴边。 陆怀征靠在桌上,双手抄在兜里,歪着脑袋看她笑了会儿,眼神煌煌如流星坠过,像在看什么稀罕物件,然后自己也低头笑着转开头。 两人都勾着嘴角,掩不住。 窗外的蔓藤静悄悄融进篱笆里,似在墙角开了一朵不知名的花,娇艳站立,气氛融洽。 静了一瞬,陆怀征再次敲了敲她的桌子。 “给你师姐打个电话。” 于好收住笑,“啊?还打啊?” “三点有个会,领导让她过来,你俩一起。” “所以你刚才是真的找她有事情。” “不然?” …… 还是上回的会议室,不过这次韩教授不在,身边换成了赵黛琳,于好坐在位置上,差点儿被赵黛琳扭断手。 陆怀征穿着军装坐在对面,认真听领导布置任务。 赵黛琳下了重手,狠狠在于好手上掐了一把,直接掐红了,于好疼得直吸气,动作有点大,引得对面男人往这边淡瞥了眼,面色冷峻,神情严肃,示意于好认真点。 于好咬着牙转头瞪了眼赵黛琳。 赵黛琳悻悻收回手,唇语表示,等会儿再收拾你。 栗鸿文倒没注意,转头冲陆怀征说,“你跟孙凯带队,为期一个月的边境集训,让于好跟赵医生跟着一起去。” 于好刚要说话。 栗鸿文:“韩教授那边我打过招呼了,你们现在得以这边的工作为主,等小刘回来,再放你们回去。” 于好其实是想问,去哪儿集训。 陆怀征看了她一眼,对栗鸿文说:“一个月而已,她俩不用跟吧。” “你给我闭嘴,就你队里那新兵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以前你们出任务哪次小刘没跟着走?” “我可以跟。”于好立马说。 赵黛琳懒懒举手,“我也可以。” “那条件可没那么舒服,随时都有情况发生,你俩当去旅游呢?”陆怀征定定看着于好说。 赵黛琳笑,“陆队长,那你可能就不太了解我们这行了,我们也不是整天舒舒服服坐在办公室看看文献写写论文,去年我跟于好为了研究一课题,去一贫困山区呆了俩月,没水,连洗澡都要走好几里地,还差点……” 被于好捏了下手,才反应过来,这事儿说出来不合适,下意识收了嘴,话锋一转,“……摔……下去……反正没什么苦我们受不了的。” 栗鸿文听完,欣慰点头,一拍板:“明天出发!” …… 抵达边境的时候,于好赵黛琳她们跟军医邵峰的飞机最后降落,陆怀征他们已经列队齐整地在宽阔的草坪上等了。 下了飞机,邵峰拎着箱子跟在于好身边说:“刚才听指导员说,陆队这次又是标准的零米踩点。” 赵黛琳问:“什么是零米踩点?” 邵峰给她们解释:“标准的零米踩点呢就是指伞兵跳伞时,从空中跳落,将整个地面看作一个靶,每个伞兵跳伞前会有一个固定落脚点,那个点就叫靶心,伞兵开降落伞后着地的距离如果刚好能够踩中那个靶心,就叫零米踩点。” “很厉害?”赵黛琳挑眉。 “厉害啊,一般都会有误差,差的十几米几百米都有,好的就几米,踩点那么准的我目前见过不多,陆队算一个。”说完,邵峰看着于好,笑眯眯地跟她搭话,“小于医生,听说你以前跟我们陆队认识?” 于好刚要回答,就见队列前面的男人单臂夹着军帽,在刺眼的光线中眯着眼朝她们这边不耐烦地瞥过来一眼。 吓得邵峰瞬间闭嘴,赶紧扯着于好冲入队列中。 扯到一半,又发现那男人的表情似乎更不耐烦了,忽然反应过来,又立马松了手,默默站到队列最末,并且非常礼貌地跟于好保持十公分的“安全距离”。 23.第三卷 巍巍大任,芬芳万载(02) 于好下了飞机就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刚在飞机上听邵峰介绍说是在西南边境, 他们每年都会被临时派往这边一个月,说是集训, 也是驻守。这支精锐部队,其实他们一年四季在自己军区的时间不多, 大多时间都在世界各地派兵, 三个突击队轮守。 陆怀征戴上扣上帽子,简单交代了几句, 就让士兵们列队上了车去边防站的车, 于好跟赵黛琳最后上车。 前排四个位置, 陆怀征跟孙凯并排坐了俩, 旁边空了俩,其余位置已经已经坐满了,全是战士们黑压压、整齐划一的头茬。 陆怀征靠在椅子上, 扫了于好一眼,下巴点了点旁边的位置,“坐吧, 都是山路, 你们女孩子坐后排吃不消。” 于好说了声谢谢。 陆怀征道貌岸然一声不客气,便阖眼开始休息。 孙凯洞若观火,那天被他开走车, 鬼混到大半夜才看见那车缓缓从军区外进来, 他一个轱辘便从床上弹起来, 随便套了件衣服便守在宿舍楼下等他甩着车钥匙进来,严刑逼供下才知道这丫居然丢下他泡妞去了。 孙凯当年跟他是一个军校毕业的,又一起进了空降旅,陆怀征任命一队队长的时候他还是个班长,但两人朝夕相处了这么些年,要说了解,还真没人比他更了解他。 别说泡妞,陆怀征常年泡在大老爷们堆里,孙凯几乎没见过他跟女人约会,有时候聚餐的时候,总有些不怕死的新兵蛋子想探探陆怀征的感情史,然而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见他松口,倒不是没有,就是不肯说。 他说说出来太丢人了,不说。 结果那晚在宿舍楼底下,陆怀征不知道受了哪门子刺激,第一次跟他说起了于好。 孙凯还真是挺惊讶的,“就咱们那小于医生?” 陆怀征抱着胳膊靠在墙上,臊眉耷眼地叼着跟没点燃的烟解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当年的事儿,孙凯听得一愣一愣完全没想到他还有那么阳光开朗的一面儿,其实私底下也挺阳光的,但曾经那种无忧无虑的少年意气已经被岁月打磨成坚韧不拔的男人味了。 “那你现在到底怎么想的,兄弟?”孙凯好奇地问。 其实陆怀征一开始真没想那么多,婚宴那晚重逢,他心理有准备,因为林昶找了女朋友并且把宋小桃介绍给他们那一众兄弟的时候,他无意间从宋小桃嘴里听说过于好的名字。 他一开始觉得那就是个重名,没太在意,但听到那名字的次数越多,他越忍不住好奇,最后决定确认一下,他故意抽了宋小桃上班的前一晚去林昶家打游戏到通宵,第二天离开的时候顺嘴提出送宋小桃去研究院。 其实还没到院门口的时候就已经确定那人是她了,路上随口问了宋小桃几句,宋小桃还拿照片给他看了。 模样完全没变,还是当年那个眉清目秀冷冷冰冰的小姑娘。 当时心里不知道哪来一股劲儿,就觉得这丫头忒没良心,当年他对她算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吧,转学这么大事儿也没通知他一声,说走就走。 只是没想到她后来没去清华,去了北师大心理系。 婚宴那天他知道她会来,跟人聊天的时候伸手帮她挡了下其实也是下意识,抽回手插.回裤兜的时候面儿上装得云淡风轻,他其实贼后悔,狗腿!奴性! 后来看她一整个晚上都在走神,其实他心里还挺爽的,铆足了劲没搭理她。 可回到部队,又觉得自己毛病,都过去这么久了,葡萄都晒成葡萄干他爷爷了,就算是黄河水都快淌干了,何必跟她计较? 再说,当初没名没份的,还被你占了便宜,转学不告诉你也是应该的。 心里另一个小人却说,那点儿便宜算啥啊。 头顶又冒出一个拿着大铁锤的小人梆梆用力敲他头顶,叉腰说:“你亲了人耳朵呢!追女孩儿是你那么追吗!?爷爷说了多少次,要付出,不要轻浮!” 所以后来在军区再遇见她的时候,没忍住,逗了逗她,说话呛她,发现她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看起来高冷实则呆蠢。 他坦率承认,自己这八年都挺心如止水的,没对其他人动过心,也承认自己对于好还有感觉,时间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不管曾经多么撕心裂肺痛彻心扉的伤疤终会在灯火中归于平静。 孙凯一拍脑门,“既然有感觉,那你还犹豫什么?追啊!” 他摇头无奈地笑笑。 这种感觉就像是心里被洒满了蒲公英的花絮,不见风日时倒也平静,稍微起些波澜,那花絮便零零碎碎盈盈绕绕灌满了他心口,挠得他心痒,却找不回从前浓烈的感觉。 再加上,他虽总跟手底下的兵说,咱这其实就是一份普通的工作,可每次出完任务回来,他自己都知道有多不普通,以前没有她的时候,他随时随地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上次巡航时,在空中跟人对峙两个多小时,他当时真还挺庆幸的,幸好他俩当初没在一起,不然她现在该多伤心啊。 他想,这些都需要时间。 等于好两人坐下,孙凯拿胳膊肘捅了捅陆怀征说,给了个相当善解人意的建议:“要不我跟小于医生换下位置?” 陆怀征没睁眼,“不用。” 孙凯明白,陆怀征这人就是有点轴,平日里私底下怎么跟你插科打诨都行,但一扯上工作的事儿,就变得不苟言笑,老成持重。更别说让他当着这些自己手把手带的兵面前去追女孩儿,估计也拉不下这个脸。 孙凯摇摇头,倒也没执着。 这边,于好刚坐下,赵黛琳就拿胳膊肘捅了捅于好,冲她和陆怀征挤眉弄眼道:“挺体恤你的啊。” 于好面色不改地说:“他一直都很体恤女同志。” 赵黛琳切一声,“你到底怎么想的?昨天怎么忽然要提出结婚?” 于好垂眸,想到那天回老宅。 老于家人口多,包括于国洋在内,总共六个孩子,于国洋最小,上头四个姐姐,一个哥哥。 于老太太年轻时还是个党干部,退了休也是个不甘寂寞的老人,要求每月最后一个周日所有人必须回老宅吃饭。 冯彦芝早年是不允许踏入老宅的,直到于好考上大学,于老太太忽然松了口,允许冯彦芝去老宅吃饭。 那天家宴,老于系里开会不在,于好的大姑姑向来话多,加上自己女儿前阵子离婚又嫁了个上市公司的老板,有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优越感,三句话绕不过怎么挑女婿这个话题,一听于好还没男朋友,就数落了冯彦芝几句,年纪这么大了你怎么还不着急,再大就嫁不出去了,难道要咱们老于家的孩子成为那些人口中的大龄剩女吗?那可真成老帮菜,别说你条件好,条件再好年纪大了也是白搭。 冯彦芝虽然平日里也这么催于好,可她绝对不允许别人说一句自己女儿的不是,当下就讽刺了一句,“不着急,这结了婚也还有离婚的,还是睁大眼慢慢找比较好。” 大姑姑当下就黑了脸。 吃完饭,于老太太就把冯彦芝叫进卧室训话,卧室门没关,虚虚掩着,老太太每个字都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传进在座几位亲眷的耳朵里,“你刚刚说的那叫什么话?你别以为你嫁进于家这么些年就可以蹬鼻子上脸了,老于家族谱还没你这个媳妇。折腾这么半辈子也没给我生个儿子,生个女儿又笨又木讷,从小就不会讨好大人,一点都不讨喜,不结婚还有理了?她不结婚你这辈子都别想上老于家的族谱。” 老太太故意不锁门,当着所有亲眷的面,给了冯彦芝母女俩一个下马威,后来回去的路上,母女俩一路无话。 临下车的时候,于好问了一句,“妈,你想不想上族谱?” 冯彦芝说,无所谓,人生而无名,活过就是证据。 那天之后,冯彦芝就没再跟于好谈过结婚的事儿,让老王手里查的事儿也停下来了,算了,姑娘开心就行了。 下车的时候又叮嘱于好不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于国洋,怕又是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可那天之后,于好却认真考虑起结婚的事儿了。 她转头反问赵黛琳,“你说人为什么而结婚?” “为了繁衍后代?”赵黛琳看着她又道,“你先说说你为什么想结婚?” 于好摇头,“我只是觉得,如果到了年纪一定要结婚,那他是我唯一不反感的人。” “小姐,草率了点吧。” 赵黛琳话虽这么说,但其实理解。她知道于好似乎有点性冷淡,对于陌生男性的肢体触碰很反感,有时还会恶心呕吐,所以她这么多年身边也没什么男性朋友,随身都带着防狼电棒,如果追她的男生动作稍微过火一点直接电晕。 吃了几回苦,院里就没什么人敢追她了。 “我觉得不草率。”于好诚实说,“他碰我的时候,我不反感,而且心跳特别快,有点呼吸不上来的那种感觉。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赵黛琳靠一声,“他碰过你!?”嗓音有些大,引得那边正阖眼休息的陆怀征都掀了眼皮往这边看。 赵黛琳咂咂嘴,音量降低:“你俩发展到哪步了?” 等陆怀征收回视线,于好红着脸悄悄在赵黛琳耳边说:“没有,那是以前的时候。” …… 到边防站将近四个小时的车程。 行驶到一半的时候,赵黛琳被这山路绕吐了,扒拉着个塑料袋在车里呕声连连,陆怀征让司机停车,原地休息半小时。 车刚停稳,赵黛琳就拎着塑料带冲下去,蹲在路边吐两眼冒金星。 于好忙抽了几张纸巾跟下去。 陆怀征也拎了两瓶水下去。 太阳大晒,四周苍翠环抱,树风呼呼刮着,正值晌午,光线有些刺眼。 陆怀征眯着眼过去,赵黛琳刚吐完,站起来跟于好要了张纸巾,他把其中一瓶水递过去,本想谑两句不是说什么苦都能吃么,倒也觉得不合适,只问了句,“还行么?” 赵黛琳脸色苍白,抹了抹嘴,点头表示还撑得住。 陆怀征把另外一瓶水拧开,盖子虚虚旋着递给于好,低头眼神柔和地看她:“你呢?” 赵黛琳这时候还不忘八卦,抹嘴的手一停,眼神骨碌碌地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我还好。”于好接过水说。 陆怀征点点头,双手抄进兜里,笑着往别处看了眼,说:“再坚持一下,还两个小时。” 于好听话地说了声好。 赵黛琳觉得这俩真是越看越般配,单是什么都不说就这么站在一起,都能感受到那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氛围,一对视,火花四溅,简直了—— 或许当兵的男人身上都自带一种安全感,但这种感觉在陆怀征身上尤其强烈,加上于好瘦瘦小小的柔弱身子,强烈的反差,却又特别融洽。 上车的时候,赵黛琳直接坐了陆怀征的位置,跟孙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等陆怀征跟于好上车的时候。 她也不让座,“你俩坐那边,我跟孙队聊会儿。” 孙凯点头附和:“对对,怀征你跟小于医生坐好了。” “……” “……” 陆怀征让于好里面,自己脱了帽子在她旁边坐下,说了句:“你体格好像比以前好了。” 于好摇摇头,“其实差不多,八百米跑完还是晕。” 陆怀征抱着胳膊靠在椅子上笑她:“常年对着电脑又不锻炼,你不晕谁晕。” “我锻炼的。”于好强调。 他挑眉,侧目:“锻炼什么?” 于好无辜地看他一眼说:“我练瑜伽,我有马甲线。” 陆怀征那会儿侧头正盯着她,顿觉喉间干涩,清秀的喉尖下意识轻轻滚了滚。 24.第三卷 巍巍大任,芬芳万载(03) 两秒后。 陆怀征大概是觉得有点失态, 低头佯装咳嗽,转开眼, 轻飘飘敷衍地丢出一句:“是么?厉害了。” 于好没察觉,还挺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 “是啊。” 陆怀征翘了翘嘴角,决定不再跟她瞎扯:“你睡一会儿吧, 后半程路更陡。” 于好还想跟他多聊会儿, 发觉他态度有些冷淡,也不敢再开口, 听话的哦了声, 阖上眼开始休息。 “身体不舒服早点说, 别硬撑。”他阖上眼之前又叮嘱了一声。 于好嗯了声。 车窗外日光暖烘烘地落进来, 大巴车厢被暖氲的光盈满,晒得人恹恹犯困,身旁的姑娘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陆怀征全程没睡, 一般这种时候他跟孙凯要负责全车人的安全,会比平时警惕,身旁又多了这么一人, 他几乎是甄心动惧, 半耷着眼养神,偶尔睁眼看看于好的状态。 车子沿着陡峭的山脉间一路环形而上,一面是巍峨耸立的苍青色山体, 一面是刀削斧砍般的山崖。羊肠鸟道的山路崎岖险峻, 还是条痕迹斑斑的黄泥路, 在这深山老林里常年湿漉,泥泞不堪,车轮压过时颠来簸去,晃得厉害。 开车的司机是个部队里的老师傅,开得快,脚虽稳也架不住这山路陡峻。 陆怀征低头看了眼被震得摇头晃脑的于好,过去拍了拍司机的肩膀低声说:“不用这么快,不赶趟儿。” 老师傅哎了声。 陆怀征手搭着司机的座椅,俯着身刚说完,车子已经驶出山头,眼前风景豁然开朗,在阳光白茫茫地直射中驶上了平稳的路面,前方隐约可见边防雷达站的天线。 司机问:“陆队,雷达站快到了,需要下去打个招呼吗?” 陆怀征思考片刻,等车往前滚了几十米才眯着眼说:“你现在踩刹车吧,慢慢停过去,我跟孙凯下去打个招呼,别把于医生她们吵醒了。” 老师傅照办,捏着三寸劲跟踩棉花似的小心翼翼踏下去。 等车停稳,陆怀征转身叫上孙凯,拿上帽子准备下车的时候,看见于好那位置少了排窗帘,先前被山挡住,倒是没什么光,此刻驶上平路后,于好整个人就赤.裸裸地暴晒在阳光下,那脸闷得通红。 陆怀征伸手毫不留情地把身后士兵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帘一把扯过来,给于好遮住,一点儿光都不露。 后排光线蓦然扎眼,士兵懵懵然转醒,一脸无措。 于好这会儿醒了,见他戴上帽子以为到了,忙整个人坐起来,搓搓眼睛,问:“到了?” 孙凯率先下去,陆怀征仰着头扣下巴上的帽扣,颈部线条流畅干净,说:“还没,你再睡会儿,到了我会叫你。” 说完就下车了。 于好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凑过去看了眼。 他跟孙凯朝雷达站过去,还没进门,便有人迎出来,冲他俩敬了个礼,在门口聊了两句,没过一会儿,又出来一个年纪稍长的老兵,不知道说了什么,陆怀征跟孙凯相视一笑走进去。 于好看得入神,不知道耳边什么时候冒出一颗脑袋,赵黛琳阴恻恻地盯着她,“偷窥?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癖好?” 于好不搭理他,放下窗帘靠回椅子上假寐。 赵黛琳又笑起来,“哎,我帮你打听过了,陆怀征这几年都没正式交往过一个女朋友,而且,前段时间他领导给他介绍一部长的闺女也被他给拒绝了。” 于好仍是阖着眼,“我知道。” 赵黛琳哟了声,“看来你俩发展速度超乎我想象啊,我还跟孙队说你俩都这么闷,我估摸半年也磨不出一个茧子来。”说完叹了口气,“干他们这行也不容易,我听孙队说,陆怀征是他们那位栗参谋长特招进来的,在军校的时候就认识了,对他期望特别高,也特别严厉,别人训练的时候跑圈都是十圈,二十圈,就他是五十圈五十圈。而且陆怀征刚来时也是一刺头兵,特别难搞,脾气又大,天天跟教官作对,做事情也喜欢剑走偏锋,后来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出过一件事,接受过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性格倒是沉了很多。” “什么事?” 赵黛琳摇摇头,“孙队说这涉及军.事机密,不能说了。” 说到这,赵黛琳看见陆怀征跟孙凯从雷达站出来,“到了再说,给你们家陆队腾位置哈。” 于好听见“你们家”这三字心莫名一动。 八字还没一撇呢。 陆怀征跟孙凯跳上车,吩咐司机开车,然后一人递了一包压缩饼干给于好和赵黛琳,于好接过,陆怀征摘下帽子在她身下坐下,“雷达站同志知道我们队里有女同志,特意给的。先垫垫肚子,马上就到了。” “谢谢。” 从上车到现在,于好不知道说了多少声谢谢,留个位说谢谢,拿瓶水说谢谢,别人给个饼干也说谢谢。 等于好吃完,陆怀征随手接过她吃剩下的外包装纸,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以后跟我不用这么客气。” 于好看过去。 陆怀征拧了瓶水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又补了句,“于情于理,我照顾你都是应该的。” “好。”她一笑,由衷地说:“你比以前成熟很多。” 陆怀征低头笑笑。 此时已经近五点,太阳落山,在一片色彩斑斓的霞光中,于好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清晰却透着一丝陌生。 以前有个算命先生说过他是燕颔虎颈的长相,放古代,就是王侯将军的贵相。后来于好在《班超传》中看到一句:“生燕颔虎颈,飞而食肉,此万里侯相也。”她都忍不住想起他。 还问过他,你前世会不会是个征战沙场的大将军。 当时少年说,不不不,我前世一定是个游手好闲的王爷,你肯定是我府里的小丫鬟。 想到这,于好又笑起来,忽而抬头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初算命先生说的?” 算命先生的话记不太清,不过他记得那天他陪她去书店买书,结果这丫头脑子不知道装了什么,两手空空就出来了,钱包也没带,那个年代也没支付宝,最后是他付得钱,其实就算她带了钱,他也不会让她付钱的。 回学校的时候这丫头非要把钱给他,他不肯收,两人还为此吵了一架,最后还是他腆着脸过去求和,死乞白赖地跟她开玩笑:“钱就算了,要不你让我亲一下得了。”于好当下就黑了脸,好几天没搭理他。 现在想想,那会儿是真浑,什么话都敢往外蹦。 于好冷不丁冒这话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狐疑转过头去:“怎么了?” 话还没问完,大巴忽然急刹,停了下来,全车人身子往前猛倾,陆怀征伸手去拦于好,长臂把她牢牢压在座椅上。 下一秒,他跟孙凯互视一眼。 司机回头,看着陆怀征:“好像爆胎了。” 陆怀征说,“我下去看。” 刚站起来, “砰!” 前方轰然发出一声巨响,霎时间,水花泥坑四溅,四周树木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疯狂舞动! 大巴车随之框框晃动,在霞光中要被震碎。 陆怀征直接扑过去反身去抱于好,单手撑着座椅,整个人弓着背挡在于好面前,另只手虚虚拢着于好的头顶。 于好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眼前一片黑,有人朝自己扑过来,下意识闭上眼,再睁眼时,触感清晰,陆怀征胸口顶在她面前,迷彩服的领子刚才下车的时候被他解开了几颗扣子,胸口的温度触手可及。 头顶传来他掷地有声的命令,胸腔微微震荡。 “所有人原地待命,我跟孙队先下去。” 说完,陆怀征低头看了眼于好,见姑娘一脸担心又茫然地模样,他扯出一抹笑,手在她后脑勺上扶了下,“没事,别担心。” 随后跟孙凯交换眼神,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脚刚一踩地,车底下倏然伸出一只涂画得五彩斑斓的手,直直去擒陆怀征的脚踝,陆怀征反应极快,落脚点一偏,反脚直接把人从车底连滚带爬拽出来,疾风所致,那人身手利落,训练有素,瞬间从地上跳起来。 此时,身后又冒出三个人,披着统一类似草皮一样的东西,把陆怀征跟孙凯团团围住。 于好扒着窗帘看。 陆怀征跟孙凯背对背靠着,陆怀征目光紧紧在这四人身上环视了一圈,个个脸都涂得五彩缤纷的,不好认。 孙凯问:“什么人,看出来了么?” 半晌后,陆怀征不紧不慢地回了句,“自己人,应该是老唐派的。” 孙凯啊了声,“靠,这老唐真是一年比一年闲,欢迎仪式也一年比一年无聊。” 陆怀征拍拍他的肩,“交给你了,我去看看车轮胎。” 孙凯又靠一声,这时候你还关心车轮胎。 对面四人也有点懵了,这是被识破了?那还打不打了? 有人急了,脱口喊住他:“陆队。” 陆怀征回头,笑:“你们指导员呢?” 四人面面相觑,最后一笑,中间其中一人把草皮截了,露出迷彩衫,笑呵呵地挠了挠后脑勺,“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 陆怀征笑笑,“轮胎别不是你们给爆的吧?” 钟磊忙说:“还真不是,我们原先计划是等你们车到前面镇上再行动的,谁知道你们在这儿爆了胎,半天没动,我们按耐不住,怕你们下车改步行了,这才临时改了计划用烟.雾.弹。意外意外——” “你们埋伏在这干嘛?大白天不用训练?”陆怀征挑眉问。 钟磊讪笑:“这不是听说今年是您跟孙队过来,兄弟们都挺想你们的,这不是提前组了个小分队过来欢迎你们了么,唐指导在门口等你们呢,他说我们铁定三秒被识破……\" 孙凯目光往边上扫了眼,说:“得了,那俩新来的?以前没见过啊?” 钟磊回头,说:“对啊,去年的兵,久仰您跟陆队的大名,非要跟我过来……” 陆怀征已经去看车轮胎了,孙凯一抬手,作势挥掌要拍过去:“少拍马屁,瞧你们这事儿干的,车里还有两个女医生,差点被你们吓死。” “小刘医生么?她一大老粗,还怕这?” 孙凯看了陆怀征一眼,那人已经走到车后轮,先是拿脚踹了踹,轮胎没瘪,又提着裤子蹲下去歪着脑袋前后检查,“新来的,比小刘柔弱多了。” “漂亮么?”钟磊忍不住问。 孙凯推了他脑袋一把,“等会上车就见到了。”说完,见陆怀征从泥里拧了整大块板砖出来哐当往旁边一丢,前后确认无异,快步走过来,拍拍孙凯的背示意他们上车,“没事了,走。” 四人跟着他们上去,一进去,整个车厢就沸腾了,许久未见的战士们兴奋的嗷嗷直叫,闹腾地互相揉着头热情地招呼表示热烈欢迎,最后钟磊目光定在前排俩姑娘身上,问陆怀征:“陆队,你们队里新来的女医生啊?” 陆怀征直接勾着他的后脑勺一把给他推到后排士兵的座位上,“没你的事儿啊。” 一帮大老爷们闹闹哄哄一阵,车子终于再次出发。 等抵达边防站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山区空气清透,夜幕像是一张漫无边际的偌大星图,星罗棋布。 于好临下车的时候,感觉小腹隐隐坠疼,身下一阵涌流紧随而至,正一股一股往外冒。 大概是舟车劳顿的缘故,例假居然提前而至。 她怕把座椅蹭脏了,于是便抬了抬屁股,结果一抬屁股,陆怀征不知道是不是一直盯着她,反应贼灵敏,身边的人一有动静他就看过去。 这种姿势极其尴尬又不雅,还被他这么看着,于好觉得太丢脸了,于是她又一屁股坐回去,这回,估摸裤子上都是了。 她觉得丢脸至极,如坐针毯,根本不敢看他,捂着脸侧头假装看窗外,耳边传来陆怀征压着笑的声音,“干嘛,坐麻了?” “没有。”她说。 “再忍忍,马上到了。” 这回是真到了,于好老远终于看见闪着光的一行边防站的红字。 战士们陆陆续续下车,于好坐在椅子上不肯动,想等所有人走了之后她再下去。 陆怀征也不急,陪她坐在边上等。 唐指导直接过来站在车门外跟陆怀征孙凯招呼,“怎么样,路上还顺利么?” 孙凯笑,“老唐啊,你也忒无聊了。” 唐指导背着手闷声乐,“我跟他们说了,孙队长哪回比武不是一秒掀翻一个,他们非不信,非要过来试试,我说要是打不过赶紧亮明身份,省的被人折了胳膊撵了腿那就划不来了,看来没怎么交过手?“ 孙凯指了指一旁的陆怀征,“怀征一眼给认出来了。” 唐指导年纪不大,三十有余,不高,一米七出头,方脸,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眼尾的鱼尾纹跟米字似的散开来。 “行,你们来了就热闹了,前些天文工团来我们这演出,刚好还没走,人说特意等你们来了再走。” 孙凯打趣:“等我们来了?是等陆队吧,那些姑娘们呐哎——” 唐指导笑,又看了眼陆怀征,“怎么,你们还不下车?” 陆怀征看了于好一眼,后者这才慢慢吞吞从椅子上站起来,一站起来,挡不住那股地心引力,于好简直欲哭无泪,悄悄回头看了眼,不过还好,裤子穿得厚,椅子没蹭上。 等安顿好所有行李,于好去厕所把包里最后一片卫生巾换上时,听见几个文工团女兵洗完澡出来,脸盘放得砰砰作响。 “看见陆怀征了么?” “看见了,孙凯也来了,我听说孙凯要结婚了,空降旅几个军官里可就剩陆队这一个黄金单身汉了。” “陆怀征这几年风头劲,又马上要升校了,盯着的人多,你还记得么,上回,随子从陆队宿舍出来,俩人眼睛都红红的,我后来问随子,随子什么也不肯说,我猜他俩肯定有一腿。” 25.第三卷 巍巍大任,芬芳万载(04) 说完, 几人发出暧昧不明的轻笑,又听一个声音稍微清亮些的女兵说:“咦——随子呢?” 有人捏着嗓子回:“随子说, 给她的陆哥哥去送点东西的,是她上次去新疆表演的时候, 特地带的。” “我听随子说她跟陆怀征认识挺早的,以前就住一个院里, 后来陆爸爸走了之后, 陆怀征跟他姑姑走了,两人见面就少了。” “你们不觉得随子挺装的么?什么都不懂跟个傻白甜似的, 就会卖萌。” 有人笑:“你不会也喜欢陆怀征吧, 看随子这么不顺眼?” 那人切了声, 不屑:“谁喜欢兵头子啊, 陆怀征那脸一点都不像当兵的,我还更喜欢孙凯呢,不过我绝对不找当兵的, 就算要找也不找空勤大院的。” 这时,旁边有人插嘴,“说实话, 我也不喜欢随子, 太喜欢抢风头了,上回吃饭咱们都坐b桌,就她一个人要跟领导挤一桌, 大家都这么多年同学了, 她什么时候跟咱们交过心, 搞得神秘兮兮,谁稀罕她。” “行了,少说两句。” 于好在里面等了一会儿,几人又扯起了其他八卦,她没什么耐心,直接推门出去了。 女兵们原本讨论还挺乐呵,乍一看,忽然一个陌生女人从隔间出来,几人都愣了,高谈阔论声嘎然而止,表情犹疑互相觑一眼,等于好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口,这才低声八卦一句:“那谁啊——” 众人茫茫然摇头,“不知道啊。” 于好经过走廊的时候,听见楼下有人喊,声音清甜:“怀征哥!” 她下意识看过去,一穿着黑色紧身舞蹈服的女孩子笑盈盈地站在一棵小玉兰树下冲着不远处的男人堆里使劲儿晃着手。 夜里路灯微弱,就着韵白的月光,于好眯着眼打量,到底是练舞蹈的,身材韵致,匀称,手臂纤莹,是个小美人。 随思甜几步跑到陆怀征面前,把手上的小木盒子递过去,“喏,这是上次给你带的,我找了好久呐,腿都快跑断了。” 陆怀征低着头接过,说了声谢谢。 孙凯打趣,“哟,我随妹妹是越长越漂亮了。” 随思甜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听说孙队长要结婚了,恭喜恭喜呀。” 孙凯哎了声,“我结个婚怎么连你都知道了?” 随思甜:“我们闲着没事儿就爱掰扯点八卦,孙队长别介意。” 孙凯笑,手搭上陆怀征的肩说:“你们平时就八卦陆队,别以为我不知道。” 随思甜不好意思地笑笑,又看向陆怀征,“等会吃完饭我能去找你么?我有话想问你。” 陆怀征挠眉,刚要说话。 随思甜又说:“很快五分钟。” 最终,于好看他点了点头。 …… 于好晚上没吃,躺在床上睡了两个小时,醒来的时候肚子稍微缓和了些,准备下楼去趟超市。 赵黛琳刚巧拎了俩塑料袋东西进来放在桌上,看她一眼,说:“刚你没下去吃饭,陆队特意让厨房给你留的,怕你醒来饿,刚刚才走,我要不去给你叫回来,让他看着你吃?” 于好蹲在地上穿鞋,“不用。我不饿,我出去一趟。” 赵黛琳咦了声,“你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先吃点吧,你去找陆队吗?不用他说他晚点再过来。” “鬼才去找他。”于好套上外套,“我出去买点东西。他过来你就说我睡了。” 赵黛琳嗅觉敏锐,立马把人拉住:“怎么了?刚还好好的呢?” 于好别开脸,“没事,就是觉得你上回说的对。女孩子不能太主动。” “你有这觉悟就行。”赵黛琳笑,她拉了张椅子坐下,“不过,据我观察,陆怀征这男人,你得抓紧,我真觉得他各方面都不错,成熟稳重,又不闷,人也风趣,你没看底下那些兵崇拜他崇拜的——啧啧。” 于好没听下去,转身出门。 …… 陆怀征吃了闭门羹,踮着脚下楼的时候就被几个新兵缠住了,新兵蛋子们团团围着他,蹿着脑袋连连发问:“陆队陆队,你们突击队今年还招人么?!” 刚问完,孙凯从楼上跑下来,陆怀征一把把人拦住,让他一齐接受新兵蛋子们的审问。 “年前刚结束一批,怎么你没报名?”陆怀征看着面前这个子小小的男兵说。 温阳是去年刚进的兵,综合素质各方面都不错,比较内敛,入伍时间短,年前素质考核没过关,丢了机会,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陆怀征了然,挺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甚少泼这种满腔热血新兵的冷水,笑着说:“没事,明年就合格了。” 温阳忽然跟打了鸡血似的,立得板正,双手紧紧贴着裤缝,大吼一声:“是!” 几人站在宿舍楼底下聊得热火朝天,全然没注意把上下楼的通道给堵了,孙凯玩心起,决定逗逗温阳,问他:“哎,明年要是合格了,你想去陆队那里还是来我这里啊?” 这话就跟小时候亲戚一直问的,你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呀? 谁都知道突击队三支队伍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就陆怀征跟孙凯这么多年的好兄弟,但也总传这俩人明面儿上好着呢,私底下也暗暗较着劲儿,争这队里一哥及大队长的位置。 有时候话传到栗鸿文耳朵里,比他俩还气,把散播谣言的人拎到办公室狠狠批.斗一顿,他俩就一人靠着一根门框抽烟,丝毫没当回事。 别人或许不理解,但这一路过命的交情真不是别人几句话能摧毁的,执行任务的时候,陆怀征一个眼神,孙凯就能领会,这种默契是这么多年无数次出生入死摸爬滚打培养出来的。 他俩当之无愧是空降兵里的数一数二。 有次一队出任务,孙凯就拿这话跟陆怀征开玩笑,“你可得全须全尾地回来,不然以后没人跟我争一哥的位置了。” 陆怀征当时就笑着扣上帽子,什么也没说,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平日里怎么开玩笑都不打紧。 两人私底下说话其实都有点没皮没脸的,黄段子也不少,但一穿上那身迷彩服扣上那顶帽子,忽然就认真起来,连眼神都变得正气凛然。 最让孙凯感慨的是,陆怀征算是个什么都不怕的人,每次出任务话都不多,但事儿办得干净利索贼漂亮。结果那次出任务,孙凯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了惆怅,还有点不舍。 孙凯搡他肩,“兄弟,你别吓我啊,没见过你这样。” 陆怀征原是仰头看天,听见这话,低头整了整手套,声音挺沉闷:“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有点遗憾。” 孙凯:“什么遗憾?” 陆怀征笑笑没再说话,戴好手套背着身冲孙凯挥了挥手,直接走了。 孙凯后来想,陆怀征这人要是谈起恋爱来,不知道什么样子,在战场上那么铁骨铮铮一汉子,刀枪不入无坚不摧,不知道心是不是软的。 话说回来,论训练,孙凯其实比陆怀征更严厉,陆怀征有时候嘴上还跟你扯扯皮,孙凯是全程黑着脸,罚得没陆怀征狠,但气势绝对不输。 士兵们喜欢陆怀征的确实比孙凯多。 温阳有点为难地看着陆怀征又看看孙凯,差点要急哭了。 就听楼梯上传来一句很轻的,“劳驾,让一下。” 一干人等齐刷刷抬头,看见一姑娘站在比他们高两三级的台阶上,扎着干净的马尾,神清骨秀,漂亮不可方物。 众人愣了一瞬,赶忙给人让开一条道,孙凯率先招呼,“小于医生,要出去?” 于好从楼梯上下来,嗯了声。 走出两步,于好又绕回来,越过一旁靠着墙的陆怀征,问孙凯:“孙队长,你知道附近有超市么?” 孙凯先是一愣,反应贼快,指了指陆怀征,“陆队知道,大晚上的让陆队陪你去吧,一个姑娘不安全。” 于好说:“不用,你把地址告诉我,我去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这地址可不好找。”孙凯说,“这附近哪有超市,得走到镇上,你一个人走去,我怕你回不来,让陆队开车送你去吧。” “那算了,我明天再去。” 于好转身跑上楼。 身后,孙凯顶了顶陆怀征的胸口,“哎,你又得罪她了?” 陆怀征目光牢牢盯着那逃也似的背影,声音也冷:“我下车后就没跟她说过话。” 孙凯恍然大悟,明白了,拍拍他的肩,一副过来人的表情:“你知道什么是女人不?” 陆怀征眉峰微蹙,横斜眼看他。 孙凯改搂着他的肩,他比陆怀征矮些,搂起来有些费力,诚挚地给他说着自己的亲身体验:“女人这种生物呢,就是,你跟她说话,她烦你;你不跟她说话,她生气;别的女人不跟你说话,她嫌你没魅力;别的女人跟你说话,她又要吃醋。明明喜欢吃牛排,非要说随便;天天嚷着要减肥,跑两下就喊累。还有一种情况,她不理你,应该是大姨妈来了,女人来大姨妈那几天,贼他妈烦人,水不能碰,东西不能抬,说句重话就要分手,她们身体在流血,就想让你心在滴血。温柔贤淑都是别人家的,霸道专职才是自家的。” 一群新兵蛋子听孙凯说得头头是道的,感觉跟听段子似的,乐得不行。 陆怀征挑眉:“心得挺多啊,等你结婚的时候我把你这些金句编成册子给新娘子发过去。” 孙凯变了脸,“靠,还是人不?” 陆怀征推开他,转身上楼,经过于好宿舍的时候,赵黛琳刚好掩上门出来,冲他招招手。 他走过去。 “于好睡了?”他穿着迷彩服,双手插兜,靠在宿舍楼外的走廊上。 话音刚落。 “啪——” 原本还亮着灯的宿舍,忽然就黑了,走廊灯明晃晃地亮着,陆怀征望着黑扑扑的窗棱愣神。 赵黛琳回头看了眼说,“窝床上玩手机,晚饭都没吃。” 陆怀征懒洋洋地靠着,手还抄在裤兜里,目光漫不经心地侧向别处说:“你把她叫起来,她不是要上超市买东西吗,我带她去顺便带她出去吃点东西,明天要正式开始训练了,我没那么多时间陪她。” 这话说得。 赵黛琳双手环上胸前,高抬着头,以一种耐人寻味地表情打量他几秒钟后,决定帮帮里头那小丫头,“哎,我说陆队。” 陆怀征闻声收回目光,转头看赵黛琳。 赵黛琳说:“你是不是想追我们家于好?” 他低头笑了,肩膀几不可见地轻微抖了下,“你觉得呢?” 赵黛琳是什么人,她活了三十几年,又学了这么多年心理学,情商确实在一般人之上,有些人心术正不正她看一眼就知道,比如前些年隔壁院里一直在追于好的一个男同志,戴着副酒瓶底厚的眼镜,脸皮比学识厚,那双眯缝眼里净透着猥琐。 陆怀征这人好就好在,他不藏着掖着,眼神清澈,透着光,心思深,可不是什么猥琐的坏心思,他的坏全坦坦荡荡写在脸上,反而直白戳人。 赵黛琳一跟他对视,就明白,靠谱,同道中人,也不跟他绕弯了:“于好这姑娘不比一般姑娘,她很单纯,你别看她冷冷的,是真的单纯。你既然想追她,那就拿出点态度来啊,老这么不痛不痒地把人吊着,算怎么回事,我要是于好,我也不搭理你。” “我知道。”陆怀征双手抄在裤兜里,垂下眼去,低着头闷闷说:“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敢,我怕我有个三长两短,她忘不掉我怎么办。” “那就断了,别搭理她。” “我做不到,做不到不理她。”陆怀征叹了口气,直起身,对赵黛琳说:“让我再想几天,其实换成谁我都敢,唯独她我不敢。” 26.第三卷 巍巍大任,芬芳万载(05) 四月, 告别冬日的寒冷,夜晚的风回了暖意, 带着几分矜持拂在人脸上,却让人清醒。 陆怀征说完这话, 两人似乎陷入一阵很长的沉默,直到天边云月融合, 渐渐暗沉, 走廊的光亮更晃眼,赵黛琳也转身仰面靠在一旁的栏杆上, 两只手搭在横杆上懒洋洋地挂着, 侧头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说:“行。” 随后, 收回视线,语速极快地补了句,“那你得答应我。” 他敛眉看过去, 侧着身把手搭上栏杆:“什么?” 赵黛琳说:“在你没想清楚之前,不许找她,不许跟她说话, 也别给她希望, 于好没你那么理性,她一旦栽进去,我真怕她想不明白。” 陆怀征低着头, 脚尖在地上抿了抿, 一声不吭, 侧脸轮廓模糊不清。 “我听孙队说,你这人狠起来六亲不认,真这么狠,就拿出你的魄力来,真如你那么想,对她狠,才是为她好?你这么半吊子这么吊着,最后受伤的只会是她,你知道么?” 陆怀征还是不言语,春风不解其意,仍无知无惧地拂着他俊瘦的脸庞。 寂沉的夜,树风为他而立。 赵黛琳却没再看他,侧着头压低声音,轻描淡写地丢出一句:“来这之前,她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要跟你结婚。” 这平地一惊雷,彻底把他打醒,人才有了些反应。 陆怀征原是低着头,那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皮耷拉着,闻声倏然睁开眼,那双常年不怎么走心的眼里此刻情绪未名,一脸怔忪如遭雷劈地立着,连原先有些松松搭在栏杆上的手都被他收回来,竟紧张地无处可放,最终又是搭回栏杆上。 风月无边,人心幽幽。 陆怀征记得自己那次在空中跟人对峙时,隔着无线电跟领导汇报完所有工作,并且勘察完地形将敌机引至空域发出了最后的英文驱逐警告后,如果对方再不离开,他便准备引机直接将他撞落。 而那一刻的心是格外平静,还跟身边的新兵开玩笑说,多看几眼这祖国的大好河山,以后就没机会了。还没谈女朋友吧,没事,我也没谈过呢。 连汗都没泌出一滴。 此时,赵黛琳这一句话,却直接在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如同在茫茫大海上风雨漂泊数年的小船只,如今忽然看见了一座海市蜃楼般的岛屿,梦境真实,却触手不及,慌得不行。 赵黛琳说:“于好今年二十八,可她的情商或许比一般小孩都不及,小孩儿都知道讨好大人,她不会,说话也直接,韩教授说跟她小时候的遭遇有关,这是于好的隐私我不方便告诉你,如果以后有机会,让她自己告诉你吧,就因为这样,她的性格养成里有一定的缺陷,只要你稍微对她好一些,她很容易陷进去,如果你真的给不了她想要的,那我希望,在你做决定之前,不要打扰她。” 赵黛琳说完就离开了,其实她心里有点虚,她接触过不少这个年纪的男人,都是为了面包打拼的年纪,一双双眼睛里都挺灰败的,没什么光泽,还透着对这浮世的疲倦,然而工作也就那样,混混噩噩整日不知在忙些什么,却埋怨家庭给他的压力太大。 到底是行走在生死边缘的男人,气场强大连她这个老忽悠在他面前都直不起腰板来。 可她着实不忍心于好这姑娘就这么被人勾进去。 陆怀征叫住她:“于好要去超市买什么,我出去买,你转交给她,明天就别让她出去了。” 赵黛琳转头,幽幽三字,“卫生巾。” 母胎solo的大老爷们对这三个字有点陌生,陆怀征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反应想起邵峰,“军医那有没有?” 赵黛琳翻了个白眼,“你以后是不是买个避.孕.套都要找邵峰?” 陆怀征尴尬地别了下脸,手在鼻尖上摸了下,从栏杆上直起来,“我出去买。” 陆怀征跟老唐借了车,老唐不放心要派人跟,陆怀征头都没回,拿了车钥匙就往外走,等他车开到镇上,超市老板娘都准备打烊了,一见人穿着军装倒也笑眯眯给通融了,放下拉链的柱子,转身走进去,问他买什么。 陆怀征先说,“给我包烟。” 老板娘哎了声,弯着腰手往柜子底下伸进去,问:“牌子?” 陆怀征随口说了他最常抽,老板娘抽出来递给他,“还有别的吗?” “卫生巾。”他表情如常。 老板娘笑起来,从柜台里出来,小店儿挤,地上堆满了零零碎碎的东西,她拿脚踢开了些,带陆怀征进到货架最里头的位置,扬手指了指,问他:“你女朋友都用哪种?” 陆怀征懒得跟老板娘解释,自动默认了她口中的女朋友,目光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上梭巡,他也不知道于好常用的哪种。 出来的时候忘问了。 他平时一直以为自己也算细致,其实在女人问题上还是有些马虎大意。 …… 最后结账的时候,老板娘看着满柜台的东西,刷一包抬头看一眼陆怀征,又刷一包抬头看一眼他,乐得嘴都合不拢,等陆怀征拎着大包东西回去的时候,终于心满意足地关了门帘,嘴里哼着小曲儿,心道:这年头谈恋爱的傻子真多。 陆怀征回去把东西交给赵黛琳。 赵黛琳蹲在地上把东西一包包拿出来数了遍,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靠在走廊护栏地男人,“你买这么多干嘛?这得用到什么时候?” 陆怀征哪知道女人东西这么麻烦,老板娘问他什么牌子他答不上来,又问他要棉质的还是干爽的,他问这有什么区别,老板娘又说这跟肤质有关系,皮肤干用棉质的,中性皮肤就用干爽的,用不好就会过敏,他又不知道于好什么皮肤,索性就让她都放进去了,结果又问他要厚的还是薄的,带翅膀的还是不带翅膀的,中长还是超长的…… 他整个人给问蒙圈了,就让她全都给拿了。 临走时还让他捎了包红糖,说肚子会疼,补补血,他下午看她脸色是不怎么好,就拿了。 赵黛琳觉得再聪明的男人,也有犯蠢的时候,不过这蠢犯的还有点可爱,她把东西拎起来,拍了拍陆怀征的肩以示谢意。 陆怀征靠在栏杆上说:“她要缺什么东西,你让人跟我说,我会出去买,别让她一个人出去。” 赵黛琳头也没回,比了个ok的手势。 于好第二天起来看见满桌的卫生巾跟变戏法似的。 赵黛琳正翘着脚跟韩教授打电话在汇报情况,于好眼神示意问她这是什么,赵黛琳结束通话,走过来,靠在桌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她:“我说我买的,你是不是很失望啊?” 于好低头,“没有。” “算了。”见她没什么表情,赵黛琳自讨没趣,如实说:“陆怀征买的,这小子估计被老板娘忽悠了,乱七八糟买回来一堆,也没你用的那种,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问。笨死了。” 于好:“他没手机,手机在他领导那里。” 赵黛琳双手撑在桌沿,低下头去看于好的表情,“啧啧,胳膊肘这么快就拐过去了?还没怎么着你呢,就这么死心塌地啦?行了,说说吧,昨天到底怎么了?” 于好睡了一晚上,觉得自己太过置气,她想应该大度一点,可一看他昨天跟随思甜说话那表情,就大度不起来,这事儿说出来赵黛琳估计还要笑话她,抿着嘴,不肯说。 赵黛琳了解她,倒也没多问,拿手揉了揉她的头,语重心长:“于好,你知道为什么韩教授这么多学生里,我最喜欢你么?” 于好抬头,乌溜溜的眼睛清澈异常,赵黛琳忽然想起昨天陆怀征也是这样看着自己,这俩人竟莫名有些夫妻相。 她再次开口,眼神格外认真:“因为你有一颗真诚大胆的赤子心,你不虚伪,不阿谀奉承,没有宋小桃的一肚子坏水,也没有元静的弯弯绕绕,你特别真诚直白。你有女孩子的娇气,而不骄纵,那么多研究生里,大家都对导师怨声连连,就你愿意踏踏实实跟着韩教授。或许你有不讨人喜欢的地方,但你相信我,你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姑娘。所以我更希望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也不要迷失了自己,就算最后你爱上了他,也不要为了他改变自己,怀疑自己,明白吗?” “师姐……” 赵黛琳打断了她,“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于好心头一凛,其实赵黛琳对她来说一直是亦师亦友的一个朋友,很多时候她感觉到迷茫会给赵黛琳打电话,赵黛琳说了很多,让她印象最深刻的一句就是,“不管如何,你要相信你是世界上最好的。” “什么事?” 赵黛琳说:“我昨晚跟陆怀征说,让他不要再找你,我希望他能认认真真考虑清楚你俩之间的关系,是复合还是了断。我看得出来,他很在乎你,他当时告诉我正是因为你,他不太敢轻易踏出这一步,他怕你受伤,也怕给不了你想要的未来,我能看出来他眼里还有犹豫,我不知道你们过去究竟经历过什么,但是我觉得似乎有件事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于好知道赵黛琳一直以来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很少管别人的闲事,一直以来对她的事情特别上心,她知道赵黛琳心疼她,她又怎么会怪她。 “谢谢你,师姐。” 是真的感谢,高山流水,难遇知音,承蒙厚爱。 老天似乎真的听见她的愿望了。 小时候沈希元告诉她,只有星星上的孩子才可以对着月亮许愿,地球上的孩子说话月亮奶奶是听不见的,于好犟着脸皮许了几次,发现真的听不见后来也就不相信许愿这些事儿,直到上了高中,遇见陆怀征。 他第一次给她过生日,让她许愿。 她说不要,反正许了也不灵。 那个少年却笑着告诉她,灵得,你试试。 她当下就随便说了个愿望,明天下雨吧,就可以不用去跑操了。 结果第二天真的不用去跑操了,不过不是因为下雨,而是不知道哪个兔崽子给操场的围栏上加了把锁,金刚一上午到处找人撬锁,也没撬开,还耽误了跑操的时间。 于好是很久之后才知道那事儿是陆怀征干的,后来在天台上,于好问他为什么这么做。陆怀征当时双手交叠垫在脑后以一种极为潇洒的姿势靠在天台上凝视她片刻后,然后弯腰握住她的肩,低头去堵她的视线:“我只是想告诉你,不是星星的孩子也可以许愿,不管你许的什么愿,总有一个人会为了你拼命去做。” …… 那天之后,陆怀征真就没有再主动找过她。 偶尔在食堂碰见,两人也是低着头各扒着各自碗里的饭,部队里纪律不比一般单位食堂,吃起来叽叽喳喳还各聊各的,他们基本上不说话,低着头把饭扒光等一桌人全部吃完,再端着盆子站起来走人。 于好跟赵黛琳一直被安排在陆怀征唐指导那桌。 陆怀征吃得快,又不讲究,三两下就把盘里的菜给扒拉完了,靠在椅子上安安静静等她跟赵黛琳吃完。 俩姑娘天生吃得慢,于好有时候不好意思让他们等,吃得急还把自己给吃呛了。结果,第二天那桌的战士们吃饭的整体速度就下降了。这点赵黛琳也察觉了,吃完出去洗手的时候听见几个战士在窃窃私语:“今天这饭嚼得我牙酸,老子好长时间没这么慢条斯理地吃过饭了。” 旁边一个小黑脸接过茬:“你们说陆队为什么这么照顾小于医生啊?” 其余两人皆是茫然,摇头。 旁边忽然插入一道如鬼魅般的声音。 “你们难道察觉不出来你们队长那颗春心萌动的心吗?” 闻声,三个战士蹲在地上黑茬茬的脑袋齐齐转过头。 就见赵黛琳抱着胳膊倚着墙壁低头笑眯眯地盯着他们几个,迷之角度。 这种感觉就像是学生时代原本低头在教授里写着作业,忽然一抬头,看见窗外贴着班主任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三个战士吓得直接从地上弹起来,磕磕巴巴打了声招呼就仓皇而逃。 赵黛琳靠着墙耸肩,太不经吓了,啧啧。 于好回科室的路上遇上陆怀征跟唐指导从行政楼上下来。 他穿着普通的作训服,没戴帽子,头茬干净,脸部轮廓分明,他脸不是尖瘦,而是每根线条都生得恰如其分,插兜站在阳光下跟唐指导说话时,平直的眉毛微微蹙起,不经意转头看见她,没有停留,很快就转回去了。 于好觉得他一直都是个很清醒自知的人,其实他一直都清楚明白自己要做什么,目标明确,不怕输,也不服输。 于好走到科室门口,他还站在那儿跟唐指导说话,从始至终,眼神都没再往她这边看过一眼。 于好把门关上。 门关上的瞬间,那边便有一道视线不动声色滑过来,静静看了会儿。 唐指导瞧出些端倪,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你和小于?” 陆怀征却仍是看着那边,打断他说,“我记得前些年这附近蛇多?” 唐指导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地点点头,给他解释:“你们来那年其实不算多,去年才叫多,抓了几百条蛇,都让村里养蛇的拿走了。你怎么忽然关心这个?” “你下午让人去于医生办公室撒点硫磺和石灰,再找几个人把窗封一下,别让蛇跑进去了。”陆怀征如失了魂般,终于转回头,低着声说:“她胆小,见不得这些。” 27.第三卷 巍巍大任,芬芳万载(06) 第二十七章第三卷巍巍大任, 芬芳万载(06) 于好在办公室坐了会儿,忽听外面“砰!”一声巨响, 似是铁盆猝然摔裂发出的悲鸣声。 她起身,拉开门, 循声抬眸望去。 只见陆怀征跟唐指导还立在原地,两人听见声响也齐齐转过头, 老唐很快确认了方位:“好像是文工团那边传过来的。”说完, 手掐腰,长长的嘿了声, “这帮姑娘真是见天儿的不给我省心啊, 我得看看去, 哎, 你要不跟我去看看随子?这小丫头真是谁的话都不听,就听你的。” …… 陆怀征跟老唐还没上楼,在宿舍楼下就已听见怒不可遏地吵架声, 陆怀征是没想到,平日里嗡声吞气的姑娘们私底下骂起人来如此凶神恶煞、蛮不讲理。 “随子,你别以为你年纪小, 大家都得让着你, 你跟陆怀征那点破事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谁他妈稀罕,我还就不惯你。” “我跟陆哥哥什么事都没有!”随子尖着嗓子回。 那人冷笑:“你当年偷偷爬进陆怀征的宿舍不就是想上他的床么?俩孤男寡女的败坏风纪敢做还怕人说?我没给你举报到军区总部算给你面子。” 随子有些震惊地看着那个女生, 声音哽住:“你一个女生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这些话本来也就私底下大家闲着没事儿当八卦传传, 从来没敢当着随子的面儿说, 偶尔开开随子和陆怀征的玩笑,随子解释了几百遍,可在她们眼里就是欲盖弥彰。随子解释多了也烦,不再解释,随她们怎么想,她觉得这帮人思想都不纯洁。 这话一出,连楼下的陆怀征都定格了,一只脚踩在台阶上,表情更茫然,他什么时候跟随子传成这样了? “你跟随子?”唐指导更是一脸不可思议地表情看着他,下一秒,叹口气搭上他的肩,语重心长道:“我还以为你喜欢于医生呢,你这男女关系也忒乱了点,有损风纪!我可跟你说,随子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别占了人便宜就想这么算了!要真跟她们说的似的,你得对随子负责,不然老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唐明梁话音刚落,余光瞥到后方一道人影,不经意回过头,瞧见于好就跟个木头似的直挺挺地戳在那儿,老唐回过味来,定定地看了眼那姑娘,自觉方才那话有些不妥,咂咂嘴,笑着对她说:“小于,你别介意——” 陆怀征蓦然回头,晌午的光有些晃眼,于好还没进楼道,站在刺目的日光底下,整个人白得发光。 打从五岁起他便善于察言观色,专拣好听的话说,把大人哄得一愣一愣,乐不可支。而后又用了八年时间把这伪善的面孔卸下,已经很少会刻意去研究一个人的表情了。 那天陆怀征又“重操旧业”。 再次小心翼翼且带着谨慎的目光去打量于好那时的表情,奈何当时光太亮,又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风,树影一阵阵地摇曳,光影斑驳交替罩住她那张本身就没多少占地面积的脸。 等她走近,陆怀征看见她冲唐明梁笑笑,他琢磨,是最普通那种,礼貌性的微笑,没什么含义。 陆怀征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想掐死随子。 算了,还是掐死自己得了。 …… 赵黛琳原先躺着午睡,听见门外有动静,便爬起来看了眼。 结果就听见了某人的大八卦,本来是吊着好奇的心态看看这些个小丫头还能说出些什么,乐颠颠地靠着围栏眯着眼看,谁知道,一转头,就看见陆怀征站在楼梯口了,连着于好跟在后头。 赵黛琳给了陆怀征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 陆怀征觉得脑仁疼,平日里颇高的情商放到现在也觉得不够用,如果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能用枪解决就好了,简单干脆爽快,一了百了。 于好没有停留,径直回了宿舍关上门。 走廊一片狼藉,跟龙卷风刮过似的,灰白的墙面上全是东一块西一块的水渍,脸盆七零八落散了一地,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子的脸盆还摔得凹进去几隅铁块。 唐明梁见这场面也来了怒气,胸腔怒火熊熊燃起,主要还是心疼脸盆:“你们干什么!!” 姑娘们个个扭着脸不肯说话,随思甜还在乌乌泱泱地啜泣。 唐明梁又是一声怒斥,觉得这帮丫头甚是烦人,看见随思甜那隐忍又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于心又不忍,口气缓了些:“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要这么针锋相对的?随子你说。” 唐明梁存有私心,故意先给了随子开口的机会,这让余下几位姑娘又十分不屑地互相交换了彼此的眼神。 其实这事儿还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女人之间的友情本来就复杂,所有的矛盾都是在平时日积月累中慢慢堆积起来的,谁也不知道那最后一根稻草会在哪里,或许在他们男人看来仅是一件很小的事儿,可偏就是她们激发矛盾的□□。 她们对随子的不满或许是从很早在军艺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苗头,渐渐这么些年,大事儿小事儿摞摞攒攒一箩筐,大概真正的怨愤是从上次随子坐了领导那桌开始,便开始零零碎碎冒了些边角出来。 今早上随子晒在阳台的舞鞋不知道被谁收了起来,然后那人放上了自己的鞋子,随子找出来穿的时候发现鞋子居然还是湿的,可晚上是最后一场表演,她鞋子没法穿,这让她有些恼火,便找了那人理论,谁知对方一句话就把她给怼回来了,丝毫没有愧疚,随子心里不痛快,便多嘴说了两句,那人便直接摔了脸盆,这才引了这事儿的开端。 随子断断续续说下来,这在陆怀征和唐明梁这俩大老爷们听来尤其荒唐,屁大点事儿,能给折腾成如此难堪的局面也是这些女人的本事。 于好在屋里坐了会儿,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水声清脆,注意力却在门外,半晌后,随子又爆了一料。 “小惠拿过我东西。” 那位唤做小惠的女兵瞬间红了眼眶,全然失了风度,扬手怒气冲冲地指着随子,张牙舞爪地冲上去要打她,被旁人拦住,红着眼吼了一句:“你瞎说!” “这事儿可大可小,随子,你确定吗?”唐明梁问。 随子点点头,“对。” 唐明梁看了眼陆怀征,又转头问:“你丢了什么?” 随子说:“一个戒指,我姥姥留给我的戒指。” “什么时候丢的。” “去年,下连表演的时候,我戒指就找不到了,而那前一天,我看小惠动过我的东西。” 平日里的小打小闹都算了,偷东西可就牵扯到人品问题了,唐指导觉得这事儿就算要管也轮不上他来管,琢磨要不把这事儿报回文工团让他们自己团内处理。 结果赵黛琳出声了。 “这事儿好办。” 陆怀征跟唐指导闻声回头,唐指导问:“你有想法?” 赵黛琳靠在栏杆上,轻点头,下巴冲那俩姑娘一扬,“有一个人肯定知道她俩谁撒谎。” 于好正端着杯子,一只手撑着桌沿,悠闲地靠着桌子喝水。 忽觉眼前一亮。 她转头看过去,房门开了一条缝,慢慢扩开,晌午的光便顺着那条逐渐扩大的缝隙填满了整个宿舍。 陆怀征出现在门口。 光影将他身影拉长,修长挺立,于好盯着地上那人影瞧了会儿便直接转回头,垂眼继续喝茶。 “于好,能出来帮个忙吗?” 那天之后,陆怀征第一次跟她说话竟然是为了随子,于好心中泛苦想必是刚才那杯茶里放了黄连素,原是表情不耐烦,想硬气一回拒绝,可转头间不经意地看见他那饱含深情的眼神,心又软了。 她拒绝不了他。 他的每个眼神,就算是轻描淡写的一瞥,她都觉得充满深意。 她放下杯子,点点头。 …… 于好跟随子在心理室独独坐了五分钟,谁也没开口说话。 于好抱着胳膊靠在椅子上,她工作的时候有点强势,那双澄澈的双眼颇具穿透力,似一把利剑,锐利地能直接刺进你心里,毫不留情地拽出那些深藏内心的小阴暗。 随子端详了她五分钟后,率先开口:“我见过你哎。” “嗯?”于好挑眉。 随子笑,“在怀征哥的手机上,你俩高中时的合照。” 应该是高一快放寒假那阵,那会儿还下雪,陆怀征硬拽着她在雪地里拍了张合影,没有美颜,没有滤镜,只有两个傻乎乎凑在一起的脑袋。 “是么。”于好漫不经心地,“别转移话题。” “哦。”随子乖乖地说,“那你问吧,怎么测?” “我接下来问你的问题,你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 随子点头。 “你是随思甜?” “是。” “今年二十五?” “是。” “讨厌小惠么?” “是。” “是否与她发生过激烈的肢体冲突?” “没有。” ……于好又问了一堆日常的问题,随子都对答如流,眼睛不眨。 于好又给随子戴上心率仪,随子好奇地拨来拨去,于好一掌给她拍下来,警告:“别乱动。” 随子委屈地撇撇嘴,不动了:“于好姐姐,你对人都这么凶吗?” 于好没搭理她,给她重新戴好,拿笔记录数据。 随子小声嘟嚷:“难怪%#&*@——” 她越说越轻,后面的话,于好几乎没听清。 随子又说,“于好姐姐,我跟怀征哥的关系不是外面传的那样,我俩真不是那种关系。” 于好:“哦。” 随子:“我真不喜欢怀征哥。” 于好:“哦。” 随子:“我知道小惠喜欢怀征哥,她表面上装着对怀征哥不屑,但她每次去空勤院,眼神里第一个找的人就是怀征哥,我很讨厌小惠,她这人有一种变态的偷窥欲,我以前就发现她喜欢偷看我的日记,我就故意在日记上写一些暧昧的话给她看,我就喜欢看她难过生气又嫉妒抓狂却无处发泄的样子。” 于好这才抬头,笔点点桌子:“那你也很变态。” 随子自顾自说:“怀征哥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我好几次看见他经常对着手机上的那张合照发呆呢。” “撒谎。”于好一眼看穿。 随子挠挠头,承认:“好吧,其实就一次,眼睛都红了,可怜兮兮的。” “什么时候?” “他念军校的时候吧,那阵陆爷爷刚走,消息接晚了,最后一面都没赶上。那阵大概情绪很低落,就想起你了吧。” “那你爬进他宿舍干嘛?” “哼,不告诉你,你刚才太凶。” “哦。”于好不吃这套,“那咱们开始接下来的测试吧。” 随子:“……” 连同小惠,做完两轮测试,于好拿着测评书,走出心理室。 陆怀征正倚着墙。 于好站在门口,把资料递给他。 陆怀征接过,翻了两页没看懂,举着资料冲她挑眉。 于好双手抄进大褂外袍的兜里,倚着墙看他,“你希望的结果是什么?” 陆怀征没什么希望,低垂着眸看她,也侧过身,双手抱臂倚着墙,笑着说:“我希望是一场误会,这样我就不用写任何报告了。” 于好点点头,“两人都没撒谎。” 他收了笑。 “东西不是小惠拿的,随子也确实见过小惠动她的东西,随子心里认定是她拿的,但确实不是她拿的,恭喜你,不用写报告了。” 于好将测评书拍到他结实的胸口,转身进去。 陆怀征把资料拢在胸口,仍是靠着墙,就这昏黄的夕阳,懒洋洋一声,把人喊住: “于好。” 于好回头,仿佛在夕阳的余晖中又见到了当年那个清俊的少年,一瞬恍惚。想起一句话—— 回廊一寸相思地,十年踪迹十年心。 于好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影已经直起身朝她这边过来,男人宽厚的背影忽然挡在她面前,将她抵到墙上,于好后背贴着冰冷的墙壁,身前是他结实的身躯。忽觉眼前罩过一道黑影,下一秒,掌心的温热,轻轻盖在她的眼睛上。 耳边是他低沉的呼吸,灼热逼仄,一路从眼睛火烧火燎地蔓延到她心底。 她忽听陆怀征在她耳边说: “害怕就靠过来,我知道你看到了。” 28.第三卷 山河不屈(01) 地上趴着一条软软吐着信子的蛇, 黄色底斑,黑边镶嵌, 乍一看花纹艳丽,其实无毒, 性情也十分温和,是这附近常出现的玉米蛇, 部队后方就是个玉米蛇的饲养场, 时常有几条顽皮的溜进来,趴在地上软趴趴地观望着你。 这种蛇性情温润, 没有攻击性, 来回几次, 便跟战士们混熟了, 有时候结束战训,偶尔在地上碰见,一眼就认出, 蹲下去摸摸它的头:“小黄,又是你啊。” 这条蛇,连随子那帮不常来的文工团的姑娘们都见过好几次, 还开玩笑说母的, 绝对是母的,怕不是瞧上哪个兵哥哥了吧,不然怎么对这一亩方田地这么留恋。 于好被他挡着身, 捂着眼, 灼灼热气呵在她身上, 心跳囫囵,却没听懂他那句话。 他压的太紧,她喘不上气,低着头声音跟断了片,“看见……什么?” 原来没看见,陆怀征吁了口气,回头再瞧那小黄,趴在地上甩给他一个凉凉的眼神,似乎在说就你大惊小怪—— 与此同时。 随子从屋内走出来,看见地上的小黄也是一惊,下意识脱口要喊小黄的名字,转头瞧见陆怀征将于好压在墙上,一只手捂着她的眼睛,食指放在唇上冲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随子啧了声,倒也听话闭嘴。 然后弯腰悄悄凑过去,动作娴熟地把小黄拎走了。 随子小时候养过一种蛇,她从小对这种奇奇怪怪的软体动物特别痴迷,别人家姑娘房间里都是各型各款的洋娃娃,她房间里就是个动物园。后来她哥实在受不了了,有一回上厕所的时候,那蛇趴在厕所的门梁上乘凉时不小心给掉下来刚好挂在她哥的脖子上,她哥原先还以为是皮带之类的的玩意,一摸,滑不溜秋还会动,吓得直接给它塞进马桶里。随后以断绝兄妹感情要挟随子,有他没它,有它没他。 等随子走远,陆怀征松了手,军靴稍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抄进兜里,低头看她,又觉得尴尬,拿手背搓了搓鼻尖,再次放回兜里,如此两回,愣是没挤出半个字。 男性气息淡却,于好睁眼时,背后光线刺眼,略微有些不适应,她微微眯了眯眼,他的轮廓也是模糊的,模糊得更是英俊不可方物,正一言不发看着她。 “你……” “你……”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一个低头,一个仰头,视线对上,羞涩转开,又一同戛然而止。他们在金粉画般的霞光里如花叶般立着,花搭着叶,叶护着花。欲言又止,眉目成书,不可方思。 陆怀征笑:“你先说吧。” 于好不再扭捏,对上他的眼,像是一个索要糖果的小孩那般直接又充满孩子气地发问: “你把手机里的照片还给我。” 陆怀征一愣,“什么照片?” “就是那次你在雪地里逼着我拍的合照,随子说你还留着。” 他一直不愿换手机,总觉得手机一换,再打开那张照片,总觉得哪里变味了。那板砖机坏了后他把那张照片导出来,还托林昶到处找那已经停产的板砖买了一台回来又把照片导进去,单纯就是留个念想。 他笑,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是还留着,你当初不是不要么?” 于好故意板着脸说:“不要也不给你留着,下回你拿到手机,必须把照片删了,谁知道你拿我照片做什么猥琐的事。” 陆怀征丝毫不避讳,脸皮厚如城墙,大方承认,点头道:“是做了不少猥琐的事。” “脸皮呢?” 又是那个不以为意地笑:“认识你那天起就不要了。” “你这嘴上哄女孩儿开心的功力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错了。”陆怀征纠正她,“不是哄女孩儿,是哄你。” “没皮没脸。”于好哼。 他也笑,转头看了眼太阳的方位,判断时间差不了,收起笑,正儿八经地看着她:“我明天回北京。” 于好狐疑,想说这么快么? 不知是热的,还是这晚霞闷的,于好额上冒了些汨汨的小汗珠,陆怀征下意识抬手帮她拭去,顺手将她的耳边的几缕飘飘散散的碎发给拢到耳后去。 于好大脑骤停,不会转了,心口微窒,像一条小鱼似的,小口喘息。 陆怀征拨完,漆黑的双眼情深致动,像是夏夜盛放在河中的涟漪,令她激荡不已,一只手搭在她肩上,低头专注地盯着她,充满诱惑:“等我从北京回来,我们谈谈?” 于好僵着背脊贴着墙,“谈什么?” “你说谈什么?”他故意逼近她,笑得意味深长,逗她:“聘礼么?” 赵师姐! 于好气又急,脸刷就红了,踢了他一脚,急匆匆转身要走,被陆怀征一手撑着墙壁给堵回来,彻底把人圈在自己怀里,哄她:“不闹了,是真的有话要跟你说,等我回来?” “好。”于好仰头看过去,“什么时候回来?” 他摇头,“没说,清明后应该能回来了。” 于好盘算,离清明还一周呢,“去那么久?你一个人么?” 他复又微微颔首,“陈瑞跟我回去,孙凯留队里训练,我跟孙凯老唐都打过招呼了,你缺什么东西就告诉他们,他们会派人去镇上买,你别自己一个人出去,我在北京,别让我担心。” “随子跟你们一起回去么?” 陆怀征以一种耐人寻味的表情睨了她许久,于好撅着头,就是不看他,随后他侧开,嘴角微扬,慢悠悠地说: “走倒是一起走,不过不是一辆车。” 见她不说话。 他笑得欠扁,又问:“前两天是因为随子么?” 她仍是不言语。 “随子那天给我的东西,是我托她在北疆带的,我爷爷早年在北疆驻守的时候认识了我奶奶,结了婚后,生下几个孩子,你知道当兵的常年不着家,奶奶受不了这种日子,跟我爷爷离了婚回了北疆,我爷爷一直未再娶,可我奶奶却在北疆重组了家庭,爷爷不敢再打扰她,便也独自守了这么些年。奶奶早年是个卖牛角梳的,牦牛角的那种,两人就是买梳子时认识的,离婚后,爷爷一直把这梳子当宝贝,结果前段时间回老宅我发现这梳子不见了,我们家没什么传家宝,算起来那牛角梳算一把,怕爷爷地下有知,要跟我算账,我就托随子重买了一把回来。” “但已经不是以前那把了啊,你爷爷知道会怪你么?” “只能百年之后下地去给爷爷请罪了。” “也许是你爷爷自己扔了呢?” 陆怀征也有过这种念头,转念一想,爷爷那么长情的人,怎么会呢,如果是他,也舍不得,毕竟守了那么多年,可又或许,人等到老,等到死,在生命燃尽的最后一刻,忽然就想通放弃了。 风轻轻刮,晚霞淡了些,夕阳西沉,暮色四合,风开始带着丝丝凉意。 “随子有自己喜欢的人,以后有机会跟你说吧,别胡思乱想了。”说完,陆怀征大力揉她的头,“傻子。” 于好甩开他的手,把头发捋顺,问他: “你这次回去做什么?” 他沉默,半晌,口气肃穆:“土耳其发动军事政.变了,政.变的主谋之一,是前空军司令。” 于好一愣,不可思议,今早的新闻都还是世界和平,歌舞升平呢。 他看穿,扶着墙给她简略的解释:“新闻马上就会出来,我们不参与他国的政治问题,但我们要保护那边的华侨,至于其他,你也明白的。” 涉密,不能多说。 战争,掳掠,荒饥,苦得不都是百姓么。 于好心觉悲悯,低头。 陆怀征瞧出了她的情绪,手摁在她头上,宽慰似的抚了抚:“不是世界和平,而是我们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国家,可中国的历史也是滚了几千年才停在现在这刻,当年的北平、南京,都是前人先辈用骨血堆砌而成的。”他笑,收了手,插回裤兜里,去看她:“我们读书为了出人头地,改变命运;而先辈们读书是为了振兴中华,改变国运。所以,该庆幸,没生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 于好竟觉热泪,鼻尖微微泛起酸。 “如果我们生在那个年代,恐怕……” 他笑,神情未然,双手抄在兜里,往她身旁的墙上靠过去,偏头对她说:“那倒也未必,到了困窘之境,还是能逼出些有志之人,或许还是会有林则徐,梁启超,康有为……就像大明祖训——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明朝的皇帝无论多么昏庸,最终都做到了守国门,死社稷。往大了说,是祖训,往小了说,是家风。” 今日一席话,于好觉得自己似乎又重新认识了面前这男人,眉眼不改,可骨子里的神.韵是她以前从未见过。 谈起民生,他怜悯;谈起家国,他满腔热血;谈起历史,他警醒而自知;谈起情爱,又这般风流。 像是重新认识了一番,引她入魂不自知。 是的。 国之不存,身将焉托? 骨断血崩,山河纵然不屈,青山依旧笑春风。 29.第三卷 山河不屈(02) 薄暮冥冥, 日落西沉。 边防站外青山苍翠,淡却的晚霞萦萦绕在山头, 天边一片赤红,那光芒温氲地在陆怀征的肩头漾开, 让她万种沉醉。 世界上总有一群人,他们淌过湍急的河流, 行过险峻的的山川, 守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不为功名不为利禄, 只为心中的信仰。 陆怀征靠在墙上, 双手抄在裤兜里, 曲着一只脚微微抬起, 压在墙上,仰头感叹:“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 那是先辈们的风骨胸襟,我们学不来的。” 于好低头苦笑。 她忽觉自己这二十八年来,行踏蹉跎的每一步, 看似循规蹈矩, 在千山万水中独行,实则浑噩不自知。 而陆怀征,看似活得混蛋, 却比谁都清醒, 通透。 “但还好, 有英雄冢为他们留名。”于好说。 陆怀征忽然歪下头,目光还在看前方,呼吸却到了耳边,夕阳的灼热退却,就听他说:“对我来说,只有温柔乡才是英雄冢。” 又来了。 正经话不超过三句。 说完,他放下脚,踩上地面,人站直,手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下,笑着说:“该走了。” “快走。” “我说的话,记住了没?” “啊?”于好故意逗他,“什么呀?” 他拧眉,“合着我刚才跟你白讲了?” 她眨眼,故意:“你说你会担心我那句么?” 陆怀征一愣,一秒,撇着头笑了下,“前面那句。” “前面那句你说‘我在北京’。”她复述。 他双手抄兜,挑眉,“再前面那句。” 她这才笑,不说了,“我等你回来。” 晚上是文工团的最后一次表演,为了欢送这些姑娘,迎接新来的两位姑娘,唐明梁让厨房晚上包饺子,顺便让陆怀征结束战训后派几个战士去帮帮忙,不然这么大锅饺子包到夜里十二点也吃不上。 赵黛琳闻声也拉着于好出动了。 在厨房忙活了一下午,于好一个饺子没包上,还弄得满脸是面粉,鼻尖,额上,下巴,脸颊……东一块,西一块,赵黛琳谑她,哟,你这花猫脸看上去忒费工夫了,敢问这一盘饺子哪个是你包的? 于好羞赧,她不会包饺子,就帮着师傅去揉面了,结果几百人的饺子,那一大陀面粉她愣是翻不过个儿,师傅赶忙让这个大小姐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五点,陆怀征穿着战训服进来。 于好刚巧被厨房里的和面师傅赶了出来,顶着一花猫脸,撞进了一双含笑的眼睛里。 直到那双眼在她的脸上盯了三秒,她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满脸面粉的糊涂样,捂着脸转身跑开了。 她平日妆不太浓,淡淡涂一层提升一下气色,清水敷面后,那脸就素面朝天,干净又白嫩,出水芙蓉,如剥了壳的鸡蛋般透亮,洗完脸,她没急着出去,而是扶着洗手池平复心情。 她得端正一下态度,男人都是善变的,万一他从北京回来就变卦了怎么办,她不能一副被他吃得死死的样子。 可是赵师姐又把她的底牌都交出去了。 她该怎么挽回颜面呢。 等于好回到食堂大厅。 陆怀征已经脱帽坐了下来,正慢条斯理地把战训服的袖子卷起来,露出清白的手臂,伸手去掀了一片饺子皮摊在手里,看得一旁他队里的几个战士都一愣一愣,连连摇头感叹:“陆队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啊。” 连一旁戴着白色厨帽全程专注包饺子的老师傅都忍不住抬头扫了眼,意外道:“看陆队这手法,家里没少包?老婆不会做饭呐?” 几个战士忙说:“陆队还没结婚呢,哪来老婆,女朋友都没。” 陆怀征捏好一个饺子,放进盘子里,继续去掀下一张饺子皮,没搭理他们,拿起勺子扭了一捧陷出来,垂着眼皮说:“以前连队经常包饺子,隔壁孙队也会,不用羡慕。” 老师傅笑:“像陆队这么好的男人还没找到女朋友真是可惜了,左手扛枪,右手包饺子,多和谐。” “陆队就是不想找,孙队嚷嚷好几回了,说要给他介绍姑娘——” 陆怀征笑着打断:“得了吧,你孙队自己都贫困户,还给我介绍。” 这话是开玩笑,情之所至,男人之间的玩笑。 于好走过去,在他对面拉了张椅子坐下,战士话没停,又绕着弯弯开了几个玩笑,笑意也越来越荡,眼看就要往城市边缘讲黄段子了,被陆怀征眼风一扫,顿时反应过来还有俩姑娘在场,及时停下来。 热烈地气氛霎时安静下来。 于好掀了张饺子皮跟老师傅学,老师傅动作娴熟又快,一张饺子皮摊在手上,馅儿一放进去,手一拧,再打开就变成了一个成了形的饺子,跟变戏法似的,直接给她看傻了。 老师傅还故意逗她,“厉害吧,祖传手艺,你学不去。” “……” 逗得于好脸红一阵白一阵,还特高兴,笑嘻嘻地转手去掀下一张饺子皮,像是故意似的,包得速度竟比刚才还快,然后得意地将饺子放进盘子里。 于好:“……” 桌上人都哈哈直乐,连赵黛琳都忍俊不禁。 “啪。”地上摆了张椅子。 陆怀征不知道从哪儿抽了张椅子过来,放在自己身边,眼神没看于好,低着头拧自己手里的饺子,话却是对于好说的:“过来,我教你。” 老师傅笑着搡她:“陆队都发话了,还愣着干嘛?” 于好坐过去,陆怀征动作很慢,偶尔会抬头看一眼她,等她跟着做完,然后捏成形后,帮她稍微修了下,再随手放进盘子里。 于好学得挺认真仔细。 最后被陆怀征笑说,“不用学这么认真,包不好也没事,看个大概就行了。” 于好懵懵然抬头,“为什么?” “以后家里有一个人会包就行了。” 他说完,把最后一个饺子放进盆子里,果然众人拾柴火焰高,饺皮已经不自觉见了底,老师傅吆喝一声站起来端着盆子进厨房去。 于好被他这句话弄得心怦怦直跳,汗意涔涔。 像只春茧,心似一团乱麻作茧自缠,心猿意马偏又撑不住气,轻纱红帐般不经意,却在她心里燎了一把火。 再抬头看他。 风轻云淡,搅乱一池春水而不知,这会儿已经戴上帽子捋了袖子领了那帮战士直接出去了。 赵黛琳凑过来,在她耳边八卦兮兮地说:“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了?看你俩这状态……刚刚在你耳边说什么啦?” 于好面热,烫得发紧,转头紧瞪着她:“师姐为什么要告诉他结婚的事情?” 这小师妹好说话时相当好说话,若要论起理来也是一固执的人,赵黛琳装作没听见,收拾东西匆忙站起来,“突然想起来韩教授让我给他发个邮件来着……我先走了。” 晚上,是文工团的最后一场表演,吃完饺子,战士们搬了椅子去广场集合。 临演出前,随子来找于好。 于好那会儿正关上科室门,一转头,随子站在不远处一棵光秃秃的玉兰树下,外面套了件黑色风衣,里头是黑色的紧身舞蹈服,身姿聘婷,冲她挥手。 于好穿着白大褂,双手放在兜里,里头是一件丝绸料的白衬,一条黑色的长裤,走起来那风轻轻扬着她的褂袍衣摆,随子觉得很英姿飒爽。 “于好姐姐。” 于好顶风站到她面前,“找我?” 随子:“我有话想跟你说。” “你说。” “你说东西不是小惠拿的,我却当众指责了她,后来怀征哥告诉我说,当你怀疑一个人时,却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是不能够当众去指控别人的,因为带来的伤害是不可预估的。今早小惠排练一直不在状态,大家好像因为这件事都刻意跟她疏远了,其实我真的不知道是不是她拿的,我只是觉得她喜欢偷看我日记,所以我觉得……我现在……很内疚。” 随子臊眉耷眼,看得出来是真内疚。 于好想了下,耿直地说:“这件事,你确实做错了,内疚是应该的。” “……” “……” 随子眼睛瞪得铜陵般大,浑圆又亮澄,想说,你真的是心理医生么? 于好哪会安慰人,她平时做的工作更多是帮助有心理障碍的人剖析问题,发现问题,拷问都是直击灵魂,揪出内心深处最阴暗的小人,直截了当。 安慰抚慰的工作一直都是赵黛琳在做,再加上随子这种小女生过家家的心思,于好真谈不上专业。 随子不死心,又问了两句。 “于好姐姐,就真的没有办法吗?” 于好看着她,“你要什么办法?” “减轻内疚感,或者让大家不要那么对小惠。” 于好说:“随子,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个道理你‘怀征哥’没教过你吗?” “好吧,我以后说话会注意的。”随子认命,“我知道大家平日里也在背后议论我,于好姐姐,不瞒你说,其实一开始我还有点高兴,觉得她在背后污蔑我诋毁我,也终于让她尝到了被人污蔑诋毁的滋味,可是我又觉得,这样我跟她也没什么区别。” “人跟人本来就没什么区别,人跟猪才有区别。”于好眼也不眨地安慰她。 “……” 广场。 陆怀征明天要走,随子她们节目表演结束后,有几个战士玩嗨了,毛遂自荐要上台唱歌,说是庆祝陆队离开,同时庆祝他们脱离苦海,不用再接受陆怀征的魔鬼训练了,要改投孙队怀抱了。 孙凯也爱开玩笑,配合他们怼陆怀征:“孙队怀抱永远对你们敞开。” 陆怀征就在底下坐着,是那种战训时常用的叠凳,敞着腿,两只手肘撑在腿上,手臂松散地搭着,脸上挂着心不在焉地淡淡笑意看着台上几个兵在闹。 于好在他边上缩手缩脚坐着,觉得这模样也少见。 看得出来,他们感情很好,是了,他从高中开始,跟谁处不好?他好像跟谁都能处好。连唐指导都在边上忍不住说,“也就你们感情好,没见过领导跟战士们这么闹的。” 陆怀征自嘲笑:“我算哪门子领导。” 唐指导囫囵摆手,一笑了之。 气氛渲染,连平日里话不多的小班长此刻都夺过别人手里的话筒对台下的陆怀征说:“陆队,送你首歌。”说完,回头冲着身后放歌的战士一挥手:“music!” 这茬估摸是早就排练好了,接得太顺畅了。 随着熟悉的音乐响起,陆怀征就知道这帮小子要整他。 四五个战士站成一排,勾肩搭背地对着话筒唱着歌,原本是很柔情的一首歌,被他们几个三瓜裂枣给唱的歌不成歌调不成调的。 “最肯忘却古人诗 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守着爱怕人笑 还怕人看清 春又来看红豆开 竟不见有情人去采 烟花拥着风流真情不在……” 于好听见这歌,心口一窒,屏息转头去看他,在混乱嘈杂的歌声中,陆怀征也就势看过来,月光柔和勾勒着他的眉眼,眼神里竟平添了一抹往日不见的不自在。 孙凯勾着陆怀征的脖子凑过来,给她们解释这首歌的典故,而那人却在昏暗的光线中,极其不自在地别开脸去。 竟然还有点…… 害羞。 30.第三卷 山河不屈(03) 那时陆怀征跟孙凯刚上军校, 离开广州的那个晚上,有点喝多了。 前一晚, 在部队的食堂有个短暂的告别仪式,其实还没那么多感慨, 当兵的,天南地北, 各守一线, 总归还是要再相见的。可第二天乘上大巴车,指导员握着他们的手迟迟未松开, 眼眶渐渐红润的那瞬间。 俩大男孩儿也终是憋不住劲儿, 细风拂着两人的面庞, 情绪被带动, 心潮随着柔风涌动。尽管强压下心里那抹不舍跟遗憾,到底年纪尚轻,还是落了泪。 等车驶出营地, 将他们送进车站,两人没急着买票走,而是在车站的长椅上坐了一下午。夜幕降临时, 霓虹闪烁, 陆怀征忽然问他要不要喝酒,孙凯欣然点头。 两人就提起东西,寻了一家附近的小饭馆, 喝了近一夜的酒。 陆怀征那晚是真喝多了, 他酒量本就差, 一箱没什么度数的啤酒喝完,上个厕所回来,一只手杵着酒瓶,面泛红潮地看着孙凯,闷声打了个嗳气,眼神迷离地看着孙凯,说:“我给你唱首歌吧。” 不是没听过陆怀征唱歌,队里也经常唱军歌,他唱歌算不上难听,但也绝对不好听,好在都在调上,只是不会技巧,一听就是直男的唱腔。 孙凯也是醉醺醺的状态,一挥手,唱吧,今晚舍命陪君子了,再难听兄弟我也听着。 陆怀征眼睛也不眨,张口就来。 孙凯一听,不对啊,情歌啊,再瞧瞧那委屈的小眼神,他忽而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笑他:“醉啦?唱得什么玩意儿啊?快给我闭嘴吧!给老子唱《团结就是力量》!” “不,就唱这首。” 孙凯笑呵呵问他,“是不是想女人了你?” 平日里少言寡语,在训练场上更是严肃拘谨,对感情生活闭口不提的男人,忽然在那刻卸下防备半阖着眼点了点头。 孙凯扬手扔了个花生过去,劝说:“去北京找个女朋友吧。” 陆怀征沉醉地低低哼着调。 不知何时,小饭馆的灯也越来越弱,虚虚晃晃的光晕拢在他头顶有些犯困,等他彻底阖上眼,脑袋也直接往桌上栽去,调渐渐停了,孙凯凑过去,听见他伏在桌案上低喃:“不找,我再等等。” “等谁啊你?!”孙凯又捡了个花生壳扔过去。 他没答,侧着脸贴在桌上,嘴似鸟喙,喃喃自语:“万一她哪天回来,却看不到我。” 饭店打烊时,两人都醉得不省人事,最后还是当时在广州读书的陈瑞过来接的。 上了出租车,陈瑞被夹在两人中间,左边是陆怀征宛如大型车祸现场的歌声,右边是孙凯骂骂咧咧的粗鄙脏话,司机偶尔会从后视镜里抛过来同情的眼神。 陈瑞当时也不知道哪来的狗胆子,掏出手机给他俩录下来了。 后来陈瑞也入了空降旅,编进了陆怀征的一队,那视频就被队里的人给浏览了遍,也就传开了,治陆队的法子——给他喝酒! 孙凯怕陆怀征尴尬,到底给留了面子,没全部捅破,掐头去尾略了于好那部分给她俩解释了一遍,说完,手还勾着陆怀征脖子摸着他的后脑勺顺毛:“别说,咱旅队的男人个个都是铁骨柔情呐!” 陆怀征侧着脑袋避开他的手,笑骂一声:“滚!” 孙凯收回手,悄悄凑到他耳边咬着牙小声说:“我可给你留了面子,没把你当时说的那些话说给于好听,不然,你以后在她面前是真没有面子了我告诉你。” 陆怀征横斜他一眼,随后目光转回舞台上,看陈瑞几个在闹腾,波澜不兴不甚在意地说:“我本来在她面前就没什么面子,怎么,你在你老婆面前还要面子?” 台上灯光追影相当简陋,陈瑞吴和平几个却闹得不亦乐乎,陆怀征说完还拿手指了指最没胆的吴和平,故意板着脸假装呵斥:“你给我下来,讨罚是不是?” 吴和平还真有点肝儿颤,挪着小碎步要下去,被陈瑞一把捞回去,“傻!跟着陆队这么久,还看不出来他真生气假生气?他真生气的时候才不屑跟你说话呢!早站起来走人了!就吓唬你丫这胆小的!” 吴和平又对着话筒唱起来,最后还把词改了。 “酒杯中好一片赤胆忠心……” 孙凯知道他这人最擅长粉饰太平,也最怕给人抓弱点。栗鸿文曾经就说过他,感情大概是他最大的弱点了,亲情,爱情,友情……他这人又念旧,重情重义。 孙凯坏笑着阴恻恻地看着陆怀征:“不要面子是么?” 陆怀征回过神,转头看他,便觉这人憋着坏,果见他忽然往前倾,探出脑袋冲着于好喊了声,“小于医生我跟你说那天他喝醉之后……唔唔唔唔唔!” 舞台上音乐声噪杂又热烈,于好刚探出身子准备去听的时候,就见孙凯的嘴直接被陆怀征捂住了,她连前面半句都没听见。 孙凯用眼神贱兮兮地示意陆怀征,你不是不要面子吗? 陆怀征揽着他的肩摁在自己身前,另只手牢牢堵在他嘴上,眼神冷淡地低头看着他,一个字都不让说。 孙凯眼神示意他撒开。 陆怀征淡淡然回视——你闭嘴我就撒开。 孙凯挑眉,仍是贱兮兮——就不闭。 陆怀征也挑眉,也笑了——谁还没点把柄呢是吧? 于好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两人眼神在混乱的追光灯中,一来二去达成了共识。 陆怀征松了手,孙凯也不说话了,抿抿嘴巴,老老实实坐在边上决定不打扰他俩了。 “孙队说什么?”于好仰着头问。 陆怀征瞥她一眼,“发疯,别理他。” 年少时,情绪难掩,直白坦率,什么话都敢说,那时是真不在乎,大胆热烈,说白了有点没皮没脸,不在乎对方姑娘的感受。在乎的都是表面功夫,比如逛街买衣服,也偶尔会对着镜子研究哪个角度笑起来最好看,要跟她一起上体育课那天吧,早上出门都会喷点发胶。 当年周斯越的那瓶发胶还是他送的。球衣跟球鞋都会特意搭一下颜色,臭屁又臭美。 现在除了几套常穿的军装,便装也没几套,对衣服更加不讲究,有时候下楼买包烟,里头什么也没穿,囫囵套件夹克衫就下楼了,怎么方便怎么来,表面功夫不怎么在乎,更在乎的是内心的感受,考虑得也比从前多了。 说不上来更喜欢哪个。 有时候怀念年少时的肆意洒脱,但更多时候享受现在的状态。 换做以前,这事儿孙凯不说,他也会自己腆着脸跟于好讨巧,顺便再质问几句:自己当初怎么怎么想你,怎么怎么对你,你呢,你这些年上哪儿去了!? 然后让她内疚,便会对自己好点。 而现在,不让孙凯说,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更不想让于好知道,怕她会有负担。 仔细想想,一个男人,在无任何意外下,等了你十二年,如果对方无法回报同样的感情,这份感情便无法对等,多一分少一分都是负担。 陆怀征始终觉得,他愿意给她的,那是他的,而她,应该是自由的。 这首歌名叫《相思》,于好高中的时候,在文艺汇演上表演过,当时弹的是钢琴。 表演结束后,于好又在天台上单独给陆怀征唱了一遍,因为前两天两人吵架,陆怀征第一次跟她生气,于好虽毫无歉意,可唱得是认真的。 他当时就靠在墙上用一种柔情似水饱含笑意地眼神低头看着她。 于好唱到后面其实有点心猿意马,总觉得他下一秒要亲下来,说不上期待不期待,当时就是有点害怕,她对异性排斥,可偏偏扛不住他那么深情地瞧着她。 后来两人一闹别扭,她就唱相思,唱两句,他就被顺毛了,特别好哄。 于好转头,看男人冷硬的轮廓,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那么好哄? “你明天几点走?” 陆怀征闻声从台上收回视线,转头看她,音乐声哄然未停,吴和平其实已经没在唱了,几人闹了一阵,见好就收,趁陆怀征没发火之前利落下了台,把舞台留给了文工团那帮姑娘。 他眼风朝她过来,笑意渐起,“怎么了?” 于好说:“我明天要去镇上买点东西,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陆怀征不傻,自然知道她怎么想的。 他原本是想在她起床前走,这样也少了她的失落感,自己离开时也干脆些,就让唐指导订了六点的车过来接。 “你几点起来?”陆怀征反问。 于好想了想,说早了怕镇上的店没开门,说晚了又怕他走得早,斟酌再三,取了个她认为折中的时间试探,“六点半?” 陆怀征微微颔首,手肘撑在膝盖上,低着头抬了抬腿,似乎在地上碾了下,微眯着眼,漫不经心道:“那七点吧,我在门口等你。” 于好点头如捣蒜。 陆怀征牵了下嘴角,越过孙凯,去搭唐明梁的肩,就着喧天的音响凑近他耳边说,“明天的车不用来接我了,让陈瑞先走,在机场等我就行。” 唐明梁一愣,“为什么不接你?” 音乐震天响,陆怀征松了手,抻着身子往他耳边又凑了凑,“于好要去趟镇上,我送她,直接去车站坐车就行了,你明天派辆车给我就行。” 孙凯看了眼一旁的于好,笑着推了推陆怀征的脑袋,“可以啊,你小子。” 陆怀征没搭理他,拿手挡了下,继续叮嘱唐明梁,“顺便再派个司机给我,我没时间再送她回来。” 唐明梁表情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幽幽盯着他,不搭话。 陆怀征看他一会儿,拧眉:“哎,你这什么表情?” 唐明梁挑眉:“你对小于真有意思啊?” 都是过来人,绕这么一大圈,不就是想着多待一会儿么?当谁没恋爱过似的,就你稀罕!跟个宝贝似的!唐明梁觉得陆怀征忒没见过世面。 傻小子! 然而孙凯以为,陆怀征不会回答,谁知道,他眼神忽然认真起来,那眼睛透彻如明镜,一本正经,在清冷的月光中,如青烟般朦胧却又深邃,见他低头,然后淡淡嗯了声。 虽说平日里兄弟几个都爱开玩笑互相损,可唯独就他见过陆怀征喝醉时那模样,闹归闹,心底何曾不为他心酸,如今见他踏出这一步,也难掩激动欣喜,“定了?” “早晚。”惜字,他这会儿倒是端起来了。 孙凯倒也没计较,“那我可以改口叫弟妹了?” 陆怀征笑笑。 唐明梁倒也欣慰,随子这事儿本就是个乌龙,解释清楚倒也没什么,只是没想到这小子藏得这么深,说:“不用这么麻烦,直接让小于跟着你们去机场,再让司机回来呗。” 谁料,陆怀征罢手,“不用,这里去机场得四个多小时,她来回折腾一天累,就按刚才说的办吧。” 孙凯笑,哟,这还没娶进门就开始心疼了? 陆怀征冷冷一句,你让方言来回折腾一天试试? 得嘞,孙凯不说话了。 方言没于好这么小家碧玉,方言会劈手打死他的。 都是医生,怎么差别这么大。 翌日。 于好收拾好,到门口的时候,陆怀征换了便服,还是白t和黑色的夹克衫,干净利落地靠着车门,晨曦微光间,他低着头,双手环在胸前,低着头,神情专注。 于好走近才发现,他翘着脚尖正在逗一只狗,那狗似乎跟他很熟,他一抬脚,那狗就后腿站立,前爪扒拉着要去捉他的鞋,他便又抬了抬脚,小狗急了,蹲坐在地上冲他嗷呜吼了一嗓子。 陆怀征笑了,让司机从车里拿了一根香肠,然后蹲下.身去,将香肠放在地上,冲那狗比了个手势。 意思还不能吃。 那狗还真听他话,吐着舌头乖乖坐着,等候他的命令。 于好静静立在远处,看着,这山间的风,徐徐拂着,温柔又清新。 陆怀征拍着那狗的头,低声:“吃吧。” 那狗倏然低头去咬,风卷云残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抬头看着身旁的男人。 陆怀征捋了两下那狗的毛,这才笑着站起来,双手抄进裤兜里,一抬头,便见于好在远远地望着他。 他笑起来仿佛是曾经的样子,可她清晰的知道,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陆怀征,如今的他,肩上抗的是国,是这山河。 于好心砰砰直跳,心情激荡如同湖水波澜壮阔,梦回处,皆是他。 31.第三卷 山河不屈(04)(修文) 清晨, 山间静谧,苍翠的山头拢着一层薄纱般的雾气, 淡淡环绕,天边云寒似水。 夜里下过一场春雨, 去镇上的路泥泞不堪,车子行在路上微有些颠簸。 于好上车时, 陆怀征还在路边跟那小土狗道别。 她坐在车内, 微微探下头,顺着车窗的缝隙往外头望去, 男人弯腰在那狗身边不知说了句什么, 小土狗又是嗷呜一声, 泪眼涟涟地看着他。 陆怀征又俯下身去, 拿额头与它顶了顶,似乎在告别。 司机似乎也认得这狗,回头跟于好解释:“这狗是前年陆队来这边集训时给救下的, 我记得当时两条腿都是断的,陆队给送到隔壁镇上的一家宠物店治了两个月。结果这狗腿还不怎么利索呢,就天天往军区跑。”司机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青松树下, “就蹲在那儿, 天天等。说来也真神了,陆队不在的时候,它一天都不来, 陆队一来, 它跑比谁都快。战士们都笑, 说这是陆队的‘女朋友’。” 于好也笑了。 陆怀征打开车门,躬身坐进来,见她扬着嘴角笑,一愣,随后关上车门,吩咐司机开车。 到镇上四十分钟路。 于好昨晚躲在被子里千思万想,这四十分钟应该说些什么,到镇上他就要走了,满打满算这待在一起的时间也就这车上的几十分钟。 一堂讲座四十分钟,她觉得漫长;与他待在一起的四十分钟,她却觉短暂,“嗖嗖”过完了。 如今这车里有多了一个人,她更不善于在人前说些不着三不着两的话题,司机也是个热枕的话痨,一路都在跟陆怀征搭话,天南地北得聊,从时事政.治聊到国家建设,她不习惯打断别人的话题,也没有插话的空间。如此,便沉默了二十多分钟,低头一看表,已经七点二十四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眼于好,问:“小于医生你要买啥?” 买啥? 她啥也不买,她是来送心上人的啊! “老李,你早饭吃过了么?”一旁的陆怀征忽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 老李啊了声,看过去,答:“吃过啦。” 陆怀征点头,看着窗外,望着这山间急匆匆的盛绿,漫不经意地说:“我带于医生去吃点东西,你要不下了车在镇上转转?” 老李答应得爽快,“没事儿,你们去吃,我就桥头那看看人下棋,小于医生买好东西给我打个电话就行。” 于好忽而转头问他,“你几点的飞机?” “下午两点。” “来得及么?” “没事。提前一小时过去就行。” 这里到机场四小时,乘九点过去的车都来得及,加上陆怀征的身份,有绿色通道,提前半小时过去都来得及。这么算算,还能在一起待一个多小时。 心脏又开始砰砰砰充满活力,那种感觉就像是,眼看着电池即将耗尽,可转眼又是满格,有种偷来的不真实感。 镇上有条历史渊远的古运河,河水潺潺,桥跨两岸,承脉相连。 车子在七点四十准时抵达桥头,老李将车停在路边,自己便去一旁瞧人下棋去了,镇不大,聚一起的总是那拨人,有人一眼便认出老李,与他攀谈起来。 清晨的曦光透过云层轻轻铺层下来,在狭窄的青石板路上留下缱绻稀疏的光影。静谧的古巷逶迤绮丽,穿梭在古老破旧的居民楼中,两旁墙面斑驳泛着青黑,爬满了绿茸茸的苔藓,仿佛能看见年轮的岁月。 清透的幽风阵阵,风里夹着青藓的气味。 镇上人起的早,八点未到,古道两旁就塞满了摊贩,人群东一簇西一簇,街上更是,几尺窄道上,人.流比肩叠踵,陆怀征手虚虚贴着于好的后背,穿过拥挤人潮,带她去附近的早餐店。 “我以为这镇上没什么人的。”于好嘀咕。 “今天庙会,本来可以带你去看看的。”陆怀征手虚虚扶在她肩上,低头看她,眼神微动,说,“我的工作,很多时候让我身不由己。” 于好低头,“我理解。” 两人静静穿行在人流中,集市上吆喝声、叫卖声、争执声、嬉闹声……不绝于耳,就连淙淙流水声,于好似乎屏息就能听见,在她耳边缠绕,风似乎立在她耳旁,像羽毛,轻轻剐蹭着。 在于好说出我理解的那个刹那。 陆怀征虚虚搭在她肩上的手忍不住微微收紧。 “我只要你平安。”于好忽然仰头看他,说。 陆怀征那眼就再也挪不开了,低着头,深深地看着她,似流星坠落,眼里烧着星火。 他想起若干年前在南京开会时,午休跟孙凯还有几个领导站在酒店门口抽支烟的功夫,进来个女孩子,背影特别像她,手里还牵着一个半大的孩子,那小孩软软趴趴地叫着妈妈,他当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真的以为是她。 领导喊了他几声,也没反应过来,烟夹在手里积了老长一截烟灰都没断,他就怔怔地看着那姑娘的背影,那画面就跟静止了似的,孙凯说当时几个领导都被他眼神吓住了。 这么多年,这里个个都了解他。 明白他是那种,就算知道下一秒要死,眼底也不会漏一分怯,可他当时眼底的难过和绝望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他不是没想过,这么多年,她也许已经结婚,也许已经有了孩子。 可真当见到那面时,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男人之间话不多,但所有的情绪似乎都能懂,他那会儿还没跟孙凯提过关于于好的事儿,但孙凯明白他心里有人。后来见他整个下午开会心神不宁的,孙凯说要不让人去把她带过来给你看看?要真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位,也好让你死了这条心,再等下去,我怕你真的黄花菜都凉了。 开完会,孙凯真找了个借口把人带过来了。 陆怀征当时坐在大会堂的前排座椅上,靠着椅背,低着头,人进来时,他抬头扫了一眼便确认不是,站起来跟人礼貌解释了原委,姑娘表示挺理解,跟着孙凯离开。 然后他又埋着头,手搭着额头撑在膝盖上,沉默地在大会堂坐了一晚上,那时便在心里做了个决定:再等一年。 这在心理学上其实是一种人在绝望时的一种自我安慰,当你从内心意识到一件事发生的可能性越来越小,变得遥遥无期时,便会在心里为自己设立一个短暂的期限。 而这个期限将会在心里进行无限期循环。 陆怀征带她去的早餐店,人少,老板娘跟他相熟,老远见他过来,便冲他打了声招呼,“今天怎么有空出来?” 陆怀征笑着给于好拉开椅子,手掌贴在她的后背,让她坐下,转头跟老板娘笑:“要回北京。” 店面不大,墙面斑驳,正门口挂着一张简陋的营业执照,上面写着饮食级别c类。 老板娘一边擦桌笑着点点头,热情招呼:“吃什么,你们先坐。” 陆怀征让她坐下,自己用脚从隔壁桌勾了张椅子过来坐在于好旁边的位置,而不是对面,问她:“吃什么?” “我跟你一样。”于好抽了张至今擦他面前的桌子。 陆怀征笑了下顺手接过她手里的纸,一边擦一边转头跟老板娘要了两碗粥,几叠小菜,还有一些零碎的小吃。 指尖相触,像过了电似的,于好竟觉得头皮发紧。 陆怀征先擦了她那边,自己这边一带而过,便把纸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以前扔东西,单单是张纸都要揉成团然后抬起手用标准的投篮姿势扔出一道圆润的抛物线砸进垃圾桶里,有时候砸出框外又要跑过去捡起来重新丢,非得丢进才肯罢休。 于好那时候问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他居然说这是男人的执着。 就像每次打完球,离开球场的最后一个球必须是三分投进才肯走,不然就死活不肯走。 现在倒真没以前那么多花花架子。 “你现在还打球么?”于好歪着脑袋问。 老板娘端着菜过来。 陆怀征从竹筒里抽了一双筷子过来递给她,偏头扫她一眼,“不太打。” 有时候队里有球赛他也不太去。 他高中就做过两件事,一是打球,二是追她。 她离开后,他连篮球都戒了。 于好点点头。 老板娘扫了两人一眼,笑眯眯地问陆怀征:“陆队,这你女朋友啊?” 陆怀征刚低头抿了口粥,听见这话,一顿,看了眼一旁的于好,这话还真不知道怎么答。老板娘这猝不及防的问话,让他原本给于好夹了一筷子也僵在半空中。 两人从头至尾都没正经谈过确认这件事,没征询过于好的意见说是不合适,如果说不是,那一筷子夹人姑娘碗里算怎么个意思? 于好见他犹豫,连筷子都收回去了,心跳突然变得沉闷起来,胸口像是堵了一口热气,慢慢灼烧着她一路蔓延进她的脑仁里,后脑那片隐隐有点发慌发胀,空空落落,似又没了着落。 晨光从门外漏进来,照在她脖子上,莫名发烫,大概是被冯彦芝催婚催出毛病了,为什么见到他就猴急猴急的,明知道他今天要走,便忍不住想要送送他,只为了那多待的几分钟。 “还不是。” “不是。”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她觉得在他从北京回来正式谈完之前,还是不要跟他说话了,她怕自己被气死。 老板娘开了电视。 晨间新闻滚动播放着播放的恰是土耳其政.变的消息。 “土耳其局势动荡,国内已发生多起暴恐事件,该事件已造成230人死亡,1510人受伤,中国驻土耳其大使馆表示……” 里间忽然走出一年轻男孩,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似乎是听见新闻的声音从里头跑出来,被老板娘一声吼回去,“回去看书去!”男孩儿目光留恋在电视上,犹犹豫豫不敢走,转眼,余光瞟间陆怀征,眼前一亮,忽然冲过来在陆怀征对面坐下:“陆哥!” 陆怀征抬头,跟他打招呼:“很久不见,杂杂。”又跟于好介绍:“老板娘儿子。” 于好冲那男孩儿笑着点点头。 杂杂对于好没什么兴趣,礼貌打过招呼,目光再次回到陆怀征身上,“新闻说土耳其政.变了,你们是不是又要出任务了?” 陆怀征吃得差不多,散漫地靠在椅子上,随手从面前的碟子里拿了个鸡蛋,一边剥一边扫了眼杂杂,心不在焉道:“不知道,等通知。” “我现在去当兵还来得及么?”杂杂眼睛冒着红光。 陆怀征看了眼老板娘,后者两眼冒火地盯着杂杂,眼见外人在场也不好发火,只能跟铜陵似的瞪着。 陆怀征笑了下,把剥好的鸡蛋放进小醋叠里,给于好推过去,才对杂杂说:“你还是认真高考吧。” “不,我想去当兵。” “当什么兵!你吃得了那苦?!给我回去好好读书!” 老板娘忍无可忍,已经过来,提溜着杂杂的后衣领要给他拽回里间,杂杂不肯走,扒拉着桌角可怜巴巴地看着陆怀征,“明年征兵我肯定去!!” “你为什么想当兵?”他看着新闻,轻描淡写地问。 杂杂义正言辞地说:“我要保护一个人。” 于好没动那鸡蛋,陆怀征漫不经心听杂杂说着,把那碟子鸡蛋又往前推了推,柔声:“把鸡蛋吃了。”这才抬头去看杂杂说,声音又恢复清冷:“我们保护的可不是一个人。” 不管老板娘在身后拽得多么用力,杂杂巍然不动扒拉着桌角,热烈地看着陆怀征,“我不管!” 杂杂看着格外执拗。 陆怀征看着于好把鸡蛋吃了,这才说:“先考试吧,考完试我告诉你上哪儿去征兵最好。” “他们说你人脉广也有关系,所以升得快,是真的吗?我直接去你队里行不行啊?!”杂杂问得相当直接,丝毫不会在乎被问的人是否尴尬。 陆怀征答得也相当直爽坦率:“我人脉广是真的,有关系,也是真的,升得快,也是真的,不过这三者没什么联系。” 杂杂挠挠头:“那我下回去找你!” 陆怀征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杂杂这才肯离开,老板娘过来,口气难得郑重其事,直截了当:“我不想他去当兵。” 陆怀征点头,表示明白了。 吃完饭,于好便要回去,陆怀征送她到老李下棋的地方。 这会儿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人全往庙会的中心涌去了。 老李见他俩回来,忙掐了烟站起来,把棋递给一旁的男人,“你来你来,我得走了。”然后从人群中挤出来,问陆怀征:“走了?” 陆怀征递了支烟给老李,点点头,“走吧,你送她回去。” 老李接过,哎一声,转身便去开车。 于好机械地说了句,“那你路上小心,回来再联系。” 陆怀征双手抄兜立在她面前,低头凝视她片刻,终是没说什么,点点头,“上车吧。” 古运河的水流声还在潺潺不息,车站就在对面。 陆怀征是走到一半,忽然停住。 然后于好看见他突然反身朝自己这边过来,便下意识喊住老李,“等下。” 老李没防备,啊了声,急忙踩下刹车,车身剧烈一抖,于好整个人差点被甩出去,脑子被震的发晕。 下一秒—— 副驾驶的车门被人打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道黑影便劈天盖地罩下来,唇被人堵住,温热的气息纠缠在她的鼻间。 陆怀征单手扶着她的后脑勺,另只手撑在座椅上,高大的身影把这原本就窄小的车厢变得更逼仄,偏头去吻她的唇,不是浅尝则止,也丝毫不懂初吻的羞涩,直接给她来了个深情又热烈的法式深吻。 那瞬间,于好下意识闭上眼,只觉流星坠地,满目星火,荒唐至极。 …… 老李则在这荒唐的亲吻嘬嘬声中,自动自发地转开眼,手指还轻轻敲着方向盘,心想: 陆队果然是真男人。 32.第三卷 山河不屈(05) 悄无声息。 车厢安静得似乎能听见苍蝇的嗡嗡声, 然而,这个季节似乎还没有苍蝇。 哦, 是老李开车哼小曲儿的歌声。 于好仔细竖着耳朵竟还破天荒听清了歌词—— “你是我的情人,像玫瑰花一样的女人, 用你那火火的嘴唇,让我在午夜里无尽的销魂……” …… …… 这歌虽符合老李的年纪, 但配上此情此景, 于好难免不想歪,又羞又恼, 脸红得一如这山外寥寥几片红叶, 索性转开眼去, 不搭理老李这顽性子。 结果无意扫见后视镜里的自己, 模样有些……不像话。 双眼水光滟潋,面泛红潮,头发凌乱不堪, 她喜欢自己定期修剪头发,永远将长度保留在胸口位置,然后习惯扎成一个清爽的马尾或者绕成个丸子松松搭在脑后。 今早出门急, 她就随手绕了两圈搭在脑后。 那男人亲她的时候一只手直接从耳边穿进她的发里, 丝毫不懂循序渐进,大掌紧紧扣着她的后脑勺,发狠般地去吮她的唇。 是真狠, 到现在她唇缘还有些隐隐的疼, 于好当时下意识有点往椅子上缩, 他不耐烦地皱眉,索性整个人探进来,牢牢扣着她的后脑勺往自己那边压,丝毫不带犹豫地加深这个吻。 于好措手不及,万般话语全被他淹没在这个火热缱绻的吻里。 高中那会儿,他想亲她。于好就曾想象过,他的吻应该是带点小心翼翼试探,或许是温柔如清风,或者是蜻蜓点水式。在她记忆中,他一直是那个干净而纯粹的少年。 哪知,第一次接吻就给她来了个法式深吻,技巧如此娴熟。相比较于好,她就显得生涩无措。他舌尖挤进来的时候,顺着浓滑的唇壁去勾她的。出乎意料是冰凉的,于好摸他的后颈,发烫,他浑身都是烫的,除了舌尖。 触及她时,仿佛是蚕蛹破茧直蹦那明艳的火。于好心尖儿发颤,拽着他胸口的薄薄t恤衫衣料子,身子软着靠在椅子上,那战栗感似乎要从脚尖穿透到头顶,连呼吸都不畅快。 陆怀征察觉,知道她体力不支,单手撑着座椅,托着她后脑勺的那只手改而去捏她的下巴,唇舌退出,改而去咬住她下唇,轻轻撕磨了会儿。 随而唇往下,停在她下巴上,轻轻啄了口。 算是结束。 想来还是觉得太不像话了。于好看着镜中的自己,口红也被他蹭得七零八落,残余浅浅一层淡淡留在唇上,在此时的日光下,显得格外昏乱没样子。 而且老李还在场,如果回去跟别人八卦,她这几天都不要出门了…… 陆怀征,可现在就光是在脑子里想这个名字,她都觉得心跳加速…… 等于好重新绑好头发,车子已经四平八稳地驶进队里。 于好红着脸解开安全带,迫不及待要下车,谁料,却被老李叫住。 “于医生。” 于好茫然回头。 “老李在部队开了近二十年车了,什么场面都见过,我跟陆队认识没八.九年,也得有四五年了,陆队这人知人善用,他了解老李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也没对老李出口提醒。但看得出来,于医生你是个很保守的姑娘,陆队年轻气盛,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我很理解,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回去会跟他们八卦——”说到这,老李叹了口气:“这么多年,陆队对感情问题都闭口不谈,所以大家都格外喜欢八卦他,我要是回去把这事儿给大家说了,我估摸小于医生你以后的日子就不太平喽,不用说都明白,陆队肯定也是这意思,我了解他。” 于好哑然地看着他。 她看着老李茫茫然想,是否有一种人,行得正,坐得直,不虚与委蛇、虚头八脑的,只要待人真诚,总能收获一些真心的朋友。 高中的时候,她虽然嘴上说他那些是狐朋狗友,可有时候是真羡慕他和他那些朋友的感情,上课下课总是那么一帮人待在一起,一起打球、吃饭、打游戏、整老师……如果被发现了,就把陆怀征推出来。 源自于金刚对他的好印象,还有个校篮球队队长的身份在,出什么事儿,反正他永远都是负责跟老师插科打诨的那个。 直到有一次,那会儿两人还属于不是特别熟的状态。 于好没忍住,上了节语文课偷溜出来在厕所抽了支烟,陆怀征那会儿看见她从窗外经过,便也偷偷从后门溜了出来。 结果于好是上厕所抽烟,恰巧被经过的陆怀征班主任看到了,她先是看到了门口的陆怀征疑惑走过来,“你上课时间出来干嘛?” 于好突然听见老师声音也有点吓到直接把烟掐了,结果被眼尖的班主任察觉,冲进去检查,发现于好正弯腰在洗手。 垃圾桶还冒着青白的烟雾。 “你居然在厕所抽烟!?”陆怀征班主任简直不敢相信。 于好低着头洗手,没说话。 结果,陆怀征在一旁悄悄举了手,“我……抽的。” 班主任更不敢相信,嗓音拔了尖,“你现在是要告诉我,你在女厕所抽烟?” “走……走错了。” 陆怀征臊眉耷眼地说。 其实那会儿陆怀征根本还没学会抽烟。然后就被罚写了两千字检讨,周一在国旗下读。他却只提了一个请求,“能不写女厕所么?” 好像也就这么一股傻劲儿,他身边总能围着一帮不错的朋友,以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 陆怀征抵达机场已经有些晚了,陈瑞心情焦灼地站在登机口四处张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成团转儿,冰冷的女声在机械地重复着登机提示……终于,最后一次提醒过后,在金碧辉煌的机场大厅里及潮水般的穿行乘客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过来。 陆怀征个高,模样又出众,很好认。他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下压,遮了半张脸,陈瑞还是一眼就认出他了,扬手跟他挥舞。 陆怀征看见,加快了脚步朝这边过来,陈瑞把包递过去,两人由专员带着登机。 两人几乎不太坐民航客机,飞行途中,陈瑞几次欲言又止,见陆怀征神情冷淡地阖眼靠着休息,又不敢打扰,可若是等会这副样子教领导看见了,少不了又是一顿训。 “陆队。”他还是开口。 陆怀征没睁眼,嗯了声。 陈瑞说,“你出门没照镜子么?” “什么?” 陆怀征这缓缓睁眼,转头看过去。 静了几秒后,陈瑞拿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脸侧,说:“这里,好像是……女人的口红。刚才空姐……都好几次想提醒你来着。” …… 刚才一路过来,陆怀征其实感受到今天看他的目光跟往常好像有些不一样,他平日走在路上,看他的目光就多,一向不太在意。 以前是女生看得多,结果今天连男生也看,他当时就该想到的。 陆怀征抱着胳膊靠在厕所墙上,低头笑笑,真是昏了头了,笑完,直起身,弯腰拧开水龙头,洗干净手后,对着镜子用拇指去抹脸上的口红,慢条斯理地擦着。 等他湿着脸回到座位,俩大男人都没纸巾,陆怀征倒也无所谓,等风干,结果旁边伸出一只手。 他一愣,转头看去,邻座的女人递给他一张纸,笑着说:“用这个擦吧。” 陆怀征觉得这女人有些面熟,一时没想起,没接,说了声不用谢谢。等女人把纸收回去,他忽然想起来,又想想上回在南京酒店会堂的事儿也挺尴尬就没再主动出声。 结果没一会儿后她先招呼了:“这么巧,你也回北京?” 陆怀征这人一直挺有风度,没成想还要人先跟他打招呼,未免有些不够大气,点点头格外客气:“对,小孩儿呢?” “我妈带着。” “你老公呢?” “……”女人没答,似乎没什么可说的。 陆怀征尴尬笑笑,也不再接话。 女人忽然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找话题聊,陆怀征心不在焉地答着,谁料,那女人却侧头看着他说了句,眼神灼灼耀着点莫名的期待:“我感觉我们还会再见。” 陆怀征敏感,意识到对方动机有些不纯时他便及时止住了,不再接茬。 结果杜婉茵抛出橄榄枝:“见过两次,也算是有缘了,要不留个电话?” 不是没被女孩要过号码,但杜婉茵这种级别的还是第一次,旁边陈瑞还一脸兴奋的表情,陆怀征声音直接冷了,“没带手机。” 是真没带,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杜婉茵了然地看着他,“是因为我结过婚吗” 陆怀征看过去。 杜婉茵苦笑着解释:“我丈夫出轨了,我这次来云南就是来捉奸的,不过又不想撕破脸,临时买了机票飞回来,准备回去就离婚。” 陆怀征咳了声掩饰尴尬。 杜婉茵低头。 却听他清冷地开口:“我有女朋友了。”眼神都柔了。 杜婉茵一愣,然后靠回椅子上,“打扰了。” 杜婉茵其实跟于好粗看有点像,但细看,发现还是区别很大,杜婉茵眉梢眼角都是成熟女人的风韵,于好则是女孩儿的干净,不揉任何杂质。 她看你的时候,那双眼是认真且纯粹的;他亲她的时候,她对情.事一窍不通,甚至惧怕,他搂着亲她的时候,她身子有些微微发抖,这便更激发了男人的保护欲和征服欲。 可想想,如果真要将她变成自己的。 那场景…… 陆怀征想想心都是抖的。 陈瑞却凑到陆怀征耳边悄咪咪地捂着嘴说:“陆队,你女朋友是不是于医生?” 陆怀征抱着胳膊斜眼睨他。 陈瑞笑嘻嘻地说:“我一闻那口红的味道就知道是咱于医生的!”说完还得意洋洋地问他,“怎么样,我敏锐不?” “……” 下一秒,陆怀征直接摘了鸭舌帽捏着帽檐处,一下一下狠狠且没留力道地打着陈瑞脑袋,打一下说一句:“喜欢闻口红是不是?!” “啊?!!” “回去我买个一箱口红给你闻个够!!” 最后把帽子,戴回,拎着帽檐处摆正,说: “以后于医生擦什么口红你要没闻出来那天就加跑十圈。” 33.第三卷 山河不屈(06) 陈瑞属狗鼻子。 招进连队时便知他嗅觉灵敏, 闻香识人是一绝,世间百种事物香味独具, 他能一一分辨。对于人的分类也有他自成一脉的方法,就像队里几个姑娘, 于好身上有种淡淡的茉莉香,还有点巧克力的甜味, 他还以为是于好随身带巧克力就多嘴问了句, 结果她说是口红上的味道。 于好当时还挺惊讶的,因为那味道很淡, 她也只有对着镜子涂才能闻到。 陈瑞挠着后脑勺谦虚说, 天生比别人敏感点。 何止是敏感, 简直是天赋异禀。 陈瑞却苦笑, 不是个好事儿。 香是香,臭也是真臭。 起先连队里还有一个跟他一样有特长的,那战士是听觉异常灵敏, 对信号和数字特别敏感,早年也是一队的,跟陆怀征在边境线巡航时, 靠着敏锐的听觉察觉到了战机通讯仪中干扰信号。 那种纳米信号在海里会比在航空中更容易察觉, 因为海里的水流有波音可以斡旋。在航行中那微弱的电流声几乎是在上百头的河马仰头长鸣中寻到了春蚕吞吃桑叶的沙沙声,难度极大。 他们这帮男人,到底不同于常人。 下了飞机, 已近六点, 机舱外暮色四合, 漆黑一片,盈盈闪着些没什么力度的光。 机场外有车在等,陈瑞走出航站楼,便觉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寒意刺骨,忍不住缩肩拱背耷着脑袋,回头一瞧,队长真是一点儿都不怕冷,不管外头几度,他永远都是一件白色t恤加件黑色的夹克衫或者冲锋衣。 陆怀征阔步过来,一拍陈瑞的肩,上了车:“缩着干什么!” 陈瑞裹紧了大衣,也坐进去,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冷啊,这北京太冷了。” 司机听见声儿也回头,笑着说:“刚下午才来气报,说是冷空气,清明这几天还都得下雨,真是应了这景。”说完,叹口气,启动车子。 陆怀征看着窗外,夜灯一晃而过,在他脸上投下熠熠生辉的霓虹光。 车子停在军区门口,陆怀征跟陈瑞下车,他帽子摘下来,又将背上的包取下一同交给陈瑞,“你先回宿舍。” 行了两步,又折回,回到陈瑞面前: “你等会给唐指导去个电话,这几天降温,让他给于医生和赵医生领件军大氅。” 陈瑞哦了声。 “还有什么需要叮嘱的。”他嘻嘻笑,“有没有什么话要单独带给于医生的,没事儿,您就当我跟唐指导是个传话筒的……” 陆怀征双手抄在兜里,神情又恢复了往日一贯的神气,一脸超然地看着他,盯了半晌,裤兜里抽出一只手伸过去,提了提陈瑞的领子,虚虚搭好,随后手扶在他肩头上,笑得格外温柔:“不了,你于医生害羞,有些话,我私下跟她说就好。” 陈瑞当时的内心简直…… 见识了见识了。 …… 陆怀征走进栗鸿文办公室时,屋内还坐着一人,是韩志琛。 俩老头正在对弈,棕紫檀木桌上烧着一壶茶,紫砂壶透着气,汨汨滚着袅袅白烟,翻滚腾云而上,像是架空在山间云雾处,跟人间仙境似的。栗鸿文这办公室还挺有艺术气息,算来也是个老艺术家,侧墙旁挂着一幅笔酣墨饱的字画,南国书卷。卷轴泛旧起了皮,卷边也沾了写黑迹,岁月峥嵘。那是陆怀征姥爷送给栗鸿文的,写得是——温良恭俭让,天地君亲师。 两人在下军棋,时不时吵两句嘴,俩老头都是倔脾气,谁也不肯让,吵完沉默一阵便又好了。 陆怀征敲门,栗鸿文一见他进来,抬起头,把茶碗刮得沙沙作响,“回来了?” 韩志琛也闻声回头,打量陆怀征一眼,一言未发转回头。 栗鸿文眼睛盯着棋盘,生怕韩志琛耍赖,说:“等会,下完这把再跟你说。” 陆怀征嗯了声。 栗鸿文头也没抬,手随意往边上一指,招呼:“自己找地方坐,这一路挺累的吧?” 谁料,韩志琛哼唧一声,“大男人,怕什么累。” 陆怀征觉得吧,如果这趟回来前,就这么老老实实回来了,临走前,没冲动那一下子,或许他现在看韩志琛的眼神能坦然点,现在倒也不是不坦然,就是觉得在韩志琛面前矮一截,甚至想,万一栗鸿文跟韩志琛再吵起来他该帮谁,都他妈都是个问题。 一个是恩师。 一个是准女友的恩师。 转头看见墙上那行他姥爷提的温良恭俭让,天地君亲师更显刺目。 倒不是害怕看见韩志琛,就算今晚韩志琛不来,他也准备回云南之前去一趟研究院,帮于好和赵黛琳报个平安,也好让老人家安安心。 韩志琛这话一出。 陆怀征哪敢坐,立在一旁看他俩下棋,韩志琛问:“于好在那边怎么样?” 陆怀征:“挺好的。” 韩志琛斜眼瞧他,意有所指:“没被什么坏小子欺负吧?” “……” 陆怀征背着手立的笔直,面不红心不跳:“没有。” 韩志琛斜着眼睛上下来回打量他,扬眉哼一声,不说话了。 这盘棋下到最后,韩志琛又零零碎碎问了几句于好在云南的事,陆怀征都一一回答,事无巨细,详细到让韩志琛越听越震惊,于好一天的作息被他摸得顶透。 虽然栗鸿文也希望他能尽快解决自己个人问题,但可不希望他把时间都投在谈恋爱上。 他随手捡了颗棋子猝不及防地朝陆怀征丢过去: “一天到晚都干嘛呢!净盯着人姑娘看了啊?!” 陆怀征没躲,胸口结结实实挨了一记,力道不小,白t恤都留下道褶子,他也没吭气,眼里还是不卑不吭,自带神气。 “她作息简单,观摩两天就知道了,再加上为了配合部队的心理培训,我们也得调和时间,难道就把人晾着,什么也不管?” 栗鸿文凉飕飕地看着他,咬牙:“管!我看是该找个人管管你了!” 韩志琛撑着腿站起来,揉了揉酸麻的两条腿,把地方腾给这师徒俩,“得,你们自己聊,我先回去了,回头让那丫头给我个电话,去那边了就连电话就不知道来个,真是没良心的丫头。” “那边……信号不太好……”陆怀征挠挠鼻尖,低着头说。 韩志琛:“不用找借口,她跟我这么久,我能不知道她什么人么?她从来就不是会主动跟人联系的人,你要不找她,她才不会主动联系你呢。” 陆怀征失笑想想也还真是。 韩志琛摇摇晃晃站稳,陆怀征下意识伸手要去搀他,被他大手一挥拂开:“不用,我还走得动,扶你领导去。” 被鄙视的栗鸿文像被点了火的炮仗,噼里啪啦一路火花带闪电,一边收拾棋盘一边不甘示弱地回嘴:“要不韩老头咱俩打一架,我顺手再给你买副轮椅,下半辈子不用愁了。” 这俩见面向来针锋相对,针尖对麦芒的,没说两句话一准能吵起来,陆怀征觉得这感情能维持三十几年也是神了。 韩志琛呵一声,“得。我一介文臣自然是打不过你,不过你要是把我打伤了,我看你这陆队长也是不想追我学生了。”说完,扬手一指墙上的字画,朗声读道:“天地君亲师,我好歹是个师,至于你这徒弟还是不是个亲都是问题呢——” 陆怀征这人最善跟人插科打诨,哄长辈有一套,哄女朋友更有一套。但现在他觉得他还是闭嘴最好,插科打诨也得看场面,这场面就非常不适合,他只谦恭地低头笑笑,不发表任何言论,说多了只会惹韩志琛反感。 等韩志琛走后,栗鸿文神色敛了些,没了开玩笑的心思,指了指一旁椅子说,没什么情绪说:“坐下说。” 陆怀征没再拒绝,把一旁的靠椅拎过来,放在栗鸿文面前,往下坐,打量他神色,发现其实很疲惫,眼眶深深凹陷,眼皮耷拉着没什么精神。 “没休息好?”他问。 栗鸿文点点头,“收到消息就接连开了两天会,缅甸跟克什又开战了,我下午给老唐去过电话了,让他做好战备部署,咱们的底线是保护好每个中国人。” “土耳其那边呢?” “大使馆没波及,军.方起义,还是有些忌惮,维和兵正在帮助他们撤离,咱们就不搀这脚了。”栗鸿文摇摇头觉得,脑仁隐隐作疼,“枪.杆子里出政.权,这句话仍是流传百世的真理。” “是。” “乱世求同,有人选择明哲保身。”栗鸿文手搭上陆怀征的肩,说:“再过千年,万年,人的心是不会变的,人的野心只会越来越大,也只会越来越贪心,你还指望那些天天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改吃青菜豆腐?落后就要挨打,咱们国防得越来越强才行,不然,世界版图上中国这块大肥肉,总有人想吞的。” 陆怀征何尝不明白。 弱肉强食,千年不变的道理。 栗鸿文说,“不说了,这种话说多了难免伤感。清明,要不要去看看你父亲?” “忙完再说吧。” 栗鸿文欣慰点头,“他会明白的。你跟那丫头呢?不会真跟老韩说的,追不上吧?“ 陆怀征却懒懒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松松搭在身前,办公室一直没开灯,因为有个小火炉,正烤着氲红的火,满脸泛着流光溢彩,衬得跟个白面书生似的。他却只低头笑笑,不作答。 栗鸿文也是个老江湖,总觉这小子这回回来有哪里不一样似的,提着眼,仔仔细细把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儿。 “您自己等她回来,问她吧。”陆怀征懒洋洋侧过头,嘴角带着笑意。 栗鸿文气急,直接一巴掌拍在他大腿上,“还跟我卖关子,找死是不是!?” 栗鸿文小时候是跟人拿大顶玩杂耍的,那手掌跟铁块似的梆硬,一巴掌下去一口气能劈开六块砖,人步入中年,力气还不减当年,陆怀征感觉自己骨头都要断了,疼得直抽气,拿手搓了搓大腿,咬着牙,“您还真下手啊!!” 栗鸿文哼唧一声,“知道老韩为什么怕我了吧,我当年一拳头给他鼻梁骨打断了。” “您真是……”他又气又笑,看着栗鸿文,抽着气往别处瞥。 栗鸿文跟着小孩儿似的追问,“快说。” 陆怀征转回头,“说什么啊?” “你跟于好啊。” “好了好了,您满意了?”陆怀征觉得自己谈个恋爱跟他妈天踏下来似的,一天几乎要被每个人问一遍,而且还没正式开始谈,这要正式开始谈,还得了。 栗鸿文满意了,点点头,说:“那就好,我明天开完会找老韩挑挑日子去。” 陆怀征恻恻然慢慢地转过头来,一字一句问得极其缓慢,“挑、什、么、日、子?” “结婚的日子啊,给你忙完这事儿,我算是功成身退了,你们不结婚,政.委一天能催死我。” “……” …… 云南军区。 于好托腮看着日历表,那眼神灼灼地能给烧出个洞来。 时间过的还是跟老太太似的,慢慢吞吞。 她从没觉得时间如此慢过,有时候下午睡醒睁眼的时候,总觉得又过了一天,可一看日历,居然还是那天。 赵黛琳拿着军大氅进来的时候,于好还对着日历发呆。 “来,你的情人来信了——” 于好霎时间转过去头去。 “给你送大衣来了。”赵黛琳补了句。 于好没反应过来,眼前瞬黑,一件又厚又重的军大氅劈天盖地直接将她罩住,她费劲地剥开大衣,露出毛茸茸地脑袋,双眼清澈而懵然地看着赵黛琳,后者正一屁股靠在桌沿,双手撑在边上,低头,用一种极其诡异的眼神打量着她:“你知道么——” 于好发怔:“知道什么?” “当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就会变得无所事事,一天到晚,只盯着手机,看对方有没有回信息啦——或者就是抱着手机,可怜巴巴地期盼着手机响起来,而对象刚好是他,实在没事儿做的时候,她只能一天到晚盯着时钟……”赵黛琳惟妙惟肖地学着她说话的语气,又故意加了些油腔滑调:“哎呀,他怎么还没回来呀——” 于好反应贼慢,这会儿才听出来赵黛琳在调侃她,把衣服把边上一放,囫囵拨了两下头发,坐正,“无聊。”不肯搭理她。 赵黛琳拿手去勾她头发, “哎哟,说着说着怎么还气上了呢——” 于好依旧不搭理她,低头看文献。 “不理我啦?” 于好不理,认真翻书,科室里没什么人,早上降了温,于好把窗门都关了,静得很,只剩下她哗啦着书页的声音。 “那你可别后悔哦。” “赵师姐,你很没事情做吗?”于好认真地说。 赵黛琳决定不逗她了,双手撑在桌子上,跟她说正事: “我忙死了好吗,昨天整理了一天的资料,结果就翻出个大惊喜,猜你肯定感兴趣,我这不赶紧过来给你报信来了?” “什么惊喜?” 赵黛琳这会儿倒不卖关子了。 “陆怀征两年前的心理报告,要看吗?” 34.第四卷 南朝春意浓 几度风雨楼(01) 清明那几天北京气温骤降, 北风怒啸,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风刮在脸上, 如针扎般,尘埃散如雾, 天地昏暗,东西难辨, 恰是应时应景。 就这天, 陆怀征跟栗鸿文去了趟革.命公墓祭先烈。 革命公墓原先是元代灵福寺,后改为忠烈祠, 一九七零年改为革.命公墓。栗鸿文每年都来, 有时候是自己一个人, 有时候带陆怀征。这公墓外青山苍翠, 参天古树环绕,日日夜夜如老士兵守着这座园子,环境清幽, 庄严肃穆。 园内人烟稀少,寥寥数人,偶尔能听见清脆的鸟声, 在空空荡荡的墓园内清冷盘旋。 陆怀征跟着栗鸿文绕了一圈, 两人走得慢,像是散步。栗鸿文背着手,停在一座小桥上, 手撑着桥柱往远处眺望, 翡翠青山尽收眼底, 眼神颇为动容。 “虽然老跟你韩教授开玩笑,但其实是真佩服他们这些搞学术的,像当年的钱老,如果不是他,兴许在国防航空方面还是矮人一截。”栗鸿文看了眼陆怀征,手在桥柱上松了又抓紧,叹气笑笑:“我老跟我儿子说,好好读书,将来才能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你嫂子就总说我思想顽固,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了。” 说到这,他转头看陆怀征,双眼牢牢定在他身上,说:“我当时就笑笑,确实不是当年了,可这事儿,你我这些身在战场的人,心里都清楚的很,社会还是这个社会,只不过,我们享受的,都是这地下埋得一地忠骨换来的,慎终追远,如今,又有几个人能做到这四字。” “其实,对社会无害,不找麻烦,已经难得。”陆怀征低声说。 栗鸿文笑笑,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感慨似的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从八宝山回来后,陆怀征跟栗鸿文又紧锣密鼓地连开了两天的会,直到土耳其那边正式宣布挫败政.变,开始军.事审判,大使馆警报彻底解除后,陆怀征准备收拾东西跟陈瑞回云南。 结果,临出发的第二天。 栗鸿文又把他叫到办公室,“你跟我先去一趟湖南,再直接从湖南走吧。” “那陈瑞呢?”陆怀征问。 栗鸿文低着头,在收拾东西,把桌上所有东西都拢在一起,放进抽屉里,像是要马上出发的样子,急匆匆地说了句,“不妨碍,让他先回去。” 说到这,忽然意识到什么,拎着东西,抬头扫他一眼,“你着急回去?” 陆怀征撇开头,挠挠眉。 “没。” 栗鸿文眼神一吊,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把手上的文件全部摞摞齐,竖着,一下一下在桌上慢悠悠地敲着,道:“得了吧,不是我不放你回去,湖南那边最近在大比武,领导点名让我过去监督,顺便,让你过去也比比。” “比武?” 栗鸿文说:“是啊,比武,去年人家在你地盘上输了,可不服气么?今年点名了要让你过去,我可给你说了,别给咱旅丢脸,不然,回头也别想娶媳妇了。” 临出门,又跟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叮嘱:“也别太嚣张,收着点,都是自己人。” …… 云南军区。 那天赵黛琳把心理报告递给于好后,她没急着打开,而是小心翼翼地收在一个档案袋里。她记得当初孙凯说过,陆怀征的事情都是机密,他都不敢多说,可如今手里捏着一份他曾经接受过检查的报告,于好是百抓挠心,心痒难耐,她迫不及待想看,又怕被陆怀征知道,他生气。 这天午饭。 赵黛琳终于想起来问她,“看了没?” 于好筷子杵在碗里,犹豫地摇了摇头。 赵黛琳倒是不意外,于好这性格,看着冷冷淡淡,内心其实规矩得很,做不了什么出格的事情,胆子又小,想得少。 “你不看就还我,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看!” 于好闷声把碗里剩下的饭都给囫囵扒拉进嘴里,吭哧吭哧两口吞完,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把饭吃完,也没等赵黛琳,自己就端着餐盘走了。 姑娘走远。 孙凯挪着餐盘凑到赵黛琳身边,眼神指了指于好的背影,“那丫头怎么了?” 赵黛琳没答,头也不抬反问:“你上回说陆怀征接受过心理治疗,当时是谁给治疗的?小刘医生?” 孙凯想了下,“不是小刘,也是外派的,领导特地给他找的,听说是北大毕业一高材生,个子高高的,长的还挺漂亮,很年轻。” “北大毕业?叫什么?”赵黛琳顺口问。 “我想想啊,狄……” “狄燕妮?” 孙凯一愣,挠着脑袋,“怎么,你认识?” 赵黛琳无奈地笑,这姓本就少,又是学心理的,这个圈子本来也小,出名的自然也就那几个,她刚才一听北大这两字脑仁就一紧,没想到还真是她。 “算是认识,不过于医生更熟。”赵黛琳说完撂下筷子人往后靠,下意识要去摸口袋里的烟,准备抽一支解解馋,结果被眼疾手快的孙凯一掌打开,“欠揍是不是?!食堂你也敢抽?” 赵黛琳反应过来,讪讪一笑,听话地把烟放回口袋,摇头感慨道:“有句话叫什么,冤家路窄。” 弄得孙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没空琢磨她神神叨叨什么,厉声警告道:“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在食堂抽烟,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冤家路窄。” “是是是,孙队长。” 赵黛琳认错极快,点头哈腰跟他道歉。 孙凯挺受用,端着餐盘神气离开。 与此同时,于好也已经回到科室,把报告打开摊在桌上。 还没往下看,于好就已经看到测评栏的负责人签着一个熟悉的名字,狄燕妮。 是她复读班的一个同学,跟她的关系可以用水火不容来形容,应该是说,狄燕妮跟所有人都势同水火,最爱跟她较劲。 连丁羡这个温和的姑娘都对狄燕妮不太友善。于好看到这名字,心便有些惴惴不安起来,视线梭梭地往下扫了眼—— 下面是一组实验对比图。 一组是陆怀征的,另一组是孙凯的。 孙凯那组为对照组,应该是健康的心理对照,而陆怀征那组上写着,ptsd组。 陆怀征的靶潜伏期指数在那年三月份时四百多。 治疗四个月后,恢复三百多,还是比孙凯高,但已属于正常范围。 报告的最后,狄燕妮记录了陆怀征的治疗反应: 2014年3月,无法正常开枪,作训。 2014年4月,习惯性呕吐,无法进食。 2014年5月,呕吐感消失,精神障碍,出现幻觉。 2014年6月,幻觉消失,失眠。 2014年7月,部分记忆缺失。 …… 每个月都有层出不穷的症状和状况,每看一条,于好都有些不忍再往下看,那颗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拽着,连呼吸都轻了。 报告上零零总总大概记录到十二月底,记录方式也是一贯的狄燕妮式风格,冷冰冰没什么感情,对待病人,她永远喜欢疑难杂症,她曾经在演讲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出现任何一种心理症状的病人都是医学史上的小白鼠,在心理治疗的过程中,要敢于去实践,束手束脚你永远得不到新鲜的答案。” 当时底下就有学生不同意,举手反驳她的观点,“医学不是普通领域,你所谓的大胆,是在处方上大胆还是在研究上大胆?如果在处方上大胆,你是否考虑过病人的身体状况。” 狄燕妮当时是怎么回的。 于好记得清清楚楚。 她神采奕奕还颇具自信地说:“请这位同学搞清楚,在处方上大胆不代表滥.用药物,我更希望,在新时代的中国,每个人都能有一颗敢于为科学献身的精神,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也不知道螃蟹有没有毒是不是?” 当时这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让台下的学生如山洪爆发般为她鼓掌,响彻整个大会堂,绵延不息,仿佛见证了未来心理学领域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赵黛琳当时就跟于好说,狄燕妮这种疯狂的科学精神,一定会出事的。 结果,没过多久,狄燕妮就从当时的心理研究所离职了。 赵黛琳辗转托人打听,才知道,有患者家属投诉她开了过量的安眠药和吗.啡,还是狄燕妮的哥哥找了相熟的媒体把这事儿给压下去了,有些小道消息也就圈内人私底下传传。谁都知道,狄燕妮是个疯子,也没人敢惹她。 赵黛琳进来的时候,于好刚把档案袋收好。 她走过来,“看完了” 于好点头。 “是什么问题?” “创伤应激障碍症。” 赵黛琳又说,“主治医生?” 于好双手环在胸前,抬头看她,那幽怨地眼神赵黛琳瞬间就懂了,几乎是异口同声同她脱口而出。 “狄燕妮?” “狄燕妮。” 赵黛琳抓了把头发,低骂。 于好却低着头,闷声说:“我刚才看她的报告分析,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么?陆怀征是轻微的非分离型ptsd患者,她在三月份的诊断报告上写了个分离型ptsd患者,傻子都知道分离型的情况严重的多,他的vep指数都只比正常人高一点。”说到这,于好把档案报告书往桌上一拍,怒了:“她倒好!三月的用量用剂全部按照分离型来,结果四月出现呕吐,她居然还没反应过来,五月份的报告上,依旧按照大剂量开药,你看看六月份,连吗.啡都用上了!她狄燕妮离了吗.啡就不能活了是吧?!” 35.第四卷 南朝春意浓 几度风雨楼(02) 科室安静, 静得几乎只剩窗外的树叶沙沙声。 赵黛琳从没见于好发过这么大的火,算是把她惊了。 于好不善与人吵架, 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赵黛琳瞧她此刻狠咬着牙, 倒真是少见,眼睛都红的似乎要滴出血。看来是真生气。赵黛琳狐疑地看着于好, 起先还有些不信, 狄燕妮的专业水平不算差,同期里面最出名就是她, 也是因为她比较喜欢抛头露面, 全国各地巡回演讲。 “有没有那么夸张?” 赵黛琳一边说一边去捞桌上的档案袋, 打开扫了几行下去, 神色竟也渐渐凝重起来,等她扫到最后一行,眉头干脆锁紧, 扭着脸“啪——”把报告用力甩在桌上。 赵黛琳抱着胳膊忿忿想了三秒,说了一个让于好细思极恐的想法: “我觉得这件事要报告给领导。” “狄燕妮当时一定在拿陆怀征做实验。”赵黛琳说,“你还记得不记得, 14年1月, 她发表了一篇关于ptsd的论文,其中就表述了分离型和非分离型,在那篇论文中, 她推翻了以往所有关于分离型和非分离型的科学研究, 她坚持认为, ptsd的类型只有分离型一种。当时这篇论文,韩教授还拿给我们看过,并且还让你从你的角度写了一篇关于ptsd的类型分析及治疗。狄燕妮一直希望自己的科研成果能得到学术领域的认可,她一直渴望推翻前人的结论,开辟一条新的科研路,我不认为她会分不出分离型和非分离型。拿患者做实验,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陆怀征还是军人,这两年如果后续出现问题,谁该负责?如果真是这样,狄燕妮必须停牌。” …… 彼时,陆怀征跟栗鸿文已经抵达湖南,战士们列队欢迎,陆怀征穿着常服跟在栗鸿文身后下车,队伍里边几个小兵跟鹅似的,抻着脖子去看栗鸿文身后的陆怀征,兴奋地两眼放光。 年年都要比武见面,陆怀征大多数都熟,他站在栗鸿文身旁一一扫过去,个个面泛油光,瞧那神态,倒是翘首以盼,难掩蠢蠢欲动之色。 中队长叫徐徐,看见陆怀征上前就给了个热烈的大拥抱,当年两人在军校也是同学,毕业后一个留在北京,一个则去了湖南。 徐徐是河南人,长得方方正正,黑黑瘦瘦。眼睛小小,笑起来就看不见了。 陆怀征这长相在军人里确实难找,每回徐徐看见他都忍不住调侃,“你怎么还这么白?” 其实黑了很多,手臂都三截色了,以前高中的时候才是真的白,跟个奶油小生似的。陆怀征摇摇头,拿帽子拍了拍徐徐,笑说:“总不能跟你似的,黑成个煤球了都。” 把徐徐给说急了,方言都逼出来了,“俺这才健康。” 徐徐一着急就喜欢说方言,以前上学的时候,几个室友就爱学他说方言,各种强调都有,陆怀征跟孙凯几个北京的就不爱学人说话,徐徐人老实,陆怀征最看不惯欺负老实人。有时候谁欺负徐徐学他说方言,他们就一窝蜂群起而攻之。 虽然有时候就也偶尔会兄弟之间损几句,但徐徐这人分的清什么是善意的什么是恶意,也一直把陆怀征和孙凯当兄弟对待。 “孙凯呢?”徐徐顺口一问。 “在云南呢。” 陆怀征答得心不在焉。 栗鸿文还在跟指导员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此时夜色彻底黑了,巡逻的灯光一晃而过,陆怀征眯着眼扫了一圈,随口朝徐徐问了句:“几点了?” “现在?”徐徐转头问了身边的人,又回头告诉他,“七点。” 陆怀征一算时间,陈瑞此时应该已经抵达昆明机场,东西今晚应该能捎进她手里。 那东西是他清明特意回老宅拿的。 要是早些看见,她也能明白些,安安心心等他回去。 …… 翌日一早,晨曦微露。 于好起床洗漱经过楼梯口,就听见楼梯上传来“咚咚咚”节奏感十足又欢脱的脚步声,毛巾随意往肩上挂,目光往下瞥了眼,怔住。 毛巾没搭住,顺势落进盆里,她整个人呆呆地看着陈瑞那张脸。 陈瑞笑眯眯地跟她打了个招呼,“于医生。” 于好嗯了声,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热烈起来,问:“他呢?” 陈瑞说:“还没回来呢。” “……” 那你上来干嘛。 “哦。”于好重新捡起毛巾,端着盆准备离开。 陈瑞忙冲上去,把人拦住,不敢离太近,自动自发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跟她解释道:“他跟领导去湖南了,可能得过几天才回来,两天就行。” “好,谢谢你告诉我。”于好很礼貌。 陈瑞觉得纳闷啊,这于医生怎么跟谁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腔调,队长是怎么跟她搞上的?神了奇了。 如此想着,他又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递过去,“这是队长让我带给您的。” 于好低头瞧去。 陈瑞宽宽厚厚的掌心里摊着一个旧时用来装戏偶的灯芯绒制黑色小布袋,而且拎起来还挺重,看得出来年代有些久远了,上头的商标都被磨没了。 陈瑞真就跟个差使似的,送完东西就走,没停留。 于好拿着东西回屋,放下脸盆,把东西放在桌上,支着个下巴百无聊赖地左右端看,看这灰尘密布就差在上头结层蜘蛛网,这岁数估计比他俩加起来都大。 她小心翼翼拆开。 头上那袋子有些紧,于好解开封口那白色的细绸缎时,飘飘洒洒落了一桌的灰。 于好心中越确定是他爷爷的东西了。 等她拎着袋口微微一斜,迫不及待地要将那玩意儿一骨碌倒出来时,便傻眼了。 第一反应——这是什么玩意儿? 第二反应——有点儿眼熟。 等她最后反应过来,鼻尖一酸,眼泪滚涌而出。 她高中时玩沙画,还参加过市里比赛,用的是普通的沙子,后来跟陆怀征抱怨说普通的黄沙看起来很单调,如果沙子有颜色就好了。 真就是随口一句。 当时那少年便意气风发地搂着她肩,说:“给爷等着,决赛之前送你一袋。” 其实当时于好也只是当他一句玩笑话,没往心里去,可在决赛之时,也不见他有所表示,于好以为他是忘了,心里挺失落,倒也没再提。 没想到,收到这东西竟是十二年之后,他还真的做出来了。 于好轻轻搂了一把,看着那些七彩斑斓的细沙缓缓从指尖穿过,居然真是有颜色的。 …… 陆怀征在上午的蒙眼组装机枪中,破了旅里的历年记录一分钟填130发子.弹。一组五个人。 陆怀征跟徐徐还有几个老兵头一组,这组实力强劲,新兵们看得非常起劲儿。 陆怀征全程都挺淡然的,戴着眼罩,身姿笔挺地立在那儿,眼罩遮了半张脸,却把他的轮廓拉长,衬得他五官干净利落。 组枪手法非常娴熟,行云流水的如同一条流水线般,手速快得连栗鸿文都瞧怔了。 一分钟结束。 陆怀征130发。 徐徐125发。 其余老兵人均115发。 年前的记录是120发。 徐徐和陆怀征算是双双破了记录,也算是给将士们警个醒,打了个鸡血。 …… 云南军区。 这天午饭,于好在吃饭时,听见唐指导跟人打电话,听着电话声音内容像是那人的,便忍不住竖着耳朵留意。 还好不是只兔子,不然竖着耳朵偷听也太明显了些吧。 唐指导:“缅甸的事儿等你回来再说吧。” “也可以的。” “都挺好的,你什么时候回来?” “要不要派人下山去接你?” 大约是于好听得太多认真,耳朵越竖越近,就差贴上唐指导的手机听筒了,唐指导握着手机,低头看着于好,叫了声:“小于?” 于好瞬间惊醒,整个人倏地坐直,半口饭呛在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涨红着脸就差把脸埋进碗里。 安安静静的食堂里,风刮着门,漏了些进来,蹭着她微热的脸,呼吸顺畅了些,她似乎听见唐指导这么说了句: “是于医生。” 不是于医生。 于好端起餐盘子想溜。 唐指导却忽然把手机递了过来,笑得格外耐人寻味又暧昧:“来,陆队要跟你说话。” 你个老不正经! 36.第四卷 南朝春意浓 几度风雨楼(03) 于好愣着, 没接。 唐指导又把电话往她跟前递了递,见于好没反应, 急躁地朝她使了个眼色,催促再三, 于好这才慢吞吞伸手去接手机。 食堂人头攒动,却很静, 战士们低头扒饭, 吃得专心,偶能听见孙凯跟人调侃赵黛琳, 唐指导也跟着乐乐, 赵黛琳一记眼神杀, 孙凯拍拍身旁战士的肩说赵黛琳嫁不出去是有原因的。 赵黛琳反唇相讥, 不奇怪,毕竟连你都能娶到老婆呢。 小战士夹中间,筷子抿在嘴上, 脸色懵然,看看这看看那,谁也不敢得罪, 最终决定闭嘴, 老老实实埋下头去扒饭。 孙凯跟赵黛琳却跟吃了枪药似的,你一言我一语,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唇枪舌剑停不下来。 这一切, 似乎都没发生变化。 仿佛看到, 陆怀征坐在边上看着他俩一边斗嘴,一边摇头无语地嘲笑他俩。 手机贴到耳边。 心却怦怦跳,没来由的紧张感,让她连声音都微微□□,像是卡了根刺在喉咙里,低声地:“喂。” 信号不太好,听得断断续续。 于好把手机拿下来看了眼,没断,又贴回耳边,喂了几声。对面还是没有声音,时断时续地听见对面嘈杂的声音,可陆怀征就是没有说话,于好气急,真当是好事多磨么?刚刚唐指导都好好的,怎么到了她这连说句话都成问题了,这么想着,手机通话就断了…… 刚断。 手机就滴滴进来一条短信。 “刚不小心过了禁网区,等下。” 于好等了半小时,唐指导饭都吃完了,陆怀征还没回电话。 下午。 树叶低垂,风呼呼刮着,像是这深山里的狼嚎声,扇着窗户哐哧哐哧乱晃,这天儿越来越冷。 于好在科室翻看陆怀征以前的病例,跟平常的一些心理监测数据。 她发现自己手里跟他有关的东西,除了这些病例数据,似乎再无其他。 她有时候瞧这些数据能瞧上半天。 陆怀征、男、1988.01、184cm。 毕业于空军指挥学院。 其余资料均为保密。 再往下,就是他这些年每次飞行前或者战后的测评数据以及两年前的治疗记录。 旁边贴着一张陆怀征的红底一寸照,穿着浅蓝色的空军常服,戴着帽子,规规矩矩,一丝不苟地打着领带扣着扣子,整张脸轮廓清晰干净,非常严肃认真地看着镜头。 应该是刚入伍时拍的,脸特别白,这会儿细细看,于好才看到他眼角有颗很浅很浅的痣,浅到近乎于无。以前都没发现。相比较从前,她倒是更喜欢陆怀征现在的样子,高中有点太不着调,少年心气长,受了点委屈就爱跟她撒娇,全就是个小孩。 现在成熟大气,模样也更甚从前,褪去少年时的稚嫩,那眉眼比当年深沉,却引人好奇,引人入髓,什么都不说,不喊苦不喊累,深明大义,识得乾坤,亦怜花木。偏就让人忍不住想心疼他。 而且他穿军装最好看。 于好盯着那张一寸照,忍不住用手轻抚。 “砰!”窗忽然被人合上。 于好抬头望去,赵黛琳关了窗,朝她这边过来,于好恍然,手忙脚乱开始收拾资料。 被赵黛琳一把摁住。 “别忙。” “啊?” 赵黛琳叹了口气,双手环胸,屁股搭着桌沿,说:“刚刚我给韩教授打电话了,汇报了陆怀征的事情,韩教授说,这件事咱们暂时先不能上报给领导。” “为什么?” 赵黛琳解释:“韩教授刚刚很客观地跟我分析了一遍,咱们对这件事始终是一知半解,也许狄燕妮没有用错药,也许是我们矫枉过正,当年她的那篇论文确实在学术界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你还记得那些支持她的教授么?国外有个很有名的心理学博士,marcy eddie还记得么,曾经给你回过邮件的。他也给狄燕妮回了一封,狄燕妮还在朋友圈晒过,marcy eddie表示非常支持她的观点,也很欣赏她的科学态度。当时邮件里,他激动地给狄燕妮回了两个perfect。如果咱们要反对这个观点,就等于要站出来跟半个学术界抗衡,你做好这个准备了吗?你要把韩教授推到风口浪尖上吗?” marcy eddie真是个非常喜欢回邮件的教授。 于好笑话似的:“如果科学是这种态度,那么有多少人会成为实验的牺牲品,赵师姐,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说到这,于好失落地撇开头。 赵黛琳冷笑:“学术问题本来就是具有争议性的,只是狄燕妮在实践上太过大胆和激进,而那些支持她的声音里又有多少是原本就针对韩教授的。你知道么?” 学术界的探讨本就带着一些针锋相对,韩志琛又是个耿直性子,年轻时就不好对付,老来更是个直脾气,对于科学的态度他始终如一,却是某些人眼里的眼中钉肉中刺。 “我可以以我自己的名义发表论文。” 赵黛琳提醒她:“可你还在韩教授的实验室。” “那我可以退出韩教授的实验室。”于好梗着脖子说。 赵黛琳彻底怔了,她吸了口气,平复了心情,人靠到桌子上,尽量用心平气和的口气盯着她道:“我没有说不做,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更需要从长计议,咱们不能冲动,你昨晚连夜写的论文我看了,言辞激烈带有批判性,根本不是你平常的风格,我有没有警告过你,爱上一个人,也不可以迷失自我。” “我没有迷失自我。”于好苦笑,不自在地转开脸说,“而且我也还没有爱上谁。” “别嘴硬了,一下午看了多少次手机,要我提醒你吗?” 于好不说话。 赵黛琳见她态度软了,也缓和了口气说,“我没说,这场仗不打,你以为韩教授是怕事的人吗?他当年可以为了抗抑郁实验得罪了那么多人,如今又怎么会怕得罪狄燕妮。你要打,我们陪你打。半个学术圈算什么。但这件事不能让陆怀征知道。” 于好不傻,她也能想到。 如果换作是自己,在两年后突然被人告知,自己曾经接受过的治疗里或许被违规使用过大剂量的药物,作为当事人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不会让他承受这些压力。 只是心疼。若有似无地点点头。 赵黛琳又说,“领导那边,韩教授说给他点时间,需要更多的数据说明,陆怀征又是栗鸿文的心头肉,韩教授怕栗鸿文接受不了,所以,这件事急不来,两边都需要时间。” “明白。” 赵黛琳揉了揉她脑袋,便出去给韩教授打电话。 于好在科室里坐了一下午,窗外的风似乎又大了点,紧闭的窗棂外,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天色渐暗,朔风树影倒映在玻璃窗上,像只困在原地猛兽,张牙舞爪地在窗玻璃上疯狂舞动。 桌上的手机响了。 是陆怀征。 她吸了口气,接起。 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让她久违地有点想哭,“于好。” 脚尖在地上漫无目的地摩梭着,于好很小声地吸了吸鼻子,微抬头,把眼泪压回眼眶里,握着手机,轻轻嗯一声。 那边一怔。 “哭了?” “……” 要不要这么敏感。 于好不说话。 “说话。”那边急了。 “你凶什么。”于好小声哼唧。 本以为他又会臊白她几句,没成想,他竟是轻轻地低笑一声,然后诚恳地跟她致歉:“对不起,这几年跟人说话吼习惯了。” 于好低头说,“你不用跟我道歉。” 沉默一阵。 “那你哭什么?” “想你想的。”她半真半假地说。 陆怀征也没想到于好如此直白地说,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往下接,抿着唇笑了下,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一句,“我不信。” “真的,你说你要给我打电话,我就等了一下午,你看,手机是不是才嘟了一声我就接了。” 其实那声还没响完,她就接了。 信号断了后,他就被栗鸿文拉走去了附近的村考察民情。村民热情,硬拉着他们上家里吃了顿完饭才放行,栗鸿文没什么架子,就喜欢把衣服一脱,坐在人门口什么都能侃,聊聊今年的收成和养殖,陆怀征就在一旁陪着。走完这家访那家,反正什么都聊,村民好客,非要宰了家里的鸡给栗鸿文做下酒菜,栗鸿文说不用麻烦,就了点咸菜萝卜也吃得津津有味的,那奶奶一看陆怀征穿着作训服,又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非要让老伴把鸡剁了,说这孩子吃点咸菜萝卜哪够啊,陆怀征劝了好半天,人才肯放过那只鸡。 等出了那村,已经将近六点。 这才立马拿了手机给她打电话。 “临时被领导拖着走访去了。” “哦。” 陆怀征站在楼外,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脚垫在台阶上,低头哄她:“生气了?” “你那沙子什么时候做好的?”于好反问。 陆怀征把另只手抄进裤兜里,抬头看天,眯着眼,在认真回忆。 她比赛那天陆怀征确实还没做出来,他一开始不知道给沙子上色要那么难,用普通的颜料笔上完之后发现涂色有些不均匀,而且,洗了两次就褪色。 他后来特地跟了抛光釉色的师傅去学,才知道,那玩意的工序要那么难。 要用沙子浸透之后,然后用毛笔板刷上了色,反复清水浸泡几次后,上完清漆晾干后还要反复用清水浸润过,整个过程很复杂,等他做完,于好的比赛也结束了。当时觉得挺丢脸,也就没给。 可后来,这么多年,他总是能记得,当时给她做这沙时的心情。 当时是真就觉得,全世界什么独一无二,他一定要给她,谁也不给,谁也不能。 不过这些心情,现在也没必要给她知道了。 “你比完赛之后。” 于好又是长长一声哦。 两人都没再说话。 于好试探:“那我挂了?” 就听那边低声笑,声音莫名诱惑:“是真想我么,于好?” “我骗过你么?” “那倒没。”他吁了口气,似乎在抽烟,她可以想象到他抽烟时,眼里的神气。 陆怀征把烟掐了,垫在台阶上的脚收回,踩在地上把烟头拧灭。 于好听见他的声音, 伴着呼呼的风声,却格外清透,似要穿透这云月,伴着过去岁月的涌流彻底钻进她耳朵里。 “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我说的不是今天,是过去这十二年的每一天。” 他补充。 37.第四卷 南朝春意浓 几度风雨楼(04) 十二年。 若说人体细胞七年一更新, 如今也快两轮,可就又这么一个人, 兜兜回回,转首处便是他, 于好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当时心里就觉得这个男人, 或许她是能喜欢一辈子的。 “你什么时候回来?”她低声问。 “明天。”陆怀征说。 “那我等你。” “好。” 一时无言, 可谁也没挂,就静静地举着电话, 沉默无言地听着对方均匀的呼吸, 闭上眼, 总觉得他在眼前。 陆怀征笑问:“没话跟我说了?” 于好回:“你不是也没?” “不, ”陆怀征顿了下,轻轻吸了口气,再次把脚垫上台阶, 仰头去看天,“心里一肚子话,你想听什么?” “什么话?” 他低低地笑, “类似刚才那样的话。” 又调戏她。 “你就没句正经话么?”于好拧着衣角斥他。 “你没谈过恋爱么?”陆怀征收了笑, 一本正经地说:“谈恋爱不说这些说什么,难道一日三餐吃喝拉撒?这不合适吧?还是你想跟我探讨你的科.学理想?” “谁……跟你谈恋爱了。”于好脸热。 正式确立关系都不通知一下么?哪有这么单方面宣布的,谁跟你这么心照不宣。 “是么?”陆怀征轻描淡写道:“可老李都看见了。” 于好瞬时红了脸, 心如鹿撞, 咬着牙: “你还有脸提。” “做都做了, 有什么不敢提的。”他坦然得让人想掐死,“老李不是多嘴的人。” 其实那天他心里也挺忐忑的,坐车上还在想呢,刚刚是不是太用力了,于好要是肿着回去,就怕老李不说他们也得想歪,他原本不想这么快,在部队里毕竟忌讳多,传出去也不好听,他自己名声倒是无所谓,就怕污了于好的名声,让韩教授难堪。 走时见她那样儿,就怕她回去发散思维,想多了,等他这趟回去多变,车出发在即,他没时间考虑,脑子一热便也转身回去了。 好歹,她没拒绝,生涩得很,而且很无措。 陆怀征亲到后面心都有点发颤,看来还有得磨练。 这通电话打到最后,两人谁都不愿挂,也不说话,沉默地举着电话,听着对边传来的风声,窸窸窣窣地琐碎声,可就这淡淡的气氛像是在四周给这俩人罩了个暖洋洋的光圈,谁都不忍打扰。 跟韩教授打完电话的赵黛琳不忍打扰于好。 奉栗鸿文命令前来找陆怀征的徐徐也不忍打扰陆怀征。 直到陆怀征主动挂了电话,把手机抄回兜里,一回头看见徐徐在老远看着他。 徐徐忙过去,对他说:“赶紧,领导找你。” 陆怀征戴好帽子,看他一眼,“栗参谋长?” 徐徐点头,“对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 陆怀征拍拍他的背,说了声知道了,扣好帽子就小跑着朝行政楼过去。 人才刚到楼下。 行政楼四楼的走廊上立着两道背影,正背着手端端往下望,就见陆怀征人跟一阵风似的一溜烟儿往漏洞里跑,旁侧一穿着军装年长男人随之一笑,对栗鸿文说:“这小子还真是一点儿没变,毛毛躁躁,跟上学时一样。” 栗鸿文挥挥手,笑着否认,满眼感叹:“变了很多了,自从之前那件事之后,性格收了很多了,我估摸是猜着你来了。”说到这,他掰着手指头给他数:“天地君亲师,你好歹也排第五呢。” 男人长相柔和,不似栗鸿文那般刚毅,面容和蔼,身材清瘦,也没有栗鸿文那般磐硬。不笑的时候,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人时格外犀利,总带着一些审视,就是个威严的小老头儿。 小老头儿名叫蒋元良,是陆怀征以前念军校时的老师,是个军.情通讯行业的专家。 听着楼梯口传来的脚步声,蒋元良背过身,笑笑:“这小子再聪明也猜不到我今天会出现在这里,前些日子我们还通过电呢,我可没跟他说,我最近在湖南。” “你啊,太不了解你学生了。”栗鸿文笑着拿手点点他。 陆怀征三步并做两步迈上楼梯,看见蒋元良丝毫不意外,温良恭俭地叫了声蒋老师。 蒋元良一笑:“看样子是猜出来了?” “什么?”陆怀征有点没明白。 “看到我都不意外?知道我在这?” “徐徐说是您来了,有点心理准备。” 差点忘了,徐徐当年也是他们那期的同学。 两老本来还想着给这小子一个惊吓,全然把徐徐给忘了,两老对视一眼,摇头笑笑,感叹光阴催人老。 蒋元良拍拍陆怀征的肩,问:“怎么样,最近还好么?” “挺好的。” “听你领导说,最近谈恋爱了?”蒋元良说着还看了栗鸿文一眼,栗鸿文尴尬地别开视线。 陆怀征毫不避讳,“嗯。” 蒋元良架着一只胳膊肘斜撑在围栏上,悠闲地审视着他:“哪家闺女啊?” 不等陆怀征说话,栗鸿文率先回答,“你不认识,是我们队里一个心理医生。” 蒋元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挺好,比老李家的闺女好。” “哪个老李家啊?”栗鸿文问。 蒋元良挑眉,直言不讳:“还能是哪个老李,李部呗,他那闺女我就瞧不上眼,整天说话夹枪带棒的,好好一个中国人非得学洋人说话,冷不丁蹦出个英文单词,听得我脑仁疼。” 摇摇头,不喜欢。 蒋元良说话直来直去,倒也没恶意,跟李瑶辛说话累这是他第一直观,栗鸿文可不敢接这话,只笑笑表示:“你们师徒俩眼光倒是差不多。” 蒋元良乐,“我学生的眼光我还是非常相信的。”刚夸完,又损他:“我还是挺好奇,哪个倒霉催的,能被你给糟蹋了。” 陆怀征笑笑,不介意,蒋元良说话就这样,跟韩志琛有点像,直接的很,或许搞科研的都喜欢说一不二直来直去的态度,他挺习惯的。 栗鸿文就听不下去了,护短得很,“会不会说话,说实话,我还真觉得老韩那丫头有点配不上他,不持家,又是个搞研究的,自己都忙得四脚朝天,要不是这小子认死眼……” 不等他说话,被陆怀征打断,故意刺他:“您就是对学术这块自己摸不着路子,嫉妒呢,论配不上,也是我配不上她。我一穷二白的,还是个当兵的,人愿意跟着我,放古代,那就是下嫁。您说她图我什么!” 栗鸿文懒得跟他争。 这小子就是个剃头挑子一头热,认死理。 蒋元良眼见两人要吵起来,忙出口打圆场:“年轻人的事情,你跟着瞎霍霍什么,说正事。”随即转头看陆怀征,“我前段时间跟老梁有个大胆的设想,得到一种材料非常适合做隐形飞机,如果成功的话,可以将我国的战备实力再往前推动十年。” “隐形飞机?类似b2的轰.炸.机么?” 蒋元良点头,“对,但这个隐形飞机的雷达反射截面会更小,你还记得当初我给你们做过的实验么,当时的飞行员只能用雷达监测出一个很小的光点,当时你们都以为是一只大雁,还记得么?” 陆怀征当然记得。 当时一下飞机,蒋元良就说,如果那是敌方的战机,你们早就没命了。 “我跟老梁最近会拟出提案意见书,寻找材料也是个过程,到时候可能还得需要你们配合,另外,在提案之前,在图斯兰有个技术交流会,我跟老梁需要出席。” 蒋元良说完,看了眼陆怀征,手替他整了整衣摆。 “我记得你当年对这个研究很感兴趣。” 陆怀征却失笑:“现在专业知识都忘得差不多了。” “我已经跟领导提请了,”蒋元良也随之点头:“到时候你带几个人跟我过去,负责保护我跟老梁的安全,顺便也该长长见识。” 陆怀征不傻,自然能体会蒋元良这么安排的意思。 蒋元良没停留多久,交代完事情便乘车离开,陆怀征送他到军区门口,临上车前,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蒋元良迟迟没上车,而是端着眼看了陆怀征许久,饱含岁月的眼底,情绪万千,滚涌翻感,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当年毕业时,蒋元良想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栗鸿文却不同意,自己当年辛辛苦苦万里淘沙出来的苗子是怎么也不肯就这么送与蒋元良当学生的,陆怀征又是个念旧的人,第一个对他好的人他格外惦记。 乖张的性子下掩着一颗极其赤诚的心,尽管蒋元良再三邀请,也还是回去找了栗鸿文。 “看你这样,其实挺好,老栗说你变了,我倒觉得你没怎么变,其实还跟以前一样。下次,有空带你女朋友出来见见,别送了,回去吧。” 其实论了解,蒋元良更了解他,蒋元良在学术上不含糊,不怕得罪人,却也是个心思很敏感的人,总是三言两语就能把他的心事点破。 而栗鸿文则是大老粗一个,心思也不太敏感。 两人道了别,陆怀征跟司机叮嘱了几句,被坐在后座的蒋元良不耐烦吼一声: “行了,快滚,啰里啰唆。” 他低头笑笑,没再废话,掩上车门。 车轮撵着坑洼不平的山路朝缓坡下驶去,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印,徐徐延缓至青翠山路尽头。 蒋元良忽然从车窗里伸出手,拇指竖着朝上,余指虚握,然后慢慢往上顶了顶。 这在飞行手势中,是一切准备就绪,准备起飞时的手势。 蒋元良说这也是一往无前的意思。 …… 云南军区。 于好吃完饭,刚把餐盘收拾好准备起身走的时候,赵黛琳急匆匆从门口进来,心如火焚地冲过来二话不说拽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于好被拉得踉跄,餐盘叮铃哐啷一路响。 行至门口,她把餐盘放在回收处,这才问:“怎么了?师姐?” 赵黛琳眉毛微拧,脸色难堪。似乎有点为难。 出了狄燕妮那事,韩教授那边已经忙得焦头烂额,早上电话还再三叮嘱让于好先做好本职工作,其他事儿少管。 可眼下似乎只有她能帮孙凯的忙。 赵黛琳犹豫地看了于好一眼,于好却促道,“你快说呀,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赵黛琳仔细想想,这应该不算其他事儿吧,多少可能跟于好的本职工作还沾点边?如是想着,她一咬牙,对于好说:“孙凯在边境捉到一个人,无法确认身份,孙凯说可能是极端武.装分子,需要进一步确认。” “这找我干嘛?”于好笑。 赵黛琳焦眉愁眼地看着她,低声:“但眼下有个麻烦,孙凯在他身上搜出了很多土.制.炸.弹,听说还有几颗埋在镇上,被设置了二十四小时定时装置,也就是说,在明天下午六点之前,这些炸.弹都会爆炸。孙凯现在快疯了……” 于好面色凝结,笑容也消失了。 这镇上大多都是老人小孩,年轻男人都外出打工了。 若真是极端武.装分子,便有滥杀无辜的可能,这镇不大,但真要找起来也不容易。 赵黛琳咬牙说:“孙凯现在已经让人把整个镇封锁了,但这么找,等同于大海捞针,现如今,只能逼那人先开口——” “人在哪?”于好直接打断。 …… 审讯室灯光黑暗。 孙凯怒气冲冲地站在审讯室的玻璃窗外,一转头,看见赵黛琳带着于好进来,脾气收了些,也没了往日的嘻嘻哈哈,点了个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于好站到他身边,透过审讯室的玻璃窗望进去。 发现那男人身上披着类似吉利服的外套,头顶包着一条黑色的头巾,衬得他面方如田,豹头环眼。 “我可以进去跟他对话吗?”于好一边看着那人,一边问孙凯。 孙凯一愣,咋舌地看着她:“你不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比这更穷凶极恶的罪犯我都见过。”于好把视线从吉利男身上收回,转头看着孙凯道:“平川连环碎尸案知道么,凶手其实是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西装搭着领带出入高级场所的绅士,当女人坐在他面前的时候,甚至有可能因为他精致出众的外形而爱上他,结果刚发生完关系就被人煮了……真正的变态都不会写在脸上,这种外表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内心可能真是一只hello kitty。” 于好说完,赵黛琳还附和地点点头。 孙凯忍不住笑,本以为于好是个温室里的小花朵,陆怀征以后有的疼了,没想到也是个狠角色。 “你进去注意安全。” 于好点头,“嗯,然后麻烦你们帮我把审讯室的空调降到十八度,灯光也调暗一点,尽量角度朝他那边,让我能看清楚他的表情就可以了,主要对着他眼睛。” 孙凯比了个ok的手势,于好就进去了。 赵黛琳其实有些胆颤,却还是在孙凯面前强作镇定。 孙凯侧头看她一眼,冷不丁丢出一句,淡淡的:“谢谢。”便转头盯着里面的于好。 赵黛琳没回,半晌后,问:“陆怀征知道这里的情况没有?” 孙凯摇头,撇嘴说:“还没跟他说,准备等会给湖南那边打个电话。” 听口气不对,赵黛琳侧头看他。 “干嘛这么愁眉苦脸?” 孙凯苦笑说:“那大爷要是知道于好这会儿在干嘛,他明天回来估计能打死我。” 赵黛琳讶异,“明天就回来了?” 孙凯点头:“明天早上八点的飞机,到镇上怎么也得下午三四点了。” …… 陆怀征送完蒋元良,又回去跟栗鸿文聊了一会儿之后的安排,准备回宿舍的时候,指导员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指导员接起来,应了两声,忙喊住正要往外走的陆怀征和栗鸿文。 “陆队!云南的电话。” 陆怀征狐疑,看了栗鸿文一眼,栗鸿文以为是唐指导打来催人的,“明天就回去了,现在打来做什么。” 指导员说:“是孙队,他说云南有情况。” 陆怀征两步过去,夺过电话。 “孙凯?” 孙凯声音干脆,把事情从头到尾利落的交代了一遍。 “汇报上级了没有?” “汇报了,说是会派拆弹专家过来。” 陆怀征听了可笑,举着话筒往边上无语地撇了撇头,“几个土.炮还要找拆.弹专家,你也不怕给人笑掉大牙!” “现在不是拆弹的问题,现在是增援的问题,我们人手不够,整个镇上搜过来搜到明天晚上都来不及。” “附近的武.警部队呢?” “接到消息就赶过来了。” 陆怀征问,声音也冷了:“那人什么路子?” “装傻充愣,跟他说话假装听不懂,打扮像是边境那边的人,也有可能是游牧人,不排除是极端武.装分子。” “现在呢?” 孙凯说:“于医生进去谈判了。” “谁?!” “于好。” 陆怀征回宿舍收拾东西连夜改了航班从湖南出发,栗鸿文让指导员安排了车送他下山,又主动把手机还给他,“路上拿着跟孙凯联系,到了那边再交给唐指导就行,让他保管几天,反正没几天你们也回了。” 陆怀征嗯了声。 揣好手机转身跳上军绿色的吉普车。 到机场的路上,陆怀征坐在副驾上,一只手握着电话撑着窗沿上,双眼漫无目的地扫过窗外的风景,给孙凯打了个电话,手指啪啪按,是真急。 孙凯一听说他在路上,下巴都掉下来了。 “你现在出发,几点到啊?” “凌晨三四点吧。” “到时有车上来么,我派人下来接你?” “不用,联系了市里的部队,会派车。”陆怀征说,“你现在把话筒对接到审讯室,我要知道里面的情况。” …… 于发现对方不会说普通话,第一轮对峙长达半小时,对方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于好耐心十足,改用英文交流。 对方仍是一脸不屑地看着她,眉毛轻佻,像是在欣赏什么美丽又新鲜的事物,于好强忍着恶心,拧着眉毛,再次用英文告诉他。 “你不说话我们有权将你交由司法机关处置,到时可就不是像我这么温柔地询问你了。” …… 于好清冷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 陆怀征心头一紧。 沉默三秒后。 话筒里又传来男人充满调笑意淫的声音。 “你真漂亮。” “我真想进.入你身体里。” 靠! 陆怀征猛一脚踹向吉普的前挡玻璃台上,车身随之一晃,司机吓得脸色刷白,以为自己开错道了,忙不迭问:“怎……怎么了?” 陆怀征沉着脸,眼底蕰着不明火,难得发了脾气。 “开你的车。” 38.第四卷 南朝春意浓 几度风雨楼(05) 审讯室内。 灯光仍是不明不暗地耷拉着。 确切地说, 是禁闭室,驻扎部队没有单独的审讯室。里头只放张单人床和一把椅子, 椅子于好坐着,那男人就坐在床头位置, 两只粗壮的腿踩在地上,一只手扣着手铐, 另一头栓在床头的横杆上, 此时正咧着黑黄的牙冲于好笑,兔头麞脑的模样看得窗外的赵黛琳直犯恶心。 他说的越南话。 于好和赵黛琳都没听懂, 但瞧得出不是什么好话。 孙凯和陆怀征却听懂了, 他们常年驻守在边境, 学过近百种国家的语言, 这也是每年考核的必考项目。他俩跟越南人打过交道,明显这口音不是本地人。 “要不要把于好叫出来?”孙凯眼睛牢牢盯着禁闭室的一举一动,问电话那头的陆怀征。 那边沉默半晌, 才说:“你派个人进去看着,别让他靠近于好。” 孙凯听完,回头示意, 旁边一拿枪的战士就推门进去了。 于好仍是不动声色地望着那男人, 用英文回他:“你说什么?” 对方这回没再绕,伸长脖子往前探了探,像条张着血盆大口的鳄鱼, 用中文冲她一字一句说: “我说, 你是处女, 干净得我想上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猥琐浑厚的笑声在整个禁闭室里回荡。 他说话时,身体往前,离禁闭室中央的一顶白色吊灯近了些。 于好更清晰地看清了他脸上的表情,黝黑的皮肤像是抹了一层黑墨,俩眼珠子乌溜溜地却在猥琐地打转,甚至连每一根胡须她都瞧得清清楚楚,包括令人犯恶心红色有些溃烂的牙床。 “你把炸.弹藏在哪里?”于好胃里翻江倒海,强忍着恶心问道。 男人又往前凑了凑,粗大的鼻孔微微收缩,表情享受地细细嗅着这屋内的空气,“你真香啊,你比那些女人香多了。” 陆怀征握着电话的手指节都白了。 就听于好在电话那头不咸不淡地跟他闲聊了起来:“哪些女人?” 男人反问:“你不知道吗?这镇上有一条街,他们男人在外地打工,女人靠卖.淫为生。”随后目光慢慢从于好身上转到门口的持枪战士身上,“你们队里这些男人,也经常去呢。” 于好转头望去,小战士气得拿枪怼他脑袋:“你胡说八道什么!!” 男人不以为意一乐。 “看来,你很熟悉这镇子?”于好没受影响,仍是面不改色地看着他。 男人收了笑,表情慢慢恢复冷硬,扭开头不肯再搭理她。 于好再次开口:“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我劝你,不要再试探我的底线,别给自己惹麻烦。”男人忽然阴森森地开口警告她。 第一次谈话终止。 于好弯腰伏在厕所的洗手池,双手撑在洗手台上,一时间恍惚出了神,水哗哗淌着,时间仿佛静止。 孙凯在门外等了许久,没见她出来,朝赵黛琳使了一眼,后者靠墙抽烟,顺着视线望过去,心领神会掐了烟,走进去。 就见到了这副场景。 赵黛琳过去一把关了她面前的水龙头,“孙凯知道你这么浪费……该心疼了。” 于好回神,神色泯然,下意识抹了把脸,低声道歉:“对不起,走神了。” 赵黛琳瞧她一眼,顺手从墙上抽了张纸巾递过去,靠着琉璃台问:“没线索么?” 于好接过,擦了擦,把纸丢进垃圾桶里。 两人往外走,“警惕性很高,无法套话。” 孙凯等在门口。 见她俩出来,忙迎上来,看了眼赵黛琳,便去问于好:“怎么样?” 于好摇头。 孙凯也点点头,比这更凶险的情况他们也不是没碰见过,反而还安慰起于好来,“别紧张,陆队马上回来了,总会有办法的。” 于好一愣:“他不是明天么?” “改签了。”孙凯低头看了眼手上的军表,拿食指点了点表盘:“这会儿应该上飞机了。” 他连夜赶回来了?! 于好在心里苦笑,她还想在他回来前就把这案子给破了,这样明天下午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让他踏上这土地,可也知道,他这职业,向来是哪里危险往哪钻。 不免心酸,像被柠檬汁灌满了,又涩又难受,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半小时后, 于好再次进入禁闭室。 “你不是本地人。” 于好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目光却紧紧盯着他的脚尖,这是他全身上下唯一一个放松的状态,他脚尖微微抖动,呈现一种得意状态。 “你埋了几颗炸.弹?” “五十。” 说这话时,他下巴微抬,眼睛往右上方瞟。 是假话,心理学的eac模型中,眼睛往右上方看,说明脑海中正在构建新的图像,编造假话。 “这附近有个小学。”于好说,“你喜欢吗?” 男人不答。 于好又连续问了几个地点,男人都闭口不答。 审问再次陷入了僵局。 男人却在此时,忽然提出了条件: “给我一架直升机,送我离开这里,我就告诉你们炸.弹的位置。” 于好回头示意。 孙凯沉默片刻,先是很快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于好的耳麦里,听见孙凯问:“问他还有什么条件?” 于好复述了一遍。 男人却忽然对着于好笑了,“你当我的人质。” 孙凯听完,猛拍了自己的嘴几下。 哪有人问恐.怖分子还需要什么条件的! 孙凯直接把耳麦拔了,大步流星进去:“她不可能当你人质,要么我当你人质,要么他当你人质。”说完,旁边小战士一把被拎到面前,威武一跺脚:“对!” 男人表示:“不行,我要女人。” 赵黛琳忽然进来,却说:“那我来。” 孙凯脸一沉,“不行。” 男人却不容置喙:“明天上午十点前,我要一架直升机,一个女人以及一个小孩护送我离开,等我离开,我会告诉你们炸弹的位置。” 于好全程没有说话。 她拧着眉,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脑子却跟一团浆糊似的,乱糟糟的,不,一定有地方不对。 孙凯不答应,男人也无所谓一耸肩,一副成竹在胸得意洋洋地模样,谈判再次陷入僵局。 就在于好起身要离开的时候,那男人却忽然站起来脱了裤子,露出黑丛中那坨狰狞的东西,彻彻底底的暴露在空气中…… 脑海中画面翻滚,于好恶心再难忍,转身冲了出去。 孙凯直接一脚把人踹回床上,索性叫人把他另只手也拷了。 一转头,看见赵黛琳靠着门框看得还挺津津乐道的,孙凯吼道:“滚出去!” …… 十一点半,陆怀征已经抵达昆明机场,下了飞机,阔步往场站楼外面走,部队安排的车等在航站楼外,上了车第一个时间给孙凯去了个电话。 “情况怎么样?” 孙凯一言难尽,正犹豫着怎么跟陆怀征说呢,“于好在厕所吐呢。” “吐了?” 孙凯支支吾吾半晌,“等你回来说吧。” 陆怀征嗯了声,“你让她去睡吧,我三点到。” 两人同窗又同事这么久,彼此也算是声气相通。 陆怀征身上总给人一种说不清的安全感,每次执行任务时,孙凯只要从他身上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他便安心许多,就像这次,听到他一句,三点到,他一回来,孙凯这整天来的焦虑都被瞬间抚平了,难得露出个笑容对着电话那头开了句玩笑:“我觉得我真离不开你了。” “滚。”陆怀征笑斥。 挂了电话。 孙凯想到给方言打了个电话,这是唐指导的电话,他们所有人的电话都在原来部队没带过来,所以方言那边显示的是陌生号码。 电话响了三遍都没人接,结果最后接起来还是个男声。 孙凯一下就愣了,握着电话回头看了眼号码,没错啊。 “你谁啊?” 那人也是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你就是孙凯吧?” “你他妈谁啊?!”孙凯急了。 对方:“你别着急啊,我是方言同学,今晚同学聚会,方言喝醉了,她正在我车上,我送她回家。” “你他妈蒙谁呢,喝醉了你接她电话?!” 对方无奈扶额:“我是方言的前男友,不管你信不信,我今晚只是单纯地送她回家,因为她喝醉了,我知道你们快结婚了,我不会破坏你们感情的。” 说完,对方直接给挂了。 孙凯在这边急得抓耳挠腮再打过去,对方已经不肯接了。 靠! 他闷声砸了下墙。 …… 凌晨一点,夜凉如水,朦胧月色薄纱般地从走廊窗户里洒进来,拢着于好小小的身子。在厕所吐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几乎是面无血色,被着惨淡的月光衬得,更是惨白。 她人坐在审讯室外的长椅上,仰头靠在墙上,一点一点回想今天的审讯过程,和他脸上的每个表情,尽数在脑海里如慢镜头般回放。 胡子。 他不是惯常留胡子的人,因为胡须很浓密,耳边还有刮痕,证明他是刚蓄的胡子。蓄胡子是虚张声势,还是需要掩盖什么呢? 皮肤。 他皮肤是彩绘的,不是自然晒黑的,是涂上去的,于好看到他的大腿,发现他几乎没有腿毛。 牙龈溃烂,身体应该患有很严重的疾病。 可这些所有零碎的线索堆积在一起,像是一团杂乱无章的毛线,找不到源头,但唯一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他不是武.装分子。 于好第一趟从禁闭室出来几乎确定了。 他不是武.装分子,他非常想把自己伪装成武.装分子,当得知于好可能把他当成武.装分子时,瞳孔微微放大,表现出了一种对自己非常满意的状态,是假的。 提到学校时,他表情不屑,是真的,学校会不会是唯一的安全地点。 凌晨三点,茫茫黑夜。 月光如流水一般洒在清冷的街上,像是织了一层薄纱般的蜘蛛网,透着浓浓的雾气,巷子深处似是传来几声狗吠,盘旋在这空空荡荡的大街。 军车一路疾驰,停在边防站外。 岗哨刚要下车盘问,就见陆怀征风尘仆仆从车上下来,紧接,孙凯就从里头迎出来了。 两人终于会面。 陆怀征把包从车上拿下来,弯腰跟驾驶座里的司机敬礼道别,司机也回了个板正的军力,便准备开车离去,陆怀征把包跨上,看了眼孙凯。 “于好睡了?” 孙凯摇摇头,一脸无奈地看着他,“很坚持,非要等你回来。” “人在哪?” “在禁闭室对面的会议室。” 陆怀征点了下头,“禁闭室门口有人守着?” “守着,你过去看看吧,我现在过去镇上看看搜查结果。” “行,你先去,等会过来找你。” 刚要走,孙凯又叫住他,“刚可能受了些惊吓,那变态脱裤子,于好不知道怎么就吐了,还吐了一个多小时,赵黛琳说她胆汁都吐了,你好好安慰安慰吧,今晚大家都挺辛苦。” …… 陆怀征没回宿舍,直接往会议室去了。 头顶亮着赤晃晃的白炽灯,在黑夜里把整个会议室照得通亮。 十多天没见姑娘此刻正趴在偌大的会议桌上,呼呼睡得娇憨,脸上的肉挤作一堆,嘴成了鸟喙状,睡得毫无形象。陆怀征抱着胳膊倚着门框,若有所思地端详了一阵,直接把门口的开关给摁了。 整个会议室瞬间陷入黑暗。 陆怀征走过去把窗打开,月光照了些微弱的光进来,正好不轻不重地落在桌上,衬得她的脸如瓷肌一般白,约莫是那光直接落到她眼睛上,于好人没醒,趴在桌上却忍不住拧了拧眉,眼看要转醒,陆怀征忙拉了拉窗帘调整角度,缓缓地将那束光温柔地移到她的肩上。 于好紧锁的眉,这才如云般,慢慢地消散开。 陆怀征松了口气,从窗边走过来,桌上散着一些七零八落的资料,大多数是于好手写的,还有一副描绘到一半的简陋地图,这张图纸压在她的半张脸下,应该是睡前她最后再画的东西。 陆怀征轻手轻脚去抽,于好脑袋动了动,他忙用手轻轻去拍她后脑勺哄她,一边慢慢把纸抽出来,直到她不再动为止,这才收回手低头去看纸上的东西。 是这镇的地图。 他又对照手边的资料看了眼,应该是在排除位置。 陆怀征把所有资料放在一边,弯腰把人从椅子上打横抱起来,于好手搭上陆怀征脖子的时候人就醒了,懵懵然睁眼,看见这熟悉的军装和气息,双手下意识去搂他的脖子,声音里都是惊喜: “你回来了!?” 陆怀征把人抱出会议室,一边走一边低头看她,笑着问:“惊喜么?” 于好低头,手搂着脖子又勾紧了些。 “我知道的,孙队长说你改签了,我本来想三点出去接你的,没撑住,睡着了。现在几点了?”她这才恍然想起来。 “三点,我刚到。”陆怀征抱着她下楼梯。 “你抱我去哪?”于好低头往下看。 陆怀征垂睨眼,不怀好意地看着她问:“去我宿舍好不好?” 于好腾得整个脑子都清醒了,就听他漫不经心一声轻笑:“逗你的,送你回宿舍睡觉,剩下的事交给我就行了。” “那你呢,你不睡?” 陆怀征一路四平八稳地给她抱进宿舍楼,上楼梯的时候,气息还是匀的,于好感叹这男人体力真好时,听见他说:“我们睡了,外面炸.弹谁拆?明天如果来不及撤离,我会安排你跟赵师姐先走。” 于好要说什么,被他直接冷腔冷调截断:“没得商量,你不走,咱俩就没得谈。” “你拿这个威胁我?”脾气也硬,“不谈就不谈。” 彼时,刚好走进宿舍,屋里没人,赵黛琳没回来睡觉。 陆怀征把人直接放到床上,双臂拄在于好头边两侧,弯着腰身,低头看着床上的姑娘,目光在她身上慢慢仔仔细细地梭巡,那眼神似要将她看透,看进骨子里。 他笑了下,“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么?” 于好头发散在白色的床单上,整个人格外清透,摇头。 “我今晚不想走了,留在这里,你说好不好?” 就着微弱的月光,往日看上去心不在焉的双眼,此刻格外认真,又透着一些暧昧的……色.气。 于好忽然抬头去吻他的唇,毫无技巧可言,只是生涩地去咬他的下唇,很快被陆怀征低笑着反咬住。 39.第四卷 韶华乱春风 唯有你倾城(01) 仿佛跟过了电般, 于好整个人酥麻,脚趾忍不住蜷缩, 软软躺在床上半眯着眼去瞄他。 屋内没有开灯,窗外芒寒色正, 月朗风清,落尽窗里洒下一地清辉, 冷风吹着窗帘, 如同波浪滚动。 陆怀征单手撑着床,另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 把她用力压向自己, 偏头咬住她的下唇, 细细的吮。男人清冷的眼底此刻充满风流神气, 于好头晕脑胀竟觉头顶的天花板似要塌下来。 这回没有老李在。 他亲得竟没有上回那么霸道,也没有急着把舌头伸进来,含着她的唇瓣一点点轻舔舐弄。 而且这男人接吻没有闭眼的习惯, 一边亲,深邃的双眼一边牢牢地盯着她,于好故意不看他, 他就偏了头去亲, 然后去截她的视线,她越躲,他越不肯放过她, 嘴角还挂着坏笑。 渐渐的—— 他收了笑, 托着于好的脑袋, 将她慢慢压在枕头上,不再像刚才那样浅尝则止、戏水般地亲她,而是重重地低头含住她的唇,单刀直入地大力撬开,沿着温热的舌壁去勾她的。 舌尖相触的瞬间。 于好心尖微颤,往回缩。 被陆怀征直接压在枕头上好一阵勾弄,低头,发现枕上的姑娘睫毛轻轻发颤,他慢慢退出来,转而在她耳边撕磨,啄着她清透的耳廓,低声哄她:“怕了?” 问完,又去亲她唇,一点点轻轻啄着。 他其实已经很规矩了,只是亲她。于好被亲得头脑发胀,已然分不清东南西北,回答也破碎,含糊都被他吞进嘴里:“……你眼睛……好红。” 陆怀征一只手撑着床,另只手一直垫在她脑后以防她仰头的时候会累,便也没得多余的手再去做其他,虽然脑子里想得发昏,可是也真规矩,也怕吓到她。 他似乎特别喜欢她的耳朵。 咬着她的耳垂一直舔,于好怕痒,几次被他亲得蹬着脚要躲,都被他捞回来,牢牢按着,含糊不清道:“再动今晚可真走不了。” 于好吓呆,乖乖缩着身子闭着眼任由他亲了够。 直到—— 于好忽觉唇上温热撤离,一睁眼,陆怀征仍是刚才单手撑着床板的姿势,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听外面的动静,于好低声问:“怎么了?” “你师姐回来了。”他低头顶了下嘴角笑,有种被人打扰的无奈。 于好脸一红,倏然坐起,靠在床头上整了整衣服头发,陆怀征也撑坐起来,双腿大喇喇地敞着腿坐在床沿上,松散地耷着肩,就着微弱的月光侧头看她手忙脚乱收拾,然后帮她打开床头灯,手伸过去一边帮她散落的几根鬓发慢慢捋到耳后,一边柔声说:“别慌,还在一楼楼梯口。” 于好没找到原来的皮筋,随手从床头柜上拿了根笔利落地盘成一个发髻搭在脑后,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这技能,陆怀征以前也见过。高中那会儿,也见过她这么绑过一次,好像是体育课上到一半,皮筋断了,她就拿了根笔卷起来,反正就是不能让头发散着。 眼下,这么一个动作,仿佛是回到了从前,让他看得微微有些出神。 赵黛琳进门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副光景。 于好穿得整整齐齐、连头发丝儿都绑着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碎发靠在床头。陆怀征坐在床边,弓着身,手肘撑在膝盖上,两人假装一本正经地在讨论—— 确切地说。 是于好一个人佯装正儿八经、自导自演地跟床边的男人讨论案情。 “对方有没有同伙这个我们还不得而知,但我能肯定的是,他不是武/装分子——” 陆怀征压根儿没搭理她,低着头搭着手坐在床边。 抬头见赵黛琳进来,一点儿不避讳,倒也大大方方地冲她微一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这才回头揉了揉于好的头,直接给她戳穿:“行了,别装了,你赵师姐也是过来人,都明白的。” 于好瞪他。 陆怀征笑着站起来,改而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 “走了,早点睡。” 赵黛琳看了眼自己的小师妹,故意谑她:“看来我回来的不是时候?” 于好整个人直接滑进被子里,蒙住脸。 陆怀征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她,没过一会儿,于好悄悄掀开一点被子,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似乎试探着问,赵师姐还站着么? 陆怀征看了眼赵黛琳,弯腰去揉她的头,柔声安慰: “你师姐跟你闹着玩呢,快睡吧。” 于好躺下没多久,陆怀征跟赵黛琳在门口聊了会儿。 赵黛林毫不避讳地说:“说实话,跟于好认识这么久,我从没见过她这么孩子气的一面,不知道是我跟她相处时间少了,还是她习惯了在人前戴面具,连我也不外如是。” 陆怀征低头笑笑:“我高中认识她那会儿,面具比现在厚,也不知道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口气遗憾。 “她想说自然会告诉你的。” 赵黛林仰头看夜空,听后笑笑,给自己点了支烟,又抽了支递给陆怀征,后者摇头,难得拒绝。 “这是准备戒烟当爸爸了?”赵黛林调侃他。 陆怀征笑着摇摇头,他其实一直抽的少,前几年倒是不怎么抽,偶尔想到会抽一根,也没什么瘾,自那日婚宴见到她时,他发现自己烟瘾大了。 赵黛林把烟放回盒里,漫不经心说:“你跟于好想清楚了?” “怎么算想清楚?”他反问: 这话赵黛林没法接,怔楞着看他。 陆怀征把手抄进裤兜里,目光朝远处眺望,微眯眼说:“你相不相信,这世界上,始终有一个人,是在等你的。不是那种,在我恰巧想要恋爱或者需要陪伴的时候,而那个人恰好出现在我身边。而是,始终觉得,这个跟我共度余生的人应该是她。如果有的话,我觉得是她吧。所以也不想再纠结了,因为我从来没得选择。” 这话把赵黛琳深深震撼在原地,陆怀征走了许久她都没反应过来,蒙顿浑然,真有这样一个人么? 然后脑海中浮现出孙凯的脸。 她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 三点二十,天依旧黑沉,时针依旧滴滴答答不快不慢地走着。 陆怀征回到休息室,把于好整理的资料都仔细看了一遍,关于嫌疑人的所有特征她都用红笔标注。 目前所有能从他身上得到的线索汇总起来。 不是本地人,身患重疾,性开放。 视线再往下。 于好写着—— 没有腿毛。 陆怀征微微拧眉,这是什么线索。 皮肤彩绘。 似乎在掩藏什么。 陆怀征帮于好把剩下的地图都补完,把所有资料都收拢在一起,起身出了会议室。 禁闭室门口站着一持枪战士。 见他过来,打了个板正的军礼,陆怀征微一颔首,就着窗往里头探了眼,跟门口的战士搭话:“有人进去过么?” 战士双手牢牢贴着裤缝,立得笔挺:“没有,除了于医生和孙队!” 陆怀征点点头,下巴朝门锁一抬。 “开门。” 战士立马把门打开。 门锁咯吱,门框摔在门上,里头昏睡的人猛一个惊醒,瞧着来了个陌生的面孔,没什么兴趣,翻了个身继续睡。 陆怀征让战士把门关上。 禁闭室没有开灯,黑漆漆,只有旁边窗栏里一束月光射进来,在地上落下个圆圆的光影,给这屋内填了些光亮,床上的背影仍是微动。 陆怀征勾了张椅子过来,摆在床头位置,然后拎着裤腿坐下去。 人靠着椅背。 那边还是没动静。 他抬起一条腿,极其嚣张地踩在床沿上,忽然猛地用力一踹,伴随着刺耳的“嘎吱”声,半张床瞬间歪了,床脚磕到了墙面,灰白的墙体凹进去一小块,正扑簌簌往下落着灰。 门外的战士听里头这么大动静,忍不住探着脑袋凑到床边来看,发现陆怀征正背对着靠在椅子上,那背影懒散,脚还搭在床上。 这是要动用“私刑”了? 他是该当作没看见呢,还是没看见呢? 床上的人醒了,回头对他怒目而视。 陆怀征却扯着嘴角乐了,“醒了?”随后又拿脚晃了晃,笑眯眯地看着他:“怎么样,这军.队的床,还舒服么?” 男人也笑了:“来个女人或许会更舒服,刚才那个美女呢?我喜欢跟她说话。” 陆怀征猝不及防又是一脚,另外半头也歪进去了,整个床恰好被拉直了,只是平移到墙边上了,他瞥着头笑了下,低头道:“可惜了,从现在开始,你只能跟我谈。” “我不喜欢跟男人谈判。” “我也不喜欢跟男人谈判。”他笑,侧开头:“那就长话短说,明天上午十点,一架直升机,我送你离开,其他条件免谈。” “我说了,我只要女人。” 陆怀征身子往前倾了倾,一只手肘撑在膝盖上,对上他黑漆漆地眼睛,“怎么,怕你打不过我?” 他坚持:“小孩可以不要,我要那个女医生。” “不可能。”陆怀征口气很淡,但听上去是不容置喙,毫无商量的余地,“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等着枪.毙,要么明天跟我离开。” “镇上的炸.弹你不管了?” 陆怀征笑:“我们已经安排其他直升机撤离一部分镇民,顶多就是一部分财产损失,家没了,大不了再建,我只是嫌麻烦,也想给国家省点钱,才给了你第二条路。” 说完陆怀征放下脚,起身要走。 那人忽然喊住他,良久,一咬牙说:“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安全地址,那附近绝对没有炸.弹!” “条件呢?” “明天九点前把直升机换成汽车,我自己一个人离开,等我安全离开后,我会告诉你们炸.弹的位置,而且在那之前,我能保证所有的□□都不会爆炸,你们可以把镇民撤离到安全地址,我可以保证,其他□□就算爆炸也不会殃及那里。” 陆怀征一开始觉得要直升机真是非常没有脑子的行为,一般人又不会开直升机,必定还得配个飞行员,这飞行员肯定又是从他们当中选,这人也是顾虑到这层,才一直强调非得要两个人质保证自己的安全。 如今这算是说得通了。 他倒是不露声色,“你先说个地址,我得确定过没有危险,才能跟你交易。” “湖水小学后方的大礼堂。” …… 凌晨五点,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 陆怀征出了禁闭室,直接开车往镇上去跟孙凯汇合。 孙凯跟唐指导正背着手站在桥上,附近都是他们的人,正在排雷。古运河仍是流水潺潺,天边一道暗光,零零落落地照着这小镇,薄雾晨曦间,陆怀征车停在桥口,早餐店的杂杂起的格外早,瞧见陆怀征从车上下来,忙冲过来拉住他,“陆哥!” 陆怀征回头,“杂杂?” “你们这两天到底在干嘛呀,我怎么老看到飞机在空中飞来飞去,他们都在干嘛呀?!” 他们对外一直封锁消息,撤了一些老人和小孩走,也都是临时找了些借口,没对他们说实话,陆怀征也知道这接下来要面对的舆论太多了,万一这次事件失败,也许等他们回来面对的就是一座空城,到时候更是难以收场。 他捋了捋杂杂脑袋,“作业写完了么?还有空关心这些,回去写作业去,有事儿我们会通知你的。” 杂杂不肯走:“是要打仗了么?” 陆怀征笑:“哪有仗给你打,你先回去,等会会有人通知你们的,这回真忙着,你耽误我一分钟,可就真危险了。” 杂杂吓得忙松了手,“那我回去写作业?” “去。” 话音刚落,杂杂依依不舍走了,孙凯约莫是听见些动静回头,果然瞧见陆怀征,领了唐指导往他这边过来。 陆怀征从车上拿下帽子扣好,又从吉普的后座里拎下一箱工具,简短快速地把事情解释了一遍,孙凯很快明白过来,“现在过去排?” 陆怀征点头,低头看了眼军表的时间。 “六点之前得排完,如果确定那附近没有,我们九点前把剩下的人撤进去。” “真就放他走?” 孙凯问。 陆怀征冷笑,一边低头戴手套,一边说:“我联系了底下部队,让他们一路埋了人,等危机解除就抓人。”抬头又随口问了句:“你在哪抓着他的?” “就后面那山里,穿得跟个山贼似的,看着可疑我就盘问了两句,支支吾吾什么也不肯说,我就给带回队里的,妈的一搜,好家伙,身上全是炸.弹。” “东西呢?”陆怀征戴好手套问。 “缴了啊。” …… 于好再次醒来是六点,天光大亮,晨曦在尽头放着光。 不由便想起睡前两人在这张床上做的事,那颗心就扑通扑通澎湃起来,想到等下要见到他,更是如梁上喜鹊,高兴难抑,要是没有那个变态,今天该是多美满。 赵黛琳还在呼呼大睡,她看了眼时间便揉揉眼睛坐起来了,轻手轻脚洗漱完,下楼时碰见陈瑞,满身是泥,脏兮兮地往上走,陈瑞永远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于医生。” 于好回了个笑。 把陈瑞吓了一跳,愣在原地,支支吾吾地说:“于医生……今天心情不错啊。” 于好一愣:“我平时看上去很凶?” 陈瑞挠头,手上都是泥,这会儿连头发都蹭上了,“倒也不是,就是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 “不好意思,让你误解了。” 于好这真诚的突来道歉,让陈瑞有些摸不着头脑,磕磕巴巴不知道说什么,下意识说:“那啥没什么的,都挺好的,对了,你找队长么?他在湖水小学大礼堂,我正要过去,等我洗个手拿个东西。” 于好想说。 没有啊。 不过他既然都说了,那就勉为其难去一下吧。 “他早饭吃了么?”于好顺口问。 “哪有时间吃,他下了飞机觉都没睡,排雷排到现在。”陈瑞说完走进厕所。 上车前,于好去食堂要了几个包子,又怕那边的战士都没吃,就顺手拿了一袋,便跟着陈瑞往大礼堂赶。 车刚在门外停下。 于好便看见他掐腰站在礼堂外的一个土坡上,身上也干净不到哪儿去,裤腿上都是泥,后背笔挺的站着,一整夜没睡也始终感觉不到他的疲惫,仍是精神抖擞。附近都是穿着军装的战士,正趴在地上用一个个探雷器在往下探。 陈瑞熄了火,拿着东西下车。 于好跟在他后面走。 却见陆怀征掐着腰往边上走了走,用脚抿开土,然后背对着拎着裤腿儿蹲下去,手往后一伸,身后的战士不动声色地把探测针递过去,他蹲在地上,刚测完站起来,听见后方陈瑞叫他,一回头,看见于好正朝他这边过来。 于好就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跑起来了。 等跑到他跟前,被他一把拦住,笑着问:“跑什么。” 于好停下,也不知道自己跑什么,就想快点到他身边。 “听说对方肯松口了?” 于好头发没扎紧,跑起来前面的碎发就会跑出来挡住额头,鬓角两边也是,她从小碎发就特别多,而且还都特别卷,一不小心就全跑出来。 陆怀征低头看她,眼神温柔地随手帮她把碎发全部捋到耳后,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陈瑞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 队长这宠起女人来是越发得无法无天了。 …… 十分钟后,陆怀征跟孙凯验收完所有程序,湖水小学正式解除警报。 于好一边吃着包子,看着他跟孙凯往这边过来,身后跟着一拨人。 到了身边,于好把旁边的袋子递过去,“要不先填点肚子。” 谁料,陆怀征摘了手套,直接低头就着她吃过的包子咬了口,神态自若地边走边跟孙凯继续聊接下去的战略部署。 …… …… 40.第四卷 韶华乱春风 唯有你倾城(02) 回边防站的车上, 陆怀征一路跟孙凯讨论接下来的撤离事项。 “我让陈瑞先把礼堂附近封锁了,八点, 你带人撤离,我去准备车。” 孙凯又问:“沿途的人准备了么?” 于好趁他俩说话的空挡从袋里拿了整个包子递给他, 陆怀征却侧头看着她手里咬了一半的那个,顺势一低头又咬了口, 说:“正准备回去跟领导商量, 要调动其他部队的人,很麻烦。” 于好红着脸。 吃你自己不行么。 孙凯点头说, “要不等会我让何朗带一路人去埋, 山下调上来的, 我怕到时候连人都认不清, 给他跑了,就麻烦了。” 陆怀征盯着于好泛红的脸,看了一阵。 慢慢点头, “这样最好。” 那眼神,幽深竟让她觉得,是在说她, 这样好, 哪样好? 这人,真是连连谈个工作都能让人心猿意马的。 …… 下了车,陆怀征直接跟栗鸿文汇报了这边的情况, 剩下的便是准备撤离工作, 七点的时候, 他又进了一趟禁闭室,跟嫌疑人进行最后的交涉。 对方表示对目前的安排都没有异议。 一切进行得似乎有些太过顺利。 七点半,陆怀征跟老唐要了一辆车,把车上所有的系统都拆了自己重新装一遍,于好知道他以前动手能力就好,多年后再次见到他倒腾这些定位系统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了,他身上似乎总藏着很多惊喜。 他做事情的时候格外认真,不太容易被人打扰。 于好也怕打断他思路,就乖乖地靠着后座的车门,看他半个身伏在车里,清明过后天气就热了,背后的光打在他颈上,竟汨汨渗出些汗。 没来由的,就想到那天离开时,两人在车里接吻的场景。 那天是真激烈。 亲成那样,她一度以为,他是不是不回来了。 脸又热起来。 陆怀征从车里出来。 手里还拧着个螺丝拧准备关车门的时候,看见于好脸红红的靠着后门。 一笑,慢悠悠关上门,靠过去,又忍不住去逗她:“一天到晚红着个脸,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容易害羞。” 然后一只手撑在车门上,微微弯腰,低头去对她的视线。 发现她不肯看他。 陆怀征就凑到她耳边,目光却看着别处,嘴里的话更是荒唐: “车里试过了,要不要试试车外的感觉?” 简直是混账。 于好当时又气又急。 气得是,自己在当时那样一个情况下,居然还希望他亲下来。 不过陆怀征显然是逗她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方唐指导在叫他。 他低头看着于好应了声说等下就来。 陆怀征看她涨红了脸,拿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低声哄道:“好了,别气了,我不闹你了,亲都亲了该付的责任还得付,你说是不是?” “都是成年人,亲个嘴也不犯法。”于好听着这话别扭,忍不住跟他唱起了反调。 陆怀征笑。 “你跟赵师姐乖乖待在军区不要乱跑,过了今晚,我找你谈。” …… 八点,孙凯指挥所有人把剩下的镇民撤离进湖水小学的大礼堂,除开之前被直升机接走一部分老人小孩之外,还剩下一些在镇上打工的青年男人及妇女,眼见这边防的战士个个全副武装持枪提刀的,心里也跟挂了七八十桶水似的惴惴不安,怎么也不肯进去,堵在门口缠着陈瑞小班长几人非得要人给个答案。 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冲陈瑞吼道:“是不是要打仗了?你们想占用我们土地,把我们变成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的难民是不是?!”男人青筋突戾,随后又挥舞着他钢筋一般的拳头咬着牙开始煽动人群:“不能妥协!你们占用我们家园,我们要补偿!!!!” 镇上人口不多,撑死不过千把户,除了外来的杂工,几乎每个人都对彼此熟悉,这男人更是这镇上出了名的地痞小流氓,平日里不是带着一帮人去“红街”找找乐子,就是围在桥头打打牌消磨时光。脾气上来就靠打老婆和老母亲出气。 这么一帮身强力壮却好吃懒做的男人,偏偏还就是这镇上的主心骨。 无知妇孺被煽动的力量是最为可怕的。 被圈住的人群忽然开始骚动起来,开始对持枪的战士们推推搡搡,有人拿枪顶回去,带头那络腮胡便一把握住那杆步.枪,齿目瞪眼地把黑洞洞的枪口顶在自己的胸口,像发了疯一般爆着青筋怒喝:“来啊!你他.妈的有本事打死我!” 身后的人仿佛打了鸡血般冲上来,场面便失控了。 杂杂缩在墙角,木然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刚刚煽动镇民情绪的始作俑者是他父亲,他向来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暴.乱分子,他最恨就是这些当兵的,总认为国家政.府要加害于他。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为什么会这么想,这么做。他一直觉得,这个镇上的男人都有些病.态。 杂杂甚至内心有些阴暗地想。 你们闹吧,闹得越混乱越好,最好全都死了!这样就没人打他和他母亲了。 最好自相残杀,打得脑浆迸射,血花飞溅,兴许还能打下一只眼珠来,滚落到他的脚下,然后被他一脚狠狠的碾碎。 杂杂只要一想到平日里那只阴骛的眼珠子踩碎,全身的肌肉都忍不住紧绷,脸上竟抑制不住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他发现母亲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浪推到了父亲身边,可怜兮兮地扒拉着父亲的大腿,跟平日里求他别打她了那样,哭着求他别再闹了。 男人干仗干得面红耳赤,根本听不进,狠狠一脚踹在她胸口,直接将她踹翻在地上,被身后几个大叔连踩了几脚,脸上都是血。杂杂这才回过神来,马上从角落里站起来想要挤进去把母亲扶起来,却发现自己力气完全不及他们,怎么挤也挤不进去,他流着泪大喊救命。 可所有人都陷入了械.斗的高.潮里,没有人注意到他这小小的角落。 这时,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 很纤细,像是女人的手,杂杂蓦然抬头,看见一张漂亮的脸,眼睛干净,是这镇上女人没有的清澈,甚至觉得有些熟悉,很快回想起来,是那天跟陆哥一起来吃早饭的姐姐。 陆怀征比于好更快一步把杂杂早餐的老板娘从地上扶起来。 邵峰就跟在身后。 陆怀征把人交给邵峰,问老板娘,“杂杂呢?” 老板娘往后一指。 杂杂站在人群的最后,被几个义愤填膺的大汉挤在中间,陆怀征绕过大礼堂的后门,把杂杂从后面带了过来,一并把人交给了邵峰,“你带他们俩去上药。” 场面紧张,邵峰也没了开玩笑的心思,表情凝重一点头,对母子俩说:“你们跟我来。” 背后是人们如脱了疆的猛兽一般丧失了理智,一队的人顶在最前面,陈瑞吴和平小班长等人都气得脸色通红,处理过这么多紧急事件,从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地在这种时刻居然伸手要钱。 他们没日没夜排雷就为了这么一帮没良心“废物”! 可领导说了,不能说,说了恐怕是更乱。 眼见这“讨钱”声浪的热潮要掀翻这礼堂的屋顶时。 “砰——” 朝天一声巨响。 是枪响。 陈瑞跟吴和平回头,看见孙凯极其不耐烦地朝天开了一枪后,把枪插.回腰部,爆喝一声:“干什么你们!” 而就在这时,大礼堂先是窸窸窣窣安静下来,不知又是被谁带头吼了一句,“当兵的要杀人啦!” 人群莫名又开始躁动起来,男人们叫嚣着要冲破陈瑞几个用枪拦着的人墙,甚至有人趁机去踢打陈瑞他们,吴和平脸都被挠破了。 可仍是纹丝不动地牢牢堵在礼堂的入口处,任凭拳脚砸在脸上,如青山一般巍然不动立着。 因为队长说过,只要他们还是中国人,就不能还手。 尽管心里酸,觉得不甘,可心中仍是秉持他们那把神剑,不对自己人动手,尽管辱骂声,嘶吼声,不堪入目,场面激烈,一度陷入混乱。 陆怀征在枪响的瞬间下意识捂住于好的耳朵,侧过身,将那些狰狞的面目全被他挡在身后。 于好只觉一只手掌在自己的耳侧,四指压在自己的后脑上,那手微微收紧了些,耳边的声音微沉却很克制:“不是让你留在队里吗?出来做什么。” 如果不出来,她永远都不知道,他们今天是面对这样的境地。 永远都不知道,陈瑞他们这样用自己的身躯挡着这些人去送死。 如果将来这些人知道真相。 他们会醒悟,忏悔么? 不会。 那么陆怀征陈瑞他们如此又值得么? 于好眼眶泛热,强忍着泪,仰头看着陆怀征说:“我有新线索。” 他点头,“等我下。” 然后拔了枪,直接拨开前方的陈瑞和吴和平,黑洞洞的枪口顶上杂杂父亲的脑袋,扣动了扳机,于好心惊胆颤地捂着嘴,吓得蓄在眼眶里的热泪竟滚了下来。 就听见陆怀征对那男人说:“你现在带着你的人先冷静下来,九点之后我们会跟解释这件事情的原委,真要打仗,你们这小破镇吃得消几个炸.弹?我是整件事的负责人,等事情结束,你可以跟最高军区投诉我,但如果你再闹下去,我不介意采取极端手段。” 说白了这帮好吃懒做的男人,就是吃准了陈瑞和吴和平几个不还手。 杂杂父亲顶着枪口,死死瞪着翻着眼皮瞪着陆怀征。 陆怀征举着枪,抬手看了眼手表。 “离九点还有十分钟,我没时间跟你耗,你要是还要闹,那我就采取极端手段了。” “等事件结束,我会跟最高军区投诉你,你给我等着!” 男人发出不甘的低吼,咬着牙说。 礼堂终于静下来。 陆怀征收了枪,吩咐孙凯让二队的人进来换下陈瑞几个,便转身去找于好。 姑娘显然是吓住了。 他把人带到礼堂外面的草地上,低着头,小声地叫她名字,“于好。” 于好回神,忙搓了搓眼睛。 “我没事,只是有点……” 紧张。 陆怀征笑笑,忽然想起上回在空疗院她的授课内容,说人在紧张时,会用手轻轻搓后颈,增加颈椎的血液流速以释放压力。 他效法。 手搭上于好的后颈时,姑娘缩了下。 就听她说:“那个男人是本地人。” 陆怀征一愣。 “你确定?” 于好重重点头。 “我确定他是本地人,他应该是从小在这个镇上生活,五岁之前因为迫不得已的原因离开这个镇子。” “怎么发现的?” “我回去想了很多遍,我始终觉得有疑点,他为什么要选一个陌生的镇子,我那天在审问他时,被我忽略了一个细节,我说他不是本地人的时候,他当时露出了一种得意洋洋的状态,我以为只是他一惯的表现,可我总觉得有地方不太对劲,正如他身上的彩绘和胡子一样,都是假的。” 陆怀征出了门之后。 于好在宿舍跟赵师姐无意间讨论起很久前的一个案子,罪犯为了摆脱自己的作案嫌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用跟平日里自己相反的思维模式去生活。 就那瞬间,她忽然明白自己之前的那股不对劲的感觉来自哪里了。 于是她闭着眼在脑海里又重新过了一遍昨天审讯时的场景,忽然想到昨天她唯一一个遗漏的细节,便是她当时笃定地说他不是本地人时,他抖动脚尖刻意露出的那种得意感,是故意给她看的。 而且她发现自己昨天在审讯的时候遗漏了很重要的一点。 心理学上的所有测评包括eac模型必须得在当事人惯常的反应下,一般为了基于结果更准确,都会有个构图的场景,需要她跟当事人的十分钟构图时间。 在于好以往接触过的病例中,也有不配合构图的,这就需要她的经验根据对方的微表情以及小动作去判断是否撒谎。 而昨天的那样的情况下,显然是没有构图时间的,她便用自己以往去对待病人的方式,从对方的微表情去判断当时的状态。 所以那种别扭感一直存在她脑海里。 如果是这样。 于好在寝室里用了一种反向思维去推的时候,得到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 他并不是个性变态。 他可能是个性冷淡,甚至谈性色变。 却用脱裤子等一切激烈地方式想让于好相信他是个性变态。 “这个镇子上的人都互相间很熟,为什么你们却打听不到关于他的消息,应该是在他成年之前,甚至可能更小的时候已经离开了这个镇子,所以大家并不记得他,但是这个镇子很小,我刚才让唐指导拿了所有关于这个镇子上的近二十年的人口迁移资料。” 于好说:“我们找到一个人,在五岁的时候,跟他妈妈被当时的人赶出了这个镇。” 然而,彼时,陆怀征的对讲机在响。 是埋在山下的何朗。 “陆队,对方没有下山,汽车定位显示还在镇上!” 41.第四卷 韶华乱春风 唯有你倾城(03) 陆怀征一只手卡着腰, 捏着对讲机耳麦问那头的何朗。 “定位在哪?” 礼堂内人声鼎沸。 礼堂外风声鹤唳,打眼望去, 满山的翠绿,晨光拂照, 却透着死一般的静寂。 耳麦里发出滋滋的电流声,被风声盖过, 何朗正在捕捉对方的定位系统, 静了好一瞬,陆怀征无意间扫了一旁的于好一眼, 便察觉到异样。 于好没说话, 呆呆站着, 满眼的挣扎犹豫。 陆怀征立马把她拨过来, 对着自己,“你是不是想到了?” 何朗说对方没有下山时。 于好便想到了,脑子忽闪, 所有的事情在那刻似乎都能解释通了。 可她刚刚竟有一瞬间在犹豫,那是一种报复的快感,就好像电影终回, 恶人得不到法律制裁时, 被路人一枪爆了头,她心中快意顿生。 陆怀征一眼就看出她的不对劲。她太明显了,恶意的善意的, 那眼神太清透, 藏不出任何情绪。他捏着她的肩, 微微加重了力道,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寒气:“于好!” 她恍若未觉。 “于医生。”他故意提醒她。 当头一棒! 仿佛将她渐渐凝结在她混乱大脑里的一团黑障之气瞬间敲得魂飞魄散!于好惊醒,抬眼再看过去,陆怀征面容冷峻严肃,她声音渐渐恢复冷静。 “他现在应该就在这个礼堂外。” 陆怀征也回过神了,所以,从头到尾就是个圈套! 于好说:“都是假的,如果我没有猜错,根本就没有炸.弹,他的目的是报复这镇上的所有人,如果光靠他自己做的炸.弹,加上这镇上的人都互相认识,他在埋□□的时候就很有可能被人发现,所以他采取了一种极端的方案,他一直以一种不可商谈的态度,要直升机,要人质,都是幌子,只是为了最后要告诉你这个安全地址,然后把所有人都引到这边来!” 与此同时,耳麦里何朗的声音响起。 “陆队,汽车定位就在湖水小学门口!” 真她妈漂亮! 陆怀征捏着线回,“你们原地待命。” “是!” 说完,陆怀征四周环顾一圈,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选在这个大礼堂了,这个大礼堂坐落在湖水小学后方,是个废弃的的旧礼堂,早年因为闹过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被学校废弃了,四周的建筑已经拆得差不多,空空荡荡,除了一个土坡,根本没有高地,几乎没有可以架设狙击点的地方。 孙凯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什么情况?” 陆怀征卡着腰,眯着眼四周环顾了一圈,心不在焉回了句:“上当了。” 孙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对方现在只要拿个枪,对着大礼堂门口一扫,就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屠.杀。” 孙凯:“靠,那现在怎么办!?” 疏散人群是来不及了,这要是让他们这么漫无目的地跑出去,对方现在绝对见一个杀一个。 陆怀征定睛看着于好身后的一棵树。 于好也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瞧。 孙凯在那头又啐骂了句:“我就不信他敢那么做。” 陆怀征攀住旁边一根遒劲的枝干,三下五除二身手利落地翻了上去,居高远眺出去,能看见大礼堂的屋顶,他一边判断狙击的角度,一边对那头的孙凯说:“那家伙身患重疾,应该是个亡命之徒。如果没猜错,他本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光脚不怕穿鞋的,怕就怕这种。 于好早想到,也有心理准备,可听陆怀征那么说的时候,那颗心还是忍不住扑通扑通加快,提到嗓子眼,额上泌出细细的汗。 陆怀征从树上下来,手在于好的后脑上的轻轻抚了下,把头盔摘下来,直接套在于好头上,一边低头给她扣上,淡声说:“你现在去里面找孙凯,找个墙角位置——” “赵师姐!” 于好忽然捂住嘴,眼神直愣愣地盯着陆怀征的后方。 陆怀征回头。 赵黛琳脑袋被人用黑洞洞的枪口顶着,直挺挺地僵着身子,一步一步被人推了进来。 陆怀征替于好重重扣好帽子,一边去摸腰间的枪,一边把于好推到自己身后,微侧头对耳线那边的孙凯低声说:“进来了。” 不等那边回答,陆怀征又说:“手上有人质。” 孙凯问:“谁?” “赵黛琳。” 那边沉默一阵,“我去跟他谈判。” 陆怀征眼睛盯了会儿,却说:“等会,看他说什么。”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很被动,直到那天从审讯室出来,陆怀征都觉得自己是被动的,看似主动,可掌控权实则全在对方手里。 阳光刺眼,透过稀稀疏疏的树缝射进来。 于好从没觉得这太阳这么刺眼过,如芒在背,仿佛扎着几百根针,疼得她睁不开眼。 男人笑着一路从山坡上慢慢下来。 他身上的吉利服换了,不知道从哪儿捞出一件黑色风衣,衣领随风掀着,露出腰间一捆一捆的东西,慢慢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陆怀征确认过后,对着对讲机线:“孙凯,他跟赵黛琳身上,都绑满了雷.管,你让里面的人不要随便开枪,赵黛琳会有危险。” 孙凯不知道骂了句什么。 男人在距离陆怀征五米之处停下,黑洞洞地枪口指了指他和于好。 “你把枪放下,然后你们俩进到里面去。” 陆怀征不动声色,眼神却如鹰隼般牢牢看着他没动,男人见他不动,没什么耐心,毫不留情地朝着他们这边“砰”放了一枪! 枪响瞬间,陆怀征抬起胳膊转身把于好搂紧怀里,手搭在她脑袋上,于好感觉到冰冷的枪柄正抵着自己的额头,她不用抬头看都知道,陆怀征就是拿枪口对着自己也不会对着她的。 子弹打在树上,剧烈晃动几下,地面惶惶震动。 于好的心已经快要崩出来了。 她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陆怀征持枪那只手压在她头顶,另只手捂着她的后颈,低声在她耳边说:“有我在,别怕。” 于好点头,看见他背后缓缓落下几片树叶,飘飘停停。 奇迹般的,因为他这句话,心似那几片叶子,竟也尘埃落定下来。 陆怀征回头,眼神没什么情绪,慢慢抬起手,单手极快速地卸了弹.匣,然后缓缓把枪放在地上。 …… 大礼堂里安静的鸦雀无声,原先叫嚣着怒吼着要跟国家政.府讨物资的镇民们此刻都老老实实地双手抱着头坐在地上,个个恐惧地看着门外进来的男人。 他一路走,一路笑,跟疯了似的。 于好欲上前跟他谈判。 被陆怀征拉回来,后者跟她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大礼堂的铁门年久失修,常年风吹日晒起了皮,落下坑坑洼洼的斑点。 那铁门缓缓关上。 亮光渐弱,顺着门缝渐渐缩成一条细细的光线,直至完全看不见,铁门“哐”一声关上了。 礼堂昏暗,只余旁边的几个窗栏落了些细碎的光进来。 男人笑着跟陆怀征说:“其实跟你们没关系,可谁让你们非要护着他们!”说完,他忽而怒目横视着地上这些人,一一巡视过去,猛地拔高了音量:“他们是人渣!!!!是这个社会的人渣!!!!” 陆怀征冷不丁开口:“可你在做跟他们一样的事。” 男人像是被踩到了尾巴,声音乍然尖锐:“不一样!!!!我跟他们不一样!!!!” “麻智明。” 于好忽然叫他。 男人跟疯了似的,举着一通乱怼,“谁!出来!” 旁边一个小小的影子忽然横了出来,男人定神望去,哼了一声,“是你。” 于好淡淡看过去,她回忆往常接触过一个病人,也是反社会型人格,当时还跟韩教授还特意开了一个专题,遇上这样的罪犯该如何沟通及治疗。 她试图让自己静下来。 可却抑制不住后背的寒意,她见过很多穷凶极恶的罪犯,大多都是因为不幸的童年经历导致心理扭曲,而且,当你深入了解后会发现,他们的内心其实还是跟孩子一样,做事情不计后果,因为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那个最痛苦的时期。 “我们已经联系了你的母亲,她正在赶来的路上,你真的要让你妈妈看见你这样吗?” 男人有些失神,似乎在回想,眼神有一瞬的恍惚,又忽然警惕地看着于好:“她来干什么!” “来讨公道,来为你讨公道。” 男人不解地看着于好:“为我讨公道?” “你在为她讨公道,她回来为你讨公道,不对吗?” 于好说完,男人陷入一阵地沉默。 陆怀征跟孙凯两人对视一眼,陈瑞几个也微微提高了警惕,耳麦线里传来唐指导的声音,“确定了吗,对方身上的是雷.管还是什么?” 陆怀征轻轻捏了下于好的手,示意她继续说。 两人默契十足,对他的意思心领神会,甚至还拔高了音量:“你妈妈身体不好,她说她过来需要一些时间,让你等一等再做决定。” 陆怀征趁着于好说话的空隙,低声回:“我确定是雷.管,所有人都注意,不能走火,让狙.击.手在门口准备。” 男人拧眉,似乎在暗忖。 大礼堂安静的甚至能听见外面的鸟低低地鸣了两声,于好强作镇定,只觉这时间过的太慢了,这种命运被人掌握在手里的滋味她再也不要尝第二次! 陆怀征轻轻抚着她的手,男人指腹温热,慢慢从她手背滑到指尖,像给她镀了一层电似的,令她头发发麻,心又定了些。 这次是安慰。 好像不需要过多的语言,他任何的肢体动作,她都能心领神会。 于好见那人脸色慢慢松了下来,心也稍稍缓了口气,好死不死,杂杂父亲那个混账脑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只是个普通歹徒,还卑躬屈膝地跟人求饶: “是啊,大哥,求求你,饶了我们吧!” 连陈瑞都忍不住啐他:“窝囊废!就知道跟我们横!” 于好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麻智明的情绪,在看到杂杂父亲的那一瞬间,如决洪之堤全线奔溃,脑中仿佛炸开一道惊雷般,眼睛徒然瞪大,仿佛所有的情绪都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枪口瞬间移过去,还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已经冲着杂杂父亲的脚边放了一枪。 人群忽然炸开,尖叫声四溢,响彻整个大礼堂,轰轰隆隆像是碾过一架直升机那般。 杂杂父亲周围的人全都迅速散开,圈出一块空地,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围在中间。 子弹穿进杂父的脚踝,他疼得趴在地上呲牙咧嘴,男人冲着他大腿又是一枪。 这枪没打中,子弹擦在地上刮出了火花,那火烫得杂父整个人像个麻团子四处打滚,尖叫声似要穿破天际。 麻智明却杀红了眼,完全丧失了理智,像丧尸歪扭着脑袋,枪口牢牢对着杂父一枪又一枪,嘴里还在碎碎念,“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于好感觉手边徒然一空,男人的温度消失。 陆怀征走了,趁麻智明不注意,从一旁撤了出去。 他贴着墙走。 礼堂门口是个石狮子,以前摆在外面的,废了之后这石狮子便也被搬进来,陆怀征趁乱躲到石狮子背后,麻智明就站在石狮子的正面,他敏捷地侧身进去,跟孙凯打了个手势。 意思,让孙凯去接赵黛琳。 孙凯点头会意。 陆怀征选准了最佳攻击位置,麻智明却在这时候蓦然回过头,手.枪下意识对准陆怀征,食指扣上扳手,被陆怀征一个回旋踢击落在地上。 麻智明再要去抓赵黛琳,陆怀征更快一步拧住她的肩直接摔到孙凯那边。 电石火光间。 陆怀征直接扣着麻智明的肩一个反手将人给摁到石狮子上。 麻智明狠着劲,脸贴着石狮子,一咬牙,另只手要去摁腰间的雷.管按钮,被陆怀征截住,拧着他的手往外翻。 谁知,麻智明铆足了劲竟一口咬在他手背上! 像条狗似的,怎么都甩不开。 却听赵黛琳在一旁大喊:“陆怀征,他有艾滋病!快松开!” “砰!” 与此同时。 麻智明被孙凯一枪爆了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睁着眼睛滑落到地上。 终于,尘埃落定。 等人都撤了,杂杂父亲被担架抬出去,嘴里还乌泱泱地喊着疼,余下镇民各自回了家,大礼堂只剩下陆怀征等人。 唐指导风尘仆仆地从门外赶过来,兴冲冲地问大家: “怎么样,大家都平安吧?” 气氛诡异,格外安静。 孙凯别着头。 陈瑞吴和平红着眼。 赵黛琳搓着脸,也不说话。 “怎么了?!”唐指导不解。 回头却见陆怀征沉默地站在石狮子边上。 他低头看着手上汨汨冒出的血,脑子嗡嗡响个不停,大脑却空白一片,下意识回头看于好。 姑娘正怔怔地看着他。 眼泪滚了下来。 他快步朝她走了过去,单手把人紧紧搂在怀里,脸贴着她的头顶蹭了会儿,情不自禁地低头在她发间轻轻吻了下,还不忘安慰她:“没事的。” 42.第四卷 韶华乱春风 唯有你倾城(04)(新章重看) (修文) 回边防站的车上。 孙凯、赵黛琳、陈瑞、吴和平几个人都上了唐指导的车。 唐明梁一打开副驾的车门, 看着后座这端端正正齐齐整整坐着的四个人,先是愣了会儿, 随即又反应过来,摇头笑笑:“就你们机灵。” 陆怀征跟于好的事情, 原先剩下的几个人里也就吴和平有点云里雾里,可吴和平刚才瞧着, 队长明明自己受了伤, 还反过头去安慰于医生那样儿多少也能明白点儿,还没等他细细体味这其中的意思, 就被陈瑞二话不说拽着衣领给塞进了唐指导的车。 车子行驶到半路, 吴和平还是没忍住问了句:“陆队真跟于医生好上了啊?” 孙凯跟陈瑞都知内情, 两人表情都高深莫测,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地互视一眼。孙凯随即勾住吴和平的脖子,把人往自己身上娄了娄,说:“你信不信, 这也就是咬在他自己身上,这要是咬在于医生身上,今天你们陆队得疯。” “真的假的?”吴和平侧着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孙凯:“看不出来陆队这么一硬汉还是个情种?他以前那股子凶劲, 我还以为他对女人也一样。” 孙凯呵呵一笑, 一副这你就不知道的表情。 “那是对你们凶,你不知道他看着于医生的那眼神,我好歹也认识他七八年了, 从没见过他用那种眼神看过女人。”孙凯收回手, 拍拍吴和平的肩, 语重心长道,“而且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男人天生都是情种,只是有些种子,没那么幸运,没遇上好水,没发芽而已。” 听到这话,被挤在最边上的赵黛琳表示不屑,鼻腔轻哧。 孙凯闻声回头,看过去挑眉:“你不服?” 赵黛琳翻了一白眼,没搭理他。 孙凯嘶了声,倒抽一口冷气,“今天这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是先喘上了?我们走之前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他顿了下,口气嘲讽:“我起先还瞅着你这姑娘比于好年纪大那么点儿,人也应该挺懂事,没想到,光长年龄,不长脑袋。” 赵黛琳自知今天是她犯蠢,也不为自己辩驳,从小她就认这理,是人都会犯错,错了就要认,但挨打要立正。 “我是挺蠢的。”她低着声喃喃说。 一遍遍在心底重复。 往日的伶牙俐齿不复见,有得只是老老实实的低首悔悟,那眼神里自嘲的笑,让孙凯着实一震,平日里跟她互怼怼习惯了,说出口的话也口不择言,却也忘了对方到底还是个姑娘,今天这样的场面怕是半辈子都没见过。 唐明梁却拧着眉,一脸沉重,上车至今也没说过一句话。 这事儿棘手。 陆怀征是个空军上尉,说不定年底就升校衔了,在军.政界里前途可算是无量了,如果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出了这等事,他未来要面临的无穷无尽的报告。 只要陆怀征没事,报告也都算了,身为军人,死在战场上都不算事,如果最后是因为这样,那就真的太遗憾了。他太了解这男人了,怕人担心嘴上从来不说什么,什么都自己扛着。 如今面对于好,他怕是只会粉饰太平。 想到就烦。 唐明梁转头问赵黛琳:“那真是个艾滋病患者?” 赵黛琳点头,声音渐低:“这事儿其实怪我,如果我不冲动的话,就没有后续这些麻烦了。” 孙凯一听,忍不住接嘴:“逞强逞多了吧,所以我们跟你说的话都当作耳旁风,让你别出去不听是不是?” 赵黛琳一脸诚然,再次认真道歉:“对不起。” 孙凯觉得她这歉道得一点都不诚意,像是故意在呛他似的,呛得他一句话都接不上。 唐指导看不下去,瞪了眼孙凯,让赵黛琳接着说。 赵黛琳娓娓道来:“你们走后,我跟于好无意间谈起以前的一个案子,于好忽然就把今天这个案子联系在一起,发现竟然也说得通,然后我们在查过去的资料中,罪犯的目的可能是整个镇的人时,你们又都没有手机,于好就跑出去找你们了,于好让我留下联系他的母亲,罪犯身上唯一的弱点可能就是他母亲,但是在联系的过程中,我发现他母亲在他七岁那年就已经死了,死于艾滋病,后来我找人查了疾控中心的资料,发现他也是艾滋病患者。” 孙凯问:“艾滋病还生小孩?” 说到这,赵黛琳目光一顿,看着窗外道:“不是,是后来感染上的。” “什么意思?”孙凯问。 赵黛琳解释:“他生下来并没有感染艾滋病,而是在他四岁那年,被镇上的男人性.侵才感染上艾滋病的,那个性.侵的男人就是杂杂的父亲。所以,刚才他看见杂杂父亲才疯了,开了那么多枪。正因为如此我想到之前于好给的线索,他身上的病情已经到了晚期,我怕再出什么意外,一时没多虑,想去找你们。刚出门的时候就被他埋伏了。” 赵黛琳当时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得到消息后,想也不想就冲出去了。 她想啊。 孙凯这个傻子抓人的时候可别把自己折进去了。 孙凯却觉得不对:“可是于好刚才说联系他母亲……他的反应不像已经死了啊……” 陈瑞附和:“是啊。” 赵黛琳:“这点我就不知道,可他的母亲确实死了,昆明那边的死亡证明都给我传过来了。”她把手机递过去,确实是他母亲的死亡证明。 “还有一种可能。”赵黛琳推测:“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孙凯听到这,下意识看了眼赵黛琳,两人视线猝不及防撞上,赵黛琳率先别开,去看唐指导,说:“ptsd是患者在遭受极大痛苦之后,因为没有及时的接受心理干预,一直沉浸在过去的痛苦之中,过去被伤害的画面一直在脑海里回放,或许他一直认为自己的母亲没有死,当提到他母亲的时候,他整个人精神都是涣散的。” 孙凯忽然想到:“那杂杂的父亲也是艾滋病患者了!?” 赵黛琳点头,“根据资料显示,杂杂父亲是后感染的,麻智明母亲早些年在‘红街’当小姐,我猜测,应该是被麻智明母亲感染上的,杂杂父亲出于报复心理就把她儿子给性.侵了。” “那为什么他还活着。”吴和平不解。 “个人体质问题,艾滋病潜伏期长得有二十几年,而且据我所知,杂杂父亲都有在定期服药。” …… 于好跟陆怀征上了车,车子沉默行驶一路,谁也没开口打破这死寂般的沉默。 陆怀征在想怎么哄她。 于好是在想韩教授的朋友里似乎有专门研究艾滋病这块的。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艾滋病究竟能不能通过这种方式传播。 她只知道唾液不会传播,可是对方牙龈表皮溃烂,有见血,这样的感染途径是否有案例? 越想越觉得头疼,她以前都学了些什么东西,怎么越到了关键时刻什么忙都帮不上。 等车一停到军区门口。 于好用平生最快的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回宿舍。 她是个跑五十米就喘的人,奇怪的是那天一口气冲上四楼连喘气都不带的,颤抖着拿起床头的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着韩教授的号码。 翻到h时,一滴眼泪啪嗒落在手机屏上,瞬间放大了字体,她也不管不顾,囫囵拿手一擦,便拨了出去,将电话举到耳边。 韩教授那边一接起,她便强忍着胸腔里的颤意,咬着牙问:“艾滋病人晚期,牙龈溃烂表皮有出血,如果被患者咬出血,是否有感染的可能?” 韩教授先是一愣,听她声音不对,摘下眼镜忙问:“你被咬了?” “是陆怀征。” 她低头,说出这三字的时候,声音哽咽,终是忍不住,鼻腔酸涩。 她坐在床边,甚觉感觉身旁还是昨天夜里他亲她时的温度,期盼着过了今晚一切都能好起来,她还有好多话要跟他说,可如今又是这样,她忍不住埋头啜泣。 她从小是冷性子。 转学后跟着韩教授,一点点学会接纳这个世界,可现实总在她最不经意的时候,给了她当头一棒,像个警钟。 她哭得瓮声瓮气,不似一般姑娘撒娇,是纯发泄,泪不住,她也不擦,拿手一抹,发现越抹越多,索性也不管了,仍由它流,哽着声跟电话那头断断续续说着刚才发生的事,大约是真吓到了,言语是混乱的。 她脑子很乱。 说到后面说不下去,举着电话怔了一阵,抬头看见陆怀征靠着门框。 她一惊,忙别过头去,手下意识去捂眼睛。 陆怀征慢慢走过去,提着裤子蹲在她面前,一只手撑着膝盖,微仰着头,另只手去捏她的腕子把手拿下来,露出那双哭肿的眼睛,让他负罪感深重。 他让她把电话给他。 于好乖乖递过去。 陆怀征举到耳边,另只手去擦她的眼泪,拇指从她眼下轻轻刮过去,便跟电话那头的韩教授说:“韩教授,我是陆怀征。” 那边嗯了声,“这丫头是不是吓坏了?” 陆怀征仰着头看着她,从旁边抽了张纸巾,一点点彻底替她擦干净:“是有点吓到了,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谁知道于好听见那句“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眼泪又毫无征兆地涌出来。 他温柔地让她难受。 陆怀征发现擦不干,索性也不擦了,把纸丢一边,索性单膝跪在地上,改手肘撑在膝盖上,举着电话仰头看着她,任由她哭个够。 韩教授问:“伤口处理了么?” 陆怀征低头看了下自己手背:“简单处理过了。” 韩教授简单交代了几句,“你先别担心,我先给你们领导打个电话,没什么大问题,你身体素质好,不容易感染的。” 这话陆怀征也知道是安慰,刚在军医处,邵峰已经给他科普过这件事的严重性,对方确定是艾滋病患者,麻智明的尸体抬上车上的时候,邵峰特意检查过他的牙龈,溃烂面积很大。而且,以前曾有过案例,民警在抓捕逃犯过程中被患有艾滋病的犯人咬伤,最后感染上。 刚才于好走后,他去上药的时候,栗鸿文那边给他来了个电话,说是已经联系了当地的医院,会派当地部队的直升机送阻断药过来,创口暴露的七十二小时内服用都有效,邵峰说吃了阻断药也不是百分之百,能阻断百分之九十五。 剩下的百分之五得听天由命了。 在科学概率面前,再强的身体素质都得垮。 他低头笑笑,跟韩教授说:“您别操心了,领导已经安排好了。”说到这,看了眼低着头跟犯了错的小姑娘似的于好,“这么大老远还给您电话。” 两人又聊了几句,他态度仍是谦卑。 “小事,您不用担心。” “我会照顾好她的,不让她再哭了。” 然后,电话挂了。 陆怀征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还是蹲着看她。 于好低着头,声音瓮瓮问:“老师说什么了?” 陆怀征没有回答,定定看着她,像是在欣赏什么稀罕物件,虔诚认真,如巍峨的远山。 窗帘紧闭,屋内没有一丝光线,昏暗,他缠人的眼神令人混混欲坠,声音更是:“吓到了?” 于好想梗着脖子说没有。 可眼见自己这副模样,他是不会信的。 干脆低着头不回答。 陆怀征手在她脸上捏了下。 “说话,别装听不见。” “有点。” 她坦率承认。 陆怀征却忽然站起来,坐到她床边。 于好感觉旁边的床微微陷下去,下一秒已经被人抱进怀里,男人紧实的胸膛紧紧贴着她,她侧着被人揽进怀里,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位置,听见他匀律有力的心跳声。 呼吸在她头顶,微灼热地喷在她耳边,比接吻时的气息更浓烈。 陆怀征侧着脸在她头顶轻蹭撕磨。 于好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两人越贴越紧,越贴越紧,脸上的温度渐渐烧起来,她闭上眼,泪又顺着脸廓慢慢落下,他脱了外套,只剩一件迷彩汗衫套在身上,没一会儿,就被泪水浸湿。 胸前是她的泪。 后背是他的汗。 中间这躯体是热的,有力地,带着一丝丝温度。 年少时两人也闹,陆怀征大多都很规矩,言语上喜欢占点便宜,不太动手动脚,而且那是是少年身板,清瘦好看,属于中看不中用型。 可现在抱她的是个成熟男人,身体线条无可挑剔,那胸膛硬得贴得她半边脸有点麻。 男人胸腔微震,轻轻挲着她的肩臂,掌温热。 “看你这么哭,我就想,我是不是该让你离我远点。可我又舍不得放你走,所以,于好,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其实很自私。” 于好蒙在他怀里,轻轻吸了口气,手揪着他的汗衫,领口被揪出几道折痕。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你知道刚刚在礼堂,我在想什么。” 他截断,低头看她:“我知道,非常理解。” “我在想如果他们都死了,这个镇上的女人是不是就解脱了。” “你不过是那么想,可我手上真真实实沾的都是人命。我非常理解你,于好,阴暗面,我也有。”又听他道,胸腔震动,声音低沉:“如果真这么倒霉,咱们俩就算了吧,如果不是的话,咱们就结婚,好不好?” 屋内昏暗。 囫囵中能瞧清对方的脸,却只是个轮廓,唯独那眼是清透又亮晶晶的,在黑暗中闪着濯濯的光,他低头,她仰头,视线纠缠,谁也不肯移开。 于好觉得,这个男人的眼神总是饱含深意的,让她难以自持,展眉低首间,无论是说咱们算了吧,还是说咱们就结婚,眼底都是经年几许里,都是她不曾见过的风光。 连神佛都侧目的。 43.第四卷 韶华乱春风 唯有你倾城(05) (看到这里有点懵逼的宝贝先不要着急, 回头看一下上章再回来看这章,有修文。) “结婚?”于好仰头, 喃喃自语。 男人见她呆呆看着他,忍俊不禁, 低头笑着调侃她:“你不是早就想着要跟我结婚了么?” “没有早就。”于好辩驳。 “好,没有早就。”陆怀征话虽这么说, 可肩膀早已笑得发颤。 此时, 陆怀征耳麦里传来陈瑞的声音,他捏着耳线, 凝神听了会儿, 嗯了声, “就过来。” 掐了线, 他低头看于好,后者反应敏捷,“要走了?” 他点点头, 如实相告:“杂杂父亲送进了镇上的医院,那边还一堆事等着处理,得先走了。” 随后, 他微微弯下腰, 手捋着她的发,轻轻抚到耳后,说:“不用担心, 听说有阻断药, 领导已经让人送过来了。” 于好蓦然抬头, “真的?” 他点头,手顺势去捏她的耳朵,轻轻撵着:“放心了?” 没等她回话。 门口传来一声清咳,赵黛琳端端在门口站着。 陆怀征尴尬收回手,不自觉了挠了挠自己的耳后,然后抄回兜里,佯装咳嗽,“走了。” 于好腾得站起来,“我跟你一起,我回科室。” 赵黛琳翻了个百眼,“你们俩这样搞得在背后说我坏话似的。” 于好一听,忙说:“没有。” 赵黛琳又一白眼,故意逗她:“没事,你就算说我坏话我也不会生你气的,毕竟你现在有陆队撑腰了,是不是啊?” 于好下意识看了眼陆怀征,没等她开口,后者则是眉一挑,懒洋洋丢出一句:“撑腰算不上,但以后总归是我的人,不能让人欺负了是不是?” 于好听见那句“我的人”,心又是一跳,这男人随便一句话就能把她弄得心神不宁,真是绝了。 两人并排下楼,于好跟在他身边,低声说:“你没发现赵师姐最近变得怪怪的么…老喜欢怼人…” 陆怀征双手抄在兜里,侧头看她一眼,手按在她的脑袋上,揉了揉,“你赵师姐大概是感情受挫想找个发泄口吧。” 于好一愣,喃喃自语:“没听说她谈恋爱啊。” 陆怀征手在她脑袋上顶上摁了摁,语重心长一叹气:“学了这么多年心理学,情商真是一点没长进。” “我测过情商的,不低。” 陆怀征不信,吊着眉梢仔仔细细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 “是么?” “你不信?” “嗯,我信。” 陆怀征踩下最后一级台阶,收回手,插回兜里,随口一句,那口气像是她说什么,他都信。 十一点半,直升机到了,没停留,直接在空中抛下医药包,朝他们敬了一礼就开走了,巨大的轰鸣声在山头盘旋好一阵,陈瑞接了药就往队里跑。 于好看着陆怀征吃完药,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问邵峰:“这药有副作用么?阻断概率是多少?” 邵峰刚想说话,见陆怀征靠在床头冲他微使一眼色,真觉得有些人谈起恋爱来真是腻死人。他回头看着于好,笑着说:“我说于医生,你也是学医的,你也知道药这东西都有副作用,而且,你也该知道概率这种东西医生从来不保证,谁也不知道手底下这患者是不是这个倒霉的百分之几。” 说话间偷瞟了眼床上的某人,只见他背对着于好,作势要将手上的纸杯狠狠砸过来,邵峰及时住了嘴,“但是陆队这人从小运气就好,你不知道,还有一回比这还刺激呢……” 邵峰感觉脑门一痛。 纸杯不偏不倚砸在他脑门上,紧接着听某人一句不咸不淡地:“废话这么多?” 邵峰点点头。 得,少爷,不伺候了,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临走前,他又非常“好心”地回头提醒:“这阻断药要吃二十八天,然后这半个月要注意观察,如果出现急性症状立马通知我,感冒发烧咳嗽,任何免疫力降低的急性症状都有可能出现。吃完药一个月后再去筛查。如果确定没感染上,也别太高兴,因为三个月,六个月需要复查,半年后复查如果阴性,才能彻底排除嫌疑。顺便,我给你俩科普一下,艾滋病的传播途径是血液,母婴,以及性传播,所以这半年里,陆队还得再忍忍,接吻还是可以的,唾液是不会传播的,只要你别太大力,把于医生嘴给嘬破就行了,科普完毕。” 陆怀征随手抄起床上的枕头便朝他丢过去,邵峰眼疾手快,脚底一抹油溜了。 枕头不声不响砸在门框上,直接把门给“砰”一声摔上了。 遮了光,屋内瞬间暗下来。 于好把枕头捡起来,放回床上,谁料,胳膊被他捏住,往下一拽,半个身边趴伏在他胸口,他半躺在床上,嘴角慢慢悠悠笑开,眼神渐渐深邃,像一潭深水,像是要将她吸进去那般牢牢地盯着她。 于好不自觉别开。 被他拧着下巴扯回来,锁着她,迫使她仰着脸对上自己: “你为什么总是不敢看我。” 默了半晌。 于好说:“那你别总是这么色.眯.眯的看着我。” 陆怀征觉得自己已经很克制了。 “这就色.眯.眯了?”他笑。 其实算不上色.眯.眯。 陆怀征这个男人其实对她来说,任何时候都颇具魅力,因为她这么多年,确实没再遇上一个男人能做到像他似的——君子色而不淫,风流而不下流。 “你的色不讨厌。”她看着他,诚实地说。 谁料,陆怀征一愣,“谁还这么看过你?” 于好坐直,“很多。”她横斜眼看过去,淡淡说:“当初你们班那几个男生不也都这种眼神,我不单指我自己,我是说他们看别的女生也是这样,特别看胡思琪的时候,不都这样么,不是还怂着你跟胡思琪上.床来着,感觉你们脑子里就没点正经东西。” 说着,于好轻描淡写抛过去一眼。 让陆怀征哭笑不得,低头笑笑,漫不经心道:“我可没答应。” 说完,他身子往上顶了顶,从半躺着,变成了半靠着,一只手去顺她的头发,低声诱哄着说:“你要不喜欢,那我以后就不跟他们玩了。” 于好问他:“所以咱俩现在是在一起了?你算是我男朋友?” 陆怀征点头。 于好:“那半年后?” 他轻描淡写地说:“半年后,如果我真是那个倒霉蛋子,那我们就分手。” 于好迫不及待要说话。 却被他打断,“我刚查了很多资料,现在中国还没有彻底治愈艾滋病的药,治疗的过程是非常痛苦,不光是患者,身边的亲戚朋友都要承受这个病的各方面压力,到时候我肯定要转业,二十八岁,过去当特种兵的八年是完全脱离社会,你想想我脱离社会这么多年,还要带着这一身病再回去,我都不知道我未来要承受的是什么,我更不可能让你陪着我。” 他声音渐沉。 “如果我不同意呢?”于好却说。 他一愣,看着于好。 “如果我说,要么在一起,即使未来你有艾滋病,我也不怕,我还是要跟你在一起,要么现在就不要在一起,你会怎么选?” 陆怀征想了下,非常机智地表示:“我不选。” “那咱俩就这么耗着吧。”于好扭着脸。 陆怀征发现这丫头不得了,都会威胁人了,坦然表示: “那就耗着,我反正不选。” 于好气得直接捞起边上一个枕头,朝他砸过去,愤愤一记:“耗着就耗着!” …… 到嘴的男朋友飞了。 于好好几天都待在科室里,没出门,闲着没事儿就上网搜搜关于艾滋病这方面的资料。 赵黛琳瞅她这几天奇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去找她“男朋友”,整天缩在办公室里对着一台电脑神神秘秘,她一进去就把网页关了。 有时候赵黛琳就躲在窗外看,才发现她正开着聊天框跟人聊天,你来我往的,热火朝天。 丫不是出轨了吧? 赵戴琳越想越奇怪,而且这几天也没见陆怀征来找于好,这俩别不是闹掰了吧? 这天。 赵黛琳吃完午饭,陆怀征刚下训,一头汗从战训场上下来,穿这件迷彩短t,宽宽大大的迷彩裤被风灌得在空中荡,短t前后都湿了,他一边拎着胸口的衣料散汗,一边跟孙凯闲聊着往宿舍楼走。 赵黛琳叫住他:“陆怀征。” 孙凯也停下来,结果赵黛琳对他说:“麻烦孙队你走远一点,我有话单独跟陆队说。” 孙凯懒得理她,哦了声就走了。 陆怀征双手抄进兜里:“怎么?” “你跟我师妹又吵架啦?”赵黛琳问。 男人个高,站在面前帮她挡了大半的光,赵黛琳逆光里看他眉眼更是英挺,比孙凯好看多了。 陆怀征微微侧过头,看了眼远处,“她跟你说的?” “她什么都不跟我说,最近老把自己一个人锁在科室里,然后不知道跟谁聊天。” 陆怀征眯起眼:“谁啊?” 赵黛琳耸肩:“不知道,网友呗。” 陆怀征人往墙上靠,目光随意往别处瞥了眼,哼哧:“她能有什么网友,别被人骗了。” 刚说完,就见于好从另一边的小道上过来。 陆怀征靠在墙上,拿肩耸了耸赵黛琳,赵黛琳装傻:“干嘛?” 陆怀征咳嗽一声,眼神往那边瞟。 两人精凑一块,那眼神一交替就知道对方想干嘛,赵黛琳却一笑,“我为什么帮你啊?” 陆怀征低头表情高深莫测:“你难道不想知道孙凯跟方言的事?” 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赵黛琳斜眼看着他,半晌,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冲那边喊了句,“于好!” 于好闻声,脚下一滞,先是往这边看了眼,一顿,才慢吞吞走过来。 “师姐。” 赵黛琳问:“你上哪儿去?” 于好说:“去镇上。” “去干嘛?” “接个人。” “我送你去吧。”陆怀征咳了声,插嘴。 “不用。” “你去见谁啊?”赵黛琳问。 “沈希元,他来云南调研,韩教授就让他带了些东西过来。” 于好说完,看见陆怀征以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还非常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 44.第五卷 人间四月 欢情几许(01) 日光和煦, 透着疏疏密密的树缝间洋洋洒洒落下来,像洒了一地的金豆豆那般刺眼, 陆怀征靠在墙上,汗衫湿透了, 双手抄在裤兜里,一只脚微微曲着搭在墙壁上, 审视了她半会儿后。 丢出一句:“去吧。” 像是获得了他的首肯一般。 于好没搭理他, 转身就走。 直到那姑娘倔强的身影走远,赵黛琳转头拿肩搡了搡陆怀征, “真让她走了?” 陆怀征目不斜视地看着人走到门口, 微微眯起眼, 冷不丁问了句:“她跟姓沈的怎么回事?” 赵黛琳也靠上墙, 脚抵着,跟他一样的姿势,却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不太清楚, 反正你没出现之前,院里的小姑娘都挺看好她跟沈希元的,于好跟他一起也挺开心的。”说到这, 赵黛琳架起胳膊, 微抬下巴,谑他:“你看看跟你在一起这一个多月,经历了些什么呀都!哭几回了?要不, 你干脆放手, 成全她跟沈希元得了。” 一字一句都戳在陆怀征的心窝上。 事实是如此。他就是个危险的男人。 偏就这股子危险, 让人欲罢不能,跟他经历的所有事情,再危险,也认。 可这种刺激感是会上瘾的。 赵黛琳深以为然。 陆怀征戴上军帽,帽檐压低,声音倒有些嘲讽: “成全?我让出去的人,他敢接吗?” 赵黛琳一愣,身旁的人已经起身走了。 或许是看多了他跟于好相处时候的那股子温柔劲儿,差点儿把这男人骨子里的野性给忘了,到底是征战厮杀的男人,但这话里的霸道还是着实把她震撼了一下。 像一头沉睡的雄狮,平日里都很温顺,真惹急了,估计也不是一好伺候的主。 赵黛琳在心里默默为于好点了个根蜡。 于好走到门口发现自己没车去镇上,跟岗哨询问了两句,岗哨表示,要车得跟两位队长或者唐指导申请。 于好绞手一暗忖,孙凯这会儿应该回宿舍了,便问那岗哨:“唐指导在哪?” 岗哨摇头。 于好失落,一转头,朦朦中看见陆怀征戴着帽子朝她这边过来,帽檐遮了他半张脸,露出流畅干净的下鄂线,就穿了件短袖,胸前汗涔涔一片。 裤管被风吹贴着,勾勒出他结实修长的腿型,有力。 于好别过头。 赵黛琳说,女人都是盯裆猫,看男人,先看脸,其次看下半.身。 陆怀征没停留,径直越过她,朝旁边走去。 于好准备去找唐指导。 却见旁边车棚里徐徐开出一辆车,堵在她面前,车上的男人正一只手撑在窗沿上,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然后低头拨弄着扶手箱里的墨镜,淡声开口:“上车。” 于好没扭捏,大大方方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陆怀征戴上墨镜,等她扣好安全带,抬了抬下巴示意门口的人放行。 四月底的天气冷热交替,早晚温差大,中午太阳光照充足,热咧咧地晒着,连路边的狗都开始吐着舌头吭哧吭哧趴贴着地面,一副乘凉姿态。 山间树荫照着,驶过绿荫树下,又是一片太阳直晒的山路。 陆怀征从后头拿了件外套丢给于好,是他平时常穿的那件黑色夹克。 他目视前方,打着方向淡声说:“盖身上,别晒秃皮了。” 于好嫌弃地拧眉,“你这外套都多久没洗了,从我第一次见你,你好像就穿这件。”倒也没拿开,仍是任它盖在自己身上。 他横斜她一眼,“外套洗那么勤干嘛,我平时在部队又不怎么穿。” “我记得你以前上学的时候,一天换一套衣服。” 他握着方向盘开玩笑地说:“那时候有钱呗。” “你上学那时哪来的钱,你现在都工作了还没钱?国家苛待你了?” 陆怀征从小就不是奢侈的人,老爷子的教诲还历历在目呢,哪敢奢侈。他姑姑从小就疼他,经常给他买衣服,后来嫁了现在的姑父,更是舍得为他花钱,衣服那都是一箱箱往家里送。 他记得他高中毕业,家里还有一堆衣服没开封。 上了大学后,陆怀征就没再让他们买过东西,后来当了兵,更是,吃穿用度全是部队里的,也没那么多讲究,他以前有时候澡不洗,第二天早上起来衣服也得换一套新的。 现在天天洗澡,往身上套的还是那身军.装。钱倒是有,他们这些战斗机飞行员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国家怎么会苛待,零零总总基本工资加上他一年的飞行津贴,年收入在三十万左右。 不过这几年他一分都没动。 原是打算取一部分给姑姑,算是谢了这几年的养育恩。剩下的钱,理财,买房怎么都好,就没打算过结婚的事儿。眼下是有结婚的打算,可怎么也得过了这阵。 陆怀征笑笑,没搭话。 于好悄悄看他一眼,“你这几天药都按时吃没?” 车子进了阴凉地,他把墨镜摘下来,放在前档台上,“吃了。” “最近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陆怀征放慢了车速,忽然侧过头来看她,敞着腿坐着,单手控着方向盘,另只手去摸她的头,在她后脑勺上轻轻捋了两下,“别担心,我没事。” 其实他刚才想,如果自己撒个娇,说头疼,于好现在或许就不会生他气了。 换作以前他或许会这么做,但现在他不想再骗她,也不想再让她为自己提心吊胆,赵黛琳说得对,光重逢这一个多月,她就为他哭了两回。 他想啊。 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这一步,可不能再惹她伤心了。 绕过山路。 车子开到半路抛锚了,陆怀征意识到的时候,整个车身一抖,低头一看,怠速表忽然开始上下急速抖动,然后车速缓缓慢了下来,无论陆怀征怎么猛轰油门,发动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然而雷声大雨点小,借着惯性下了山坡,在半道上直接熄了火,怎么点都点不上。 陆怀征拉了手刹,对于好说了句:“在车上等我,不要随便开车门。” 于好这姑娘就是这点懂事,关键时刻不捣乱,听话得点点头。 他摸摸她的头便下车了。 于好靠在座椅上,从前档玻璃里看出去,陆怀征打开车前盖,两手撑着,正在看,没一会儿见他拆了个东西下来,正垫在手上研究,此时,边上有女人走过来,隔着窗玻璃,听见她叫着陆怀征的名字,声音嗡嗡的。 这里离镇上还有几公里,附近坐落几户人家,应该是附近的村民。 那女人很漂亮,一头枣色的长发,皮肤细腻,在阳光下透着白光,五官清透明艳,浓密的眼睫毛像是黑色羽毛盖在眼皮上,一闪一闪的,身材匀称,藕段的手臂盈盈架在胸前,衬得胸前那抹浑圆玉润的。 于好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的。 一览无余。 两人聊了几句,不知道说了什么,陆怀征笑得很漫不经心,双手仍是撑着,低着头找了一圈,然后抽了个线圈出来捏在手里,女人又往他耳边凑了凑,陆怀征听着,然后抬头看了眼车内的于好。 于好把车窗降下一条缝。 风声呼呼,女人的声音也渐渐清晰,“这次倒是很久没来找我了呢……” 于好又啪得把车窗合上,直到听不见外面一点声音。 十分钟后,陆怀征上车,重新点火,打着了。 这个男人还真是什么都能修,简直万金油般的存在,“你有什么不会么?” 车子再次驶上路,女人站在窗外跟陆怀征告别。 陆怀征微一颔首,把着方向盘回头看她,挺谦虚:“不会的多了。” “比如说。”于好让他打个比方。 “比如,”他一顿,单手去控方向盘,另只胳膊搭在窗沿,摩挲着下巴,车子拐了个弯,他看着后视镜,佯装叹了口气,“怎么才能让你不生我的气。” “……” 他又道:“怎么才能让你不跟姓沈的来往。” “……” 等开到镇上,已经下午一点了。街道两旁已经支起了小摊,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陆怀征把车停在车站外。 沈希元在门口等了半小时,于好下了车,忙冲过去,诚挚道歉,“对不起,师兄,久等了。” 沈希元西装革履,戴着一副黑框眼睛,模样清秀,衬衫领子挺阔地立在颈子边,腰间一条精致的手工定制皮带,西裤衬得那双腿修长,尖头皮鞋在阳光下增光发亮。 这身打扮在这镇上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太过讲究,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相比较,陆怀征。 他一身迷彩服,短t,宽松的裤子,随性地靠在车边,得亏那张脸争气。 一个斯文有礼,一个桀骜不驯。 早几年他或许还能捯饬捯饬。 现在是真没拿份闲心了。 陆怀征靠着车门,极其不屑,打扮得这么油头粉面,这人是对自己多没自信啊?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 于好忽然转身下来了。 这就聊完了? 于好走到他面前,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陆怀征靠着车门,不耐地别了下头:“说。” 于好想了想说:“沈师兄没订到宾馆,来回一天车程也挺累的,东西也都是韩教授给我的资料,算是公干?” 陆怀征不为所动,挑眉:“所以?” “他能不能跟我们回队里?” 陆怀征当时挺费解的,于好是怎么敢跟他提这种建议。 “你是不是觉得我最近太好商量了?”他冷笑。 45.第五卷 人间四月 欢情几许(02) 回站的路上。 还是陆怀征开车, 于好坐副驾,沈希元坐后排。 苍翠的山野间, 蜿蜒崎岖的羊肠道像是一条逶迤的河流,四面朦胧山体环绕、巨浪排空, 高风峻骨立在这天地间,自有巍巍然之浩气。 军用吉普飞驰在这细濛濛的山路上, 这野地是陆怀征撒鹰的地方, 算是他的地盘。 沈希元不一样,他从小娇生惯养, 生平第一次坐长途车来这种地方。除了小时候跟他哥沈牧上山住过几天, 便也没上过这么高的山, 更别说这么陡还要四五个小时车程。 加上陆怀征这玄乎其技的开法, 沈希元觉得自己有点晕车,说出来觉得丢人,只阖着眼休息会儿, 却发现那股晕眩感更浓烈,胃里开始翻涌,正一点点顺着他的食道爬上来。 于好很快察觉到异样, 回过头问他:“师兄, 你是不是不舒服?” 沈希元脸色刷白,像被人刷了一层白漆似的,到底没忍住, 轻点了下头。 于好看了眼从上车开始就一声不吭认真开车的陆怀征, 后者反应快, 不动声色瞥了眼车内的后视镜,嘴角微微勾起,慢悠悠打着方向盘,把车靠边停下。 等于好扶着沈希元下了车。 她猛然发现这景熟悉,似乎又回到刚才抛锚的地方了,警惕地四下环顾,发现那美女正坐在一辆敞篷的轿跑里抽着烟,车身侧面线条很好认,是一辆小玛莎,少说也三四百万。 陆怀征说这村叫烟骆,拉祜族。没几户人。村口立着块石碑,刻着隽红的字——烟骆。 沈希元蹲在路边,扶着一棵树在干呕,早饭没吃,午饭没吃,胃里空空荡荡实在没东西可吐, 于好没带纸巾,下意识转头问车上的陆怀征,“有纸巾么?” 他车上哪有纸巾。 陆怀征熄了火,从车上下来,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包纸巾直接递给沈希元。 “谢谢。”沈希元说。 陆怀征靠上车门,挺随意地回了句:“客气。” 于好把沈希元擦完的剩下半包纸巾递还给陆怀怔,靠着车门的人一怔,就听她说:“还给那位美女,谢谢。” 陆怀怔抱着胳膊垂眼看着,没听明白:“什么?” “出卖色相”换回来的纸巾,谁稀罕。 于好瞪他,刚要说话。 那美女不知道什么时候过了来,手上还拎着两瓶水,笑着站到他们中间,将两瓶水分别递给她和沈希元,然后分了支烟递给陆怀征。 沈希元接了。于好没接,她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不用。” 美女挑眉,倒也没太在意地把那瓶水往陆怀征的车里一丢,转头去跟陆怀征搭话,下巴朝于好他们一指:“你朋友啊?” 陆怀征正低头虚拢着火点烟,听见她问,眼皮一抬,手微顿,很快又垂下去,含着烟嗯了声,把烟吸燃,然后从唇上取下来夹在指间,微吐了口气。 于好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身上那股放荡不羁的性子其实还在。 就像此刻。 他靠着车门抽烟的模样,跟旁边这个美艳的女人,太搭了。 脑海忍不住盘旋女人刚才那幽怨的一句—— “这次已经很久没来找我了。” 有个问题,她一直不愿意深想。 这十二年,他应该有过女人吧,陈瑞说他是处.男,于好一直认为是玩笑,凭他这股风流性子,于好觉得他一定有过女人。这股感觉太浓烈,就像现在,对面两人身上传达的这种气息。 后半程山路,谁也没说话。沈希元精神萎靡地靠着车后排,车前排是一片死寂。 等车子开进军区,还没停稳,于好就率先开了车门下去,差点一个趔趄栽在地上,陆怀怔摔上车门下来就是一通训:“车停稳了再开车门不知道?这点道理还要我教你?” 于好没搭理他,拿下后座上的资料,转身要走。 被陆怀征拉回来,丝毫不管不顾沈希元是否在场,“闹什么脾气,站好!” 于好被人拎正。 刚巧孙凯等人准备上训了,慢慢悠悠朝他们这边围过来,笑眯眯地扫了一圈,问陆怀征:“邵峰找你一中午,说你今天药还没吃呢。”说完,眼风从另外两人身上一过,看这模样是刚从外头回来,“你出去了?” 陆怀征低头看着于好,淡淡嗯了声。 听见这话,于好猛然一抬头,惊惶地撞进他平淡深黑的眼底。 没吃药? 他神色未改。 孙凯见这大爷是一副要训人的架势,哪敢掺和,招招手,准备带人离开。 陆怀征喊住他:“等下。” “啊?”孙凯回头。 太阳光灼灼,陆怀征的眼神却比那光还热,直直地只盯着于好一人。半晌,他终于收回视线,看了眼一旁始终斯文立着保持风度的沈希元,对孙凯介绍说:“这位是沈希元,于好的师兄,韩教授让过来的,你带他先去我隔壁那间把东西放下,我等会去给总区打个报告。” 孙凯点点头,过来领人。 谁料,沈希元精神恢复,视线笔直地看着于好问:“师妹一起走?” 不等于好回答,陆怀怔直接:“她等会。” 沈希元没理他,而是等着于好的答案。 于好愣了半晌,说道:“师兄,你先走吧,我等会去找你。” 沈希元淡淡一笑,风度十足:“好。” 孙凯带着沈希元往宿舍楼走,其余人去上训,场楼里就剩下两人,太阳灼灼地晒着。 于好率先问:“你今天药没吃?你不是说你吃了吗?” 场楼里太阳大,陆怀征微微侧过身,把于好罩进自己的阴影里,遮得严实,才轻描淡写回:“等会就去吃。” 于好没注意这些,就见他这不甚在意的态度,气急败坏地瞪着他,脚下已经没忍住狠狠踢了一脚过去:“你干脆别吃了!一了百了,省的我整天为你提心吊胆的!” 陆怀征没躲,高跟鞋的后跟毫无防备且用力地踹在他小腿肚上,那一脚是真的用力。 他人没动,倒抽一口冷气,呲牙咧嘴地缓了会儿。 按照平时受这么一下,应该不至于挪不动步,他那几天大概是吃药的缘故,身体各方面的素质都不如从前,被于好踹了那么一下,竟疼抽了,要不是强忍着,差点就疼出声了。 再抬头,那丫头已经雄赳赳气昂昂走了,他扶着车门,无奈地笑。 隔天。 陆怀征跟孙凯下了训走进食堂,看见于好跟沈希元面对面坐着吃饭,孙凯找了张胳膊的桌子坐下,又悄悄打量了眼陆怀征,心底满是疑惑,杵着筷子在陆怀征耳边说:“我说你,搞了半天给自己带回来一情敌?”说到这,他冲陆怀征竖了竖大拇指,即时嘲讽又是赞叹:“论胸襟,我还是佩服你。” 陆怀征面无表情地低下头:“不劳费心,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孙凯一愣,呷了嘴,“什么意思?” 陆怀征露出一惯的淡笑。 他这人,板着脸的时候大多没生气,真生气的时候,脸上就是这种平淡的笑意,看得孙凯心里直发毛:“我今天碰上许烟骆了,人问我,孙队这次怎么这么久都没来找我了呀。” 孙凯吓得,“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孙队刚生了一大胖小子,在家奶孩子呢。”陆怀征斜眼看着他冷笑。 “靠,这许烟骆至于么!救她一次,还真要以身相许啊。” 陆怀征目光却盯着另一边,淡淡地说:“姑娘认死理,你找个时间跟人说清楚去。” 孙凯眉一挑,大义凛然一脸视死如归地模样:“行啊,我明天就去说,到时候我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她,许姑娘,其实那天晚上把你从泥石流里挖出来的男人不是我,帮你顶了俩小时房梁的男人也不是我,我呢,当时只是负责在旁边挖挖土而已,那个英勇而伟大的男人就是我身边这位……” “可以。”陆怀征终于收回目光,冷眼斜过去,“想死你就去说。” 孙凯咂嘴,不开玩笑了,悻悻道:“你这两天跟于好怎么回事啊?整天看着她跟那姓沈的出双入对的,心里不难受?” 难受能怎么办? 人是他自己接回来的,吃醋生气也都得忍着,他跟于好的事儿本就没个着落,他更没资格要求他俩不来往。 这件事从头至尾,他没怪过谁,那天之后,领导打电话来,也狠狠数落他一通,怎么可能给人钻了这个空子,平日训练里强调再强调,防止被人偷袭,他那天真是昏了头了。 不怪谁,怪他自己。 孙凯半开玩笑建议:“要不哥几个捆起来打一顿给你解解气。” 虽知他是开玩笑,陆怀征也忍不住翻了个百眼,“毛病?别忘了你自己身份。再说,沈希元那身板挨得住你几下。” 孙凯对此表示很赞同。 那边两人已经站起来了。 两人不知道说什么,于好笑了下,沈希元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亲亲密密”地往食堂外走了。 等两人走出一段距离。 食堂门口传来惊天动一声,雷霆万钧掩藏着滔天怒气。 “砰!” 不知道被谁踹翻了一排椅子。 …… 云南驻训的日子还剩下半周多。 沈希元原本说待到第三天走,结果听说于好他们也要回去了,便又多留了两天,正好省去途中转车的路程,这事儿必须得陆怀征审批,唐指导找陆怀征商量,当时陆怀征正带着一拨人在边境线做收尾工作。 一听沈希元说晚几天走,眯了眯眼,视线落在前方的山色空蒙,手掐在腰上,哼了声:“他倒是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 唐指导说:“你领导也来电话了,沈希元也是一正职教授,好歹这趟也是公干,咱们能帮衬还是帮衬点,他那天上来吐成那样,下去估计心里也有阴影了。” 陆怀征:“于好怎么说?” “就是她来找的。” “行,那就随她。”陆怀征没什么情绪地转头看向别处,说。 最后两天是惯例的实战演习,要搭帐篷宿在边境线的。 队里就留下唐指导、几个哨兵和两个心理医生,还有个后来蹭住的沈希元。 这天下午,沈希元在宿舍写研究报告,于好赵黛琳他们正跟北京的韩教授开视频会议,视讯的内容是关于陆怀征两年前的心理治疗。 韩教授查阅了这几年狄燕妮的所有发表在国内外期刊上的论文,内容大胆,言辞确实超前,她所有的研究项目确实都是这些年来心理学领域这块最具争议的几个内容。 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斯坦福监狱实验。 这个实验自从1971年完成以来在心理学历史上就是个颇具争议的实验。 他们用硬币将斯坦福监狱实验志愿者给随即分配为看守者或者囚犯,而在这个观察中发现,任何一名“看守”在特定环境下便会对囚犯进行虐待,而他们在生活中都是一批心理非常健康正常的大学生。津巴多将其解释为——“某些特定情境会不可避免地将好人变坏”,而相当一部分心理学家认为当时津巴多做这个实验时是对实验者进行鼓励并且带领了狱警对囚犯的施虐行为。 这个实验在心理学史上被称为黑暗领域,一般没有人敢去触碰。 狄燕妮在年前的一次报告中,似乎又将这个实验拿出来比对,甚至做数据,听说还要召集几名身心健康的大学生重新去验证这个实验。 因为话题具有争议性,这件事情很快便在微博上博得了大量关注,甚至还有一批狄燕妮的“忠实粉丝”始终愿意去维护狄燕妮的大胆科学。 这是整件事情到现在为止最令人咋舌的部分。 狄燕妮的微博粉丝量已经突破了一百万。 赵黛琳愤愤不平地说:“狄燕妮现在就是在论证人性本恶!你们知道,一旦这个观点被她证实,你们想想,来自这个世界的恶意会有多少!” 韩教授点头,“这件事先放在一边,咱们把她前几年的实验报告先整理出来,尽快吧,我前几天跟marcy eddie教授联系了,他还是很欣赏狄燕妮,但是在言辞上或许会更加注意一些,这件事没那么难,先不用慌。于好,陆怀征最近身体状况怎么样?” 她已经有几天没见到他了,只知道邵峰说他有按时服药。 “应该还好吧?” 赵黛琳整理资料,用文件袋收好,随口一句:“听说等会要去实战演习了,得搭帐篷住两晚,你不知道吗?等他们回来,差不多咱们也该回去了。” “你怎么知道?”于好一愣。 赵黛琳嘀咕:“孙凯说的啊。”她狐疑地拧眉,低头看了眼手表:“估摸这会该出发了?我刚才看他们在集合了。” 46.第五卷 人间四月 欢情几许(03) 赵黛琳还没说完, 于好已经起身冲了出去。 留下赵黛琳和手机里的韩教授面面相觑,韩教授表情狐疑, 问赵黛琳:“这丫头怎么了?” 赵黛琳继续头也不抬地收拾资料。 “吵架了。” 韩教授哑然,倒是也想的开, “俩个都年轻,正常。” 赵黛琳忽然抬头看着他:“您到底让沈希元干嘛来了?” 韩教授:“送资料啊。” 赵黛琳挑眉:“送资料?那他怎么天天缠着于好, 陆怀征看了能不生气么?这不, 都好几天没来找于好了。” 韩教授叹了口气:“他不是去云南调研么,那天正好跟你打电话, 我就把手边的资料都交给他了, 让他给你们一并带过去, 节省时间么。” 赵黛琳放下手边的东西, 还是有些不相信:“我怎么觉得您这趟安排得怪怪的。” 韩教授终于不再瞒,一笑:“你怎么还跟狗鼻子似的。” 赵黛琳警惕,眉心一皱, “真有事儿?” 韩教授收了笑,表情惆怅,微一点头:“你就别管了, 我听说小沈这趟受了点苦, 回来我请你们吃饭,把陆怀征也叫上。” 赵黛琳哼唧:“人可没空。” …… 于好在去找陆怀征的路上,碰见了迎头走来的沈希元。 两人撞个正着, 沈希元拦住她:“你去哪?” 于好越过他, 发现孙凯正带着一帮人在门口集合, 排头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出发了,但是并没有看见陆怀征,她心里一急,朝那边大喊一声:“孙凯!” 孙凯闻声望过来,准备出发的脚也停了。 她匆匆跟沈希元说了声,“师兄,我有事。”便朝孙凯那边跑过去。 孙凯站在原地等了一会,等她跑过去,耐心十足。 “找我啊?” 于好点头,眼神四处扫了眼,也没见到人,脱口问:“陆怀征呢?” 孙凯笑眯眯地看着她,说:“在邵峰那里吃药。” “他也跟你们去么?” “废话。”孙凯仍是笑,下巴往后一扬,指了指远处的沈希元,说:“这会儿想起我们怀征了,师兄还在后面等你哎。” 这话太嘲讽了,于好莫名地看着他,“什么?” 孙凯说完就见陆怀征从后面过来,非常识趣的闭上嘴,不说了,眼神往后一指,“他回来了。” 于好回头。 看见陆怀征从行政处出来,穿着普通的迷彩服,戴着头盔帽,裹得严严实实,沿着绿荫道慢慢从对面过来,阳光晒眯了眼,走得极快,眼神仍是漫不经心,看都没看一旁立着的沈希元,下台阶时习惯性垫了几下脚。 等他来到两人面前,把手上的审批单递给孙凯。 孙凯拎着这审批单朝于好微微掸了掸,啧啧两声,意思是,看看人家这几天忙前忙后的。于好瞟了一眼便看清了,是沈希元的留军区审批。 当着陆怀征的面,孙凯没再废话,拿着东西就走了。 只剩下他们两人。 于好愣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嘴边的话僵着,太阳炙热地晒着她后颈,像是被开水淋过,灼烧着。 她咬牙,终是挤出一句:“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陆怀征没回头,侧对着她,嘴角微微扬起一抹自嘲的笑:“没什么意思。” “那咱俩还谈么?”她抬头问。 陆怀征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没这么憋屈过,他现在是有火没处撒,舔了舔嘴角,把手抄进兜里,隐忍地抽了抽腮帮,没说话。 于好喃喃低头,“那就这么算了?” 他冷淡:“嗯,算了。” 于好呆愣在原地,手脚僵硬,麻麻的,这话听着刺耳,指节垂在身侧被攥白了。 而在这时。 沈希元不知道何时走了过来。 “看来我给你们添麻烦了。”沈希元转头看着于好,“刚想跟你说,院里来电话了,我下午就得走。”随后又看向陆怀征说:“可能得麻烦陆队派车送我下山。” 陆怀征丢下一句:“找唐指导要,我不在,队里的事他会安排。”说完就走了。 沈希元行李都收拾好了,唐指导给他派了车,上楼拿了就下来。 见于好等在楼下,跟她说:“你别送了。” 于好本就没打算送他,听他这么一下,还有点尴尬,含糊点了下头。 沈希元把行李放放在一边,看了她挺长一会儿,叹了口气:“需要我跟陆怀征去解释么?” 于好摇头,“不用。” 其实她还没想好怎么说。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把这些事一件件串在一起告诉他。 沈希元点头。 “那你自己注意身体,我回去之后会跟韩教授再想想办法。” “谢谢。” 说完,下意识又要去摸于好的头,两人都是一愣,沈希元停在半空中,手指收了收,最后收回来,苦笑着问了一句:“当兵的是不是都这么凶?” 那天食堂,陆怀征给足了于好面子,没当着两人面踢凳子,但他那会儿正在气头上,到底没控好力道,那震天一声响,别说他俩,就是政教楼里的唐指导都听见了。 于好摇头:“他平时很温柔的,生气才这样。” 生气是真凶。 沈希元叹气:“还是太凶了,我都怕你以后被他打。” “……” 陆怀征跟孙凯刚把队伍安置下,陆怀征命令所有人原地休息十分钟。 青翠草地像是一张墨绿色的地毯,绿茵茵的,后方是一片青葱树林,轻纱薄雾中,像是罩了一层玻璃罩子,特别清静酣畅,越过前方那条边境线,对面就是沟希特(政.治敏感,国家虚构)。 孙凯拎了瓶水过来,递给他,自己则拨开草丛,就着他身旁的位置坐下。 陆怀征接过,没拧开,握在手里,曲着膝盖,敞着腿,低头逗着面前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兔子。 “哪来的?” 陆怀征面前一对葱摆样的草,他一根一根朝着兔子塞过去,摇头答道:“不知道,来的时候就在这了。” 孙凯拧开水,囫囵灌了口,也趴过去,跟他一起逗,半开玩笑地说:“搞不好还是只沟希特兔子。” 手刚扶上他的肩,陈瑞跑过来,胸前架着枪:“前方有情况!” 坐地上两人互视一眼,陆怀征把草扔了,拾起一旁的帽子扣上起身离开。 沟希特战火连连,就隔着这边境线都能听见对面轰天震地的雷声,天边一排排□□,黑烟滚滚,枪林弹雨,民不聊生。而有不少沟希特难民从边境线涌入了中国境地。 难民涌入多了,这条南岸口前些日子被老唐封锁了,但还是有不少难民陆陆续续往这边赶。 陈瑞刚在巡查的时候,拦下了一家五六口,这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办,跟陆怀征汇报:“让他们进去怕出乱子,如果把他们赶回去,指定没命,等于让人回去送死,队长,怎么办……” 陆怀征站在后方看着面前这一家老小,一对夫妻戴着年迈的老母亲,底下还有两个小女孩,一脸愁容地祈求着这些中国军人放他们进去。 男人穿着巴基斯坦式的长褂袍,女人围着黑色头巾,正跟吴和平在低声交流。 吴和平一脸为难地挠挠头。 陈瑞又道:“我听说,政府军已经被沟希特的同盟军逼退到山区里了,这仗打下去,怕是同盟军要胜了,如果对方派出战斗机到咱们边境。” 陆怀征忽说:“把人放进来吧。” 陈瑞一乐,说了声是。 他就知道,队长别看这么冷硬,心最软了。 孙凯说:“陆陆续续这么过来不是办法……” 陆怀征点头,“开放个避难点吧,让他们不要再四处乱逃了。” 陈瑞把消息传达到,男人如获新生,激动的两眼冒光,牵着老婆孩子高兴地朝陆怀征这边过来,双手合十,深深一鞠躬,感激涕零。 嘴里喃喃念着:“正义的中国军人……正义的中国军人……” 陆怀征微微蹲下身,揉了下两个小女孩的头,孙凯递了两片压缩饼干下来,他接过,一人给了一片,俩小女孩像是几天没吃东西似的,抢到手里撕开包装一通狼吞虎咽。 看得一旁的战士眼睛一热,八成是想到自己女儿了。 驻训当天他们就搭起了难民营,把陆陆续续过南岸口的流民都聚在一点,派发的都是部队里的压缩饼干,带得本来就不多,才一天功夫,几乎把他们的干粮都消耗光了。 唐指导又托人送来几箱,一同前来的还有赵黛琳。 陆怀征当时跟孙凯出去境边巡逻,赵黛琳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人,她就差钻进难民堆里去寻找了,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看见俩人穿着作训服走林子里走出来。 孙凯率先看见的,愣着捅了捅一旁的陆怀征,“我没看错吧,那大姐上这来干嘛?” 陆怀征不经意扫过去,下意识往她身旁扫了一圈,发现只有她一个人,很快收回目光,懒洋洋道:“找你的吧。” 孙凯一脸懵逼,“她找我干嘛?” 陆怀征笑笑不说话,那瞬间,赵黛琳已经冲到他面前。 他一楞。 下意识想问,于好呢? 忍了忍,没开口。 却看她神情严肃,面色凝重,一点儿没了平常嬉皮笑脸开玩笑的模样,弄得他的心也莫名紧张起来,神色微敛。 赵黛琳顾不上其他,“于好病了。” 陆怀征表情渐渐收紧,“很严重?” 不严重不至于上这来找他了,这一下把他的心吊起来。 赵黛琳重重点头, “这事儿怪我,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一直都没注意她,自从遇上上次那变态之后,于好隔三差五就跑厕所吐,她说是吃坏了,我就没往心上放,直到今天早上,我翻查前几天的病例表,发现她最近一直在给自己开安定和安眠的药。我拿着处方过去想问问她最近怎么了,结果就听见她又在厕所吐,我问她,她又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刚才胆汁都吐出来了,我跟韩教授说了,他让我先带于好回北京。”说到这,赵黛琳一顿,“韩教授似乎知道点什么,但是他也不说,只让我赶紧把人带回去,可分区这边……” “你先带她走,前后也就一天,我们就回去了。” 赵黛琳点头,又问:“你要不要跟我回去看看她?” “不了。”陆怀征说,“走不开。” 赵黛琳气得摇头,也没再多逗留,转身就走了。 等人走远,陆怀征却一个人站在路边站了好久,似乎在发呆,孙凯过来,随手折了株不明的草,捏在手里来回甩,“这么担心就回去看看,干嘛一个人这么呆着。” 陆怀征不说话,低着头自嘲的笑了下。 把衣袖撩上去,露出结实的手臂,小麦色的皮肤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些红点,类似皮疹,孙凯把草扔了,捏着他的手来回看,一脸震惊:“这什么!?” “邵峰说可能是急性期的感染症状。” “什么时候出现的?” “有几天了。” “确定吗?!不会是过敏吧?” 陆怀征摇头:“我从小身体就没什么毛病,发烧感冒都很少,皮疹这种东西从来没长过,你说有这么巧么?” “所以你这几天都躲着她?” “她爱胡思乱想,要是被她看见了,指不定得哭成什么样。”陆怀征低头,双手紧握踹在兜里。 孙凯震撼地久久说不出来话来。 眼眶都红了,手搭上陆怀征的肩,想安慰却说不出话来。 陆怀征淡笑着反搭上他的肩,还有闲心开玩笑:“你说我上辈子得干了多少坏事儿,这辈子才能经历这些啊?” 孙凯忍不住哭了,捂着眼睛一抹泪。 陆怀征却笑:“不过,也值得。” 孙凯不明所以,瞪着他:“毛病啊!值得什么!?” 陆怀征看了他一眼,眼神情绪百转,最后笑着低下头,像是不需要他理解,最后拍拍他的肩。 “你还是欣赏风景吧。” 孙凯一直觉得他这个兄弟,情绪不外露,干什么都像一副不走心的态度,冷静出奇。 那是第一次。 他好像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情绪。 缱绻、眷恋、不舍、情深。 …… 飞机一落地。 于好被安排进入二院,她简称没事,只是普通的呕吐,要出院,被韩教授拦了下来,老人家语重心长地坐在她的病床前,谆谆教导:“你知道习惯性呕吐会引起什么?你给我打电话时,我当时就建议你立马回来,你不肯,现在趟在这张床上,也是你自己作的。” 韩教授又说:“你现在吃东西已经条件反射性反胃了。我当时怎么跟你说的,注意观察,注意观察,不对劲就立马回来,你非要留在那边。” 于好曲着腿,双手抱着,头搭在膝盖上,精神有点恍惚,似乎没听见韩教授的话。 “陆怀征回来了没?” 韩教授摇头叹气:“真是女大不中留啊,昨天就回来了,刚下飞机就赶过来看你了,他身上还穿着军装呢,英姿挺拔地,来不及换,走过来的时候,让隔壁那帮小护士一阵好瞧。” 韩教授什么时候也变得这爱调侃人了。 于好笑笑,嘴角惨白。 “我走的时候,他正好过来,你当时睡着了,看来他没叫醒你?” 她摇头,“没有。” 安定的嗜睡作用,她当时睡的沉,却隐隐绰绰觉得床边坐着一人,总觉得有人在捋她的头发,擦她额上的汗,半夜醒来过一次,床边没人,只余窗帘空空荡荡地在空中瞟。 韩教授眼神却忽然有些惆怅:“以前看不上他,是觉得栗老头那德行,手底下带不出什么好兵,这几回,我对他倒是改观了,挺有担当一小伙,听说在云南又立一功,这回给提衔了,人已经是少校了。” 之后于好,再也没提过陆怀征,而陆怀征再也没来过,反正没在白天的时候,或许在晚上来过,总是她睡着的时候,于好总感觉有人坐在她床边,可她一睡醒,床边永远是空空荡荡的。 原先闹着要出院的小姑娘,现在非要赖着多住几天,急得主治医生给韩教授去了电话:“小于霸占着我们床位呢。” 韩教授在电话那头打马虎眼:“哎,你这话说得难听了点,什么叫霸占,她身体不舒服就让她多住几天。” “我看她这几天吃也吃挺好,睡也睡挺好。” 韩教授护犊子:“精神上的毛病,哪这么快好。再说,你们那床位又不是妇产那么紧张,让她多住几天。” 于好就顺利住下了。 …… 这天夜里。 于好在床上坐了一夜,凌晨两点,门外传来门锁拧动的声音。 她一转头,果然看见陆怀征。 男人也是一愣,下意识要退出去,却见正直直地睁着双眼睛看着他,又冲他一笑。 “我刚刚是出现幻觉了么?” 下一秒。 陆怀征手还扶着门锁,低着头笑了下,插着兜走进去,把门一关,随意从边上勾了张椅子拖到她床前,坐下。 于好则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腿,脑袋搭在膝盖上,睁着双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 屋内没有开灯,窗没关,风呼呼吹着,窗帘迎风飘荡在空中,就着一地清辉,把这病房照得蒙蒙亮,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彼此近十分钟。 眼神勾连,微波滟滟,衬得这一室旖旎风光。 “恭喜你呀。”于好忽然开口。 陆怀征一愣,“什么?” “听说你是少校了。” 他反应过来,低头笑笑。 “少校是不是工资高点?”她又好奇地问。 “是高那么点。”他如实答。 “时间也多点么?你好像现在看起来很自由。” “我在休假。” “是因为那个病么?” 他点头,“给了一个月假期,等我初筛结束再回去。” 她哦了声,不知道说什么了。 “陆怀征,你抱抱我吧。” 他靠在椅子上看了她一会儿,窗外的月光把她的脸衬得几乎无血色,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他站起来,朝床边挪过去,侧着身去揽她,就像那天在宿舍一样,心疼地把她搂入自己怀里,“这样么?” 于好把脑袋贴上他的胸膛。 眼泪忽然滚下来,陆怀征穿着件白色短袖,胸前的料子薄,很快便浸湿,那眼泪,像是要流进他心里,灌满他的心底,那颗心忽然变得沉重起来,忍不住收紧怀里的手,一点点似要把于好揉进自己骨子里。 他闭上眼。 轻轻挲着她的肩。 胸前的热泪似乎越来越烫。 “明天还来吧。”她说。 “好。” “我出院前,你都来吧。” “好。” 她缩在他怀里,半笑着说:“那我就不出院了。” 陆怀征下巴顶在她脑袋上,流畅的下鄂线微微扬起,倒是笑了下,“好。” 陆怀征没有食言,之后的每天夜里,都来找她,有时候两人就沉默地靠在床头,有时候就静静地抱着她,什么也不说,似乎在等时间的流逝。 陆怀征有时候盯着于好看,发现她眼神空洞,飘飘忽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于好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跟她说话,还有一瞬间的恍神,这让陆怀征很不安。 他找到韩教授,老头看他提着两壶烧酒,眉目一抿,就知道这小子干嘛来了,他把东西一收,挑着眉让陆怀征坐下。 “想问于好的事情?” 陆怀征笑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韩志琛哼唧:“想知道什么。” 陆怀征想想,这事儿就算从头问起恐怕韩教授也不愿意回答他,他很聪明,就选了个直截了当的点,“她这几天精神状况不太好。” “受了惊吓,正常。” 陆怀征点头,忽然掏出一个信封递过去。 “这是我在她抽屉里发现的。” 韩志琛狐疑地看着他,拿起一旁的老花镜,打开,哗啦啦猝不及防掉出花花绿绿一堆照片,他拿起来,一张张看过去,翻一张,面色凝重一分。 这些照片一看就是找私家侦探拍的,而照片的主角是一个老男人,老到什么程度,老到陆怀征都觉得可以当于好的爸爸了。 陆怀征问道:“这个男人是谁?于好为什么找人跟踪他。” 令人触目惊心地是,这些所有的照片上,都带着血红的叉! 韩志琛犹豫再三, 还是决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目前这情况,恐怕也只有陆怀征能拉住她了。 “高一的时候,她被拘留过三十天,因为故意伤人罪,她六岁的时候,父母公派出国,在外面呆了两年,那两年都是她被寄养的小姑家,照片上的那个男人是她的小姑父,是个恋.童.癖,在她八岁的时候,那畜生对她做了些不人道的事情,对一个八岁的小孩,给她看黄.书,色.情.片,教她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最后趁她姑姑出差那几天,半夜潜进她的房间,企图做坏事,于好反抗就打她,打得小姑娘浑身都是伤,她姑姑回来发现后,立马跟那畜生离了婚。” “却不让于好说离婚的原因。她高一那年,她姑姑跟那畜生又复婚了,小姑娘就疯了,拿刀去捅他,被他姑姑拦下来,结果那畜生报了警,于好就被关了三十天,她姑姑左右疏通关系才把这件事给瞒下来,于家家庭关系复杂,从小几个姑姑都很排挤她妈妈,只有小姑是唯一对她妈妈好的,于好一直记着,小姑再三求她,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姑娘心软,答应了。” “这件事,她父母至今都不知道,于好知道如果跟母亲说了,就怕这家里唯一一个对她妈好的小姑都要翻脸,加上姑娘要面子,怎么也说不出口。老于还一直以为是孩子学习压力太大才导致这样,后来于好对男人很抗拒,她出来后就一直跟着我。沈希元你认识吧,在他的帮助下,于好开始慢慢接受,我记得刚见到她时,只要是男人一碰到她,她整个人就发抖呕吐,她有深度社恐,小沈一步步教她怎么跟人接触,一步步告诉她他们是没有危险的,我记得那时候,小沈试图去抓她肩的时候,她直接用防狼电棒把人给电了,小沈昏了大半宿,她很怕皮肤接触,后来就慢慢从摸头开始,一步步,我们用了几年时间才把她从过去的阴影里拉出来,治好了她的社恐。” “直到那天在云南,你被咬之后,她隔了一天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她又开始呕吐了,我当时就让她赶紧回来,可她不肯,说再坚持几天,我当时还挺费解的,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又开始了,后来听小赵说,才知道那有个变态。我就知道情况不对了,催了几个电话,都不肯回来,她给自己开了些安定,那东西不能多吃,我就让小沈带着以前吃过的药和资料顺道过去看看。” 韩志琛说到最后,像是讲完了一个长长的故事,说到动容处,也曾红了眼眶,一度哽咽,甚至说不下去。 却始终只是叹声气,竟也有些茫然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我怕她又犯傻,她只是不懂人情世故,绝对不是坏姑娘。” 47.第五卷 人间四月 欢情几许(04) 陆怀征从韩教授实验室出来, 一路上他开开停停,总共半小时的车程, 差不多开了一个半小时,他开得极慢, 用生平最慢的速度缓缓在穿行的车流中挪动着,像是最开始学飞行那样蜗行牛步的。 过红绿灯时, 他出神了, 半天没响动。后方车辆等不及,喇叭按个不停, 密密麻麻地响在这城市的主干道。 他回过神, 面无表情地去踩油门, 最后在医院门口停了下来, 熄了火,人没下车。 …… 陆怀征在车里坐了一夜,最后嗓子干涩, 下车去对面小卖部买了包烟,靠着车门一根根抽,几乎是一根接一根。 他是什么时候对于好动心的? 记不清了。 好像是意识到的时候, 这姑娘就跟长在他心里似的, 拔都拔不走。 现在回想,他最开始接近她的时候,她挺排斥, 两人在阳台上打游戏, 他有时候想过去看看她打得怎么样, 刚挪过去,她就不动声色往边上挪。 运动会昏到,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时他们班的男生都不敢靠近她。 他抱她的时候她当时全程在发抖,他以为是昏到抽搐导致的。 他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这一下,像无数把利剑狠狠刺穿他的心脏,笔直地扎在他心上,死死地扎着,让他快要喘不过气。 陆怀征靠着车门抽着烟想,如果他早点遇到她就好了,八岁,他一定会拼死保护她的。 这种无助感,让他很悲愤,很气馁。 他这辈子拼死保护过那么多人,却没能保护最难过最无助的她。 如果看得见的话。 他现在心脏上一定扎着无数把剑,每一把都在捣毁他最后的理智。 刚才离开时,韩教授忽然叫住他, “怀征,你要相信正义,总有一天正义会像蒲公英的种子洒满世界的每个角落。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帮于好报仇,她小姑父是个人渣,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你是前途无量的中国军人,于好更是个好姑娘,我不想你俩为了这么个社会渣滓,把自己的前程和未来都赔进去,你想想,你跟于好的未来,你都要理智!其余话我不多说了,你是个聪明孩子,我相信你能明白的。” 他何尝不明白。 听见那声“你跟于好的未来”,原是一脚踩进淤泥地里,他整个人一个激灵,浑身毛孔战栗,如果真有那一天,该是什么心情? 他想象不出来。 他总觉得于好还在生他气。 其实在她转学前,两人当时还在冷战。 那会儿陆怀征正准备市篮球赛的决赛,天天忙着训练,除了几节主课,副科几乎都不上了,那段时间两人见得少,作业都是于好帮忙做的,结果有一天,这丫头不知道犯什么毛病,作业也不肯帮他做了,看见他就躲,他训练忙抽不开身,好不容易跟教练请了假,去班级逮人,还没说几句,她就说自己要上厕所或是要去老师办公室,丝毫不给他沟通的机会。 队里的人说是他那阵太忙忽略她了,女孩子闹脾气了吧,没有安全感吧。 后来看见她跟五班的傅冬辉走在一起,似乎去老师办公室搬书,他要上去帮她,也被她当着傅冬辉的面拒绝了,他当时也急了,热脸贴了这么几次,还被她当着其他男生的面给拒绝了。 一想,谁还没点脾气呢! 陆怀征当时年少气盛,好胜心又强,虽爷爷从小教导男孩子不要太计较得失,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甘。那时,他跟胡思琪那帮姑娘多说几句话,那几天于好就不太搭理他。 没遇上她之前,他对这些东西都不在意。后来有了她,怕她生气,他几乎连话都不太跟胡思琪说了,有时候胡思琪爱逗他,上课拿脚勾他的腿,把他惹急了第一次跟胡思琪翻脸。 给她画沙,为她锁操场,为她打架…… 别说十八中,就连外校的学生都他妈知道他陆怀征喜欢的人是于好。 他那时爱玩,身边朋友多,每天放学都有一大帮外校的学生在门口等他,那帮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陆怀征这人交朋友不分三.教.九.流,玩得来便玩,玩不来身份地位再高贵他也不稀得跟你玩。 后来陆怀征发现于好不太喜欢自己跟他们玩,他当时嘴上应着,其实私底下偶尔偷偷也会去赴约。有一次,他跟那帮人刚上完网,聚在网吧落下抽烟闲聊,他靠着墙,指尖夹着烟放在嘴边,正兴致勃勃地跟人复盘刚才那把游戏。 说到兴处时,不经意一转头,看见于好正在不远处牢牢地盯着他看。 那瞬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感觉就像是被人当场捉了奸,心虚地很,下意识就把烟掐了,然后乖乖地靠着墙角站好。 别人问,你怎么了? 陆怀征当时咬着唇低声说:“我祖宗来了。” 说完,一抬头,看见于好转身走了。 陆怀征忙跟那帮兄弟道了别,追上去。 然后就不声不响地跟了她三条街,跟个保镖似的,不敢上去招呼,就悄悄跟了三条街,直到停在一个小胡同口,旁边是一家很破旧的电影院,他记得,当时那家破旧不堪的电影院门口还摆着刚上映的一部爱情片,封面很色.情,叫《处处爱,处处吻。》 那时是夏天,胡同窄巷被凌乱的小三轮堆得水泄不通,垃圾满地,臭气熏天。 陆怀征没闻到,眼底只有那姑娘,于好在巷口停了下来,回头恶狠狠地问他:“你跟着我干嘛!” 他当时靠着电影院的门柱子,还吊儿郎当地、坏得不行:“顺路不行啊?” 于好不说话,脸色拧着。 他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立正稍息,认错极快:“我错了。” 从严格意义上说,他跟赵黛琳确实挺像的,表面上看着没个正形,倒也挺克己慎守的,对身边的朋友都挺宽容大气,坚持一理——错了要认,挨打要立正。 于好当时没理他,懒得跟他废话,转身就走。 陆怀征把人拦住,围在小胡同口,圈着她,小声地哄,一遍遍地跟她道歉。 “我错了。” “真错了。” …… 不知道说了几百个我错了。 小姑娘最终还是笑了。 靠着墙,仰着头,怜怜地看着他没忍住,微微勾了勾嘴角。 陆怀征当时觉得,连墙角的海棠花都亮了。 后来大二的时候。 他在清华附近跟周斯越合租,心血来潮想起了那天,想到了那部电影,国庆的时候,便找了个影像屋把那天胡同口那部《处处爱,处处吻》的电影租了回来,还是未删减版本的。 他大多看军事片,看了两眼就知道自己对这种情情爱爱的电影没什么兴趣,可那天胡同口的场景实在太令人心动,清晰地印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周遭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总想着把这部电影看完。 那年广电还没号限,电影尺度很大,香.艳镜头非常多。 他性.启蒙很早,对这方面的开窍也早,初中就看过不少片,不过他频率不高,一开始是抱着对人体艺术的探究去看的,后来是纯发泄,不频繁。 他自认不算是个重欲的人,不像宿舍里其他男生,每天不撸一遍就睡不着觉。 他有时候一周不看都行,他兴趣爱好多,打球打游戏时间过的快,偶尔被激起兴趣,才会需要发泄。 加上那阵周斯越带了丁羡回地下室。 他心底里那点情绪彻底被勾起来了,单身这么些年,这套动作也算是娴熟了,可不知道为什么,那晚在地下室,像是带了一点莫名的禁忌感,做起来特别勾魂摄魄…… 最后是他第一次没忍住,低哼出声。 …… 48.第五卷 人间四月 欢情几许(05) 于好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出了院。 陆怀征在车里坐了一夜, 等他缓过神的时候,揉揉眼睛, 窗外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像是破开一道清口, 微弱的熹光漏进来,朦朦胧胧地照着医院大楼。 他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便回了医院, 等他提着早点进去的时候, 护士说于好早上出院了。 他懵怔,问护士:“一个人?” 护士点点头, 狐疑地看着他, 似乎认出他来了, 指着他正要说话呢, 陆怀征礼貌说了声谢谢,转过身把手边的早餐袋子全数丢进垃圾桶里,然后急匆匆下了楼。 他想起自己之前送她回过家, 这几年不太出门,对北京的地形不是很熟悉,可还依稀记得她家的路, 等他开车过去, 却发现自己根本进不去小区。 无奈之下,给韩教授打了电话。 “我是怀征,很抱歉, 这么早还打扰您, 于好出院了, 我有点担心她。” “我打她手机关机。” “好,我等您电话。” 三分钟后,韩教授很快回过来,告诉他于好在研究院。陆怀征道了谢,挂了电话,便马不停蹄往研究院赶,车子刚停下,发现于好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了。 早上温度有些凉,她似乎很冷,缩着肩,轻轻地搓着小臂。 陆怀征熄火下车,脱了外套朝她过去。 于好远远看见那个英俊挺拔地男人朝着自己走来,他边走边把外套脱下来,风刮着他的发,挲着他线条清晰的脸,一如在部队场站楼那天,他也是这样,训完话,朝她过来,只是当时脱的是军装。 那会儿,于好仿佛把他的责任都穿在自己身上,显得格外沉重。 “怎么出来了?” 陆怀征把手上外套给她披上,还带着余温,是干净清爽的男性气息。 于好仰头,瓮声说:“韩教授说你找我?有事吗?” 她问得小心,怕是陆怀征以为她想多。 他心底泛酸,低头看着她,终是摇摇头,“没事,早上去看你,听说你出院了,打你电话关机,不是说不出院吗?” 于好付之一笑,那笑看着他更酸。 她说:“总还得工作呀。”说完,看着他,淡淡说:“我已经好了,你以后不用来看我啦。” 她笑着搓搓小臂,轻描淡写的说完。 陆怀征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那眼神深邃如潭,像是石化了一般。 于好不解地看着他问:“你怎么了?” 眼神仍是一动不动,像是荆火丛中的一束火,以摧枯拉朽之势烧到她眼底。陆怀征提着她两边的衣领,轻轻将她裹紧,低声说: “以后,我保护你好不好?” 声音低沉却坚定,在她平静的心底,忽而掀起涟漪泛泛。 “就算半年后我得了那病,我们不能够结婚,就算你嫁给了别人,我也保护你,只保护你。” 她静静地看着他,面前这个男人比往常更温柔,她仿佛看见了,曾经肆意飞扬的少年郎,可如今眉眼间的温柔却独独让她沉沦。 于好深知,他的责任和情怀,不能让他只保护她一个人,可这样的话,哪个女人听了,会不心动? 她头脑发昏,怔怔地问:“那你呢?” 他又紧了紧她身上的衣服,漫不经心地说:“我,就这样吧,一个人也能过。” 于好精神恍惚地看着他,脑子混沌,她想,如果是一场梦,就让她再睡一会儿吧。 之后几天,陆怀征真就跟保镖似的,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她上班他就在车里呆着,然后下了班送她回家,自己再回家,有时候于好上楼了,发现他车还在她家楼下停着,有时候停一个小时,有时候停两个小时,有时候一停就是一晚上,直到半夜才开走。 于好担心他身体,不让他上下班再跟着,他风雨无阻,每天上下班准时都去接送。 好说不听,于好改威逼利诱,“你这样我都没有自己自由的时间了。” 陆怀征靠着车门,抱着胳膊低头看着她,“你要做什么,我送你去。” 于好:“我要去约会,你也送么?” 陆怀征沉默半晌,问了句:“男的?” “相亲对象。” 他沉默,最后终是点点头,“我送你去吧,等我回了部队就没时间了。” 于好说:“好!” 陆怀征一言不发地把她送到两人之前吃过的情侣餐厅门口,于好下车前问他,“你就没话对我说么?” 陆怀征熄了火,看着窗外,半天没吭声。 “没有。” 最后挤出这两字。 于好点点头,干脆地推门下了车,然后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叫了一份跟上回一样的情侣套餐,还有牛舌,陆怀征就静静地坐在车里看着她,一个人在里面坐了近两个小时,然后一个人把桌上的东西慢条斯理地吃完,时不时从窗玻璃里抛出轻描淡写地一眼。 陆怀征则是坐在车里,摇摇头,舔着嘴角低头笑了。 这样的“相亲”。 几乎每隔几天都要上演一次,每次还都必点牛舌。 陆怀征就任由她闹,日子平稳又快,他却觉得,眼前的幸福也是他过去这十二年里,最幸福的时候,至少能每天看着她,就好。 人间四月,眉目成画,欢情不过这几许方寸间。 49.第五卷 一抔尘土 半载风情(01) 这样的交往维持了近一个月。 两人都很有默契不再提未来的事情, 似乎那对他们来说是个很遥远的事情,陆怀征不敢提, 是怕于好伤心,而于好不提, 是知他不会轻易答应,便也不想再为难他。 临近五月底, 天气彻底热起来, 离陆怀征归队还剩下半个月。 于好不再折腾了,不去情侣餐厅, 不去“相亲”, 每天按时坐陆怀征的车上下班, 她大多时候不说话, 静静看着窗外发呆,看着穿行的车流,总想起高中那几年。 觉得遥远, 触不可及,她记忆中的男孩,是修长, 干净, 又爽朗阳光的。 一转头,看见身旁开车的男人,仍是过去锋利张扬的模样, 可恍惚间, 总觉得, 他跟她,隔着一层厚厚的纱,看得朦朦胧胧的,无论她怎么戳,怎么捅,怎么想要伸手抓住他,像是无形的,手一触碰,就抓空了。 如此,浑噩又度过两天,见她状态每况愈下,韩教授给她放了三天假,让陆怀征带她出去散散心。 于好犹豫,三天,她能把狄燕妮这边的资料都整理出来了,还有她手边的论文快完成了。 一旁的赵黛琳洞若观火,看这俩天天这么耗着,要死不死的,心里也着急,一拍脑袋把于好的活都揽下来:“你的工作交给我,你出去跟陆队长放松放松吧,我看你最近的精神状态不太好,还有一周陆怀征就初筛了,你俩出去玩玩吧。” “可是……” 赵黛琳当机立断,“别可是了,韩教授还得帮你跟院长审批,他都不嫌麻烦,你再唧唧歪歪,那就别休了。” 从云南回来后,于好就没回过军区了,那边的坐诊一直是赵黛琳在顶替,她实在不忍心再把手边的工作都交给她,人单身也不能活该帮她加班,于是,于好真诚地说:“赵师姐,要不回头,我请你跟叶师兄吃饭吧?” 赵黛琳猛地在她脑门上掸了下,没收住力道,凶巴巴道:“得亏喜欢你的是陆怀征,就你丫这情商,能活活把人气死!” 掸完,赵黛琳抱着资料,把高跟鞋踩得震天响,愤愤离开韩教授的办公室。 弄得于好一头雾水地愣在原地。 傍晚,陆怀征照例来接她下班,姑娘一上车,脑门上印着指甲盖大小的红红一块,她皮肤白,显眼,这会儿还散了些,下午的时候更明显。 陆怀征一愣,靠在座椅上,下巴朝她额上一点,“怎么弄的?” 于好对了眼后视镜,回过味来,小声说:“赵师姐掸的。” 陆怀征随手开了中控的灯,微微倾过身,控着她的后脑勺把她脑袋掰过来,仔细检查过才松开手,“干嘛打你?她疯了” 于好以为陆怀征误会了,忙说:“不是不是赵师姐其实没使多大力,我当时还没觉得疼呢,结果下午照镜子的时候红了,我从小皮肤就敏感,随便一掐就是淤青。” “胡说,随便一掐就淤青那是血小板有问题。”陆怀征捋了捋她的头发,靠回去手扶着方向盘,淡声说。 “我血小板没问题,每年都体检的。”于好说,“我就是比较敏感。” 窗外暮色四合,车内灯光濯濯,更显男人眉目英俊倜傥,他听到这,低头笑了下,似乎对敏感两字很认可。 “你得罪你师姐了?”他问。 于好到现在还是一脸懵,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说给陆怀征听,连赵黛琳最后那句意味深长地话,也都说了。 陆怀征一边听,一边从烟盒里取了支烟捏在手里揉搓、把玩。 最后,听于好说完。 他把烟揉断,丢进扶手箱里,叹了口气,手在她头顶上揉了揉,无奈道:“下次如果她还掸你,你就跟她说,孙凯不喜欢粗鲁的女人。” 于好先是,哦。 然后,哦? 最后,哦!!!!!! “关孙队长什么事?!” 陆怀征启动车子,看着后视镜,单手控着方向盘,慢慢将车倒出去,一边耐心地跟她解释:“你赵师姐喜欢的人是孙凯,你这榆木脑袋。” 于好惊讶地侧头看着他,震惊、又不可思议。 “什么时候开始的?” 陆怀征把车窗关上,车子驶上主干道,他停在右转弯路口,打了转向灯,视线随意往窗外瞥了眼,回头看她,说:“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从北京回来,你赵师姐就怪怪的,对孙凯总是阴阳怪气的,一个女人开始对一个男人阴阳怪气的,你说,能是什么原因?” 于好不解,“可是,孙凯,不是快结婚了?” 那赵师姐心里得多苦啊。 陆怀征嗯了声,松开刹车,车子慢慢往前滑,就听他说:“孙凯最近跟方言闹掰了,不过,这事儿你先别告诉你赵师姐,他俩情况不一样,咱们撮合不合适,而且,孙凯心里还是有方言的,我怕你赵师姐吃亏。” 孙凯跟方言闹掰那天,孙凯来找他喝酒,方言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大约是怕孙凯做傻事,直到看着他上了自己的车才肯走,孙凯当时很不屑,看着后视镜说: “女人的愧疚最要不得,你看她现在这模样,当是心疼谁呢,左右不过是怕我心里不舒服,她跟那小子过不了安生日子,相处了没一年也半载了吧,她当我孙凯还真是那种会为了女人要死要活的男人?” 结果那天晚上,孙凯喝得稀烂醉,吐了他一车不说,嘴里方言方言的念叨不停,这会儿陆怀征才知道,这是真动了情,早前问他的时候,孙凯说觉得政委介绍合适,也到了年纪了,凑合过吧。 相处这么些日子,早也能处出感情来了。 那几天,于好还在医院,陆怀征自己身上也还一堆事,第二天是授衔仪式,他得回队里,晚上也没耽搁多久,把喝得稀烂醉的男人抗回他的单身公寓。是他刚从周斯越那边搬出来时买的,不大,够放得下一张床,一些杂物,就堆满了。 孙凯是典型的酒品不好,一米八的大高个把他床占了不说,喝醉了话也特别多,在他床上蹦蹦跳跳跟个小姑娘似的,一米八几的大汉啊,差点儿没把他的床给震碎,然后还醉醺醺地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跟他取经:“你失恋怎么捱过来的?” 陆怀征当时正背着他换衣服,□□着上身,胸线流畅,背肌明显,正往上套t恤衫的时候,听他这话,愣了半晌,然后才把头从领子里伸出来,淡声说:“睡觉,打球。” 于好走之后。 他最开始几天不是睡觉就是打球,在别人面前什么都不提,那阵大家伙都怕他,平日里温和的男生在球场上脾气莫名暴躁,一言不合就跟人推搡起来。家冕几个都说他那时候就是一大少爷,难伺候的很。 这是第一年。 第二年,他把篮球戒了,备战高考,也就高三那一年认真读过书,他早前初中基础好,语数英都还行,历史又是强项,选了文科后,优势就明显了,中下游的成绩一下子跃到了中上游,有时候发挥好还能挤进百名大榜。 孙凯零零碎碎又问了一堆问题,陆怀征换好衣服,毕竟是拿他当真兄弟,也就一言不发地陪着,听他抱怨,最后等他沉沉睡着,他才起身拿上车钥匙去了医院。 对陆怀征来说,赵黛琳在感情上足够成熟的人,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不比于好,未经人事,迟钝木讷,旁人不敲打几句,或许现在头上还蒙着个大鼓晕晕乎乎的。 这样的人如果旁人再去提点,只怕是要弄巧成拙。 于好半天不说话,陆怀征看过去,开着车,手在她脑袋上捋了下,“别担心,你赵师姐会处理好的。” 于好点点头,说:“韩教授给我放了三天假……” 不等她说完,陆怀征接过话茬:“有地方想去么?” “你怎么……” 于好一愣。 陆怀征打着方向,笑:“韩教授来过电话了。” 于好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以前听他说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地方倒是很想去,可三天时间根本够不了一个来回,仔细算算,她没主意。 陆怀征刚好把车停在她家门口,熄了火,看着前方问她:“想不想尝试下跳伞?” …… 北京十三陵那边有个飞行俱乐部,坐落在群山之间,树木青翠,空谷幽幽。四九城里玩这个项目的人本就不多,基本上都是熟客,陆怀征带于好过去的时候,一眼就认出,那人笑着过来勾陆怀征脖子,“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 陆怀征笑笑,任由他搡着,四下扫了眼,“家冕不在?” 那人戴着鸭舌帽,尖嘴猴腮的,五官倒是匀称,小拳头狠狠在陆怀征胸前砸了下,“刚来电话了,说等会过来,东西都给你安排好了,什么时候开始?” 陆怀征看了眼于好,“等会吧,我先带她转转,适应适应环境。” 那人终于把目光转到于好身上,咦了声,“我怎么瞅着这美女这么眼熟呢?” 陆怀征手里正拿着个飞行器在左右翻看,又转身从架子上拿了顶遮阳帽,给于好试了试大小,才说:“于好,你们认识的,以前五班的。” 那男生瞬间回过神来。 惊人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震撼的小眼神瞬间锁定在于好身上,挥舞着手,“我擦,你是于好?!我还记得我么,我是八班的,他们都叫我胖辉!” 胖辉原名叫林一辉,于好完全没认出来,听他这么一说,才慢慢将脸和名字重合起来,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轮廓倒还是以前那个轮廓,只是这体型…… “我记得你以前……” “胖是吧,我大学减了八十斤,现在一百四。”林一辉一顿,目光暧昧地看着于好,又看看陆怀征,像是要将两人之间戳个洞出来,“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们陆校草等了这么多年,还是把你给等到了。” 陆怀征藏了这些年的情绪都给林一辉在于好面前抖落光了。 他烦躁地脚踹过去,“滚蛋。” 50.第五卷 一抔尘土 半载风情(02) 这飞行俱乐部, 是向家冕跟林一辉还有几个高中同学合资开得。 包括陆怀征在内,这帮小伙子也算是四九城里的热血小青年, 那都是穿一条开裆裤在警卫大院挤出来的情分,后来陆怀征父亲去世后, 他跟着姑姑离开这院,最舍不得的就是他这帮子兄弟。 谁料, 到了上学的年龄, 他们几个鬼使神差地又都凑在一起了,闹闹腾腾一路, 直到九年义务教育结束, 几人又同时上了十八中, 中考前夜, 几个男孩子七仰八叉地倒在陆怀征家里的沙发上,问过他想考什么学校。 陆怀征打着游戏,随口一句:“随便, 考的上哪就上哪吧。” 他那时候还是贪玩的年纪,对什么都不上心,对学习更是不感兴趣, 乱七八糟的书看得挺多的, 其实他那股聪明劲儿要是认真学学,说不准还真能上三中呢。 陆怀征当时挺不屑,把游戏机往边上一丢, 懒散地靠在沙发上, 仰天长叹地半开玩笑表示:“不去, 三中女的不好看。” 那个年纪对女生都有种莫名的好奇,更是难得听陆怀征主动说起这个话题,当时就炸开锅了,兴奋地开始议论起来,班里那个谁谁谁肯定对你有好感,又有谁谁谁主动追过陆怀征。 陆怀征一概笑笑,不答,继续捞起一旁的游戏机开始打。 结果屏幕忽然一黑,被林一辉拔了插头,然后笑意盎然地从怀里掏出一碟,笑得极其猥琐地晃了晃:“我前几天刚拷的,看不看?看不看?是怀征最喜欢的苍老师哦。” 被陆怀征狠踹一脚,笑骂:“去你妈的,赶紧给我把插头插回去!”说完他起身上了个厕所,等回来的时候,发现这帮家伙居然真的就围着他家的电视机观摩起人体艺术。 那时候林一辉还是个大胖子,坐在他家沙发上,肉层层叠叠的,像是个巨型汉堡。 陆怀征过去,一掌拍在他后脑上,是真急了:“找死啊!怎么不回你自己家看去?!被我姑姑看见,我饶不了你。” 林一辉仍由他打,眼神直溜溜的盯着那屏幕,口水都快流了一地。 其实这帮男孩子平日里都是斯斯文文,除了偶尔逗逗贫,干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也都是典型的北京男孩。林一辉属于平时说话做事看上去不着三,不着两的,但要真托他办起事来是毫不含糊;向家冕则是典型的贼精,嘴甜讨巧,对谁都和气,没什么脾气;剩下的几个,无论是三大五粗的,还是斯文有礼的,也都重情重义。 加上陆怀征这个,看着最没脾气,其实也最有脾气。 跟谁说话都是好嘞,行嘞,挺好商量,真惹急了,脸一沉,瞬间就让你觉得自己矮了半截。 这么一帮子人混在一块,什么东西没见过,什么东西没玩过。 向家冕大腿一拍,头脑一热——学开飞机去吧! 向老爷子一开始是不同意,加上这玩意也没那么好开,只当是这小子三分钟热度,没成想,他还有个空军兄弟,没几天,人就跟民航总局把审批资格证拿下来了。 向家冕骨子里也硬,不肯拿老爷子一分钱,最后找了几个兄弟,凑了小三百万,把营业执照给办下来了,陆怀征当时还挂职呢,没办法上名字,这钱给了就给了,他倒也没计较。 但向家冕都给他一笔笔记着,所以,也算是这俱乐部的少东家。 昨天知道他要过来,家冕就想着,这机会挺难得,干脆把当年的同学全给叫上了,顺便聚一聚。不过这事儿陆怀征是不知道的。 等到陆陆续续来了一拨人,陆怀征就反应过来了。 这会儿,林一辉正拉着于好在给她一一介绍,“这是王涛,也是八班的……” 一戴眼镜的男人跟她挥挥手。 她点头。 “这是郑易天。” 男人冲他笑笑。 “姜钺,和周迪……”林一辉说完,不等于好开口,姜钺已经开口了,“咱们见过。” 于好一愣。 一旁的周迪笑嘻嘻地接过话茬:“在昶哥的婚礼上,你是小桃姐的同事吧?” 想起来了。 当时赵黛琳还说周迪笑起来很像一个最近很红的小鲜肉,于好不太关注娱乐圈,但是最近他的广告有点多,留下了印象。 她刚要说话,陆怀征从后面过来,递了瓶水给她,看了眼周迪,“林昶怎么没过来?” 周迪挠挠头,那双眼睛太无辜了:“他最近好像跟小桃姐闹离婚。” 于好听见宋小桃的名字,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目光一下子忘了转开,盯着周迪。 然后于好发现自己后脑被人拍了下,乍然看过去,陆怀征却没看她,很快撇开眼看了眼别处,咳了声,没说话,微微拧着眉,却有些不耐。 于好这才发现自己似乎盯着周迪看太久了…… 二十五当岁的男孩儿都不好意思了。 半小时后,家冕到了,他倒没怎么变,斯方秀气的,五官不出众,唯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镜闪闪发亮,看上去精神奕奕的,急匆匆地从一辆保时捷上下来。 身后还跟着两人。 一男一女。 陆怀征当时靠在门口等,于好站在边上,向家冕过来时,一眼便看见边上的于好,反而率先跟于好招呼了一声,“怀征说要带人过来,我猜就是你。” 于好也靠着门,低头笑笑。 向家冕说完,去看陆怀征,两人有些许日子没见了,家冕用手砸了他胸口一拳。 某人靠着门,纹丝不动。 向家冕骂:“靠,又结实了啊!” 陆怀征笑了声,没搭理他,去跟后方那两人打招呼。 后方站着一眉目英俊的男人,旁边立着个身材高瘦的姑娘,头顶戴着米黄色的编织帽,穿着背心长裙,非常漂亮 姑娘先是看了眼于好,才把视线移到陆怀征身上,笑意盈盈且意味深长:“好久不见啊。” 陆怀征淡声回:“好久不见。” 随后于好感觉肩上一沉,陆怀征手搭上她的肩,侧身给她介绍:“宋子琪,孔莎迪。” …… 宋子琪是个民航飞行员,孔莎迪是个空姐。 不过这两人关系看着怪怪的。 同时,孔莎迪也看着于好跟陆怀征的关系怪怪的。 今天来的这两对“男女”关系都怪怪的,这是俱乐部其他人的感官。 比如,宋子琪给孔莎迪拿吃得,孔莎迪不吃,偏就自己要重新再拿一块,然后嚼吧嚼吧全吃完,独独就不肯碰他那块,宋子琪给她抽纸巾,她当作没看见,越过他,自己去抽了张,擦擦干净,然后低头玩手机。 将人无视了个彻底。 林一辉在旁边看得挺乐呵,忍不住插了句嘴:“哎,对你男朋友不满意啊?” 孔莎迪哼唧:“他才不是我男朋友呢。” 林一辉表情变得高深莫测,逗她:“是么,那我可以追你么?” 孔莎迪侧头看他,甜甜一笑:“可以呀!” 结果林一辉就被宋子琪咿咿呀呀提着耳朵拎走了,“大哥,我开玩笑呢!开玩笑呢!真不敢!人都说,朋友妻不客气……”不知道是不是宋子琪又加重了力道,林一辉疼得哭爹喊娘,“嘴瓢了!!!!真是嘴瓢了!!!!靠!!我耳朵!” 相比较孔莎迪,于好就是大嫂般的待遇,调戏调戏孔莎迪,顶多被宋子琪拧两下耳朵。加上这小姑娘本就开放,性格也大大咧咧的,说话不过脑的,谁也没放心上。 于好就不一样了。 最皮的林一辉向家冕那几个都是高中就跟着陆怀征生死兄弟,知道陆怀征宠于好宠的,那是一个叫捧在手里怕啐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连跟人打架的时候,顶着一脑袋血的时候一看天下雨了,啥也不管,囫囵一抹脸,转头去给他家于好送伞去了。 谁要敢动于好的心思,他能跟人拼命。 那时候,兄弟几个都知道于好是他的底线,平日里怎么跟人开玩笑都行,但一说到于好他就软了。眼见这么几年过去,陆怀征对于好的感情似乎一点儿也没少。 主要是因为本来就打不过他,现在八年特种兵,怕是他们几个加起来都打不过了,哪敢自讨苦吃。 所以,对于好恭敬地跟看到自己奶奶似的。 “嫂子,我给您把空调打开。” “嫂子,喝水?” “吃点葡萄么?普鲁西特供的,早上刚空运过来的……”向家冕顿了下,说,“嫂子要是嫌去皮麻烦,我去找个人来帮您剥……” 被靠在椅子上低头看手机的陆怀征,一脚踹开,“行了,滚蛋。” 陆怀征这几个兄弟里,于好对向家冕最熟,因为那时他一有什么事儿都是向家冕过来通知,有时候他训练没时间,东西都是让家冕捎的,于好看见他,心里莫名有点亲切感。 两人坐在飞行基地的二楼。 听着家冕的下楼声,于好坐在沙发上,小声问:“家冕结婚了么?” “没。”陆怀征把手机揣回兜里,把矮几上的葡萄拉到自己面前,捡了一颗丢进嘴里,然后递了一颗过去,问她:“吃么?” 于好伸手接过,低头慢慢撕开皮,“那有女朋友么?” 抬头的时候,陆怀征起身拿了个盘子回来,重新在她旁边坐下,大喇喇地敞着腿,拿了颗黑不溜丢葡萄捏在手里,然后把手里的牙签插.进去,顺着核割了一下,摇摇头,抽空瞥了她一眼,半开玩笑又漫不经心的说:“你倒是对我的朋友很感兴趣啊?” 说完,一只手捏着葡萄的两端轻轻一挤,滑溜溜的葡萄就脱壳而出,亮盈盈、赤.裸裸地躺在盘子上,像是翡翠那般透绿,漂亮饱满。 陆怀征把碟子放到她面前,见她不回答,又伸手去拿了一颗,继续刚才那套不知道从哪儿学来、行云流水的剥葡萄动作,意味深长地回头问她:“周迪长得帅吧?” 说完,又剥了一颗,放在碟子上,难得嘲讽地瞥了她一眼。 表情嫌弃,手下的动作却不停,仍旧为她一颗颗剥着葡萄,没一会儿就满满当当堆了一盘。 于好瞧着那小盘珠圆玉润的“翡翠珠子”:“说实话么?” 陆怀征低着头,牙签攥在手上,穿进葡萄里,哼唧一声。 “挺帅的。” 于好说完,悄悄打量他,发现他紧咬着腮帮子,似乎微微抽了下。然后直接把葡萄戳穿了,像烤串似的,纹丝不动的,好像是串在核上了,然后他把牙签一丢,倾身转手又在矮几上拿了根。 “他有女朋友了。” 于好哦了声,小声嘀咕:“你不是在吃周迪的醋吧?” 陆怀征闷不吭声地剥着葡萄,随手用牙签插了一个,递给她,面不改色地说:“没有。” 像是特意用这个证明自己没吃醋,又很不走心。 “我刚刚是走神了,没故意盯着他看。“于好说。 陆怀征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头,“知道了。” “咱们要在这里呆三天么?”于好问。 他摸她的头:“你想回去么?” “不想。”于好如实说:“我想跟你呆在一起。” 陆怀征弓着身,心念一动,点点头,“那就多呆几天。” “那晚上住哪里?我行李还在你车上。” “衣服够换么?” 于好想了想,“够。” 他点头,“等会陪你去拿,这边没有酒店,只有俱乐部的几间套房,都是家冕他们自己住的,我让他们收拾出来,你和孔莎迪一人一间。” “那你呢。” 葡萄剥完了,他抽了张纸巾擦手,看她:“我跟他们挤挤。” 俱乐部没几间房,总共就四间房,因为平时人不多,除了偶尔林一辉和向家冕会留宿,其他人来的也少,相当于是私人基地了,这附近又是个郊区,没开发,来这里的人,体验完飞行结束,当天基本就返程了。 像他们这种私人聚会就另说了,要留宿的基本都会预定。 两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这盘葡萄已经见了底,向家冕上来的时候,看见陆怀征抽了张纸巾给于好擦嘴,酸得他整个人鸡皮疙瘩掉一地,转头又看见空白盘上堆着空空的葡萄皮,那手法利落地一看就知道是陆怀征剥的。 向家冕想啊。 这就是为什么,陆怀征有女人愿意对他死心塌地的。 林一辉从后方过来,勾着靠在墙上向家冕的肩,“干嘛呢你,怎么不过去?” 向家冕叹了口气:“咱们在外面累死累活测风速,你陆哥躲在这里哄女人,看见没,那葡萄,全是他给剥的,嫂子居然全吃完了。”说到这,他有点委屈:“一颗都没给我留。” 林一辉当是什么事儿呢,相当敷衍地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不用测了,今天跳不了了,等会要下雨,宋子琪说晚上弄个烧烤,咱们吃点烤串算了,明天再说。” 林一辉嗓门大,说完,那边就瞧过来了。 陆怀征站起来走过来,“怎么了?” “等会要下雨,明天再跳吧,你要不带于好下去逛一逛,周迪弄了些航模,新研发的,要不要去看看。” 两人下去的时候,孔莎迪正追着宋子琪打,似乎在抢什么东西。 后者被逼到墙角,没办法反手把人捉住,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姑娘,急了:“这么多人看着呢,你闹什么闹!” 孔莎迪大无畏的态度,像条八爪鱼似的手脚并用挂在他身上,“我管谁看呢,你把手机还给我!” 宋子琪懒洋洋地说:“姑娘,好好保护你那颈椎,我看你富贵包都出来了,还整天玩手机,暂时没收。” 孔莎迪一口咬在宋子琪的肩膀上,就听宋子琪疼得哇哇大叫,破口大骂:“靠,孔莎迪,你属狗啊!!!” 整个飞行基地就因为这俩人闹腾不行。 吃饭前,落了场大雨,山色空蒙蒙的。 吃饭的时候,这帮人又说起了读书那会儿的事儿,明明没有喝酒,一个个都跟喝高了似的,脸红脖子粗地说起以前那点事。 “你们不知道,我后来回去又见到金刚了,你猜怎么着,他居然跟我们当时对门那个剃头的寡妇好上了,婚礼也没办,两人匆匆领了证。” 说起金刚,满眼惆怅,都清楚,金刚这人凶归凶,不善表达,真拿他们当自己孩子疼。 “我说当时,怎么每周一金刚都在门口堵人呢,抓到一个典型,扭头就往那剃头店送,全是为了照顾红姐的生意!” “红姐也不容易,老公死了,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金刚这人当过兵,很轴,对老婆是真的好,我后来回去见过他,牵着老婆孩子在压马路,那脸上笑得都快成褶子精了。” 宋子琪跟孔莎迪跟他们不是一个学校的,早早离开不知道去哪儿了。 剩下就十八中那几个,一边喝着气泡水,一边儿畅想过去。 陆怀征转头看看于好,在热闹的杂乱声中,把她头发捋到耳后,问她:“无聊么?” 她摇摇头。 于好倒挺喜欢听他们说些不着三不着两的事儿,似乎好像那个青春洋溢的年轻就在眼前,有那么一瞬间,她恍惚间回到了八班球赛胜利的那个晚上。 也是这样,也是这样一群人,灯光捉影,明明晃晃,摇曳在烛火里,每个人都像是带了几分醉意,嘴里叨叨地念着学校里的那些事。 嘿,你还记得么? 就是这样的开头,脑海中无数回忆踏着霄云撵着岁月的尘土,翻涌袭来。 他们没什么变化。 依旧热血,满腔豪情,未来可期,回忆可追,朦朦胧胧,一年又一年,仍是带着青春意气。 约莫是情绪上头,向家冕开了几瓶酒,话也越发多了,他忽而定定地看着于好,笑着叫了一声,眼圈泛红,不知是酒喝的,还是要哭了。 “嫂子。”他咬着牙喊,顿了顿,给自己倒了一杯,于好盯着那汨汨往上冒泡的液体,竟也被带起了情绪,就听他说,“你真是我们嫂子,谢谢你能回来,你走之后,你都不知道我哥怎么过的。” 于好下意识看了眼陆怀征,后者却不动声色,探过身把家冕的酒作势要夺过来,却被家冕牢牢抱在怀里,歪着脑袋僵着脖子看着他们俩人,怕是真醉了。 “你别动!”他伸着一根手指指着陆怀征,不让他碰:“听我说,我知道这些话,我不说,你永远不会告诉于好的,我们兄弟几个就是看不过去你这么默默付出的模样,本来喜欢你的女生就多,你这么搞,搞得我们很难找女朋友的好不好?!”说到这,他耍赖似的,“我不管,你就当我醉了,要打要骂明天再说,今晚我醉了我最大。” 陆怀征也喝了不少,脑袋有些沉。 家冕摇头晃脑地看着于好说:“你知道我兄弟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么?!他真的一直都在等你,一直都在,每回我们让他别等了,你不会回来了,他都说,万一呢,万一回来了呢!” 陆怀征踹了家冕一脚,让他闭嘴,被林一辉拦住,“你让他说吧,你老这么忍着,我怕你憋出毛病来!” 陆怀征却怒了:“你们知道个屁!” 一帮男人你拦我,我拉你,莫名急红了眼。 却听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家冕,你说吧,我想听。” 向家冕似是得到了准许,忙说:“高二那年,你们班有个学生在教室里用违规电器结果发生了一场火灾,当时我们几个刚下完体育课,就看见你们教室里冒着滚滚黑烟,我兄弟当时,就在我边上站着,一看见你们班着火,他扔了球拔腿就你们教室跑,我一开始还没明白他跑什么呢,后来才反应过来,因为他忘了,你那时已经转学了。” “还有次,胖辉被别校几个敲诈勒索,我兄弟这人不太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但那几个混混太难缠了,那是我们学生生涯里位数不多的一次打群架,他怕你担心,骗你说去训练,后来你看到他脑袋上有伤,就知道他去打架了,你生他气,几天不理他,你不知道那天,打到最后,精疲力劲,躺在地上动都不会动了,结果下雨了,他就从地上爬起来拎着衣服走了,因为你那天在图书馆,没带伞,他连伤口也没处理急着给你送伞去了,结果完了,你还跟他生气。” “他不喜欢我们跟你提这些事,我就提一次,以后再也不提了。“ …… 令陆怀征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晚上谁都没走,全都留宿,除开于好跟孔莎迪一人一间房,其余两间房,得由剩下八、九个男生挤一挤了,八九个男生挤两间房,这根本没办法睡。 于是所有人都以一种幽怨地目光盯着陆怀征和宋子琪。 宋子琪二话不说,抱起枕头就走了。 陆怀征一动不动继续坐了三分钟。 剩下八个人的眼神如狼似虎齐整整地盯着他,像是要在他身上戳出个洞来,他靠在沙发上,挠挠鼻子说:“我走了,你们这床也不够分,我睡沙发就行了。” “毛病啊你?” 众人齐齐喊。 …… 51.第五卷 一抔尘土 半载风情(03) 不管对面几个怎么看他, 陆怀征跟老僧入定似的,抱着个枕头, 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懵然, 场面一度僵硬。 家冕十分不解,看着对面隐在昏暗灯光里的男人, 怎么着, 还有点要当柳下惠的意思?这么想着,下意识脱口而出, “对面的这位柳先生……” 陆怀征缓缓抬头看过来。 家冕一愣, 呸了声,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说怀征, 你不是怂了吧?喜欢的女人就在隔壁,你现在告诉我你要跟我们挤沙发,脑子没毛病吧?” 陆怀征手指对成塔尖模样, 侧过脸,不想多谈。 家冕来劲儿了,嘿了声, “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的性子,你现在到底怎么了?” “你真觉得以前的我很好么?”他忽而转过头看向家冕,眼神说不清的冷淡:“做事不顾后果, 任性冲动, 全凭自己心意, 那些少爷脾气,你们真觉得很好?”他抿唇,顿了下,继续说:“胖辉被威胁那次,你们觉得打架很威风?都他妈几岁了?还喜欢把过去那些事情拿出来说,你怎么不说说你高考考几分啊?” 陆怀征今晚没喝多少,但他酒量一向不怎么好,现在只觉得浑身燥热,脑子像是绞了一团乱麻,憋了一晚上的脾气,全在此刻发作了。 “而且,谁允许你自作主张把那些事告诉她?” 陆怀征很少发脾气,刚才在楼下,一伙人全拦着他一个,如果不是于好在,他可能真的当场会掀桌子,但他实在不想发火吓着她。 于好表明了要听,就算那时不说,以后也会知道,还不如在他眼皮底下,要是真伤心、难过、内疚了,他也有办法哄她。 回来也都忍着。 直到,他们怂他去她房间,这真真是点了他心里的火。 家冕全然不知道内情,更不知道前段时间发生在陆怀征身上的事,只当这人怎么这么别扭,一点都没以前那果断的性子了,酒意上头,也来了气:“告诉她怎么了,她当初怎么对你的我们又不是不知道,你这些年怎么过的只有我们知道,我们怕你吃亏不行啊?” 陆怀征冷笑。 他没跟家冕几个提过最近发生的事儿,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告诉他们也是徒增烦恼为他担心,而且家冕这咋咋呼呼的性子还指不定怎么闹。 家冕看他这样更气,把枕头一摔,索性把这些年对于好的不满都跟竹筒倒豆似的,一股脑全抖落出来:“你热脸贴了人家一年的冷屁股,人家给过你一点回应么?我就没见过脾气那么古怪的女人,天天阴着一张脸,跟别人欠她几百万似的,你让我给她送东西,哪回不是板着一张脸,我他妈欠她的啊?会弹首破曲子!真拿自己当西伯利亚的公主了!你真以为我喜欢让你俩在一起啊?!要我说,胡思琪都他妈比她强一百倍!” 酒壮怂人胆,这话没错,要换做平时,这些话,家冕是万万不敢说的。 眼见陆怀征脸色越来越黑,林一辉拉了拉家冕,冲他挤眉弄眼,意思让他别得寸进尺了,赶紧住嘴吧,真怕陆怀征揍他。 “说完了么?” 他声音太冷了,几乎没有温度,周身似乎冒着一股冷气。 家冕也是个倔脾气,不肯认输,梗着脖子,“吐槽的话一大堆,想听我能说三天三夜,我就不明白了,胡思琪喜欢你那么多年,她哪点比不上于好?!” 家冕说完,后脑一痛,林一辉狠狠拍了一下,“胡说八道什么呢!” 他不解,转头看他,见林一辉视线往后扫,他下意识看过去—— 我勒个妈呀! 宋子琪这丫的出去居然没关门,只虚虚掩了一道缝,透过那半条缝,林一辉看见半个姑娘身子站在门口,虽没看见脸,但想想也知道宋子琪不在,绝对不可能是孔莎迪。 屋内瞬间静了,察觉到异样的陆怀征也顺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 沙发就在门的侧面,他侧坐着,一偏头,刚好能看见于好的脸,一脸懵然地杵在门口,背脊僵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几秒后,于好转身要走,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沙发上的男人。 已经空了。 紧随而至,是“砰——”的关门声。 家冕惊魂未定的抚着胸口,看向林一辉:“我明天是不是死定了?” 林一辉瘪着嘴,一脸替他惋惜的模样,点点头。 “靠!” 家冕骂了声,仰面捂着脸,倒在床上,哀嚎长鸣。 周迪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坏心眼地逗他:“我听说怀征哥在委内瑞拉集训的时候还拿回了勋章……听说是那期集训第一名才有的……那勋章要我给你描述一下么……” 家冕慢慢把手放下,颤巍巍地看着他:“描述什么?” 周迪一笑:“不是襄在衣服上的那种,那勋章背后是枚钉子,直接由总司令钉进勋章主人的胸口里。” 家冕想了想,说:“我是现在去跪还是明天早上去跪?” …… 于好关门前,“咔——”被人堵住了。 陆怀征伸着脚,抵在门缝间,两只手抄在裤兜里,靠在门框上,低头笑着看她。 于好暗暗咬牙使力,门板跟被木桩钉住了似的,纹丝不动的。 陆怀征换了个姿势,双手改成环在胸前,仍是一言不发地低头看着她,几乎没用力,半个身已经挤进去了。 门板是木门,二楼的基地全都是木门隔开。 于好滑着门板用力,手上木刺便扎了进去,她疼得低哼出声。 陆怀征忙把她手捞过来,葱段样的手指斜斜戳进一根细细的木屑,好在她皮肤白,陆怀征举起来透着光能看见。 也不闹了,直接一使力把门顶开,轻而易举的,把于好看愣了,合着刚才费半天劲儿,逗她玩? 陆怀征牵着她手进去,把人摁在床边,自己则在她面前半蹲下,把床头的灯打开,扯过来,然后拉过她的手,就着这昏暗的光,低着头帮她拔刺。 刺已经扎进去了。 “等会,得用针。” 很快,他拿了针回来,用打火机晕过之后,蹲在他面前,重新去拽她的手,针尖一点点刺进她手里,于好倒不觉得疼,陆怀征很小心,每进一步都会抬头观察她的神色,发现她其实挺能忍的。 “不疼?” 于好摇头,“不疼。” 他低声笑:“马上就好了,最后一下会有点疼。” 说完,手上一用力,于好嘶了声,陆怀征抬头看她一眼,松了劲,低声哄:“忍一下。” 等把木刺抽出来,于好手指疼得发昏,额上已经汨汨渗出了汗。 陆怀征站起来,一只手捂着她的手,另只手掌着她的后脑勺,往自己这边压,在她额头上亲了几下,揉着她的后脑勺,轻声哄她。 他声音温柔。 像是轻柔的雨燕在她耳边,一声一声,于好心莫名平静下来,泪眼汪汪地抬头看他,发现他嘴角噙笑,“这么疼?” 于好摇头。 陆怀征就把东西收起来,出去还给林一辉。 等他再回来。 于好坐在床上,他低头笑笑,到她身边坐下,把她头发都捋到耳后,叹了口气:“刚才都听到了?” 于好点头,如实答:“听到了,家冕说胡思琪比我好。” “那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想法?” 于好点头。 “其实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不是军训尚晴被欺负那天,是你初三的时候参加夏令营的时候,我去给我一朋友送东西,结果看见你在门口把一蛋糕糊到别人脸上,后来那男生跟我一辆车走,特别可怜,满脸都是蛋糕还没纸擦。” “那时是因为那个男生拿我打赌,说要在中考结束之前上了我。”于好低声说。 陆怀征眼神微动,心又抽了下。 “这么坏?那后来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后来不是认识你了么,他去了师范附中,就没再见过了。”于好抬头,眼神悠远,似乎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其实他高一的时候来十八中找过我,那天你在训练,人没在,我被他堵在校门口,是傅冬辉帮我把他赶走的。” “你怎么没告诉我。” 她低头,“那时我们在吵架冷战。” “傅冬辉是不是喜欢你?” 于好老实点头,“他跟我说过,我当时在纠结选文选理,傅冬辉想让我跟他一起选理科,然后去南京上学,我知道你文史好,你想读文科。” 陆怀征咬紧后槽牙,腮帮子忍不住抽了抽,傅冬辉这小子藏的够深啊,敢在他眼皮底下撬墙脚。 于好反应过来,“怎么又成你盘问我了,不是说你跟胡思琪么?” 陆怀征笑笑:“我跟胡思琪?她可没跟我说过让我选理科跟她一起去南京上学这种事。” “我没答应。”于好说。 “你还敢答应?”陆怀征不阴不阳地看着她,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 “那你呢!” 他不知道是故意还是真听不懂,“我什么?”这房间的床是卡在两堵墙之间,像是太空舱一样的设置,陆怀征靠着另一边的墙,表情一派闲适地看着她,“胡思琪?” 于好不说话。 他笑笑,把一边的枕头拿过来,垫在自己腿上,“你想听什么?” 然后把于好拉过来,平躺下来,把姑娘的头枕在枕头上,低头看着她,眼神柔和了些:“我都告诉你。“ 于好忽然觉得没什么意义,如果真觉得胡思琪好的话,她现在又有什么机会躺在这里,陆怀征对自己的感情毋庸置疑了吧,她为什么又要去刨根问底呢?相反,家冕楼底下那些话,让她很心酸,她以为这个男孩子在高中的时候大大咧咧,没个正经,喜欢嘴上讨好,可现在才发现,嘴上讨好那些甚至不及他做的十分之一。 她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摇摇头。 她没再追问,陆怀征却自己开口了:“胡思琪后来追了我三年,直到我去当兵为止,她就放弃了,后来家冕组了几次聚会,我见过她,听说现在嫁了个有钱老公,日子过得挺滋润的,你知道么,家冕喜欢胡思琪喜欢了十几年,这是我最佩服家冕的一点,他喜欢一个人可以容忍对方喜欢别人,在家冕眼里,胡思琪比你强一百倍也挺正常。” 说起来,于好又有点同情家冕了。 陆怀征低头看着她,眼里藏着笑:“还生气么” 又听他道: “家冕是我兄弟,我们从小一块长大,他这人没什么坏心眼,就是做事情一根筋,这么多年过来我们几乎没吵过架,今晚算是第一次,他今晚说的话过分,我替他给你道歉,你要是有气有恨都冲我撒,打我骂我都行,但是,别生家冕的气,他这会儿估计肠子都悔青了。” 于好仰头看着他,“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小肚鸡肠了?我刚准备洗澡,打不开热水,就想着让你帮我看看,走到门口听见你俩吵架,好像内容还跟我有关,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其实我挺理解家冕说的那些话的,我以前对你好像是不怎么好。他也是拿你当真兄弟。” …… 于好洗完澡出来,陆怀征已经不在屋内了。 再回来时,于好正在吹头发,他神出鬼没地靠在于好的厕所门口。 吹风机呼呼响。 于好回头问他:“你去哪了?” “门口抽烟。” 说完,接过她手中的吹风机,站到镜子前,帮她吹,卫生间窄小,他一进来就变得逼仄,于好在镜中看见他高高的个子,几乎快要顶到镜子的顶边,英挺的眉目映衬在雾气朦胧的镜面上。 她整个人被他圈在水池边。 等吹干,吹风机一关,隔壁浴室忽然传来奇怪的声音。类似有些此起彼伏的不和谐声。 陆怀征下意识低头看她,于好也顺势抬头,两人视线一交汇,火光四溅,像是在空中能听见劈哩叭啦灼烧的声音,于好有些不自在地往边上侧了侧,试图从他怀中出去。 男人浑身僵硬得像块铁板,纹丝不动。 隔壁潮声渐起,“怎么这么紧,嗯” 还有更多不堪入目的荤话从隔壁传过来,断断续续听得不是很真切,因为他们这边太安静了。 于好浑身泛红,脸烧得通红,手抵在陆怀征的胸前,推了推,发现他仍是颇具深意地看着她,那眼睛红得似乎要滴出血。 于好身子轻轻发颤,嗓子都抖了,使劲儿去推他。 “陆怀征,陆怀征……” 男人倏然低头,劈天盖地朝她吻下来。 他从头顶,一点点吻下来,先是头发,额头,眉心,鼻尖……唯独没有碰她的嘴唇,温热的嘴唇沿着她的耳线轻轻摩挲着。 于好浑身一抖,全身跟过了电似的,僵硬地靠着洗手池,整个人发软。 陆怀征声音低沉压抑得快要炸了,含着她的耳垂轻舔舐弄,小声的哄她: “跟家冕吵架,那边也回不去了,收留一下我?” 她小小声说:“好。” 52.第五卷 一抔尘土 半载风情(04) 空气湿热, 透着氤氲的雾气,陆怀征一只手撑在洗手池上, 另只手捧着于好的脸,低着头仔仔细细瞧着她, 猩红的眼,染了欲。 于好愣是被他这么看着, 脸就烧红, 更别提此刻隔壁此起彼伏的伴奏声。 那边男人的床笫话真是层出不穷,女人大胆的回应更让她大开眼界, 气氛着实热烈。 这边, 陆怀征迟迟没有吻下来, 单手托着她的下巴, 迫使她仰着脸看着他,眉梢眼角都是笑意,那饱含深意的眼神瞧得她更是心尖发颤。 于好窘迫欲别开脸, 被他拽回来。 不等她对上他的眼,他忽然偏头,深深吻住她的嘴, 没有长驱直入, 他轻轻的,一点点地捏着她的下巴,舔着她的唇。 像是被鹅毛捋过, 于好心底泛痒, 手慢慢挂上他的脖子。 感觉到她的主动, 陆怀征把人抵上洗手台,两只手改而搂上她的腰,低着头同她用最亲密的姿势接吻。 辗转舔舐,陆怀征一边亲,一边仍是眼含笑意地深深看着她。 …… 于好被抱上床,陆怀征弯腰撑在她两侧,一路从头顶细细密密地吻下来,停在下鄂线的位置。 他特别规矩,似乎再往下就是禁忌,他不碰。 上上下下,鼻尖、发顶、唇角……都吻了个遍。 他尤其迷恋她的耳朵,含着耳垂逗弄时,眼底都是欲,最后停下来,替她盖上被子,揉揉她的头哄她睡。 结果,半夜时分,隔壁又起了声响……缠绵不断,孔莎迪咿咿呀呀烦死个人。 陆怀征在沙发上睡到一半,后半宿就坐在套间的小阳台上沉默寡言地抽了半宿的烟。 等天边泛起鱼肚白。 陆怀征洗脸下楼,去给于好买早餐。 家冕起得早,两人在楼梯口打了个照面,有点尴尬,陆怀征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要下去,被家冕叫住。 “你去哪?” 陆怀征一脚踩在台阶上,回头看他:“买早餐。” 家冕挠着头,胡乱从裤兜里摸出一把车钥匙,朝他丢过去:“你车我昨天让胖辉开后场去洗了,先开我车,就在门口。” 陆怀征接过,嗯了声。 看着他修长的背影,家冕挠挠头,和好了吧,这算是和好了吧? 要不还是在于好起床前,在门口跪一会儿 …… 于好起床的时候,陆怀征正坐在基地一楼的餐桌边上,跟宋子琪闲聊。 一个民航,一个战斗机,也有得聊么? 于好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看了会儿,身边忽然多了一道身影,孔莎迪穿着睡袍,笑眯眯地看着她:“你是陆怀征女朋友?” 于好不知道该怎么答。 好像说是不合适,说不是也不合适,就静静地看着她。 孔莎迪靠上栏杆,好奇地问她:“跟陆怀征这样的人谈恋爱是什么感觉呀?” 于好不解:“陆怀征这样的人?” 孔莎迪直爽地说:“就是有点帅帅又有点坏坏的,别介意,我没看他跟女人相处过,所以有点好奇。” 于好笑起来:“他也是普通男人,会吃醋,会生气,发起火来也不理人的。” “是么?” 孔莎迪无法想象陆怀征吃醋是什么个场景,以前见他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跟谁都贫,这些年沉稳了些,只是身边都是宋子琪这帮人。 约莫是听见她们的说话声,楼下宋子琪喊:“孔莎迪,下来吃饭。” 孔莎迪娇嗔地一蹬腿,“烦人!”哐哐哐穿着睡袍就下去了,结果被宋子琪半路给吼回来:“给我回去穿衣服!” 于好一低头,看见二楼的栏杆下,陆怀征正靠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她,嘴角勾着笑,“下来。” 她听话地下楼。 宋子琪一看穿戴整齐的于好,摇摇头,嘴里咬着片面包,头疼地对陆怀征说:“你女朋友真省心。” 陆怀征笑笑:“也不怎么省心。” 于好坐在陆怀征边上低头认真吃着他给她弄的三明治,两男人吃得差不多了,面前堆着剩余的残羹,又聊起了工作的事情。 宋子琪问:“你以前开战机的时候一小时飞行津贴是多少?” 陆怀征倾身给于好拿了瓶牛奶,给她倒在杯子里,慢声说:“看机型。” “歼击机一千出头,轰炸机六百多点。”说完,把杯子放在于好面前,漫不经心补充。 宋子琪:“那你一天飞二十四小时歼击机,一天工资就两万四,快赶上孔莎迪一个月的工资了。” 陆怀征瞥他一眼:“毛病,我一年就飞两百个小时不到。” 于好瞟了他一眼。 陆怀征低头看她,“怎么这种眼神?” “一年就二十万?” 陆怀征低头看她,撇头笑:“嫌少?” 于好老实说:“太少了。” 陆怀征往后靠了靠,调整了姿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要多少?” “两百万?”于好咬着牛奶杯,嘴边留了些白白的奶渍,比了个手势。 陆怀征低头笑笑。 又听她放下杯子说:“你们工作危险,要这么点正常。” 宋子琪一笑:“那这样的话,人人都来当兵了,谁还累死累活搞科研,国力还怎么发展呢?” 也是。 于好点点头。 陆怀征摸摸她的头,示意她先吃。 宋子琪又说:“再说,那都只是飞行津贴啦,还要加上基本工资和一些乱七八糟的补贴,怀征现在这军衔,算起来一年也得有四五十万,不算少了,在外企也算是一中层干部。不过你现在转空降兵,飞行津贴应该少了?” 于好慢慢吞吞把剩下的三明治吃完,一边认真地竖着耳朵聆听宋子琪的话。 等他说到尽情处,也小点下头,表示赞同。 “也开,开得少,说到底,也还是咱眼界不够,当年上学时谈理想,上班了老板跟你谈理想的时候,可咱们已经被现实逼的只想谈钱,理想算个屁。” 于好觉得不是,陆怀征就是一个充满理想的人,他的骨气跟热血是其他人所没有人。 她把奶喝完,看了眼陆怀征,然后就靠在椅子上,视线落在窗外,家冕正带着几个人在场外测试风向。 嘴角有些黏,她伸出舌头舔了舔,舔了两遍都没舔干净,有些恼,旁边忽地伸出一只手,温热的拇指不轻不重地压在她的唇上。 于好茫茫然回过头,陆怀征用手指将她唇上的奶渍漫不经心拂去,嘴里还跟宋子琪说着:“人各有志,咱们俗,别人不定俗,还是有人愿意坚守初心,以梦为马的。” 后来,于好回想这句话,总忍不住热泪盈眶。 孔莎迪换好衣服下来,直升机跟跳伞的教官都已经过来了,签完所有协议,包括保险金的受益人。 于好在写完父母名字之后,顿了顿,在最后悄悄加上了陆怀征的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这神神秘秘的,感觉在签结婚协议。 刚签完,陆怀征插兜过来,于好赶忙将签名那页翻过来,人已经到跟前了,“写完了?” 于好点头。 陆怀征带于好过去,场外风大,几乎要把人吹变形。孔莎迪直接躲到了宋子琪怀里,宋子琪低头笑着去捏她的脸,在她耳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孔莎迪脸红了笑着去拍他,腻歪得很。 于好转头看看自己身旁这个男人。 他似乎换了件外套,黑色的飞行服,风吹着他的头发,露出他饱满的额头及英挺的眉峰,双眼微微眯着,正仰头盯着头上的直升机,那双清秀修长的手,正一丝不苟地抄在裤兜里。 头顶直升机落地,狂风大作,场边的小草全被吹歪,往一边斜去。 于好伸出手,轻轻捏住陆怀征的手腕,男人清白的手腕,线条轮廓分明,青筋贲张,温热有力。 陆怀征下意识把手抽出来反手握住她,于好抬头,发现他没看自己,目光还在直升机那边,跟家冕打了个手势,然后牵着她的手过去。 直升机停在原地。 林一辉跟家冕几人在场地指挥,陆怀征过去先把于好扶上去,林一辉还有些不放心,“真跳啊?” 陆怀征看了眼机舱里的于好,笑说:“随她吧,我估摸一会儿哭着要下来了。” 林一辉笑着看了眼于好,然后把身后的孔莎迪和宋子琪扶上去。 机舱里六人,除开他们四个还有两个教练,孔莎迪想尝试单独跳,宋子琪不同意,两人以前在一个基地培训过,拿过证,但这玩意儿风险大,真出了什么意外,得不偿失。 结果两人就在机舱里你一言我一语针尖对麦芒地吵起来了,孔莎迪性子烈,油盐不进,宋子琪气不过拿分手威胁她,孔莎迪哪经得住这么激,气得呜呜直哭。 把旁边四人看得目瞪口呆。 上飞机的时候,每个人发了个耳机,对话都是通过耳机线,孔莎迪跟宋子琪就在他们的无线频道里吵了五分钟,最后是地上的林一辉无奈开口:“你俩别吵了,莎迪妹子,你合同都签了,今天只能跟教练跳,要尝试单独的,你早点说,下回我给你单独体会一次。” 总算静下来。 机舱里蔓延着一股煤油味,前方的机械表盘里显示飞机已经上升到了两千五百米高空,机舱外白茫茫一片,望不到边。 于好感觉有些不适,这种不适跟她平时坐飞机的不适感不同,虽是戴着耳塞还能听见直升机外头嘈杂剧烈的轰鸣声。 耳机里传来。 “不舒服?” 是陆怀征的声音,被电流声滋滋啦啦地衬得磁性。于好转过头,陆怀征正盯着她,耳机里又传来:“耳朵不舒服?” 一般人在直升机上升到一定高度时,承受不了气流的压力,耳膜像是被一层薄纸塞住了,嗡嗡作响。 于好点点头。 陆怀征帮她推了推耳机线,对准她的嘴唇,“吞口水会么?不用真吞下去。”他一边说,一边给她示范,“这样,假吞咽几次。” 于好看着他,照做,真好了。 “好了。” 陆怀征揉揉她的头。 飞机此时已经升到三千米了,陆怀征为了缓解于好的压力,让她抬头看窗外。 于好看着一望无垠的云层,层层茫茫,天际的尽头竟似放着绮丽的光芒。 “如果怕的话,咱就不跳。” 陆怀征说。 “来都来了。跳吧。” 于好说。 飞机越入云层,爬升到四千米高空。 其余两人已经跟教练绑好。 陆怀征跟于好扣好降落伞,舱门就打开了,风在一瞬间涌进来,于好头发发紧,这会儿开始害怕了,回头看了眼陆怀征。 陆怀征笑了:“怕了?” 坐在舱里不觉得,感觉跟平时坐飞机差不多,但当舱门打开的那瞬间,感觉像是暴露在气层中,那气压灌进来,彻底把她灌蒙了。 “有点。”于好吸了口气,紧张地往下看了眼。 陆怀征双手抓着机舱门旁的横杆,低头对于好说了句,“亲我一下。” 都什么时候了。 于好不情不愿地在他脸颊边亲了下。 结果,下一秒,人出去了。 于好完全没反应过来,已经跟着他落入了气流中,风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她大惊,肝颤儿地紧紧闭上眼,嘴唇吓得刷白。 陆怀征在她耳边吻了吻,“开了舱门就必须跳了,乖,往四周看看。” 于好小心翼翼地睁眼看,风刮蹭着。 “有没有觉得世界很大?” 男人在她耳边说。 身体却还顺着重力加速度往下落,像是落入了时空隧道,他们像是渺小宇宙里误入的两粒沙子,四周空荡荡,望不到边际。 陆怀征说:“两年前,我在执行一个任务时,因为当时的冲动和对自己的盲目自信,下错了指令,导致随子的哥哥在营救人质时牺牲了,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陷入自我怀疑及自我否定中,只有跳伞的时候,我才觉得这个世界是接纳我的。” “因为你感觉不到它们的排斥。” 于好忽然想起那张心里报告,心下一酸。 “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是我自己也不愿意是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这是我的责任,你明白吗?” 她泪涌出,瞬间被风涌没。 “我明白,我不怕的。” 于好低头看,薄纱般的云雾中,虚虚胧胧几笔淡漠勾勒着线条,浑厚坦荡的山川,蜿蜒逶迤的河流,波澜壮阔的躺在脚下,是他平日里守护的河山。 顿觉胸中回肠荡气,心驰神往。 谨以一杯温酒敬江山,敬你风流潇洒骨。 谨以一腔热血报家国,报我川万家灯火。 53.第五卷 一抔尘土 半载风情(05) 第五十三章第五卷一抔尘土半载风情(05) 等回到基地。 孔莎迪不满地瞪着腿, 噔噔噔上楼提了行李箱就要走,林一辉忙上前拦住:“姑奶奶, 这是嘛呢” 宋子琪冷着脸,往沙发一坐, 不耐烦地:“你别拦她,让她走。” 两人明天就要上班, 这会儿是该走了, 只是孔莎迪这态度让他也窝了火,这小丫头被宠惯了, 一不顺她意就蹬鼻子上脸, 难伺候得很。 于好跟陆怀征互看了一眼。 往他边上一坐, 陆怀征给于好倒了杯水, 递过去:“润润嗓子。” 林一辉也就势往宋子琪边上坐下去,勾着他的脖子,瞟了眼旁边那润物细无声的两位, 忍不住涮道:“这我得为我莎迪妹子说句话,你俩都是狗脾气,就这点破事儿也能吵架, 提前说我提前准备啊, 就这么会儿功夫也能吵起来,你俩可真牛。” 宋子琪憋着劲儿,连日来的郁闷全泄了出来。 “你知道个屁, 这死丫头, 想起一出是一出, 从来不考虑别人感受,我哪天能给她折腾死。” “女人不都这样么?”林一辉笑,眼神往陆怀征那边轻轻一瞥:“你跟怀征学学,咱嫂子也是女人,人就有办法哄。” 宋子琪脸色僵着,扭过头,“她不一样,于好一看就没孔莎迪那作劲儿。” 林一辉不信,越过宋子琪扒拉着陆怀征,非要让他说说哄媳妇儿的秘诀。 陆怀征靠在沙发上,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俩。 那俩真把他当情圣了,两双黑溜溜的眼珠子诚挚且热烈地盯着他,指着他嘴里说出些干货。 “你们说于好么?”他淡问。 两人点头。 陆怀征手在她后脑上轻轻揉,啊了声,“她挺好哄的,不怎么闹腾。” 聊不下去了,这话里话外都把于好保护得滴水不漏。 宋子琪不知道他俩高中时的那些事儿,但林一辉是真真实实感受过的,说于好不作不可能,但每回陆怀征都给她哄得服服帖帖的,他们都觉得陆怀征情商挺高,在处理这些人情世故上面别说现在,那会儿还是个学生都做得不比一般成年人差,就是那时候心高气傲的,少年气性长,老干些离经叛道的事儿。 孔莎迪提着行李下来。 高跟鞋把楼梯蹬得哐哐哐直响,跟地震似的,林一辉心疼的五官都拧成一团,“姑奶奶,您轻点儿,别给我蹬穿了。” 孔莎迪没搭理他,画着大浓妆,趾高气昂地蹬着脚走了。 林一辉忙搡了一把宋子琪,冲他挤眉弄眼无声道:“赶紧去追啊!” 宋子琪这才不情不愿站起来,吸了口气,两三步跨到门口,把人拦住,口气也软了:“我错了行不行?吃完饭再走?我回去跪搓衣板行不行?” 孔莎迪笑着问他:“你哪儿错了?” 宋子琪一愣,反应贼快,两眼神冒着火光:“哪哪都错!” 结果,孔莎迪没消气,尖声喊:“放屁!哪里错你不知道吗?还哪哪都错,跟谁耍贫呢?” 宋子琪懵了。 随后就见宋子琪直接抱着孔莎迪二话不说把人塞进车里,行李箱孤零零地立在车边……等两人再出来的时候,孔莎迪倚着车门一边扎头发,一边狠狠踹了脚宋子琪,此时两人脸上早已没了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宋子琪嘴角挂着笑,又低头在孔莎迪嘴上亲了口。 看这俩吵架简直跟闹着玩似的,还莫名其妙被喂了一口狗粮,林一辉叹了口气站起来,下次再管!他就是傻.逼! 下午,孔莎迪跟宋子琪走了。 陆怀征坐在沙发上看周迪最近新做的航模设计图,“这个freedom是前几天航模展上公布过的,无线电的,如果以后能运用到救援中或者运输中应该会节省很多燃油材料,不过现在我跟教练还在找替代燃料,要节约能源,真的是个大难题。” 陆怀征低头认真看着他手机上的照片,一张张滑过去。 “最大飞行重量?” 周迪想了想答:“算了下,同燃料在内的最大飞行重量是五千克,应该能运不少物资?” 陆怀征点头,“可行。”说完,拍拍周迪的脑袋瓜,“国家未来靠你们了。” 周迪意气风发地说:“必须啊。”说完,四下看了眼,“嫂子呢?” “上头睡午觉。”陆怀征说着站起来,“我上去看看醒没,你声音轻点儿。” 周迪自觉噤声,俏皮地比了个ok的手势。 四点,于好醒了。 朦朦胧胧转醒时,小阳台上一道修长熟悉的影子,被夕阳的光拢着,竟有些看得不太真实。 陆怀征背靠着栏杆,手边摆着一本厚厚的书,奶白色的玉石栏杆衬得他一身黑衣黑裤极为干净修长,格外清贵,唇边衔一只烟,冒着缕缕青烟,低头垂眼似乎在想事情。 背后是镶嵌在天边的山,巍峨耸立,峰峦秀美的,在夕阳的照耀下,像是嵌了条金边,像一幅画。 于好最喜欢看他沉思模样,总觉那时候的他,男人味十足。 她没急着起来,躺在床上定定看了他十分钟,陆怀征有所察觉,不经意抬头见她正一瞬不瞬地侧着身子观赏他时,把抽了一半的烟掐了,拿起书,人就进来了。 “午睡睡这么久,脑子不昏?”他来到床边,把书放下,低声问。 于好换了个姿势,“有点。”视线落在他丢桌上的书上,“你在看书?” “无聊翻了翻。” 于好把书拿过来,惊呆:“俄文?” 还是原版的。 他倒是不甚在意地笑笑,“很奇怪?” 于好笑笑:“就是感觉以前的学渣忽然变成学霸,可能是视角没转换过来?” 陆怀征弯下腰,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你还可以再转换一个视角。” “什么视角”于好没明白。 陆怀征看了她一会儿,低头笑笑,双手抄进兜里,慢慢直起身,“先起来,我带你下楼转转,你老这么躺着,我还真不信你有马甲线,我严重怀疑你比我姥姥还骨质疏松。” “你怎么知道?”于好惊讶,“我上回去体检,医生说我缺钙,骨质有点疏松。” “……”陆怀征直接把人从床上给拎下来,冷嘲:“这年纪有骨质疏松,你大概是我听过的第一个。” 然后于好就被陆怀征带着,在基地外的场楼里,足足转了五圈,最后于好实在喘得不行,不肯走了,陆怀征才肯放过她,前提是,以后每天五千步打卡,于好表面应承着,心里偷偷想,反正你过几天归队了,又监督不到我,眼下应付应付你呗。 这么想着。 男人声音从头顶传来,压迫感十足,“我会让赵师姐监督你的,偷懒加罚。” “……” 她真的很讨厌运动。 除了做瑜伽,跟走有关的一切运动她都很排斥。 于好一路闷闷不乐地跟着陆怀征回到基地。 吃完晚饭回房。 陆怀征靠在沙发上看书,于好则躺在床上刷了会手机,赵黛琳给她发了一条狄燕妮近期的微博。 微博内容显示,她已经征集到了关于斯坦福实验的志愿者,将会在近期开展实验内容,希望大家静待结果。 底下的评论全都是支持她的。 “终于要开始了吗?关于人性的考验终于要开始了吗!?” “黑暗与正面的较量吗?!拭目以待!” “狄老师果然是心理学界的一股清流!!希望那些泥石流不要出来搅混水!” “希望这次实验结果不会让人失望。” “考验人性的时候来了。” “科研界就应该有多几个狄老师这样大胆且有趣的学者,那些照本宣科的老古董就应该顺应时代的潮流淘汰!” “希望狄老师开启网络授课!!!” …… 晚上十一点。 隔壁窸窸窣窣似乎搬进了两个人。 没过一会儿,林一辉过来敲门,“嫂子睡了吗?家冕妹妹来了,带了点宵夜,要下楼吃吗?” 陆怀征回头看了眼于好。 于好直接从床上下来,“吃点吧,我饿了。” 陆怀征嗯了声,对林一辉说:“你先下去,我们等会过来。” 于好穿上鞋,朝他这边走过来,仰着脸一边看他一边随手把头发扎起来,淡声说:“家冕躲了你一天,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俩下去说说话吧,我嘴笨,不会讨好人,也不会安慰人,但我以后尽量不会让你为难,努力跟他们相处,让他们喜欢我。家冕说的没错,我以前对你是不怎么好,但我以后会学着怎么去爱你——” 后半句话没说话,唇便被人堵住了。 陆怀征反身将她抵上门板,捏着她的下巴微微一抬,张口便咬住她,那双眼睛比任何时候都深邃,似要将她拆进骨子里那般。 于好觉得他每一次的亲吻都尤其霸道,可眼底的那抹柔情都是不曾改变的。 这就是他的魅力所致,让她顿觉天旋地转,陷入他热烈的亲吻中。 这吻比往常热烈,可却没越矩,在临界边缘试探摩挲,人被他压在门板上似乎要透不过气时,只觉眼前的一切都昏乱荒唐,又不堪,陆怀征却低头捧着她的脸,两人额头相抵,炙热的呼吸纠缠在鼻尖,拇指在她白嫩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然后放缓了速度,眼神细细打量她,慢慢地从嘴唇一路啄到她的鼻尖,最后重重落在她眉心位置,哑着声音说:“如果我没本事护着你,我就不会再来找你了,所以,不要再有这种想法了,你在我这里,可以任性,可以肆意妄为,我永远都护着你。” 最后心疼地紧紧把人摁进自己怀里,耳鬓厮磨:“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54.第五卷 一抔尘土 半载风情(06) 下楼的时候, 大厅里热闹。 被围在中间的小姑娘就是家冕的妹妹——向园,长得尤其漂亮, 乍眼看去,肌骨匀称的跟个模特似的, 藕段般的小臂莹白玉润,用个不恰当的词语说, 像个小妖精, 但不惹人讨厌,偶尔不经意还能透出那么一股傻劲儿。 此刻正蹲在地上将零食袋里的东西一包包拿出来, 丢在沙发上。 听见楼梯上的响声, 向园转头看过来, 一笑:“怀征哥!” 陆怀征点点头, 牵着于好下去。 他独子,家冕也就这一个妹妹,这帮人是都拿她当亲妹妹疼, 宠着惯着。一脸大哥做派:“这么晚过来?” “我们飞行队过来集训。”小姑娘说完,余光瞥见后方的于好,眼神亮盈盈、声音响亮地贼机灵喊了声:“嫂子好!” 两人都不解释, 嫂子在这基地里几乎是默认的称呼了, 于好也笑:“你好。” 陆怀征走过去,捡了瓶水,拧开递给于好, 看着向园道:“什么飞行队?” 不等向园回答, 林一辉过来勾着向园的肩, 吊儿郎当地挤兑陆怀征:“你难道不知道咱妹子前阵子考了飞行执照吗?”说完又跟在向园耳边挑拨离间道:“不是你辉哥说,你怀征哥啊,自从有了嫂子之后,对我们这些人啊,薄情的很。” 薄情两字几乎是咬着牙说。 虽是开玩笑的口气,但向园对于好的第一印象很舒服,怕于好听了这话心里不舒服,拿手肘狠狠捅了下林一辉,“开这飞行基地的时候,怀征哥可拿了不少钱,哪里薄情了!人跟你算账了么?!白眼儿狼。” 林一辉捂了捂胸口,小声:“开个玩笑嘛。” 陆怀征笑笑,把于好拉过来,介绍:“这是向园,家冕的妹妹,也是从小跟我们一起玩大的。” 向园再次冲于好露出一个大笑脸,特别热情。 飞行队八个人,房间安排不过来,其余六人被家冕安排在隔壁的度假村,那是个私人度假村,一般不对外开放,除非这边挤不下人,才会开放,其实是向老爷子的度假村,向家冕不愿意动老头子的东西,平日里也都关着。 向园还带了一个朋友过来,那个男人很酷,一晚上冷冷淡淡地坐在沙发上几乎没怎么说过话,偶尔看手机,偶尔去门口抽烟。 林一辉挤到向园身边,指着门口抽烟那男人问:“那谁啊?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不是咱们的学员吧?” “不是。”向园说。 林一辉急了,“不是你往这带?昏头了吧你?” 向园也急了,“哎呀,说不清楚,以后再跟你说吧!” 林一辉看透:“切,你就是看人长得帅,想留在身边吧,小心我跟你哥告状。” 向园挤出一标准八颗牙的笑,特别认真地看着林一辉,“辉哥,你真误会我了,我一正经孩子,怎么会有这种思想呢,是吧?” …… 十二点,陆怀征洗完澡,关了水,听见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明天走吧?”是向园的声音,有点小心翼翼。 “嗯。” “别摸。” “别摸什么?”男人轻笑,“进我这房里不是早该有觉悟了么?” “我哥在隔壁呢。” “那你过来找我做什么?” “我就过来问问你,需不需要被子……” “口是心非。” “徐燕时!” “在。”漫不经心又懒洋洋的。 “别撕,撕坏了我没得换。” “已经撕了。” “……混蛋。” 隔壁房间简直有毒,陆怀征没耳朵听,囫囵擦了两下就打着赤膊出来了,只裹了条浴巾在腰间,连头发都没吹干,还在湿漉漉地往下滴水,胸肌线条分明,轮廓硬朗,小腹鼓起的一包包像是山丘那般厚实,一身腱子肌衬得整个人修长有力。 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他的胸线和紧实的腰身滑入腰口的浴巾里,中间那突起的一点格外显眼。 他靠着厕所的瓷砖抽了根烟,也没让那家伙下去,最后叹着气无奈地从厕所出来,结果,发现于好醒了。 昏暗的房间里,姑娘侧躺在床上,两眼睛乌溜溜地盯着他。 陆怀征第一反应是去捂她眼睛,可两人距离太远,如果躲进厕所里也太不像样了,在他做反应之前,于好已经下意识把眼睛闭上了,闭得紧紧的,还拿手牢牢捂着眼睛,侧躺改为平躺。 陆怀征拿起沙发上的衣服去厕所换上,再出来时,于好淡定地靠在床头看他。 陆怀征过去坐下,把人抱起来,垫在自己胸口,低头问她: “怎么醒了?” 于好没敢说自己做噩梦了,她这些年,夜里总睡不踏实,梦境里都是一些绝望又撕心裂肺的场景,她一遍遍做,一遍遍醒,惊醒时一身大汗,房间里空荡荡的,只能心有余悸地看着窗外的月亮。 “我感觉现在太幸福了。” 于好在他肩上枕了个舒服姿势:“不敢相信,我总觉得不真实。” 陆怀征轻轻摸她头。 于好仰头看他,男人刚洗过澡,头发还渗着水,连眼神都湿漉漉的,眉目却温柔地跟她对视。 “什么时候初筛?” 陆怀征:“后天。” “初筛如果没事,能排除多少?” 邵峰跟他说过,初筛如果显示阴性,可以排除百分之九十七,三个月后如果还是阴性,在原先百分之九十七的基础上可以再乘以一个百分之九十七,如果半年后复查显示为阳性的话,相当于两个小概率事件要同时发生,这在概率学上称为不可能事件。 基本上三个月就能排除。 陆怀征解释完,于好懵懵懂懂的点点头。 但为了以防万一,这半年内他还是要小心观察。 于好却心头梗着一根刺,这根刺是她从头到尾都没办法拔除的,她尝试过很多次,想要彻彻底底把它从自己心头拔出,可总是被它扎得遍体鳞伤。 她没有办法跟陆怀征启齿。 她至今都找不到开口的勇气。 她想自己这辈子都没办法逃离这根刺了。 她甚至害怕,如果陆怀征知道,会不会不要她? 这一瞬间的幸福,让她觉得是海市蜃楼,不过是黄粱一梦。 醒了,那便是一堵南墙,是她无论怎么拼尽全力、歇斯底里都冲不破的障碍! 更让她想不到的是,这天竟然这么快就来临了! …… 翌日。 于好醒得很早,难得主动说要跑步,陆怀征人还躺在沙发上,一只长腿搭在地上,双手架在胸前,懒洋洋地瞥她一眼,挑眉,声音还带着点惺忪:“真的啊?” 于好认真地点头。 他慢慢坐起来,整个人松散地靠在沙发背上,仰着头醒神,揉了揉鼻尖,这才站起来说:“行。” 等他们回来,基地全然天翻地覆。 向园跟向家冕吵起来了,向园这姑娘也是从小被这几个哥哥宠大的,向家冕就这么一个妹子,这么多年都没舍得跟她急过眼儿。 那天第一次众目睽睽之下甩了向园一耳光,那一耳光,算是把他俩这么多年的感情给硬生生打破了。向园脸被打偏,五个手指印赫然地印在那白皙粉嫩的小脸儿上,她何时受过这个,当下眼泪止不住,满眼委屈,却始终梗着脖子不肯再看向家冕一眼。 旁边围了一圈学员,个个低着头,不言语,虽内心也不希望家冕把这基地给卖了,很喜欢这里曾经的氛围,可如今老板要卖,他们自然是说不上话的,只能垂着头尴尬地立在一边。 林一辉把两人隔开,先是看了看向园,叹口气,又对着家冕说:“好歹是你亲妹子,你不心疼啊,下手也忒重了。” 这么一说,向园更委屈,瘪着嘴,潸然泪下。 向家冕铆足了劲,咬着牙,狠着劲儿:“这事儿我跟你没完!从小到大,什么都惯着你,我他妈给你惯出毛病了,这合同你都敢给我撕!” 向园却跟疯了似的,使劲儿扯着向家冕手中的合同,一边声嘶力竭地哭,一边急赤白脸地骂:“我就撕!我就撕!我不许你把基地给卖了!” 向家冕爆喝一声:“你给我松手!” 林一辉也劝:“园园,这事儿你哥跟我们商量过,别闹了乖。” 合同书已经被撕了一半,两兄妹谁也不肯让,牢牢拽着,都是两头犟驴,脾气拗得很。 听到这,于好下意识抬头去看陆怀征,显然他是知道的,表情毫无意外。 “基地要卖?”她问。 “嗯。” 基地要卖这事儿很早前家冕就跟他商量过,陆怀征没意见。家冕很坚持,这基地一直在亏本,连本都没捞回来,家冕原本是打算再坚持两年,但眼下迫在眉睫,又有人肯接手,再适合不过。 陆怀征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那晚家冕要把所有人叫一起。 谈起过去跟理想,难怪那晚,家冕喝多了抱着酒瓶不肯撒手。 起初刚建这飞行基地,他们是有个不着边际的英雄梦。 白山地震那年,陆怀征陪家冕还有几个兄弟在附近山庄散心,他们是见过那梦魇般的场景的,荒烟滚滚,满天飞尘,一转眼,一个繁华世界,变成黄沙遍地,哀嚎遍野,神州悲泣。 他们那地震感也明显,当时还在房间里打牌,却没想一只巨手正在朝他们伸来。先是桌子开始微微晃了晃,几个北京孩子从小没经历过这些,更没想自己会那么倒霉,就没一人往地震那方面想。还以为家冕又开始抖腿了,家冕这人打牌就有一股得瑟劲儿,拿到好牌必定要抖抖腿显显威风,陆怀征抬起一脚狠狠踹过去,“得瑟什么得瑟!” 家冕一脸懵,“我没有啊。我这手牌烂得嘞!” 紧随而至,周身墙壁也开始剧烈晃动起来,眼看着电视机从墙壁哐当砸下来——陆怀征第一个反应过来,地震啊! 等恍过神来,几个男孩拔腿就往门外跑,酒店响起了警铃,客人们正一窝蜂地往门外涌…… 那天算是看尽了人生百态。 有边套裤子边往外跑的、有穿着睡衣往外跑的、有抱着小孩儿往外跑的、有抱着电脑往外跑的、还有裹着一条床单往外跑的情侣……甚至有人嫌前面的小孩跑得慢,直接把人推开跑的,结果那小孩一个踉跄摔在地上,绝望地坐在地上哇哇直哭,陆怀征忙过去把人抱起来就往楼下跑。 下了楼,打开手机,才知道这次的伤情险重,地震新闻一发出,几人的手机几乎是同时响起来,全是家里来的电话,独独陆怀征的手机安静地躺在裤兜里,说实话么,还是挺失落的。 那会儿爷爷还在,不过老人家平日里也就在胡同口溜溜鸟,写写字,赏赏花,没个伴儿,挺封闭也挺孤独的。而且陆怀征走时,也根本没跟人说他去了四川。 他那阵子自己在外头租房住,姑姑家那边也几乎没怎么回过了。 没有人知道他在四川。 还是家冕拎了电话过来,是向老爷子,这老头跟谁都不待见,但唯独对他格外疼惜,隔着电话嘘寒问暖,一下子就把他心里那股子失落感给消除了。 挂了电话后,几人就商议,是继续南下还是回去,正犹豫时,当时不知道是谁在门口慷慨激昂地振臂一呼:“走!上白山去!” 他们几个互递一眼,胸中少年气血涌动,当下决定跟他们一起加入了当地的志愿者搜救队,运送物资。家冕一通电话打回家里,向老爷子也是个爽快人,当下就捐了五百万的物资,留他们几个在当地派发。 可那几天交通堵塞,他们是最后一拨进白山的志愿者,第二天的余震把接连白山的一个镇给震塌了,最重要的一条路几乎全线封锁,车开不进去。这意味着上白山的命脉断了,只有头顶的直升飞机在轰轰作响。 从白山回来后,陆怀征入了伍,向家冕几个便去考了飞行执照,组建了这飞行队,偶尔看见哪哪又塌方了,他们就轰隆隆开着直升机过去,也曾匿名给留守山区的儿童做过飞行表演。 小孩儿们看见飞机在空中摆出各种整齐划一的队形就高兴的手舞足蹈,天天盼着他们去,问他们是谁,他们笑笑不答。 只待尾翼划过长空时,尾气在空中画出波澜壮阔的一笔——w。 这是这些男孩心中的英雄梦。 不曾拿出来与人说道的,虽然也微不足道,但仍在以一己之力尝试改变这个世界。 55.第六卷 敬你风流潇洒骨(01) 向园早上起床送走徐燕时, 再回来时,看见向家冕西装革履手上拎着一透明文件袋, 急匆匆要出去。向家冕很少穿这么正式,除非有重要场合, 向园留了个心眼,便瞧见那文件袋上, 若隐若现透着股权两字, 她立马把人拦下来,一盘问, 才知道, 这基地要卖了。 向园从小是跟着这帮哥哥混大的, 也知道当年她哥为了这基地跟老爷子闹翻了无数回, 闹得满城风雨,整个京城都知道向家大公子无心家业又败家,天天可劲儿作, 不把老爷子那点家产作没了怕是不罢休,开飞行基地?可不就是地上跑的、海里潜的玩腻味了,这不整到天上去了么?外头传那些闲话家冕不当一回事, 反正他身上早就透透彻彻地写满了纨绔二字, 这富二代的标签他撕不下来,索性也懒得撕。可这么些年下来,经历了多少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其中曲折的故事他也不屑像个女人似的跟妹妹去说道。 开这基地他跟兄弟几个凑了不少钱, 没拿家里一分一毫, 但之后还融资过两轮,一次是他用向家的面子去找了老爷子的一些旧时伙伴,人紧着他这向家大公子的身份,到底是给了几分薄面。第二轮,是向老爷子亲自发话,谁也不准帮他,他迫于无奈,拉下脸回去跟老爷子周旋。 因为这基地的事儿,这几年跟老爷子的关系势同水火,都是向园从中调停,加上家冕这年纪大了还没结婚,向老爷子看见他一回是恼火一回。前些日子,家冕回了趟向宅,老爷子难得没翻脸,第一次认认真真坐下来跟他心平气和地谈,意思是希望他回去接手向氏。 向家冕打从生下来就对这个家业没有半分想法,他大约是跟陆怀征处惯了,性子也随了三分像,自由懒散惯了,结果没想到老爷子说,要么向园回向氏工作,要么他回向氏。向家冕了解向园,让她去向氏上班,她可能宁可把头割下来,让你带着她的脑袋去,这其中牵扯的又是另一门家庭秘史。 向家冕当下沉默。 老爷子又抛出一杀手锏:“你那破基地去年亏了三百万,我听说你兄弟那几个分账都还是你从私人账户上划出去?你心中什么想法,你以为我不知道?傻小子!每年去白山给那些孩子做飞行表演得费多少钱,你不会算?自己翅膀还不够硬呢,妄想当什么英雄!” 向家冕刚要骂铜臭,被老爷子抢了先:“别说我铜臭,你还欠我一千万呢,这钱明年连本带利不还给我,我直接把你基地给抵押出去!” 向家冕回基地想了很久,老爷子是言出必行之人,就像当年借钱给他融资,说借就借。与其等着被他抵押,不如自己先找好下家。还有就是,如果他跟向园必须有一个要回向氏的话,那就他吧。 向家冕卖基地,有一半是为了向园。 而向园不让卖基地,有一半也是为了向家冕。向园知道这几个哥哥这些年就在倒腾这些事,她开始也跟京城里那些人似的,以为哥哥玩这个真就是一时兴起,后来她跟着他们去过白山,塌方救险,她才体会这些人心中对飞行的热爱。不到迫不得已,她哥怎么会把基地拿出来卖。 向园死死拽着那份被撕毁了一半的合同书,眼泪吧嗒吧嗒落在那份合同书上,视线渐渐模糊,就听她小声哽咽着问:“哥,是不是资金的问题?” 家冕不答,红着眼睛看向别处。 向园急了,“你说呀,你要是真缺钱,我去跟爷爷要,爷爷会给我的!” 看这妹妹哭成这样,林一辉心里是一抽抽的疼,也跟着劝:“家冕,你要不再考虑看看?” 家冕:“闭嘴!” 林一辉不敢说话了,回头看看陆怀征。 这会儿,陆怀征才牵着于好过去,于好弯腰从矮几上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向园,向园接过,攥在手里没擦,陆怀征让林一辉把向园带走,推着家冕进了一旁的器具室。 围观的人也纷纷散了。 林一辉让他们该上课上课去。 向园坐在沙发上眼泪止不住,涕泗横流,哭狠了索性趴在于好身上哭,鼻涕眼泪一股脑往她身上擦。 于好从没有跟陌生人这么亲密过,就算是赵黛琳,两人也走在一起也都是并肩,不会这样勾勾搭搭地抱在一起,她俩都不是爱撒娇的人,再加上认识的时候都已经过了小女生那个年纪,也不会像小姑娘似的互相撒娇。 但向园这姑娘完全没把她当外人,亲亲密密地搂着她的脖子哭,显然是拿她当自己人了,仿佛有一股奇异的电流穿过于好全身,这种被人接纳的感觉特别好,心里也越发喜欢起这小姑娘来。 第一次,僵着身子,小小心地伸出手,在向园的背上安抚似的捋了捋,动作生涩极其不自然,却也尝试安慰道:“别哭了……” 小姑娘抱着她,哭得更伤心。 哭得不是别的,是她脸上这肿肿的五指印,着实疼呐! …… 器具室,黑洞洞的,没有开灯,里头是一排排整齐的货架,货架上堆着一些杂物,还有一些废弃的老旧航模。 两人分别靠着货架,面对面。 向家冕不耐烦地把西装扣子解开,听他把事情说完,陆怀征抱臂靠着,问了句:“向园知道么?” “不知道,你别跟她说,被她知道又他妈得闹一阵,我现在就指望安安静静把这合同签了,谁他妈也别给我找事儿。”说到这,他仰头,有些泄气地靠在货架上:“我算是想明白了,我这一生啊,就是责任感太强,没办法,谁让哥们姓向呢。” 见他还有心情开玩笑,陆怀征也瞅着没什么事儿了,抬手拍拍他的肩,嗤笑了下:“得了吧,这时候还不忘拐着弯儿给自己戴高帽。对方靠谱么?调查清楚没?” “靠谱啊!” 话音刚落。 门口有动响,两人同时回头,看见于好站在门口,陆怀征柔声问:“怎么?” 于好看了眼家冕,对陆怀征说:“冰块在哪里,向园的脸有点肿。” …… “疼疼疼!!!哎呀冰死我了!!林一辉,你跟我有仇吧你!”向园坐在沙发上,鼓着一张脸,呲牙咧嘴嚷嚷着往一旁躲。 林一辉拿着冰袋,毫不怜香惜玉地去拽她脑袋,斥她:“你别动!!” 向园大声嚷嚷:“你手粗!没个轻重。”手往一旁一指:“让嫂子来!” 陆怀征抱着胳膊靠着墙,嘶了声,给林一辉使了使眼色,随后又看着向园笑骂:“谁给你的胆子,使唤起我的人来了!” 却见,于好已经走过去接过林一辉手中的冰袋,“我来吧。” 林一辉一愣,看了后方的陆怀征一眼,见那少爷没什么表示,这才跟捡了个大便宜似的,把东西递给于好,还不忘挤兑向园:“正好,叽叽喳喳吵死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一只麻雀怎么了呢?!” 向园小时候有个绰号,因为话多,哥几个都叫她向大.麻雀。 向园一听,急了,作势扑过去要揍林一辉:“这咋还带人身攻击的呢!” 林一辉灵活闪过,挑衅似的:“向大.麻雀!” 向园左手捋着头发,让于好拿着冰袋在她脸上敷,右手随手抄起茶几上的模型控制器狠狠砸过去,啐骂一声:“林大胖子!” 结果林一辉反应贼快,说时迟那时快,手起刀落,抬起一挡,一时兴起还给自己配上了李小龙的标准武打配音:“阿哒——” 那控制器瞬间朝向园那边直直飞回去。 “哐”一声结结实实砸在于好的额头上,她没防备,正专心致志给向园敷冰呢,结果额头钝痛,把她给砸懵了,痛哼了声。 与此同时,林一辉屁股一闷痛,被人狠狠踹了脚:“干什么!” 这一脚疼的,林一辉哎哟连天,身边的男人已经过去,弯腰掰着于好的额头细细看了眼,于好推他:“没事,不疼。” 陆怀征发现她皮肤还真敏感,这一下就红了。 拿手给她揉了揉,然后随手把原先敷在向园脸上的冰袋拿过来摁在于好的脑门上。 把向园气得哇哇直哭! 于好忙拿下来,给她摁回去,“逗你玩的。” 向园抬头看陆怀征,就听后者低头看着她,面不改色地逗她:“咦,这脸怎么肿的跟猪头一样……” 向园眼一闭,又要哭,“你们一个个——“ 然后呜呜泱泱倒在于好怀里求安慰:“嫂子抱抱!” 打小这几个哥哥就爱逗向园,这姑娘表情多,又滑稽,重点不会真跟你生气,怎么逗她都不会生气,脾气特别好,有时候你不开心的时候,她还能扮鬼脸逗你笑,单纯直白的很。 向园天生有一种本事,有她出现的地方,氛围总归不会差,开心也好难过也罢,最后都能让她化解地毫不尴尬,就连于好这种不太跟陌生人亲近的人,都能被她带起气氛。 这也是,第一次,于好真真切切、脚踏实地的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被陆怀征的朋友们接纳的。 这气氛融洽到连陆怀征都察觉了。 尽管他宠她,可他没办法把于好身上的问题跟矛盾拿去跟家冕几个解释,纵使情商高如他,也没办法一时之间让家冕几个改变对于好的看法。向园毫不费力就把人拉进去了,陆怀征是越发疼得起这妹妹。 闹归闹,身后的林一辉也靠着墙感叹,是纯感叹:“谁以后要是娶了这妹妹,该多幸福啊?” 感觉跟买了个表情包制造机似的。 那小表情一个个的,多生动啊! …… 合同被撕碎,家冕重新打了一份出来,最后出发的时候,向园还坐在沙发上一脸闷闷不乐,虽也知道她哥做了的决定她一哭二闹三上吊都不管用,但还是最后在他走之前表达了一下愤慨。 家冕没搭理她,走到车门边,手刚扶上门把,又折回来,把陆怀征叫出去。 最后是向家冕,陆怀征带着于好一起去往了签合同的地方。 地点是对方订的,一茶馆,没什么人,四周空空落落的,他们仨进去的时候,服务员还跟擦地的阿姨打趣,一见有人,忙丢下东西,笑眯眯走了过来,“几位?有预定么?” 家冕报上包间名字,服务员领他们上去。 人还没到,向家冕把东西放下,让服务员随便上了一壶茶,自己到门口抽烟去了。 陆怀征则抽开椅子,让于好坐下。 自己则半个屁股搭在桌沿,半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逗着她玩,一会儿捏捏她耳朵,一会儿挠她下巴,跟逗猫似的,于好急了,张嘴作势要咬他那根闲得蛋疼的手指,一仰头,他把手指微微往上提,于好那眼睛骨碌碌地盯着他那根手指,也顺着他的动作,微微往上抬起下巴。 然后嘬。 被他低头顺势亲了口。 向家冕抽完烟回来,在门口瞧见这一幕,气得捶胸顿足,拍门板抗议以示不满。 陆怀征慢悠悠转过身,在椅子上坐下,给于好到了杯水,放到她面前,这才问:“还没来?” 向家冕打好领带进来,在他边上坐下,“在楼下。” 话音刚落,服务员送茶进来。 包厢安静,窗外艳阳,光线透着薄薄的窗玻璃,落进来,树叶窸窸窣窣作响。 “哒哒哒——” 走廊里响起两道脚步声,一道沉稳,不疾不徐,一道略快点,显得有些局促而故意迎合着那位沉稳的步伐。 “来了。” 向家冕把手机揣回兜里,说。 脚步声停在包厢外,服务员刚好出去,开门的时候撞了个正着,就听一道声音威威响起:“拿点龙井过来。” 陆怀征先是听着声音,盯着地面,透过桌角缝看见一双熟悉的定制皮鞋后,猛然抬头,看清来人后,哑然失笑,抬头拍了拍家冕的肩,道是谁呢,难怪他说过了这村没了这店儿了。 这男人他太了解了,他不会给任何人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56.第六卷 敬你风流潇洒骨(02) 来人也看见他了, 嘴角一勾,风流气派地走到桌边, 原是家冕跟他都要站起来,那人一抬手, 示意他们不用麻烦,自己则随便拉了张椅子坐下来, 双腿交叠, 尖头皮鞋锃光发亮,亮到能看见桌角矮几的倒影。 模样神气, 跟陆怀征有些相像。 只是年纪上, 比陆怀征大很多, 他先是看了眼陆怀征, 下一秒目光落在这包厢里唯一的一位女性身上,绅士风度十足地颔首微笑,最后才看向家冕, 刚要说话,身后又进来一男人,提着公文包。 他笑眯眯地跟家冕打了声招呼, “小年轻准时啊。”目光随后落在一旁的于好身上, 笑容僵住了。 于好坐在陆怀征旁边,她的视线一直在先头进来那男人身上,全然没注意身后跟着的那个点头哈腰的男人, 这一声, 下意识抬头望过去, 神色骤变! 陆怀征此刻搭在家冕肩上的手,目光从霍廷身上慢慢转过去,定睛瞧了会儿,他并不认识眼前这男人,但在照片中看过,花衬衫,黑长裤,模样八九不离十。 霍廷神色狐疑,看向后方的男人,下巴朝于好这边轻轻点了点,“认识?” 男人在于好的对面、霍廷的身边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公文包放在桌上,下意识拉了拉领带,面不改色地说:“我小侄女。” 于好低着头浑身在抖,止不住的颤意,死死咬着牙,连腮帮子都忍不住抽了下。 她口里泛苦,眼睛干涩,无神空洞,像是黑夜里,一地干涸的月光,渗着丝丝凉意。 思绪恍恍惚惚,她仿佛看见了曾经那滩在她面前的血…… 高一快结束时,冯彦芝跟于家的战争彻底打响。 起因是大姑的小儿子那年考研,原先是一小三本,成绩原本就不咋地,但非要考于国洋那学校,想混个文凭,就让于国洋找找关系帮帮忙,这通电话先是打到了冯彦芝这儿,大姑属于平日里阴阳怪气,有事儿求你就谄媚奉承,冯彦芝厌恶得很,当下就拒绝了,言辞有些激烈。 大姑转头就打给于国洋告状,非说冯彦芝辱骂她,还说要写信告到院里,把冯彦芝当年干得那点儿事全都给她抖落出来。 于国洋也是一楞头青,晚上回家就直接数落起冯彦芝,不应该那么跟大姐说话,冯彦芝没明白,虽然自己当时语气严肃了点,可没辱骂吧,听于国洋说完,她整个人就懵了,也彻底恼火起来!她大姑子那嘴就是有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本事。 冯彦芝那时还没被允许回老宅吃饭,在于家,算是一个没什么地位,于老太也不认的外姓媳妇儿。 当天晚上大姑就带着于老太上门了。 那晚于好躲在房里,亲眼看着几人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于国洋怎么劝都劝不住,隔在两个女人中间,最后大姑子伸手去抓冯彦芝头发的时候,冯彦芝在反抗时不小心推了老太太一把,结果直接把老太太的盆骨给摔裂了。 七十几一老太,平日里身体素质挺好,那么一闹,算是彻底给废了。 一伙人着急忙慌叫了救护车,检查结果一出来,医生叹着气让他们买轮椅去吧,这后半辈子是少不了这东西了。 这事儿冯彦芝心里愧疚,以至后来,老太太那么在众人面前损她面子,羞辱她,她也始终忍气吞声。 等再回来时已经半夜了,于国洋当时也气昏了头,跟冯彦芝没说两句又吵了起来,怨她不该跟大姐动手,怨她不该推老太太。 冯彦芝当时很冷静,她觉得这么下去没意思了,自己当年舍弃一切被人戳着脊梁骨也要嫁给他的决心在那瞬间似乎都被他一句话给磨灭了,于是她很平静地提出离婚。 于国洋不同意,冯彦芝第二天就风风火火地从家里搬出去了。 临走前,来学校把于好接走了,并且把她交给了小姑姑,跟她说:“这段时间先跟着你小姑姑,我最近住酒店,你没事不要找我,也别去找你爸,等我跟他离婚的诉讼下来,我再来接你,转学的事我再找人安排。” 别说冯彦芝跟大姑有矛盾,于家的矛盾多了去了,自己人之间也满是矛盾,可偏偏针对她的时候又格外同仇敌忾,唯独这个小姑姑,从小不在于家长大,性子懦弱,不善跟人勾心斗角。 于好应承下来。 冯彦芝担心离婚的事给孩子造成心理压力,还带她去看过心理医生,给她科普,现在这个年代,离婚很正常,婚姻在不适合的时候就应该及时止损,而不是一错再错。 于好当时没说话,她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她对婚姻两个字很陌生。 直到,半个月后,她在小姑家,见到了那个男人,男人丝毫没变,满眼猥琐展露无遗,却跟个没事儿人对小姑说:“这丫头怎么还在你这,我看你都快成人亲妈了。” 于好气疯了,她所有的理智都在那刻全线崩塌,泄了洪一般,她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个噩梦般的男人! 她只觉自己当时热血上涌,整个人像是被人拽着头发狠狠摁进冰凉的水里,直到她呼吸不过来,口鼻间都灌满了水!她随手抄起门口的扫把疯了一般追着他打! 小姑姑过来拦她,抱着她。 可她气如蛮牛,猩红着眼,歇斯底里地让他滚! 小姑姑当时抱着她,让她别激动,自己让他走,然后冲那男人使了个眼色,男人就真走了。 结果第二天。 那男人又来了,于好那天放学早,她回家的时候,听见两人谈话。 “你什么时候跟你那侄女说咱俩的事。” “她爸妈现在闹离婚,心理状态本来就不好,我不想再让咱俩的事儿给她施压了!” “那明天先把证领了。”男人不耐烦地说。 那时候,于好脑子混乱如麻,头疼得仿佛要炸开,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不能让他俩复婚!她一把推开门,冲进厨房抽了把菜刀出来直直朝那男人砍去,男人没防备,一抬头,于好第一刀砍在他肩上,男人捂着肩跪在地上,于好扑上去,又一刀砍在他肩上,寒光一闪而过,削下来一根手指,她当下觉得很爽快,下一刀,她的目标是脖子! 那眼睛跟入了魔似的,已经杀出了血! 小姑姑抱着她,死死不肯撒手,一边哭一边求:“于好,我怀孕了,医生说过我不会生了,这是个意外,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机会!求求你!放过他……他是我孩子的爸爸……孩子是无辜的!” 直到警察来把于好带走。 在去警局的路上,于好神色木然,小姑姑抱着她在她耳边声泪俱下地哀求:“于好,求求你,你跟警察说,就是吵了两句嘴,你一时冲动才砍他,他不能死,也不能坐牢,等我们复婚以后,我会带他离开北京,去别的城市生活,你以后不会再见到他的,放心好吗?他不会再动你了,你放心,他以前只是一时冲动,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咱们把这事儿放下好吗?等会你妈妈来了,也不要说好吗,小姑姑求求你了,我真的求求你了,我们以后不会再回北京来了,于好,让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好吗?我不想孩子没有爸爸,求求你了,小姑姑求求你了好吗……” “他如果敢回来,我就杀了他!” 那是于好对小姑姑说的最后一句话。 期间调和,警方要她道歉加经济补偿,于好拒不道歉,也不肯让冯彦芝给经济补偿,警察就怒了,不补偿也不道歉就拘留!于好一脸坦然,那就拘留吧。 然后就被少.管.所拘留了一个月,原先是三个月,后因为受害方那边多次要求,冯彦芝那段时间天天跑关系,加上于好表现良好不惹事,一个月就出来了。 出来后,于好才知道冯彦芝办好了所有的转学手续,小姑姑也已经带着那人离开了北京。 冯彦芝跟于国洋也不闹离婚了,一切好像忽然就回到了从前,只是不同的是,冯彦芝每周都带她看心理医生,发现没什么效果,于好出来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只是话少,后来是变成了整天整夜发呆,出神,对什么都很茫然。 冯彦芝一直以为是她跟于国洋离婚闹的,导致于好变得这么偏激,起初小妹跟她解释的时候她还不信,于好从小比一般孩子孤僻,但她不相信她会砍人,直到后来有一晚,在于好的抽屉里,翻出于好的日记本。 上面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红叉叉。 她不记录东西,是纯粹写字的发泄。 “死”“滚”“命”“离婚”“杀了你”……类似这种极端的字眼频繁地出现在她的本子上,冯彦芝才恍然醒悟过来,自己好像对她的关心真的太少了。 两人那晚在于好房间坐了很久,冯彦芝一边抹眼泪,一边跟于国洋说,不闹了,有这时间多关心关心孩子吧,你们家这趟浑水,我不想掺,以后老太那边爱怎么着怎么着,至少在孩子面前,别提这些事儿了。 于好出来后就跟着韩教授,在无数次的治疗失败后,甚至曾经站在顶层想一了百了的时候,都没现在这么绝望过!这种绝望莫过于被命运扼住了喉咙,她无法呼吸,喘不上气,胸腔积满的郁气几乎要让她窒息。 其实在云南的时候,她病症复发,沈希元临走时无意间的一句话,点醒了她,“我觉得你应该面对,而不是躲避,你不可能躲一辈子的,难道你一辈子就要被这事儿反反复复折磨?” 她想着面对。 后来回了北京,找了私家侦探调查,才知道,小姑姑跟那男人当初根本就没有离开北京!这几年仍是在这座城市生活。 她当时气疯了!大脑不可控制地崩出某个想法,甚至还买了刀具,藏在厕所的抽水马桶里。 晚上躺在病床上,天人交战。 脑子里混响着两个声音,步步紧逼。 一个劝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个在脑子里冷静地分析抛尸地点。 最后叮咚,脑子里崩出一张脸。 “陆怀征呢?你的陆怀征怎么办?” 黑黑的那小人却频频诱导她,声音如鬼魅在她耳边涡旋:“他说算了!他跟你说算了!忘了吗?!你是傻吗!他已经不要你了!他说他不要你了!你住院这么多天他来看过你吗?!” 结果当天晚上,陆怀征就来了。 那时她没察觉,是韩教授来看她时说的,于好想说,那就等等吧,在等几天。 那几天她恍恍惚惚,每天坐到夜里两点,可总也等不到他,他永远在她睡着之后才出现。 直到那晚,被她逮个正着。 他抱了她一整晚,答应她以后会每天来看她,每天都抱她。 于好贪恋他宽敞温暖的怀抱,便将计划一延再延。 出院那天,她下了决心,把手里的工作都交接完。 结果当天陆怀征就来研究院找她,说要保护她一辈子,她贪恋他的温柔,心想,再陪他几天吧。 一陪再陪,拖到了今天。 …… 包厢内茶壶煮着,冒着袅袅青烟。 霍廷听说是他的小侄女,表情意味深长地在陆怀征跟于好之间打量了会儿,笑了下,“看来咱俩这缘分还不浅?”说完,提着西装的衣领调整坐姿,给对面几人介绍道:“这是我朋友,胡建明,胡总。”又看着一旁的胡建明,指了指坐在中间的陆怀征,笑道:“那也是我侄子。” 都是半截儿入土的人了,两人瞄一眼就知道陆怀征跟于好有事儿,主要是他俩气质太搭了。郎才女貌的,胡建明跟霍廷笑笑,也不点破。胡建明看着陆怀征,觉得这小伙子眉目英俊,模样长得好,估计跟隔壁那小子一样,也是个啃父母血的二世祖,没什么真本事,随口跟霍廷搭了一句,“你侄子帅啊,跟你有几分像。” 霍廷靠在椅子上,笑着摇摇头:“当兵的,跟我哪像,我就一铜臭商人,他不一样,精神品格比我高多了。” 胡建明一听当兵的,更看不起,不过对着霍廷仍是溜须拍马的紧:“您是过谦了,论精神品格,也没人能比得上您呀!”说完,胡建明看着陆怀征问:“在哪服役啊?” 陆怀征非常冷静地答:“xx特种旅。” 胡建明一听,挑了下眉一边拆文件袋,一边问:“特种兵?哟,卖命的活儿?女朋友能同意么?” 压在文件袋上的手只有四指,小拇指没了。 陆怀征那眼神像在一看一滩死猪肉,波澜不兴,忽然低头笑了下,就是不接话,连霍廷看着今天的陆怀征都觉得有点奇怪,他向来对陌生人得体礼貌,这轻蔑地笑是鄙视谁呢。 陆怀征仍是不疾不徐如清风明月般笑得肩发颤,连家冕都忍不住拿手肘搡了搡陆怀征的肩,小声问:“疯啦你——” 等陆怀征笑够了,抬起手看了看,盯住胡建明,恢复淡淡的表情。 “救过不少人也杀过不少人,确实是卖命的活,女朋友是不太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胡建明看着那冷淡的眼神,却忍不住汗毛一栗,拆文件袋的手都怔住了。 霍廷从桌下踹了一脚陆怀征。 “搁着吓唬谁呢你?” 胡建明也呵呵一笑,“军区么,我跟你们栗参谋长认识,关系不错,要不要帮你引荐引荐?让他关照关照你?” 男人间不吹嘘两句,似乎就不是男人了。这男人几乎是汇集了所有男人身上的毛病,连家冕都忍不住被他脸上那一脸的小人样给恶心到了。 除开这个狗屎苍蝇。 跟霍廷的畅谈还是很愉快。 于好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霍廷几度把眼光挪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发现人低着头自始自终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霍廷问家冕,“这姑娘一直这么沉默么?” 家冕摇摇头,“脾气古怪嘞。” 霍廷看了眼陆怀征,眼神就没从于好身上离开过,有时候帮她捋捋头发,眼神格外缠绵,霍廷看得挺奇怪的,桌下又是一脚,“专心点!”没效果,陆怀征仍是心不在焉。 于好对胡建明的厌恶和恐惧几乎到了颤栗的态度。 她应该立马站起来走的,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屋子里呆了整整一个小时,她一忍再忍,告诉自己不能走,不能走。 家冕已经很讨厌她了。 如果因为她把这桩生意搅黄了,家冕以后只怕是不想看见她了。 她不想再看到陆怀征为了她跟家冕的关系为难。 她忍着眼泪,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只要再忍一下,再忍一下就好了。 时间漫无目的的走着,滴滴答答,像个老太太,格外缓慢。 于好嗓子眼里止不住的颤意,心像是坠进了无边地狱,没有着落。 她紧紧攥在腿上的手,忽然被人包住,是一双温热的大掌,骨节突出,清秀而有力,紧紧裹着她,似乎看出了她的害怕和颤栗。 终是忍不住,紧紧闭上眼,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瞬如雨下。 “啪嗒啪嗒”落在男人的手背上。 然后于好听见,陆怀征在她耳边柔声说:“别哭,我在。” 于好当时心里在想,陆怀征怎么能那么好呢,为什么总是无条件纵容她,好像在他眼里,她所有的情绪都应该得到理解,她有那么一瞬间,血涌上头,甚至,让她为他去死,她都愿意。 合同签一半。 霍廷捏着钢笔,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几人,点了点说:“一起吃个午饭,难得碰上了,我请客。” 陆怀征直接拒绝。 霍廷嘿一声,觉得这小没良心的:“我还没质问你的,这么久没回家就算了,怎么跟你姑父吃个饭就不愿意了?” 陆怀征正要拒绝。 于好豁然站起来,“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霍廷看着那姑娘匆匆的背影,没一会儿,陆怀征也起来跟了出去,摇摇头跟对面的家冕说:“这姑娘一看就是胡同妞。”回头看了眼胡建明:“你这侄女看上去很怕你啊。” 胡建明却阴森森的看着门口道:“劝劝你侄子吧,这姑娘虎的很,别着了她的道了,不是什么好丫头。” 霍廷来了兴趣,呵了声:“说说。” 连家冕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我这手,看见没,她砍的。”胡建明把那四指摆到桌上,断的一截小拇指格外突兀,狠声说:“进过少管所,霍总你人脉广,不信你让人查查,别让你这根正苗红的侄子给人糟蹋了。” 57.第六卷 敬你风流潇洒骨(03) 风顺着窗子一缕缕灌进来, 胡建明的话里渗着阴森森的诡异。 霍廷跟家冕听后,先是诧异的互视一眼, 家冕低头没说话,霍廷则是大方地一笑, 半开玩笑地说:“那你肯定干了什么让人恼火的事儿,人才拿刀砍你, 我不是很相信一个姑娘无缘无故会拿刀砍你。” 说完, 他又笑着补充:“你那姑娘我不太了解,但我侄子我可太了解了, 他选的人, 不会错。” 胡建明见他们不信, 以退为进, 无奈地摇摇头:“算了,你们当是我胡说吧。” 家冕心里在想,这胡建明也真够能空口瞎编的, 于好会砍人,他打死都不信。 霍廷跟胡建明认识有些时日了,他在商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 胡建明是什么样的人他非常清楚, 如果不是念在于老爷子的面上,霍廷也不会跟他来往这么久,当年于老爷子在商圈也是一呼风唤雨的人物, 霍廷跟了他十几年。可惜, 天妒英才, 于老爷子走得早,五十出头查出胃癌,没撑过半年就走了。人就是这样,一旦被命运宣判了死刑,心里的防线被击溃,之后的每一步,都往那坟墓去。 得知于老爷子病危那阵,董事局里就已经不安分了。霍廷是见证过那场商界的巨变,也在一夜间,看清了人情冷暖,世间百态。被昔日并肩作战的好友拿着枪杆推到了风口浪尖,逼他做出选择…… 在于老爷子死后,他主动辞去了财务总监的位置,下殡那天,几位德高望重的元老都劝他留下来了。毕竟这圈内能跟盛华比的企业没几家,而且后进那位也表示非常欣赏他。 那天灰蒙蒙,下着淅淅沥沥的绵绸雨,公墓里都是穿着黑西装撑伞的人,庄严肃穆。 元老劝他:“情义两难全,所以商圈,只谈利益,不谈情义。” 霍廷当时回了句,看着青石碑上那张慈祥的笑脸:“对他而言,我已经是不情不义之人,他曾经救我于水火,我却陷他如此境地,您也甭劝我了,秉持己心,这早已经不是当年的盛华了。言尽于此。” 之后便离开盛华自己带了一帮子人开始创业。早些日子,胡建明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听说他们公司最近在倒腾飞行器,需要一个飞行基地,三人搭上线后,胡建明跟霍廷要了百分之三的股份,霍廷没拒绝。 念着于老爷子的面子,答应了,算是偿还了当年老爷子的知遇之恩。他后来东山再起,但于老太太恨他入骨,不肯见他。胡建明是于家唯一的突破口,他大方表示,可以给股份,但必须以他老婆的名义。 虽妻子再三叮嘱,不要跟霍廷扯上关系,但胡建明咬牙切齿表示,有大腿不抱,就是傻.逼,不管用谁的名义,有总比没有好,只要他不跟妻子离婚,股权永远就有他有份,便答应了。 所以,对霍廷来说,胡建明是个外姓女婿,于好才是本本分分的于家人。这俩要是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他帮谁还不一定呢。他垂下眼,钢笔漫无目的地在纸上敲着。 想到刚才于好那反应,越想越觉得不正常。 想到这。 霍廷忽然改了主意,一摸口袋,神色焦急:“我好像公章忘带了。” 家冕啊了声,“不是吧?” 霍廷收好笔,在他们面前认认真真找了一圈,还把文件袋全娄出来翻了个遍,“昨个开会我估计落秘书那了。” 家冕倒也不急,他十分信任霍廷,再仔细一瞅他,发现他好像给他使了神色,家冕揣摩他的意思,试探:“那下次?” 霍廷笑了,表情赞赏:“那下次吧,你去看看那俩个,咱们先去吃个饭,合同我再找时间约你。” 家冕不知道霍廷葫芦里卖什么药,倒也挺听话地站起来去找陆怀征他们。 胡建明在一旁收了笔,“今天不签了?” 霍廷反问:“你着急啊?你着急你先签,完了我带回去,让人盖了章之后你那份再给你?” 胡建明面儿上爽快一笑:“倒不用这么麻烦,霍总既然没带章,那就改日。” 霍廷点点头,出去打了个电话。 家冕是在角落里找到两人。 陆怀征正压着于好,摁在墙上亲她,一边亲,还一边在她耳边说着什么话,低声哄她,于好始终低着头,陆怀征一只手撑着墙,然后把人搂进怀里,手摁在她后脑上,脑袋搭在她的脑袋上,轻声哄着。 走廊里就亮着一盏晕黄的灯。 男人声音温柔如水,修长的手指在她后脑上轻轻拍着,一下一下:“明天带你去吃牛舌好不好?” 怀里的女人不说话,精神有些涣散,良久才说,“明天?你不是要初筛么?” 陆怀征听着,转头看见家冕站在不远处,然后低头又不知道在于好耳边说了什么,姑娘朝他这边看过来,窝在陆怀征怀里,俩眼睛水盈盈的,这场面谁看谁心动。 家冕就觉得这丫头是不是太矫气了点儿。 天天要这么陆怀征哄着,这恋爱谈着也忒累了。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霍廷出去打电话,胡建明坐在包厢里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霍廷这人做事向来一丝不苟,签合同不带公章这种事情,打死他都不相信,除非他改主意了。 怕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得这老板不高兴了。 仔细想想,也无非是那两句。原以为看起初那反应,霍廷跟这侄子关系也不怎么热络,他说那话不过是想挫挫那丫头锐气,当年的断指之仇,让他这几年遭受了多少歧视!他可都记着! 霍廷在业内算是知名企业家,这要是真让于好跟他侄子结了婚,以后他的日子必定不好过! 一时冲动,头昏脑胀就没忍住挑拨了几句。 待说完,他自己也有点后悔,他利用霍廷对于家有愧,空手套了这百分之三的股份,本就已经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 霍廷是对于家有愧,又不是对他有愧!随时可以翻脸的,他刚才是昏了头了! 胡建明咬牙,暗暗下了决心。是应该警告那丫头两句。 他站起来,看见霍廷在门口打电话,往他这边扫了眼,他笑了笑跟他挥手示意——去上个厕所。 霍廷颔首。 等霍廷收了线,把电话揣回兜里的时候,其他四人还没回来,他立在原地又等了会儿,表情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怎么搞的,几个人上厕所,这么久还不回来。 而就此时,身后一道尖叫声炸开,掀翻屋顶,他回头,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走廊上。 是刚才上茶的服务员,神色慌张,脚步紊乱,歇斯底里地厉声尖叫:“救命啊!!!!杀人啦!!!!” 霍廷心下一沉,拽着人衣领,急声问:“怎么回事?!” 服务员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厕所厕所!杀人了杀人了!” 霍廷暗忖片刻,到底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人了,冷声对服务员说:“你听我的,现在下楼,不要报警!” 服务员傻了。 这他妈还不报警?! 霍廷一声爆喝:“你他妈要是不想混了就报警!滚下去!” 服务员连滚带爬从楼梯上下去,一连滚了十几级台阶,差点儿晕了过去。 等霍廷抵达案发现场。 如他所料,地上躺的人,果然是胡建明,肩头衣服褴褛,血肉外翻,正往外汨汨冒着鲜红色的血液,染红了所有人的眼,胡建明抱着大腿,蜷缩在地上,疼得哀声连天。 家冕立在一边,整个人已经成了痴呆状。 于好浑身发抖,被陆怀征抱在怀里,捂着她的眼睛,却挡不住湿热的眼泪。 就听他说:“是我,是我,跟你没关系。” 霍廷彻底怒了。 “谁他妈给我解释一下,这怎么回事?!” “是我,我拿刀捅了他。” 旁边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 陆怀征波澜不兴地说。 “是我。”于好也说。 陆怀征低头看她,“不要说话。” 霍廷不理他俩,转头看向家冕:“你说。” 家冕看了眼陆怀征,后者眼神里透出的狠意,让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他镇定地理了理思绪,把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尽量用清晰的逻辑语序给霍廷描述了一遍。 他过来找他俩的时候,无意间听见陆怀征要初筛。 初筛这种事情,他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一再盘问下,才知道,居然是艾滋病初筛!他那天还在基地跟林一辉吐槽,说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太他妈压抑了,一点都不像谈恋爱,反而更像是两个病友。 就那时,陆怀征进去上了个厕所,让家冕看着于好。 他承认,就那么一会儿功夫,他只是想给好朋友打个电话问问,艾滋病这种东西万一被确诊了该怎么办,他对这方面不了解,但他有个朋友是这方面的专家,因为是个gay,所以对这块非常注意。 电话刚接通,就听见那边传来尖叫声。 他当时还在想,这小姐真能给他惹事,从楼梯转角冲出去的时候,整个人就傻了。 胡建明狠狠掐着于好的脖子,把人给提在墙上,咬牙切齿地警告她:“……你要是……我他妈弄死你!” 于好不挣扎,被掐得满脸通红,却憋着一股劲儿,眼神里写满了倔强,死死撑着,尽管全身在发抖,尽管她害怕得快要死掉了,可眼神那股子恨意和狠劲儿是家冕以前从未见过的。 他当时第一次心疼于好。 心下一凛,他冲着胡建明怒吼:“你干什么!” 不过陆怀征比他更快一步,那时,刚好服务员经过,准备去洗餐具,最上头压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刀。 陆怀征直直朝胡建明过去,经过服务员时,速度快到令他咋舌,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影一擦一晃,那刀已经拿在手上了,毫不犹豫朝胡建明的背后劈过去。 家冕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疯了,疯了,都疯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冲过去抱着陆怀征的腰,把人撞开,声嘶力竭也红了眼睛:“你疯了!!!你想背处分吗?!” 那刀哐当落在地上,陆怀征冷着脸,没有去捡,扭着胡建明的肩,清脆地咔咔两声,利落地卸了两只胳膊下来,然后把人丢在地上,待他再要冲上去。 到底是特种兵出身,他打架不是脸红脖子粗的那种,他打架是全程是泛着冷,那种冷,才是让人绝望的,招招致命。家冕怕他把人打死,斗着胆子去拦,“你他妈还是现役!” 却听他爆喝一声,“滚,向家冕,我他妈疯了才会把于好交给你!” 是真动了怒。 于好失去钳制。 整个人顺着墙壁滑落到地上,她大口喘着气,死死盯着滚在地上呻.吟的胡建明。 那眼神里像是燃着一团火,她全然丧失理智,浑身抖得厉害,呼吸愈见急促,大脑轰然作响,耳边已经听不清任何声音,嗡嗡嗡像有几百只苍蝇在飞,她辨不清,分不清。 望着地上那把泛着光的水果刀,脑中混乱不堪,只剩下一个想法——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你就解脱了! 于好朝那刀扑过去,双手握住刀柄,尖叫着扎向他胸口! 陆怀征回过神来!忙反身抱住她,把人扑在地上,刀口刮过胡建明的肩,连带着陆怀征的手臂,也划伤了。 他没管,任那血流,把于好从地上抱起来,紧紧把她搂进怀里,一下一下在她脸颊侧边,轻吻,“没事了,没事了,我不会让他伤害你了,好吗?” 于好终于放声大哭。 是从没有过的放声痛哭,她的头,一下一下,砸在陆怀征的肩上,一声比一声悲怆,一下比一下惨烈。 那声音,连家冕听了都仿佛是一针一针戳在他心上! “我想杀了他!我要杀了他!他是个畜生!是个畜生!!他就是个畜生!!!我想杀了他之后再自杀的,可是我想跟你有未来啊!我想跟你有未来!” 家冕很久很久之后,他都能想起来,那个渗着寒意的下午。 他失魂地坐在地上,看着他对面的兄弟,拳头紧握,抱着怀里的姑娘,心疼地快要死掉了,他有些绝望的闭了闭眼,咬着腮帮说:“不管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于好,我只要你,明白吗,不要再有自杀的念头了好不好?” 家冕这才终于明白。 一个两个。 都爱惨了。 也疼惨了。 是他错了。 58.第六卷 敬你风流潇洒骨(04) 一片死寂, 长廊里阴风阵阵,寒意四起。 霍廷率先确认了陆怀征手臂上的伤, 确定无碍后才半蹲到胡建明身边,笑着关心:“胡老弟, 还好么?” 霍廷这人护短得很,胡建明见他这模样, 心里沉了三分, 咬牙狠着劲儿痛呼。 霍廷脚往边上挪了半寸,身子微微一侧, 下巴往陆怀征那边一指, 笑眯眯表情故作为难地说:“这有点不太好收场了吧?” 胡建明顺势望过去, 憋着劲儿, 肩上剧痛,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凉风刮蹭像是锐利的刀子让他疼得差点抽不过气。 霍廷抿抿嘴, 按住他的肩,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我这侄子脾气是有点爆,二十出头就入伍当了兵, 这几年都是在部队混的, 你知道军人嘛,直来直往,就不爱这些弯弯绕绕, 你欺负他女朋友, 他肯定忍不了, 没给你卸下一条腿来,算是客气。” 霍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胡建明听得瞪了眼。 霍廷身子往下探了探,又说:“他父亲是中.央警.卫团的指挥官,现在在烈士园里长眠。这小子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自己混都也还行……”他顿了顿,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他自己去体会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胡建明眼底彻底灰败,眼神战兢地看了眼那边抱着于好的的陆怀征。霍廷再次拍拍他的肩:“所以啊,你这回算是踢到铁板了。” 胡建明差点给他绕进去,冷笑:“现在是要欺压我们这种小老百姓么?我还非要让他脱下这身军装来!” 霍廷笑笑,宽和:“倒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咱俩认识这么久,你心里打什么主意大家都心知肚明,本来你要是不惹事,让你占点便宜,那就占着,我倒也没意见,可你要真是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儿。” 说到这,他收了笑,骤然冷下来,凑近他耳边,一字一句:“就是挖个底朝天,也能给你揪出来!” 所以说人不要做坏事。 胡建明浑身一紧,头皮发麻。 妻子早就警告过,让他不要去招惹霍廷,霍廷这个人,没心没肺,吃人不吐骨头。 “今天这事,咱们就当误会一场,我让人送你去医院,至于剩下的,改日再谈。”说完,霍廷看了眼于好,“不管你跟她之间有什么误会,在我这里,具有说话权力的是她,不是你。但造成这种局面,我答应可以给你补偿,另外,但凡我从别地听到关于今天下午的只言片语,咱俩之间都没得谈了。同意?” 霍廷完全一步步化被动为主动。 胡建明完全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何况,他本来就没得选择! 最后紧紧咬牙,点了点头。 他现在只要钱! 谈妥后,霍廷让司机上来把胡建明抬下去。 陆怀征手上伤口不深,细细一道,几乎没什么血,用清水一冲就看不见了,家冕比他自己还紧张,抱着他的手臂来回看,“靠,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飞行?我记得不能留疤的。”霍廷立在一旁抽烟,一听回头瞧他,见陆怀征一拧眉把手抽回来,没搭理他。 霍廷一笑,视线回到窗外,头也没回对陆怀征说:“你先带于好回家,我跟家冕去下医院。” 陆怀征走到他身边,把袖子一卷卷放下来,低低嗯了声。 霍廷把烟掐了,拍拍他的肩,窗外街景繁荣,忽然有些感慨:“快三十了吧?” 陆怀征回头看了于好一眼,又是一声嗯。 霍廷比了个手势高度,“我记得刚见你时,你才这么高,八岁吧,剃着个小平头,看人的眼神都带着光呢,小聪明多人又皮,其实我第一眼对你没啥好印象,眼里太多讨好了。这样的孩子太精,看着不讨喜。” 他知道霍廷要说什么,没搭腔,静静听他说。 霍廷叹了口气:“后来听了你姑姑说,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你姑姑遇人不淑,没早点遇上我,连带着你一起吃了几年苦。看你现在这样,我倒觉得也不错,男人还是得有点脾气,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怎么说的,佛系,太佛系了。” 他前姑父是个酒鬼加醉鬼,喝醉了就打人,陆怀征小时候没少挨打,又因为寄人篱下。 重组家庭,前姑父自己还带着一个拖油瓶,比他小两岁。 自己儿子不打,遇事儿不顺竟拿陆怀征出气。 他那会儿自卑又胆小,不过一八岁小毛头,苦与闷全是自己承受着,不敢告诉姑姑,怕姑姑又被打,原本拖着他,姑姑已经很吃亏了,陆怀征也不想再让自己给姑姑添麻烦,就这么苦兮兮地熬了几年。 那几年,他一度认为自己游走在黑暗深渊的边缘。 后来遇上霍廷,这个他人生里的转折点,一步步教他怎么做人,怎么做一个有脊梁骨的好男儿,为人处世圆滑而不是谄媚,谦恭自信,还要有硬骨和傲气。参透天地乾坤,也识得世事难圆。有舍弃,懂珍惜。 这是霍廷半辈子的人生箴言,很有幸,在他不过二十的年纪,却知晓了。 两年前,他在北大街遇见过前姑父的儿子,在大街上偷东西被人五花大绑摁在地上打得鼻青脸肿。 他当时想,如果自己没遇上霍廷,这是不是他未来的写照? 那天人们没报警,选择了私刑。 那些人打完又从他身上搜刮出所有东西,然后把人剥光了扔在大街上。 陆怀征给他买了瓶水和几包烟,拉了拉裤腿蹲下跟他聊了一会儿,才知道那人很早就死了,他成了孤儿,靠偷摸拐骗养活自己,陆怀征陪他抽了半包烟后,挺沉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小子小时候其实挺不讨喜的,干了坏事全找他背锅,害他无缘无故被打好几回,那时陆怀征是恨死这对父子了。 那时他相顾无言。 临走时,把身上的现金都给他了,“别再偷东西了,出去找份工作。” 说完把钱包塞进裤兜里走了。 他每走一步,脚步便沉一分,重重踩在地上,牢固又踏实,像是坚定地朝着某个方向前行。 真好。 他没有陆怀征幸运。 他没有遇上霍廷,没有一只手可以把他从深渊边缘拉出来,于是,他坠进那漩涡里,被命运搅成一滩烂泥。 陆怀征没回头,也不知道,穿着一条小裤衩的小伙儿,茫然地抱着那热气腾腾的毛爷爷,莫名留下泪来。 …… 霍廷跟家冕去了医院,陆怀征带于好回了自己的单身公寓。 他公寓很干净,客厅的窗大敞着,窗帘在空中空空荡荡的拉扯。 这房子不常住,设施相当简单,于好一进门就看见摊在矮几上的基本军.情书,还有俄文原著。 能想象到,他平日里也是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翻书,手里衔根烟,或者懒懒散散地把脚搭在矮几上。 除开战训场上那严厉刻板的模样,私底下,他做任何事都充满了柔情。 对于好来说,他是不可言说的。 他的温柔,只有她懂。 进了门,于好指指那张床,“我可以去躺么?” 陆怀征正在锁门,回头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抱你过去么?” 于好朝他伸手,挂在他脖子上,眼珠黑黑地盯着他,却没有说话,像个小孩子。 他笑了,锁了门,把行李箱等东西推到门口摆好,打横把人抱起来,于好太轻了,他几乎毫不费力,想调侃两句,让她吃吃胖点,可于好眼神呆滞,心不在焉,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把人放到床上。 他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下,捋着她脑门上的头发,看着她的眼睛,跟她说话,哄她,可床上柔软的姑娘都跟没听见似的,眼睛无神又消沉地看着他。 他胸口泛疼,微微攥紧了床单,黑色床单被他拽出了两个涡泛着褶皱,陆怀征强忍着在她唇上一下一下亲着,最后揉着声哄。 “看看我,嗯?于好,你看看我。” 于好听话地去看他,可眼神仍是空洞茫然的。 他蓦然低头去亲她,在她嘴里狠狠掠夺,舌头大力撬开她的唇舌,是两人这么久来,最激烈最狠的一次。可她仍是无反应,他急了,闭着眼去咬她唇,又不敢太用力怕弄破,于好都毫无反应,陆怀征很绝望,直到—— 于好低呼出声,“疼。” 他终于松开她。 勾着她的脑袋把她抱进自己怀里,大掌牢牢摁着,他闭上眼,很绝望,也很无力。 “要怎么样,你才能好起来?” 于好却不答,像个洋娃娃。 最后韩志琛来了。 伏在床边小声地叫她名字,“于好?”一遍一遍。 陆怀征在阳台上烟一根接一根抽,塞满了一烟灰缸的烟头后,韩教授推门出来了,他忙把烟掐了,烟灰缸摆去一边,恭敬跟他低了低头。 韩志琛视线在烟灰缸上一停留,对这俩孩子都是心疼。 “她发病时,无论你跟她说什么,她都是茫然的,甚至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需要旁边的人一点一点去唤醒,这个过程持续多久全凭她的意志力。意志力薄弱她可能会伤害自己,不过你不用太担心,她可以自己调节的。而且她这次发病看着状态好了很多,比云南回来那次好,给她点时间,她可能需要一个过程。” 陆怀征点点头。 “辛苦您了。” 韩志琛笑着挥挥手,“倒是你,看着状态不太好,最近没怎么休息?” 这一个月不是睡车里就是睡沙发地板的,一个正儿八经的觉都没睡过,疲态尽显,不过精气神还在,那点筋骨倒是没落下。 “听老栗说,明天要去检查了?” “嗯。” “有心理准备了么?”韩志琛说:“这个东西,病倒不可怕,真得上了也就那么回事,现在医学发达药物维持能坚持几十年不病发的也有,而且我听说医学已经在努力攻克这个难题了,不出几年,估计能研究出治愈的药,所以也没那么可怕,你还年轻,要相信咱们中国的科学!” 艾滋是个非常刁钻的难题,不过韩志琛乐天派,他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有一天过一天。 活着一天,便精彩一天。 把荣耀都留在过去,把期待都留在未来,这才是他认为的生活态度。 陆怀征觉得他跟于好都特别幸运,身边的每个人,似乎都对生活充满了热枕。 韩教授走后,他在沙发上坐了会儿,神经忽然放松下来后,疲倦铺天盖地袭来,没撑住,罩了件衣服在脑袋上便睡着了。 醒来时。 厨房“啪嗒”一声响。 像是什么瓷碗摔碎的声音,他猛然惊醒,拉下衣服冲进去,看见于好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捡一片片碎片。 陆怀征过去把人拉起来。 “我来。” 于好却反手勾住他脖子,人还蹲在地上,陆怀征弯着腰被她抱着,就听她埋在他颈间深深吸了口气。 女人轻柔地气息喷洒在他脖子上。 如柳絮,在他心上似有若无的挠,一下一下,极具诱惑力。 “陆怀征,你还要我么?” 陆怀征一片片捡起碎片,丢进垃圾桶里:“要。” 于好慢慢抬头,去亲吻他的耳朵:“那咱俩做吧,我想试试看。” “??????????????” 紧随而至,碎片再次七零八落砸到地上,仿佛烟花似的,在这黑夜里,轰然炸开! 让陆怀征万万想不到的是,竟然于好会提出这种要求! 59.第六卷 敬你风流潇洒骨(05) 瓷片七零八落摔在地上, 似开了花,满地狼藉。 陆怀征当下没有反应过来, 僵着身子被她搂着。他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可于好似乎不带犹豫地, 勾住他脖子往下一拉,不由分说地吻住他。 两人之前亲了那么多次, 她生涩而被动, 唇齿紧闭,全凭他哄一点开一点, 直至舌头滑进去, 她也是任由他掠夺, 卷着舌头躲着他。 陆怀征明白她的抗拒, 倒也不急,耐心十足地一点点带她领略情爱之地。 这回她的主动让人咋舌。 完全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搂着他的脖子, 毫无章法地一通乱吻,亲亲舔舔,甚至主动将舌头抵在他唇上去撬他的。 陆怀征把人抱起来, 双腿挂到自己的腰间, 抵在厨房的墙壁上,狠狠亲了一通,最后红着眼睛用仅存的一丝理智把人从身上扒拉下来。于好不肯, 像个树尾熊似的牢牢挂在他脖子上, 双腿缠着他精瘦的腰。猴急地在他脖子上, 锁骨上落下密密麻麻的吻。 好歹这么多年的训练不是白训的。 于好挂在他身上简直跟挂了个包似的轻松,他强忍着把人从身上甩下去的冲动,任由她胡作非为,自己还泰然自若地把地上的碎渣收拾好,转身又给自己到了杯水降火。 仰头灌了口,于好的吻正好落到他的下巴上。 陆怀征一偏头蓦然对上她的唇,清透的液体顺着两人的下鄂线缓缓下滑,然后沿着流畅的脖颈线条,慢慢流进各自的领口里,一点点从她薄薄的汗衫里渗了出来。 湿漉漉一片,透出一条若隐若现地边。看得他心痒。 陆怀征盯着那软绵绵一团,似乎一只手可以握住。不过他很规矩,脑子里荤七荤八地想,手仍是抄在自己兜里,低着头,以一种好整以暇的姿势看着她。 这男人真的坏透了! 于好吻急了,手哆嗦着摸上他的皮带,整个人却在发抖。 陆怀征反手摁住,压在自己的裤头上,男人手掌灼热,烧在她手背上,于好止不住又是一抖,肩微微颤着。 他弯下身,把她放在厨房的琉璃台上,在她耳边漫不经心地撕磨,含着她的耳垂轻吮着,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沙哑:“真想做么?” 她重重一点头。 他把手从兜里拿出来,顺着嫩滑的手臂一路挲到她圆润的肩头。 男人的大掌干燥有力,捏着她单薄削瘦的肩像是捏蚂蚁似的。 陆怀征顺着她涨红的耳根一路往下,热起灼灼,湿漉,迷乱,就听他问:“那你抖什么?你这是在逼谁?逼我还是逼你自己?” 他把人松开,于好紧紧拽着他的皮带不肯撒手,陆怀征发现这丫头牛劲儿,眼睛红彤彤的,不知道在跟谁较劲,倔强地一根根掰开他的指头,陆怀征怕弄疼她,不敢用太大力。他不动,于好根本挪不动半分,两人陷入僵局。 一个要脱,一个不让脱。 两人谁也不让谁,就这么对峙着。 客厅的钟在寂静地黑夜里,滴滴答答地走着。 僵持不下,于好又转头去脱他t恤衫,撩着他的衣摆执着地往上拉,衣服在拉扯中变了形,露出一寸寸紧实的腹肌,这具近乎完美的身体,让于好此刻完全乱了分寸,两人像个麻团似的缠成乱呼呼一团。 最后在陆怀征的爆喝声中停了下来,“够了!” 于好被吼傻了,整个人神色暗淡地拽着他的衣摆。 陆怀征把她抱到床上,自己扣好皮带,整理好衣服,勾了张椅子过来放到她面前坐下。 他看了眼窗外,调整思绪,深深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再抬头去看她,声音冷下来。 “你真的认为,我们现在的情况合适做——” 于好忽然把脚放到床上,双手抱住,眼皮耷拉着,盯着地面,清淡打断:“从云南回来后,我想过要彻底跟你断了,那天在军区,我问你我们还谈么,你说算了的时候,其实我当时心里是有点解脱的,因为我觉得跟你在一起,未来要面对的东西真的太多了。你说不想让我承受艾滋病的痛苦,我也是,我也不想让你承受我心里的痛苦。下山的时候,你在边境照顾那些流民,我坐在车里想,断了也挺好的,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这种假装快乐的日子要维持多久,生怕那个人一出现就毁了我的一切。” 夜已深,华灯初上,街上行人渐渐少了。 月光薄纱般透过窗落进来,安静的令人心悸,窗外,汽车鸣笛,长长的一声,像是一声警笛。 “那个人,是我小姑父,你要听他的事么?”于好轻描淡写地问。 陆怀征双手抄在兜里。 他咬牙侧开头,腮帮跟着微微跳了下,他在忍,忍着听她说完这一切,韩教授说,如果哪天,于好愿意主动开口告诉他过去的事情,只有两种情况。 要么生,要么死。 兜里的手紧握成拳,他甚至不敢去看她,生怕从她眼底里看出要跟他分手、离开他的决心。 甚至他都没想,他们俩到现在,其实还没正式确定关系。 陆怀征微微点头。 事实上,于好在他点头前已经开口了,两人都不看对方。 一个盯着地面,一个侧头看着窗外。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霓虹在雨夜里像是罩了一层雾蒙蒙的光,小雨帘密密麻麻,串成珠帘儿在空中垂布着。 风夹着雨,渐渐的,雨势愈大,劈哩叭啦敲打着窗户,风把窗帘吸了出去,像一面白旗掼在窗外狂舞。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刻被重新唤醒。 在这个雨夜,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亮着的灯火里,写满了人间百态,世间迷情。 茶馆里,三五好友相聚,嬉笑怒骂,道尽了如流往事。 麻将馆里,赢钱的,输钱的,喝声喧天,几家欢喜几家愁。 堆满了破铜烂铁的胡同巷里,海棠花在烟雨缥缈的季节里轰轰烈烈的开着,道不尽的儿女情长。 有人出来关窗收衣服、有人正靠在窗台上抽烟缓释一天的疲惫、有人在纵情…… 有人终于在这繁华、如泣如诉的雨夜里,谈起过去…… 当噩梦一旦被展开,人可以为了爱,变成天使和恶魔。 “他说要把我培养成性.奴,然后把那东西露出来对着我,让我帮他舔,我不肯,他就打我,拿那种缝衣服的针扎我,因为没有伤口,别人也看不见,还好我小姑姑回来了……他们俩闹离婚,他连我和小姑姑一起打……刚刚他警告我不许把小时候的事情跟你们说,我不答应,他就掐我脖子,我很怕他掐死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说着说着,身体紧紧抱成一团,眼神里都是恐惧,仿佛那昔日的画面再次回到她面前,对她凌迟。 陆怀征心疼再难忍,闭上眼。 声音哑得跟断了气似的,他难以平复:“别说了……” 窗外灯光闪闪,月光洒落进来,于好伏在腿上嚎啕大哭。 一路走来,她一直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甚至当那些姑娘们谈起男朋友一脸羞涩和腼腆的模样,她就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后来,陆怀征这个像小太阳一样的男孩走进她的世界里。 他就是天边的一抹阳光,是她躲在阴暗角落的信仰,她对他充满渴望。 可又不敢靠近他,不敢爱他,不敢表明自己的心意,因为她觉得自己不一样,她羡慕出现在他身边的所有女孩。 窗外雨顺着草叶的径脉滴落,汽车压过的水坑激情飞昂地溅起了水花,世界模糊。 有人在车里开着音乐,放声歌唱: “我的世界充满着未知变幻的旅程,我不怕风和雨,期待笑和痛……” 所以,请你再勇敢一点,回头再看一看人间。 多的是你没见过的风景和晴空。 是啊,他说过的,这世界很大的,不能因为前方的一粒浮沙误了后方的星辰大海啊。 …… 突然一场暴雨,路上车堵了。 雨水在前挡玻璃上淌成小河,视野模糊,路边的小草被打弯了腰,摇摇晃晃。 一辆黑色迈巴赫被堵在戌三路口,车内气压很低。 霍廷面容冷峻,眉目似氲着一股怒气,脸色格外难看,半晌,他开口问前方的家冕:“你确定?” 家冕也一脸愁容:“是艾滋病初筛。” 霍廷:“我真的不知道养他这么大做什么,出了这么大事都不知道跟我们说一下!?我他妈好歹还能帮他找人看看!” 家冕回头劝:“姑父,您还不了解他么,他连我们都没说,这事儿要不是我听见了,指不定瞒我们到什么时候呢,反正他从小到大就不喜欢别人为他操心……” 窗外雨势渐渐弱了,有停的趋势。 屋内,于好哭声减弱,在黑夜里,像只受了伤的小猫,最后抖着肩啜泣。 陆怀征过去将她抱在自己怀里,抬着头,看着窗外,柔声一遍遍跟她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早点遇见你。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 对不起,又让你想起这些过去。 于好没有抬头,哭得眼花耳热,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仍是蒙着头,就听她瓮声问:“陆怀征,如果我现在让你离开我,你会同意么?” 陆怀征惊醒,低头去亲她,发顶,颊侧,…… “不会,这辈子都不会。” “那你要跟我在一起么?” 他把人抱紧,终是承受不住,蹭着她的脑袋,哑着声说:“要。” 于好安心了,双手揪着他胸前的衣服,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毛茸茸的也拱了拱。 “好,那就永远在一起,不管生老病死。”她拽紧了他胸前的料子,仰头看他,他也顺势低头,那两双清水似的眼睛就在昏暗的房间里静静对视着—— “我不会逼着你转业的,你出任务,我就在家等你回来,同样,如果祖国有难,我希望你也不要考虑我,大胆去做你想做的,即使一个人,我也会好好活下去的,不要因为我改变你自己,我爱得是那个坚守初心、以梦为马的陆怀征。” 如果这样的告白不够动人的话,陆怀征怕是不认识动人这两字了。 他低头在她身上蹭了蹭,把她抱得更紧,贴着她的侧脸,一下一下轻轻吻着她。 吻一下,认真看她一眼,那双如潭的双眸里,深藏了多少难言的情绪,全在此刻崩塌,像是看见老城墙的楼塌了,蚕蛹破茧,重获了新生。 “那就永远在一起,不管生老病死,这辈子,我都是你的。” 于好抬头去吻他。 与此同时,“砰砰砰——” 有人砸门。 陆怀征摸摸她的头从床上下来去开门,霍廷跟家冕站在门口,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说话,脸色不是太好,陆怀征叹了口气, “进来吧。” 霍廷沉着脸,一言不发,家冕则俏皮地往里头看了眼,“我们没打扰你好事吧?” 陆怀征没搭理他。 于好刚好出来,陆怀征牵着她到沙发上坐下。 霍廷取了支烟出来想抽,询问当场唯一的女士,“可以么?” 于好表示不介意。 霍廷礼貌说了声谢谢。 一场四人的会面静止了半小时,始终没人说话,霍廷一支烟接一支烟抽,表情看上去非常烦躁。 余下三人,确切地说,是余下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陆怀征则是气定神闲地靠在沙发上,一边玩着于好的手,于好终于明白,陆怀征年少时身上那股气哪来的了,他跟霍廷气质非常相像。 霍廷掐了最后一根烟,仰在单人沙发上看向陆怀征,声音是冷的:“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眼里还有我这个长辈么?” 陆怀征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看了眼家冕,见他做口型,才明白过来,转回头,不卑不吭地说: “每次出任务的时候总会面临各种突发状况,我没办法跟你们一一汇报,我以为你们能谅解。” 霍廷火冒三丈:“这是普通状况?还有你休假这么多天,连家都不回!?” 于好忍不住搭腔:“霍总,是因为我……” 陆怀征捏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从小到大,就连家冕就非常了解霍廷这个人,他是典型发火的时候六亲不认,平日里是只笑面虎,可真生起气来,没人敢惹。陆怀征怕霍廷迁怒于好,刚要说话,就见霍廷脸色忽然缓和下去,连声音都软了:“跟你没关系,不用帮他说话。” 什么时候见霍廷这么和颜悦色跟人讲过话。 家冕跟陆怀征都愣了。 于好不知情,继续说:“我最近出了点状况,一直在医院住院,陆怀征他一直在陪我。” 霍廷哦了声,笑道:“是这样,那你身体好了吗?” “好了。” 霍廷笑眯眯地点头,转头去看陆怀征:“明天我帮你预约了吴博士,是国内艾滋病的顶尖专家,顺便你到时候把情况一一说给他听,不是不相信你们军队,吴博士这几年都在香港,不是那么容易见的,算你小子运气好,他这几天恰好在北京。” 陆怀征没拒绝。 另外三人视线一对,会意,陆怀征让于好进卧室去躺会儿。 下面的话题是他们男人间的话题了。 等卧室门关上。 三人身子都往前凑了凑,压低了音量。 霍廷先开口,双手搭成塔状,看着陆怀征问:“胡建明是不是对于好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陆怀征一愣,蓦然看过去,他读得懂霍廷的眼神,也明白他口中不好的事情指什么,没回答。 霍廷表示理解,这种事于好不说,陆怀征更不好说,尽管知道他侄子现在看上去气得已经快爆炸了。 “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霍廷说完,指了指家冕,示意他说。 家冕把手机掏出来,递给他:“你姑父看于好反应不对,就找人查了胡建明,就在来的路上,有人给我发了一个微博账号,是胡建明用的,这个微博账号关注了很多恋.童,癖的账号,微博相册里,都是一些小孩的照片……简直是畜生,你看看这他妈才多大点小孩,就他妈给他弄上这个,这禽兽不如的东西!” 陆怀征一声不吭地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照片。 照片上虽不是于好,但每一张都能想到那时候的于好该多无助! 他弓着背,双手交叠撑在腿上,埋住头,闷声说:“可以让他去死么?” 霍廷说:“可以,但这事儿我跟家冕商量过了,你不能插手,万一出了什么纰漏,我跟家冕都没事,影响你前途,先走法律途径,不到万不得已,再用特殊手段——” 家冕说:“对,我们不会把你和于好牵扯进来的,我们试试看从其他人入手。” 话落一半,身后的房门,忽然被人打开。 身后一道坚定的声音响起来。 像是看见了天际的彩虹那般。 “既然你们是为了我的事情,我怎么可以不参与呢?” 霍廷一愣,“你——” 于好笑了下,她没化妆,素面朝天,却透着一股莫名的韧劲儿,“不用找其他人入手了,就从我开始吧。” 霍廷和家冕同时看了眼陆怀征,似乎在等他做决定。 却听于好低头笑笑,手紧紧攥在身前。 只有陆怀征知道她此刻是鼓了多么大的勇气。 “我愿意站出来,跟你们一起。” 黑暗固然可憎。 可光明的力量仍在,她愿意站出来。 或许无法改变,但至少她也曾试图为后来的孩子们在通往成人的道路上披襟斩棘、铺平一条康庄大道,愿未来能见鲜花遍地。 60.第六卷 万里灯火照河山(01)(修文) 霍廷却忽然说:“先不急, 于好,就我个人角度来说, 我不希望你站出来,不是因为别的, 是我认为,你站出来没有意义, 咱们手上没有当年的证据, 如果你就这么跑去跟警察说,人家不会理会你, 同时, 你还要承受相当大的一部分来自社会舆论的压力, 所以我认为, 你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你永远无法掌控别人的思想,所以没有必要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这是霍廷的想法。 余下几人, 纷纷互视几眼,于好也明白,可她既然决定站出来了, 她就做好了面对所有风浪的准备。霍廷知道这于家这小丫头性子倔得很, 低头笑笑说:“如果有需要,我们会找你,但是目前, 我们并不是别无他法, 胡建明这种人, 我要抓他的小辫子很容易,你相信姑父一次?” “姑父”两字一出口,于好脸都红了,下意识看了眼旁边坐着陆怀征,他也正盯着她瞧,眼底难得露了些笑意。 连家冕都感觉出来了,霍廷很喜欢于好。 见于好有些害羞,霍廷嘴角的笑意越发大了,人往后仰,看了眼陆怀征,忍不住逗逗他这个宠辱不惊的侄子。 “怎么,还不好意思?”他冲陆怀征挑眉道。 后者一愣,下意识拿手摸了摸鼻尖,极其不自然地咳了声:“没有。” 霍廷可算是找到机会损他了。 “你们不知道……” 这种开头,必定后面有八卦,家冕跟于好都竖起来耳朵,只有陆怀征状似不经意地咳嗽一声,拿眼神瞟霍廷。霍廷兴致正浓,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一件件一桩桩往外抖落他这侄子的糗事儿。 “他高二的时候,跟我哭,说失恋,还给我看了你的照片,这么瞅着,你倒是没怎么变,还跟以前似的,模样□□都在。比以前还瘦点,我当时在包厢里一眼就认出你了,你俩都不说话,坐在那里,我就瞅着有戏。” 霍廷完全没架子,说得还挺绘声绘色。 “跟我哭呀,跟我撒娇呀,说不喜欢别人,就喜欢你,谁都不喜欢你,就特别喜欢照片里那姑娘。都是过来人,谁上学时还没朵红玫瑰白玫瑰的吧,我就劝他跟别的女孩相处相处,他也不肯处,反正就天天哭,天天以泪洗面,跟我说,特别喜欢你。” 陆怀征对霍廷这段添油加醋的话,表示不屑,靠在沙发上抱着胳膊哂笑:“您这编故事的功力是与日俱增,佩服佩服。” 家冕彼时举手,对于好说:“我作证,怀征那阵是真伤心,球都不打了,那阵我们都笑他是王宝钏。” 陆怀征毫不犹豫一脚踹过去:“滚。” 家冕笑嘻嘻往一旁躲,两人这是逮着机会在于好面前涮她。 话题莫名其妙被带歪,这两人话里都真假参半,他是真没哭,也没霍廷说的那么要死要活的。 那时年轻气盛,心里又犟着一股气,离了谁不能活呀,也不知道跟谁作对,就觉得,他喜欢她,归他喜欢,但男子汉大丈夫,可不会为了感情这么要死腻活的,那不是男人。 不过他很后悔,如果当初知道是这样,他死也不会守着自己那么点面子。 好在,他们都没变。 他有些出神,却听于好很轻地一声,“好,霍总,那我听您的。” 霍廷笑眯眯地看着她,“你可以跟着怀征叫我姑父。” 于好脸烧起来,低头小声:“姑父。” “哎!”这把霍廷给乐得,脸上的褶子都他妈快开花了。 陆怀征有些哭笑不得,这姑娘还真好哄啊,三言两句一句姑父就喊出口了,霍廷可真够的。 他倒是没折霍廷面子,忍了忍,等两人离开之后,才把于好拉到自己身边的位置坐下,姑娘有些不明所以,见他似笑非笑地模样,小声问:“怎么了?” 陆怀征驾着胳膊,老神在在地看了她好一会,手在她脑门上掸了下。 “霍廷让你叫姑父你就叫?你怎么这么好哄呢?” 于好啊了声。 陆怀征疑惑地皱起眉,“我那阵哄你怎么那么难哄呢?” “那不一样!” “噢,哪里不一样?” 这里面不一样的意思,很明显了。男人眼里的笑意加深,一定是故意。 于好不说话,陆怀征倒也没执意要听的意思,有些事情,在刚才,他想他俩都已经很清楚也很坚定。但听于好说:“因为他是你姑父,你唯一的亲人了。” 这一句话让陆怀征心都沉了,她总是在不经意地时候用最普通平凡的一句话击中他的内心。 “不过,以后我也是你的——” 陆怀征没再让她说下去,猝不及防重重吻住,将人抵上沙发背,热火朝天一番深入交流后。 陆怀征沉重的气息在她耳边低低浅浅的呼吸。 于好感觉自己像是一条鱼,湿漉漉的,又热又涨,亲到最后,两人又纠缠到床上去了,最后陆怀征非常懂事地替于好拉上衣服,把人哄睡,自己则转身进了浴室冲澡。 翌日,是初筛的日子。 于好醒的比陆怀征早,想说下楼去给他买个早饭,难得一天不是他起的早,结果光脚一占地,陆怀征就醒了,双手撑着脸坐在沙发上醒神的时候余光瞥见于好的拖鞋还在这边,随手捡起来拎过去。 于好正弯腰在床底下找拖鞋呢,见他高大的身影进来,把鞋放到她脚边,靠着门框问她:“今天醒这么早?我记得在基地那几天,你早上至少得九点。” “你检查的日子,我睡不着。” “你要不在家等我?” 于好套上鞋,立马从床上弹起来,“不要!” 陆怀征笑笑,眼神里都是惺忪睡衣,走过去抱住她,下巴搭在她的毛茸茸有些杂乱的头顶上,深深叹了口气,“那约法三章。” 于好伸手环住他的腰,男人紧实的肌肉贲张,身体结构太逆天了,像是一堵墙,硬邦邦,她有点贪恋他怀里的温度。 “约什么章,我说了我要跟你在一起,你不是要反悔吧?” “昨晚,韩教授给我发了一条消息,他说,吴博士从香港带回消息,艾滋病有希望治愈,不管跟我有没有关系,但这对国内的医学来说,总归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但是呢,因为目前只是学术领域的突破,并未得到真正的实施,过程可能是漫长,但也是希望。如果今天的初筛结果不好的话,你答应我,不要哭也不要难过,我们都试着努力一下,好吗?”陆怀征低头看她一眼,挲着她的肩,“我真的怕等会万一人太多,情况混乱,我照顾不到你的情绪。” 于好闭上眼,搂紧他,感受他胸腔有力的心跳,“好,不管怎样,等结果出来再说。” 初筛是在空军医院做的。 昨晚下了一夜雨,今早天气倒是一碧如洗,车子行驶在路上,晨曦光芒大放异彩,透着前挡风玻璃照进来的时候,陆怀征拉下遮阳板给她挡了下,又被于好自个儿翻上去。 “今天天气很好哎。” 万里乌云退散,阳光倾洒大地,格外晴朗。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被昨晚那场声势浩大的暴雨给冲刷走了,树木重获新生,生机勃勃地迎头昂立着,飞机轰隆隆从云层里划过,街上空气比往日都清透,整个城市像是被清洗过一遍,锃光发亮,烦恼一抛而空。 陆怀征也觉得难得,天难得这么亮。 等他俩停了车,陆怀征摘了墨镜带着于好进去。 人比他预想的还要多,正好又赶上隔壁海军体检的日子,迎头碰见的都是熟脸儿。 陆怀征被咬这事儿只有队里人知道,那些熟脸儿也都只当是普通检查,还觉奇怪,顶着一脑门子的问号,“你们突击队也今天体检?我咋记得前几个月不是刚检过?” 陆怀征囫囵两句混过去。 等到了真抽血时,陆怀征生平第一次,有点紧张了。 他这个人很少紧张,即使是拆/弹或者飞行途中出现险情时,都还能捏着对讲机跟人开玩笑的那种,这会难得有点紧张。 连玻璃门外的栗鸿文都看出来了,背着手跟身旁的韩教授说:“这小子紧张了。” 韩教授难得帮陆怀征说了句话:“正常,一般人都会紧张。要换你,你也紧张。” 栗鸿文表情奇怪地看了眼韩志琛,怼:“你不是最讨厌我这下属了么?怎么,这会儿关心起来了?干嘛,知道人可能有事儿,这会儿同情起来了?” 韩志琛气得拿手点他,“我讨厌你这下属就毁在你这张嘴上!作为这么多年的老同学,我真心实意地给栗参谋长您一个发自内心的建议,真的,如果你要是为了你的下属好,你就少说话,因为从你嘴里说出的话,特降低别人的好感度。” 栗鸿文急眼:“我呸!!!!!韩老头你是不是有点儿缺心眼儿?”他四下环顾一圈,压低声音吓唬他:“这可是我的地盘,你再唧唧歪歪,说些着三不着两的话,我让你抓了你!” 韩志琛冷笑:“呵……” 这两人斗嘴成习惯,身旁的人都已经是司空见惯,于好更是见怪不怪。 韩志琛不搭理栗鸿文了,回头走到于好身边,姑娘抻着脖子看跟个天鹅似的,时刻关注着里头的情况,他问:“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于好回头,“没问题了。” 韩志琛仔细端详了她一阵,又柔声问:“确定没问题了?” 要说一点儿都没感觉了,那是不可能的,但她会为了她跟陆怀征的未来,努力尝试着放下,努力认真去生活,努力跟世界的不公对抗,努力让自己开心起来,努力不让陆怀征再时时刻刻为她担心。 早上出门的时候,看见花,看见树,看见草木。 她都觉得是亮的,是满怀希望的,她认为自己已经在一步步走出来了。 至少,目前是可观的。 韩志琛听完她的想法,觉得她每个字都充满力度。 终于放下心来,拍拍她的肩,说:“不用着急,一步步来,你俩都是好孩子,老天爷会眷顾你们的。” 让韩教授这个从来不信神佛只信自己的人说这句话,于好差点眼泪掉下来。 然而最难熬的,不是抽血的过程。 而是等待化验结果的过程。 科室里,除了陆怀征于好两个人四平八稳地坐在沙发上,其余几个人,不是抖腿,就是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栗鸿文是走得最快的,焦虑的眉毛都飞起来。 韩志琛先他烦,起初还损了他几句,每隔几分钟,自己也被带起来,跟着他在房间里开始兜圈。 韩志琛比栗鸿文还胖些,两人走起来又快又带风,再来个人,差不多是一个人形电风扇了,吊顶三个扇叶的那种,哧溜哧溜转。 结果是加急的。 一般这种结果要在两到三个工作日处,栗鸿文等不及,要让人再熬个三天,那不是要命么,要求让人分析完立马送科室来,几个人就在他相熟的心内科科室主任办公室等着。 下午两点,办公室的门准时响起。 屋内包括科室主任在内的五个人,齐齐往门口看去。 所有人的心都被吊到嗓子眼。 来人一开门,是检验科的小刘,剃着个平头,四四方方的,长得可喜庆,笑起来嘴边还有俩小酒窝!栗鸿文看他跟个喜鹊似的,就知道肯定是个好消息,是报喜来了。那嗓音洪亮又浑厚,高兴地朝他们挥舞这手里的报告:“是阳性是阳性!” 所有人一愣,“啊?” 本来看着他表情,屋内几人都松了口气,结果嘴里喊出那两字儿完全是直接把他们给吓傻了! “呸!”小刘猛一拍嘴:“瓢了瓢了,是阴性!” “陆队的检查结果非常健康,吴博士刚才来我们科室了,就那个艾滋病专家吴博士,刚从香港回来的,他说,陆队这身体素质基本上没问题,基本上一个月排除,而且,就在刚才,我们主任把当初陆队手上的伤口创面照片跟对方患者的口腔糜烂照片都查看了一遍,吴博士说,基本上没有感染可能性!因为对方是口腔溃烂,依照当时的糜烂程度口腔表皮只停留一些白色念珠菌,是不会传染的!现在一个月排除,基本上可以排除了!恭喜你,陆队,你可以打结婚报告了!” —— 几个小时前,在抽血。 抽血的护士是个熟脸儿,早年还被几个同事开过她和陆怀征的玩笑,这会儿人气定神闲地坐在这儿也都不知道他有了女朋友,又忍不住开起抽血那护士的玩笑:“陆队算是命运多舛了,跟咱们张护士呀真是有缘。张护士前阵子也差点儿被一隐瞒病史的病人给感染上艾滋,等这次检查结果下来,你俩要不凑活过算了。反正陆队也还没女朋友!” 陆怀征这回没穿军装,一身休闲,黑衣黑裤利落又干净,看得张护士脸一红,嗔了句:“你们别瞎扯了。” 他模样生得好,又是男人里的精英,她以前也就随口说了句,上回来体检的那突击队的队长好帅,就被这帮姑娘门记在心里,时不时拿出来调侃她。 靠在椅子上的男人,笑了笑,眉梢眼角都带着一丝儿不正经,可转过头,看玻璃窗外于好的那眼神却是温柔又深意的。 “可别,我女朋友就在外面坐着呢,好不容易才追到手的。” 小刘正好过来拿血样,一推开门就听见这话,忍不住八卦了句:“哟,陆队交代感情史啊,来说说,让我们老百姓也听听,你们公子哥的撩妹技巧。” 结果就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下,莫名地被陆怀征化解了刚才张护士的尴尬。 然后一群人正襟危坐地听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整个故事掐头去尾地被他缩减成了一个精简版本。 “她在她妈肚子里的时候我就喜欢她了,那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对,后来我当了兵,她去学了心理学,毕业后分进了我们队里调研,本来都打算要结婚了吧,我就被人咬了……”说到这,他叹了口气,“哎,结婚报告也打不成……她也不肯离开我……” 生死不离啊!真感动啊! 把科室里的人听得是那叫一个热泪盈眶,感人至深。 真是忍不住要为他这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鼓掌叫好! 最后听他仰天一声长叹:“我女朋友是真的很喜欢我啊……哎。” 61.第六卷 万里灯火照河山(02) 心内科办公室。 小刘气壮山河一声, 所有人心都揣回肚子里,栗鸿文拿着化验报告单左看右看, 横看竖看上看下看,愣是要把这薄薄一片纸给瞧出朵花儿来。 专业术语看不懂, 指着几个指数问韩志琛,韩志琛更看不懂, 从兜里掏出眼睛戴上就瞧见底下一个阴性, 想着应该就是病毒指数了,俩老头正专心致志地研究着, 霍廷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吴博士从门口进来。 吴博士相当年轻。 本以为是个憨态可掬的老头儿, 没想到竟然是年轻男人, 约莫不过四十, 鼻梁上戳着副酒瓶底厚的眼镜,看起来沉甸甸的。他目光绕了一圈,跟随霍廷的脚步把视线定在陆怀征的身上。 陆怀征忙站起来。 于好也跟着他站了起来。 全都认识简单打过招呼, 吴博士开门见山对陆怀征说:“不用担心,看过现场的照片了。”说到这,他低头看了下陆怀征的手, 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 “按照你当时的受伤创面,我刚刚跟我的学生已经做过数据演算,除非对方当时满口腔都是血, 而恰好, 他把你咬出血之后还要把你的手含在嘴里停留七秒, 这才有一定的概率感染,注意,还是一定概率,不是百分百感染。而且我看了现场的照片,对方嘴里的糜烂出血程度,就是含上半小时,你也不一定会感染。” 栗鸿文听完就傻眼了。 “当时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们说有一定感染途径,还说吃了也不一定能阻断干净。” 吴博士笑笑:“当时我在香港开会,我不太清楚这里面的具体情况,不过我可以理解当时的诊断医生,换作是我,我也会建议你吃阻断药,毕竟有千分之一的概率咱们也不能拿军人的生命去堵,对吧?还有一个情况就是,现在大家都谈艾色变,我这些学生经历过的情况要比你们多得多,很多人以为医生给了药就是保了命,我们只是尽人事听天命,但是我们会尽量做到把可能发生的每种情况都说清楚,以免后面造成误会。如果陆队不是军人的话,有过硬的身体和心理素质,我前面那些话就不会说了,因为这种情况放在一个普通人的身上,我还真不敢保证,毕竟这种病菌本就是人身免疫力的疾病。另外,现在过了初筛,基本上可以不用担心了,但是我还是建议你,半年后再过来筛查一次。” 栗鸿文听到这,原本被他安抚下去的情绪,又被吊起来了,抓耳挠腮地问:“合着前面说了一堆,都一堆废话,还得半年后再筛查?” “瞧给您急得。”吴博士笑说,“我这不还没说完呢,像陆队这种情况,医学史上不多,也几乎没有类似的案例,曾经有人被感染过是因为当时对方恶意故意传染艾滋,受伤创面也比陆队的大,我查了你们在云南的案件记录,对方几乎在咬住陆队的一瞬间就被你们的队友开枪击毙了,连七秒都不到,加上对方的糜烂面小,只是牙龈表皮下层的出血,并没有出现流血的情况,加上陆队现在的初筛结果是阴性,是完全可以排除感染的可能性了,我建议他半年后过来筛查是因为吃完阻断药有副作用,半年内都需要监控到身体的各项指标。顺便,再筛查一下病毒。仅此而已,明白?” “那不就还是不能百分百排除嘛……”栗鸿文小声说。 吴博士气得直翻白眼,理解他担心下属的心态,维持最后仅有的风度咬牙说:“参谋长,我这么跟您说,您就是现在拿着这张报告单,去找性.病科的任何一位医生,也没有一个人敢保证你半年后是什么样的身体情况!走在大马路上都还有可能被车撞死呢,人活着要这么畏首畏尾还有什么意思?就算真得了这病也不是没得治,您现在就是有点过度的杞人忧天了!照我说,该干嘛干嘛去,该打结婚报告打结婚报告,该上班上班。另外,有一点我确实得提醒你。” “什么?” “性生活注意下安全措施。”吴博士说着把手搭上陆怀征的肩,若有似无的瞟了于好一眼,“虽然咱们这情况基本上可以排除,但还是得保护一下女同志。” …… …… 科室瞬间安静下来,一片死寂,连老神在在靠在椅子上喝水的主治医都听喷了水,洒得满桌病例都是,手忙脚乱地一边抽纸巾一边擦。头顶仿佛飞过两只乌鸦,嘎嘎——这画面,悲惨而凄凉。 —— 于好上了车,还是觉得脸烧得慌。 陆怀征没关车门,人一惯懒散地靠在驾驶座上,左脚还踩在车门外,一只手抄在兜里,一只手懒懒地搭在方向盘上,食指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方向盘的边缘,侧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瞧。 于好不敢看他,搓搓脸,看着窗外。 树木高大,遮荫蔽日。车子刚好停在树荫下,遮了半边的光,晒得全是他那边。 他停车特别会找位子,每回恰恰都能遮住她那半边,他自己那边就不管,晒到晒不到都行,不讲究。 于好把窗打开,吹了会风,回头,发现他还盯着自己。 于好揉揉眼睛,用手悄悄挡住,用两边余光偷偷去瞧,发现他还盯着自己。 最后陆怀征见她无所适从的模样,这才不动声色移开目光:“我后天归队了。” 于好蓦然回过头,“这么快?” 他点头,“休了一个月假,后面可能,会有很长时间不能休假,你有急事可以打我分队的电话,手机我基本是看不到了。”说完他报了一串分队号码,于好记下。 于好忽觉时间好长,她惆怅地看着他,小声说:“那你可以把公寓钥匙给我吗?我要是想你了,我就去那里。” 她不说,陆怀征原本也已经配了把钥匙给她,他把扶手箱里的原配钥匙递过去,然后顺势握住她葱白的就手指,把人往自己这边拽,单手把人抱在自己怀里,宽厚干燥的手章抚着她的肩臂,来回挲,蹭了蹭她的脸,半只脚还踩在车外,这个姿势尤为霸道,只听他柔声说:“答应我三件事。” “你说。” “不要去管胡建明的事,不管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如果你小姑姑来找你,你让她来找我,或者于家谁敢来找你,你就让他们来找我,包括你爸妈。” 于好脸贴着他的肩,男人被晒得发烫,炙热的体温,抵在她的颊侧,特别有安全感。 她在他肩上蹭了蹭低低嗯了声。 心下浩荡激起层层涟漪。只有他懂她,他怕她心软,但凡这件事被戳破,于家真有人为了胡建明来找于好帮忙,到头来,她只会为了父母的情面而为难自己。 陆怀征手顺到她头顶,摸着她毛茸茸的头发,低头温柔地看她一眼。 “第二件,”陆怀征从扶手箱里拿出一张烫金名片,“这是霍廷的联系方式,联系不上我你就找他,有他在,没人敢欺负你。另外,这是家冕昨天夜里给我发的短信,大意是说他觉得忽然可以理解你了,也认为自己以前有些想法确实不对,跟你道歉,原不原谅他是你的事,不用顾及我的面子。” 于好热泪泛出。 “其实我没怪过他,从小到大不喜欢我的人,多了,我已经习惯了。” 这句自暴自弃的习惯了着实让陆怀征心一抽,他把人搂紧了,哄她说:“不是你的原因,是我的原因。”半开玩笑地说:“老天爷一看,啊,这丫头以后是陆怀征喜欢的人,那可不得把身边的花花草草给铲掉些,陆怀征那小子可不会哄人,喜欢你的人多了,他可头疼呢!” 于好被他逗乐,扑哧破涕为笑,埋在他怀里小声哝哝:“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陆怀征笑笑,给她擦眼泪,“别哭了,嗯?” 于好吭哧把眼泪蹭在他的衣服上,仰头问他:“第三件事呢?” 陆怀征把她眼泪擦干,把人扶正,脚收进来去启动车子,说:“每天最少五千步打卡,我会让赵黛琳监督你的,少一步回来就要你好看。” …… …… 刚还在怀里柔情蜜意你侬我侬,转头就翻脸不认人。 于好心里又气又好笑,跟他谈条件:“三千步行不行?” 陆怀征看着后视镜,“三千步没意义,还不如不走,成人正常的运动量至少得在每天一万步上,五千步算是个门槛,等你体能跟上了再加,你看看你自己都白成什么样了?” 于好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在夸我还是骂我?” 他勾起嘴角:“我骂人可不是这态度。” 也是,他凶起来可不是这么好说话。 车子汇入主干道,慢悠悠地穿行在拥挤的车道上,于好忽然想起来问:“你这往哪开,咱们不是去吃牛舌么?” “你想吃牛舌么?”他侧目,问她。 于好那时正扒在窗口看风景,指甲抠着车门说:“我想吃免费的。” 那委屈劲儿,看得陆怀征一下就心火直蹿、心猿意马起来。 他握着方向盘,舔了舔干涩嘴唇,咳了声,“你赵师姐请吃饭,刚给我打电话,你要不想去,咱们去吃牛舌。” “赵师姐啊。” 于好叹了口气,“那还是去吧。” 陆怀征横瞥她一眼,手摸摸她的头:“这么怕你赵师姐啊?” 于好摇头:“赵师姐从来不请吃饭的,她请客肯定有问题。” —— 等两人赶到,天彻底黑了,像是染上了浓稠的墨,沉沉地罩在天边,能看见稀稀疏疏散着几颗星星。 赵黛琳订的地方是一家大排档,热闹非凡,人声鼎沸,东一堆西一簇,灯光下聚着好几拨人,这算是北大街最繁华的一条道儿了, 人来人往,吆喝上那么两句,总有人忍不住驻足围观。 身后是浩浩荡荡一片海,远看像一块蓝玉宝石,水天一色,蔚蓝澄澈。 陆怀征刚停好车。赵黛琳就坐在最靠里的位置,边上就是烧烤摊,旁边支着丈米高的灯架,伴着咸腻的海风,那灯影拖在地上微微晃动,白茫茫雾蒙蒙一片,像是人间仙境。 于好走进了才瞧见,除了赵黛琳,还有孙凯,还有一姑娘。 那姑娘她认识,上次在云南见过,许烟骆。 陆怀征看见许烟骆也是一怔,就着一旁的凳子坐下,车钥匙放在桌上,“你怎么来了?” 许烟骆打扮得跟个妖精似的,穿得清凉,那睫毛仍是涂得跟燕子的羽毛似的浓厚,紧紧沾在她的眼皮上,一扇一扇眨眼睛的时候,于好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那扑棱的蛾子。 许烟骆手边点着一支烟,眉梢眼角都是风情,笑吟吟地看着陆怀征说:“我来找孙队,结果孙队说,上回救我的,不是他,是你,让我找你去,你说怎么办,我到底是该找他还是找你呢?” 孙凯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冲陆怀征拱拱手。 “逼不得已,兄弟见谅。” 陆怀征从桌下一脚踹过去,“你不是应该在队里么?” “这两天请假了,跟方言退婚的事。”孙凯闷声灌了杯啤酒,“听说你解除危机了,还没恭喜你呢。你没事儿就是兄弟我最大的安慰,不然这一个月我都睡得不安稳。” 赵黛琳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杯。 “够了,找你出来不是来喝酒的。” 孙凯看着她,不喝了,一笑:“得,你们一个两个都找我,到底什么事儿啊?” 许烟骆率先举手:“我先说。” 赵黛琳直接打断:“你闭嘴!” “靠!”许烟骆骂。 赵黛琳冷笑:“先来后到知不知道!?” 孙凯蒙圈了,“你们……到底……什么事儿?!” “你闭嘴!”两人异口同声吼。 —— 结果最后是两个人喝醉了。 孙凯和陆怀征。 这俩男的得酒量都贼逊,于好把陆怀征抗进车里,自己开车走了。 留下孙凯流着哈喇子扒拉在桌上,赵黛琳跟许烟骆一人占据一边,气势汹汹地盯着对方,瞪一眼,喝一瓶,瞪一眼,喝一瓶,直到脚边都堆满了空瓶,海风呼呼刮着,孙凯睡得整个人发抖,哆嗦着身子搂紧了身上的衣服。 半小时后,就剩他们那桌,两人还在咕噜咕噜往肚子里灌,都梗着脖子谁也不肯认输! 孙凯还在睡,只不过那白茫茫雾蒙蒙地光线中,乒乒乓乓的酒瓶堆叠声中,看见中间那男人睡得正香,身上还多了两件女人的外套,顺着温柔的海风吹拂着,衣摆一掀一掀……‘ 他满足地咂咂嘴,好像梦见了两只大母鸡追着他下蛋呢…… 62.第六卷 万里灯火照河山(03) 陆怀征的酒量算是突击队里最差的, 孙凯还比他好些,不过两人加起来都敌不过赵黛琳一个人的量, 而于好的酒量或许比赵黛琳还要好一点,这两人没真刀实枪的拼过, 平日里私下聚会,好歹也了解一些, 赵黛琳依稀觉得自己喝不过于好, 便也都见好就收绝不自讨苦吃。 于好叫了代驾。 车子四平八稳地停在陆怀征公寓楼下。 两人摸黑上楼,陆怀征靠在于好身上, 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 人又结实, 将全身重量都放在于好身上, 于好被他拖得东倒西歪的,而这人喝醉了就变得有点…… 一言难尽。 于好好不容易把他拖到门口才发现他公寓钥匙放在车里忘拿了。 于是她把陆怀征扶到墙上,让他乖乖靠着墙, 不要乱走。 楼道里声控灯亮了一瞬就黑下去了,男人靠着墙,浑浑噩噩、醉醺醺地听话点头。 结果她刚转身, 手被人轻轻拖住。 于好回头。 陆怀征拽着她的手, 把她拖进怀里,抱着她死死不肯撒手,头昏昏沉沉地搭在她颈间, 闭着眼睛, 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她耳边撕磨着轻蹭, 像一只毛茸茸的大熊,在她耳边小心翼翼地汲取着呼吸。 “去哪?” 于好被迫仰着头,差点儿喘不上气儿,“门钥匙在车上,我忘拿了。” 他若有似无的点头,却不肯撒手,忽说:“我去拿,你在这等我。” 于好觉得好笑:“你知道车停哪里么?” 别说车,陆怀征现在自己下楼可能也就上不来了。 于好刚要把人摁到墙上。 忽听他迷迷糊糊开口:“我怕你走了就不回来了。” 于好心里一酸,搂着他干净的头茬,跟哄小孩儿似的:“两分钟,我两分钟就上来。” 陆怀征松了手,在昏暗的走廊里,那道身影懒懒斜斜地靠在墙上,他头往后仰抵着墙,丝毫不带犹豫地开始计时: “1.2.3.4……” 这混兵头。 于好暗骂,转身就往电梯口跑。 等她再回来。 陆怀征仍是一动不动靠着墙等,“超时了。” “超了多少?”于好边开门边问。 他微醺状态最勾人,那种眼神若有似无地、似笑非笑,浑身自头发丝儿到脚尖都散发着一股不正经。每当他用这种吊儿郎当的眼神看着她的时候,于好便心跳如擂,像有无数只小鹿在乱撞,砰砰砰!头发发麻到整个人发涨。 手哆哆嗦嗦地怎么都对不准那钥匙孔。 罪魁祸首却浑然不觉,依旧是靠着墙,他侧了侧身,侧对着于好,上半身微微往下沉,带着醉意低头审视她:“数不清了。” 呼吸灼热,喷洒在她耳边,像一蓬轻轻荡开的花絮挠在她心窝。 空气中混杂着清冽的酒气,源源不断刺激着她的大脑皮层,耳边是他低沉诱.惑、醉醺醺的询问:“我今晚,能不能上床?” 于好开门的手一抖。 钥匙差点掉在地上,因为陆怀征似是而非地在亲她耳朵,轻啄慢捻。 知她敏感,他唇贴上来那瞬间,于好整个人猛颤,大脑轰然空白,脑中是剩下一个赤裸裸血淋林地念头—— 上火箭也行。 陆怀征低头亲着她。 见她怔楞,笑着一边吻她颈,一边说:“开门呀。” 于好恼火,就不能好好说话么!非得动手动脚的,把钥匙囫囵塞进他温热的掌心里,赌气似的:“你自己开!” 陆怀征一边亲着她,看都不用看,熟门熟路把钥匙对准进去,转进去。 下一秒他重重吻住于好的唇,将人拖进去,十指扣住她的双手高举过头顶压在门板上,两人热火朝天地纠缠在门口,陆怀征低头在她颈子上狠狠一嘬,瞬间青紫一块。 “你别这么重。”于好吃疼,蹬着脚挣扎。 陆怀征压着她,连灯都没开,被提醒后就着窗外的清辉细细打量她细白的颈子上刚刚被自己狠亲的那隅地方泛了红。 笑了笑:“这么敏感?”见她羞恼,他又坏笑伏在她耳边说:“那我轻点?” 他把人抱进卧室,压上床,一下一下亲,在她耳边含糊说,“昨天跟我怎么说得?重复一遍?” 于好被他亲得意乱情迷,浑身泛起了红潮,说不清是舒服还是难受。 颤这嗓子跟他求饶。 “我错了。” 陆怀征丝毫不给机会,手摸上自己的皮带解了利落解了,单手箍着她的腰,把人又往上托了托,沉着嗓子吓唬她:“来不及了,我喝醉了,控制不了自己了。” 于好吓得浑身发颤,“你别……这样。” 他重重吻她,嗓子里全是男人的隐忍:“哪样?” 于好哆嗦着身子不说话。 见她是真怕,陆怀征扑哧笑了,整个人忽然侧身往边上躺倒,仰面平躺着,侧头看着她,然后轻轻捋着她耳边汗湿的额发,替她擦去汗水,侧着身子,把人搂入怀里,在她额头上安抚性的轻轻吻了下算是了了。 他此刻头昏脑胀,看人都有些重影,没心思也没力气,只想好好抱着她,跟她多呆一会。 还忍不住蹭了蹭,像条金毛似的,在她怀里一下一下拱着,失而复得的感觉,未来一片光明的感觉,他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他抱着于好,紧了又紧,生怕一不留神,人从自己怀里溜走了。 酒意上头的男人似乎比平日里更爱撒娇,以及更难伺候。 于好给他擦脸,他捏着她的手亲了又亲,死活不肯撒。 于好帮他脱衣服,他靠着床头双手垫在脑后,满眼柔情蜜意,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笑意,于好瞪他,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被他抵在床上亲了好久,跟条黏滑的蜗牛似的,尤其粘人。 最后,终于把这大爷伺候的上了床。 于好准备自己去洗澡,进浴室之前心里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哪里怪,说不上来。 陆怀征嘴角的笑意让她有点毛骨悚然。 于好临关门那瞬间不知道哪来的灵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他面前,手一摊,“把钥匙交出来。” 他一愣。 “什么钥匙?” 于好回头一指,“厕所钥匙。” 正常情况下,陆怀征是不会做偷看这种没品的事儿,但今晚他喝醉了,整个人看上去简直太浪荡了,不得不防。 他特别不乐意,醉醺醺地跟她耍贫嘴:“我承认我有时候脑子里是想了些不该想的,但我也从来没付诸过实际行动啊!你这么做,是对我人格的侮辱,我不交。” 耍完赖皮,他小声嘟囔几句:“再说了,就算给我看看也不打紧吧,哪有女朋友不让男朋友看得。” 于好这人就有股犟劲,从小自我保护意识就强,喝醉了的陆怀征让她觉得没有安全感。 “不行,你现在脑子不清醒,我怕你乱来。” “……” 等他交了钥匙。 于好进去洗澡了,没五分钟,就听见门外有人大喊:“洗个澡怎么这么久!……半小时了都!” 于好气急,猛拍了下淋浴房的玻璃,哐哐直响,冲外面吼:“陆怀征!” 瞬间老实了。 又五分钟后。 “着火了!于好!” 于好原本没打算理他,直到看见浴室门缝底下在冒烟,她大脑轰然一声响,衣服也没来及套,随便裹了条浴巾就出去了,结果一打开门,看见陆怀征盘腿坐在卫生间门口抽烟。 还把烟头对准门缝。 她当时简直又气又想笑。 于好蹲下来,裹紧了浴巾,强忍着怒气,拍拍他英俊茫然的脸,“你到底想干嘛,我的陆队长?” 胸前的脯软硬生生被挤出一条沟,半遮半露,陆怀征觉得真像他小时候常吃的那种白白的馒头,软软的,想伸手戳一戳。 于好条件反射想往后退,忘了自己蹲着的。 直接摔在地上了。 浴巾应声而落。 那禁锢住的松软,在一瞬间弹了出来,又白又软,晃人眼球。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结了冰碴,两人都跟呆了似的,一动不动。 于好反应极快,直接把身上的浴巾扯下来朝陆怀征那边扔过去,结结实实地把人罩住,遮了个彻底。 陆怀征就跟个白色的灯罩似的一动不动地盘腿坐在地上。 他脸有点红,余光盯着地面,就看见一双匀称精致的小腿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闷声建议:“你把鞋子穿上。” 于好听话穿好,回头看他一眼,“你喝醉了是不是都这么撒酒疯的?” 陆怀征摇头啊。 “我醉了吗?没有吧。” 那是真醉了。 又听他说:“本来就没多少时间了,我想跟你多待一会儿。” 于好一听这话,瞬间没脾气了,哄着那三岁小孩儿上床睡觉。 三岁小孩儿不老实,睡到一半,搂着人姑娘,总伸手去掀于好的领子,她本来穿得就少,两具年轻火热的身子一贴,干柴烈火,天雷勾地火地,又亲在一起,唇舌纠缠间。 被窝里热烘烘、湿漉漉,情潮翻涌,黏黏腻腻…… 最后陆怀征低着头,掀着她的衣领,耍无赖:“我就看看。” “……那就看一眼?”于好拽着衣领,想来这些年也是想的发紧,眼下又因为自己……也有点心疼他。 “嗯。”嗓音震颤,抑制不住。 获得准许后,陆怀征拱着被子,捏着她的肩带,慢慢往两肩侧褪去,她身上的皮肤透着瓷白又细腻,干净的像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 啪。床头灯亮了。 “你开灯干嘛?”于好震惊。 “看得清楚点。”陆怀征认真地说。 那专注的眼神,让于好觉得他是真的抱着一颗赤子之心在研究人体艺术。 …… 翌日,酒醒。 陆怀征拖着僵硬的身子靠着床头醒神的时候,于好也醒了,侧着身子,脑袋垫在手臂上,静静地看着他。 陆怀征见她醒了,手捋着她的发,哑着声问:“怎么?” “答应我一件事。”于好笑吟吟地看着他。 陆怀征头疼得不行,他揉着太阳穴,低头斜她一眼,“什么?” “以后别喝酒了,好吗?” 陆怀征眼皮一跳,以为自己昨晚做了什么让她不高兴的,可见她表情也是轻松舒适似乎并没有不高兴的意思,他把人抱起来,摁在自己胸前,“好,以后不喝了。” “你酒量怎么这么差,赵师姐才灌了你两瓶。”于好仰头瞥他。 “不怎么喝酒。”陆怀征低头,意味深长地问她,“你酒量倒是不错,经常喝酒?” 于好靠在他胸前,“以前大学的时候,没事儿就跟赵师姐出去喝酒,啤酒还没喝醉过。” 陆怀征冷笑,低头捏着她的鼻尖。 “厉害啊,喝酒是么?”他重重捏了下,疼得于好直抽气,“下回要是让我知道你背着我跟赵师姐出去喝酒,回来我弄死你。” 于好挣扎一番,他不松手,横眉竖目地瞪着她。 她求饶:“不去了不去了真不去了。” …… 结果就在陆怀征归队的一个星期后。 于好那天刚从韩教授的办公室出来,那阵院里很忙,因为狄燕妮的事情整个研究院仿佛烧着一团火,赵黛琳约她去喝酒,于好想起陆怀征临走前的再三叮嘱,便拒绝了。 赵黛琳没说什么,当下毫不犹豫转头就走。丝毫没纠缠,也没劝她一定陪她去。 于好心下愧疚,想跟她解释解释,追上去把人拦住,才发现赵黛琳哭得梨花带雨,泫然欲泣的。 跟她认识这么些年,赵黛琳在她心底也算是个钢铁侠般的存在,别说哭,连失态的情绪都不曾有过,那次不是维持良好风度地跟她说,好,没事,可以的,听你的。 这一哭,瞬间把她吓住了。 “是感情上的事儿么?”她想起那天晚上的聚餐,又想起陆怀征跟他说过孙凯的事。 赵黛琳眼泪直流,侧着头,不肯回答。 于好心里着急,想着,自己最近恋爱又幸福的,还整天跟赵师姐说陆怀征的事,全然没考虑到她的感受,真是太糊涂了,而且赵师姐对她这么好,她偷偷陪她喝一次酒消消愁,应该没关系吧。 两人来到以前常去的那家小排挡,要了两箱啤酒。 赵黛琳闷不吭声,随手抽了瓶,用牙咬开,咕咚咕咚灌下一瓶。 于好做了很久的心理活动。 非常非常久。 以前她难过的时候,赵师姐向来都是舍命陪君子,她喝多少,她也喝多少,从来不带偷工减料。 但她又答应了陆怀征。 就在这种矛盾挣扎中,于好给自己做了很长时间的思想工作。 她左右为难,忧心忡忡,感觉自己此刻似乎游走在犯罪边缘。 她坐立难安,如芒在背,感觉有百根针扎在她凳子上,如坐针毡。 排挡人不多,三三两两凑做堆,有几个小伙子还在高声喝斥着劝酒,路灯下,人影憧憧,夜风伴着微热,烧得她后颈发热,于好做贼心虚,偷摸着四下环顾了一下,然后手慢慢朝那箱啤酒伸过去。 两口,就两口,一定不会让陆怀征发现的。 于好把酒瓶含在嘴里,“嘎嘣”一声脆响,用牙顶开了瓶盖的瞬间,身后传来如鬼魅一般地熟悉声音: “于好,你在干嘛?” “……” 她瞬间整个立直,惊呆了。 含在嘴里还没来及的吐掉的瓶盖,顺着她微张的口型,“啪嗒”落到了地面上,一路哐当哐当滚到了某人的脚下。 那人穿着军靴,军常服还未来得及换下,像是刚从部队里出来,于好不敢相信地悄默回头,发现陆怀征穿着一身笔挺利落的军装,立在泛着晕黄灯光的路灯旁,模样英俊极了。 完了。 63.第六卷 万里灯火照河山(04) 大排档人声鼎沸, 嘈杂喧嚣衬得路灯下身穿常服军装男人更为干净利落,军帽下的轮廓流畅硬朗, 每一寸线条都恰到好处,不多余。精细的喉结如细细的尖刀戳着, 军装扣子扣得一丝不苟,连领带都不外如是, 模样格外严谨冷峻。 他果然还是穿这身好看。 初夏的夜, 海风习习,却凉如深水, 透到于好心底。 她抬头望着明黄的月亮, 听见后方脚步不疾不徐地过来, 那双沉重的军靴踏着命运的齿轮朝她碾过来, “嘎嘣”踩碎一小塑料盖子,于好整个人一抖,仿佛那碾过的不是塑料盖子, 而是她那颗颤巍巍的心。 人来到身边。 陆怀征大喇喇在于好身边的位置坐下,侧头看了她一眼,后者手拄着酒瓶子, 半个脑袋斜斜地侧搭在上面, 挥了挥手,笑得眉眼弯弯,“这帅哥很眼熟啊。” 陆怀征摘了军帽, 凌厉的眉眼露出, 冷笑着侧目:“是么?我看你也很眼熟。” “这不是我男朋友么?”她露出个含羞带愧地笑, 伸手出去摸陆怀征的脸。 被人灵活躲过,横眉侧目冷冷盯着她,“手上拿的什么。” 于好把酒瓶拎起来,指了指,“这个么?”大大方方一笑,非常机灵地把酒瓶往赵黛琳面前一摆,推卸了个一干二净,“我给师姐开的,我不喝。” 对面的赵黛琳嘴里正兀自咬着一瓶酒启盖,听见这话,顿珠,咬着那瓶盖傻傻地看了于好两秒,见后者给她疯狂甩眼色。 她非常无情的无视,自顾自咬开了手里那瓶。 这俩都有点洁癖,绝对不喝用别人嘴开的酒。 赵黛琳俯身拎了瓶酒朝陆怀征示意,后者摆手表示不喝,她思忖三秒,还是替于好解释了一句。 “我拉她出来的,你别生她气。” 陆怀征唱着腿,胳膊交叠搭在桌上,身子微微往下塌,有些松垮,表情倒不似刚才那般严肃,看着对面的赵黛琳真诚建议:“心情不好的缓解方式有很多,不一定得喝酒,运动健身也是一种舒缓方式……” 赵黛琳翻了个白眼,抬手一搁,制止他:“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拉你女朋友出来喝酒了,可以吗?” 于好在心里叫苦,别啊,赵师姐,嘴馋呢。 陆怀征满意地点点头。 “行吧,那我也给你一个交换信息。” 赵黛琳没什么兴趣,懒懒地又灌了口酒。 “孙凯受伤了,今天刚转入空疗院,你要过去的话,跟晚上值班护士说一声,是我的朋友就行了。人会放你进去的。” “砰!”酒瓶被重重拍在桌上。 赵黛琳有些懵。 那晚两人斗完酒,孙凯睡得跟死猪似的,两个人全然不知道自己在这儿拼得你死我活的有什么意义,赵黛琳对孙凯是势在必得。 可许烟骆不是,她眉梢眼角都带着一些儿玩味,漫不经心。 原本对孙凯是可有可无的心态,可这会儿咯噔不知道从哪儿跑出个人来,莫名激发了她的征服欲。 可见到赵黛琳那晚。 许烟骆发现赵黛琳比自己更适合孙凯,赵黛琳眼中的坚定,和她爱上一个男人的奋不顾身及豁然,都是她没有的。而同时,赵黛琳在见到许烟骆的那瞬间,也明白,自己赢定了。 因为许烟骆眼神飘忽不定,她只是想玩玩。 显然,她比许烟骆更适合孙凯。 赵黛琳的人生都是一笔一划、规规矩矩从出生那刻便规划好的,包括现在的工作,以及对未来伴侣的选择,她可以随性大方地跟任何一个男人谈恋爱,决不虚度光阴。 但一旦有了一个她想要共度一生的目标时,她也是势在必得。 从云南回来。 她便清楚,这个目标出现了,而那时孙凯已有婚约,对她来说,那是不伦不耻,她将这份羞于跟人提起的感情缅藏。 从云南回来后,她开始接受父母的安排,相亲,寻找合适的人。 结果就在相亲那晚的餐厅里,她遇上孙凯跟他未婚妻坐在一起,两人神情严肃,交谈并不愉快,直到女方站起来要走,孙凯死死拽着她不让她离开,脸上表情尤其僵硬,可尽管是那样,仍是守着他那点男人的尊严,说不出一个求字。 最后,赵黛琳听见他咬着牙说:“门外那个就是你前男友?你为了他?要跟我分手?” 方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噎着梨花带雨,惹人好不心疼:“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我们真的没做你想的那些事,那天晚上我喝醉了他送我回家,我真的不知道,孙凯,我很乱,你知道么,他没打算介入我们的,我只是那天,凑巧,无意间得知他这几年一直都在等我,他朋友说他一直在等我——” 孙凯冷笑:“所以,你心动了?” 方言捂着眼睛,眼泪决了堤,她茫然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说他永远愿意等我,我现在心里很乱,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学了这么多年心理学,赵黛琳其实很理解方言当时的状态,可也不妨碍她唾弃她的三心二意。 一个女人,会选择哪个男人,往往取决于,哪个男人更爱她,因为女人是一种需求动物。当然了,这话赵黛琳不敢说,在哲学史上,始终具有争议。 赵黛琳也十分清楚,方言所有的哭哭啼啼跟虚张声势并不是一定要跟孙凯退婚,她只是要孙凯看到,还有人比他更爱她。如果那时,孙凯说一句,“我比他更爱你。” 方言或许就会哭着扑进他怀里,跟他迈入婚姻幸福的礼堂。 可当时孙凯说的是:“不用了,咱们分手吧。” 一句话把方言打入地狱了。 也一句话把赵黛琳那颗心又点燃了。 然而,自那天之后,孙凯变得异常沉默,赵黛琳非常理解,男人在遭遇女人出轨之后,确实会对自己的魅力及人格产生怀疑,甚至开始对周遭的一切事物都产生怀疑,变得沉默寡言,对身边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除了用工作麻痹自己,在生活上,似乎成了一个白痴。而刚失恋的那初期,会拒绝周边一切异性的靠近。 赵黛琳是这方面的专家,她当年拯救了多少无知少年数不数不清。 孙凯跟他们唯一不同的是,他是成熟男人,沟通起来反而比那些无知少年更费劲,赵黛琳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能让他对她开口,孙凯对她尤其抗拒。 尽管这样,赵黛琳仍是觉得,时间问题。 只要她有耐心,孙凯那荒芜之地,一定会长出新嫩的芽来,结果那天,他俩好不容易有了个饭局,中途,孙凯接了个电话后表情就开始不对劲儿,赵黛琳以为他能再忍一忍。 结果还是没忍住,中途站起来说方言找他。 好歹还是个老实,直接说了是方言找他,如果要是撒谎,赵黛琳可能一脑袋瓜就拍过去了。 赵黛琳本想大大方方点点头,让他去,可还是没耐过自己心里的那点矫情劲儿,问他:“不去行么?” 孙凯想了想说:“还是去一下吧,万一有什么事儿呢。你先吃吧。” 赵黛琳听他这话以为他还回来的意思,就一个人慢悠悠地吃到十一点,也没见他回来。 她倒挺理解孙凯的,本来也就是一厢情愿的事儿,孙凯到现在或许都还傻乎乎地蒙在鼓里不知道她什么意思,赵黛琳这人看得很开,也颇有耐心。作为心理医生,她理解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唯独不理解自己。 陆怀征跟于好听她絮絮叨叨说完这些。 这是她第一次把自己的感情分享给别人听。 渴望的不过是那一丝的安慰,可后来一想,感情这回事,本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更别指望别人牙齿缝间的那点怜惜,按理说,她这种明知别人要结婚,还恬不知耻喜欢上人家的女人放在古代那是要浸猪笼、大卸八块的。 于好听得非常心疼。 手下意识伸出去捞桌上的酒瓶,想陪赵黛琳喝两杯。 手刚一伸出去,旁边人的眼神就跟利剑似的,“嗖嗖嗖”朝她射过来。 她真是心里又痒,嘴又搀。 便跟陆怀征比了个手势,拇指轻轻掐着食指地一小截比了下,意为——我就喝这么点。 陆怀征非常严格地表示,“一滴都不行。” ok! 于好咬着牙愤愤点头。 陆怀征转头去看赵黛琳,试探着问:“不想知道他伤哪儿了?” 赵黛琳吸了口气,垂下眼皮,仰头将酒往嘴里送,表示不想知道。 “伤得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你自己去看吧。”陆怀征说完带着于好走,想了想,又折回去,握拳轻轻敲了敲桌板提醒,“他跟方言的事情没那么复杂,孙凯顶多就是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坎儿,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不能介怀么?因为方言口口声声说没有跟她前男友发生过关系,可孙凯在家里找到了拆过的安.全.套,还是自己的家里,他暂时走不出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方言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孙凯是军人,在面对这种问题上很好处理,公开出来对方言和他前男友都没有好处,可他最终还是念着过去的情分没跟方言撕破脸。于好让我劝劝你,但我认为咱俩是一类人,我能想到的,你自己也能想得通。” 赵黛琳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手杵着桌上的酒瓶,抬头看着陆怀征,眼神相当的刁钻:“如果于好出轨了,你怎么办?” —— 陆怀征开得是部队的车,上得还是军牌,她把于好拖上车后,不知道跟后方一个拐角里的谁打了声招呼,自己才跳上车,于好顺势回头瞧了眼,黑洞洞的巷口伸手不见五指,别说人,连个鬼影都没有,看得她有些汗毛直立。 “你在跟谁打招呼?” 陆怀征见她这胆小如鼠的模样,起了些逗她的心思,加上这丫刚犯完事儿还没训,打着方向冷脸说:“你看不见的东西。” 于好这种唯物论者更不信这些,反倒放下心来,装作受到了惊吓的样子,吓得缩着脖子紧紧贴着座椅,两眼清透的眼睛瞪得铜陵一般大,阴森森地说:“我给你讲鬼故事吧……我们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师哥就故意说些鬼故事吓我们。” 陆怀征抓住重点:“哦,哪个师哥?” “这不是重点。”于好一愣。 男人开车敞篷的吉普,人懒洋洋地靠着座椅,两只脚大咧咧分开,单手控着方向盘,没看她,目光往车外一瞥,漫不经心地说:“这在我眼里就是重点,能出现在你嘴里的男人可不多。” 说完,陆怀征把领带抽了,扔去后座,慢慢悠悠神情散漫地笑了下,“年轻的时候还行,现在年纪大了,经不起你这么折腾了。” 这男人真是举手投足都带着那么点味道。 “你身边的莺莺燕燕也不少啊。”于好坐直,低头攥着手说,“要翻旧账么?咱俩数数,谁多?要不就从胡思琪开始。” “胡你姥爷。”陆怀征笑骂。 —— 赵黛琳刚准备起身去医院,就从边上走出两个人高马大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大黑天还带着墨镜,酒意有些上头的赵黛琳觉得跟看见盲人推拿似的,手在他俩面前微微晃了晃。 俩西装男对视一眼,一人架住一边,把人扛到车上。 赵黛琳惊慌蹬腿,奈何她体积瘦小,弱不禁风,被人跟拎小鸟似的拎到车上。 “绑架啦!!!” 她尖叫。 西装男解释,“赵小姐,我们是德安特保的,是陆队让我们留下来送你去医院的。” 赵黛琳停止挣扎,“陆怀征?” 两人点头。 赵黛琳不敢相信,“陆怀征派人保护我?” 打死她都不信啊,立马又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尖叫,随手抄起边上的包朝那两人狠狠砸过去,“糊弄谁呢你!” “不是不是,”其中一个稍微矮点的,忙解释,“我们德安你知道不?最大的那个德安集团,是德安集团的总裁让我们来保护于小姐,今晚只是碰巧陆队自己回来了,就让我们留下来,把你送医院,大概就是这样。” 赵黛琳蒙圈,“德安总裁跟陆怀征?” “哎对头!” 见她终于理解了,两人松了口气,“德安总裁是陆队的姑父。” 靠!于好真是捡到宝了! 赵黛琳到现在都记得。 陆怀征刚才离开时,那句话。 她问:“如果于好出轨,你怎么办?” 陆怀征说,“那一定是我对她不够好,让她对外面那些男人产生了幻想。所以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这是一个男人的自信,也是一个男人的魅力所在。 —— 陆怀征进屋时,他把钥匙扔在玄关门口,自下而上解开军外套的扣子,脱下来对折搭在沙发上,人往沙发上一坐,把于好拎过去摁在自己腿上,让她认错。 于好打死不认。 “我又没喝酒,我为什么要认。我只是想喝,还没喝呢。” “在我这里,出轨和想出轨,都是出轨。”他冷淡地看着她说。 于好一听还挺有道理,转头去搂住他的脖子,发现他后脑的头茬似乎短了,更戳人,囫囵摸了把,“你剪头了。” 男人不为所动,“不要转移话题。” “你怎么今天忽然回来了?都没通知我。”于好抱着他的头,有一下没一下讨好似的亲着,一路从头顶吻到他的唇,学着他平时勾.引她的模样,小舌头伸出来,在他唇上轻轻舔着,一边舔还睁着眼睛勾他魂,平日里他的那些喜好,全被她给摸透了。 陆怀征从她吻落下来那刻就有点绷不住了。 那张绷着的脸,终于缓和下来,忍无可忍地叹了口气,把人翻身压在沙发上,重重吻住她的唇,不再满足于她的浅尝则指,而是粗暴地咬住她的下唇,濡湿的舌头直接钻进她嘴里。 “明天要去图斯兰,归期不定,领导让我回来安置一下后方家属。” 64.第六卷 万里灯火照河山(05) 于好被抵在沙发上整个人发懵, 下巴被人捏着,被迫仰着头, 承受着他热情如火的亲吻。 一周未见,思念全融化在嘴里, 陆怀征在这方面是个十足的实干家,技巧也与日俱增, 他把人压在沙发上, 半跪在沙发上,俯着身顺着她细白的颈子一路吻下去, 手自上而下一颗一颗轻轻地挑开军衬扣子。 衬领敞开, 慢慢露出他麦色的紧实胸膛。屋内没有开灯, 月光零落地拢在窗外, 朦朦胧胧地照着两人。 于好眼神顺着他解扣子的手慢慢往下,军衬开了条缝,露出钢板样坚硬的身躯, 腹肌饱满,曲线分明。印象中,他穿上军装衬衫整个人清清瘦瘦, 却不想, 脱了衣服后,胸肌横阔,结实有力。 散着的军衬下, 是他的皮带, 他修长的手指摁在上面, 轻轻一勾,皮带“啪嗒”一声脆响,松了。 于好做足了准备。 她甚至在公寓里备了一盒安.全.套,那天跟赵黛琳逛超市,结账的时候离满六百减一百还差七八十,于好盯着边上的安.全.套有几分钟了,一听服务员扫完码说差八十,她就条件反射从货架上捞了盒下来,丢进框里,然后佯装若无其事地四处张望敲打着推车杆。 回去的路上赵黛琳满脸不怀好意,满脸八卦:“看不出来你跟陆怀征进展挺快啊,我还以为你俩不到结婚不破处呢……”随后失望地叹了口气:“这年头,柏拉图式的爱情是真找不到了。” 于好却故作烦恼地摇头:“我总觉得陆怀征很快就会跟我求婚,所以我有备无患。” “你俩还没做?” “没有。”于好说,“我想等他下次回来试试看,万一我要是这辈子都是个性冷淡了,我得提前跟他说清楚,如果他接受不了无性的婚姻,我不是害了他嘛……” 赵黛琳对于好的遭遇不全了解,她只知于好是个性冷淡,所以也有点不敢相信:“……不是吧。” 于好没说话,拎着东西低头走,陷入了沉思。 她现在其实状态很好,连韩教授都说,她现在看上去跟正常人无异,甚至比很多人都乐观爱笑,甚至有时候也会忍不住跟人开起了玩笑。连院长都察觉到了于好的变化。 那天于好过去交报告,院长正好在韩教授办公室下达任务。 汇报完工作,院长有些诧异地看着她,眼神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个遍,微笑着说:“小于最近状态不错啊,看着有点儿人气了。” 韩教授低头翻着资料,摇摇头一声叹:“可不么,谈恋爱了呗。” “什么路子?”院长好奇地问。 韩教授戴上老花镜,看着于好,笑得意味深长:“自个交代吧,回头结婚的时候,院长的请帖可别忘了,顺便让人给你今年的推荐信上写点儿好话。” 院长以为于好不会领情,没成想这丫头咧嘴一乐,嘴角勾勾荡气浅浅的梨涡:“好嘞。” 于好告诉院长她男朋友是个军人,非常有责任感的军人。 院长就安静地坐在那儿,听面前这个小姑娘眉飞色舞地把自己男朋友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 韩教授途中给了他几个眼神,表示肯定,这就真把院长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世界上真有这么责任感爆棚、又爱国的男人? “下次引我见见。” 韩教授总觉得,这一路啊,走得不容易,也为两个年轻人高兴,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我一开始也不信,后来见了才知道,什么是真男人。” 院长不满,“你这话说的,合着咱们这都是假的?” 韩教授笑笑:“不一样,咱们这辈人跟他们那辈还是有点区别,咱们上过山,下过乡,插过秧,都是这苦日子里打磨出来的,可他们那辈人可没怎么吃过苦,生活的道理能懂多少,想想你儿子。” 一提儿子,院长一个头两个大,烦恼不行,“别提那小子了。” “所以人家就能见微知著,”韩教授说,“这年头,能活得那么有脊梁骨的年轻人,难能可贵。” 于好能回到今天,陆怀征的耐心功不可没。 或许于好自己都没发觉,她的为人处世和说话方式都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朝他靠近,平日里偶尔流露出来的俏皮和幽默全都是陆怀征式的风格。 于好觉得自己已经爱他爱到了一种无法自拔的地步,所以她也在尽力在讨好他。 比如现在,她愿意跟他试一试,如玉般的细腿慢慢攀上他的腰。 这邀请似的动作让原本就意识迷乱的陆怀征脑袋轰然炸开,气血全往一处涌,然而,立马一道白光闪过,跟雷似的把他劈愣了,抱着于好进退维谷,脑中天人交战。 ——家里没有套。 虽说第一次不戴套比较好,但是他特殊情况,必须得戴。 可如果现在停下来下楼去买,是一件非常破坏气氛的事。 正当他犹豫之际。 “要带套么?”于好躺在沙发上,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我买了,在床头的抽屉里。” 两人进了房。 陆怀征真的从床头柜里翻出一盒没拆过的避.孕.套。 见他一脸笑意盎然地看着她,于好低下头,心砰砰砰如小鹿乱撞,狂跳,“你别这么看我,是那天跟赵师姐逛超市的时候凑单买的。” 他军衬没扣回去,胸膛宽厚,低头笑了下:“凑单很紧张?所以随便抽了一盒,看都没看?” “啊?” 他把东西扔过去,苦笑:“还是你对我有什么误解?” 超小号。 小号就算了吧,居然还有超小号,这东西太他妈伤人自尊心了。 “这东西还分大小?”于好震惊了。 陆怀征扑哧笑了:“女人的胸不也分大小?”说完,他目光在于好胸前停留两秒,表情郑重:“别是给我拿了跟你自己匹配的型号吧?” 于好作势要揍他。 被他笑吟吟地擒住手,直接压在床上,狠狠亲了番。 手罩在某处,极其不要脸的捏了捏。 “不逗你了,我下去买。” …… 陆怀征买完东西没立马上去,蹲在楼下抽了两支烟,隔壁有人下楼倒垃圾,难得见他在,热情打了声招呼,“怀征,你蹲这干嘛呢?” 陆怀征换了件普通t恤,军裤没换,笔挺地裹着他的长腿。嘴里懒洋洋地叼着根烟,蹲在楼洞门口,听见声响回头,是隔壁邻居,他把烟取下来,掸了掸,笑笑:“反思呢。” “反思什么?” “人生。” 隔壁邻居狠狠摁了下他的脑袋。 “鬼扯!” 陆怀征没反抗,头重重往下一点,笑得挺无所谓,随着身后人远去的脚步声,嘴角的笑意渐渐收住,他慢悠悠地把烟含进嘴里,微微眯起眼,轻轻吸了口,青白的烟雾霎时溢满鼻腔,在黑夜萦绕弥漫。 抽完半支。 他低头,手自然吹落,蒙尘四散的烟灰慢慢落下零碎的灰烬。 老爷子常说。 失意时多鼓励,得意时需反思,下决定要三思。 男孩子不能计较得失,爱一个人就应该要付出全部的精力,但不能攥着手里的小恩小惠指望对方回报。 他一直谨记。 于好今晚的表现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在回来之前,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柏拉图的准备,就算于好一辈子性冷淡,他也愿意陪着她。 如果不是她抱着他又亲又搂的,陆怀征原本只是打算回来跟她说一声就走。尽管他这几年来想她想得要死,那场景在梦里上演了没千把次也有上百次了,他也不会轻易动她的。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于好会主动。 陆怀征再上楼的时候,于好就跟小猫似的缠着他在门口又亲又抱的,彻底把他惹火了,抱着人就往床上送。 他两手一扯把t恤拽出来,赤着上身一路吻下去。 “怕么?” 于好点头。 他似是笑了下,“别怕,我尽量轻点。” …… 两人都是新手,那天晚上完全是一场教学。 两人情潮涌动,陆怀征特意把床头的台灯打开,晕黄色的光把整个卧室照得春色旖旎,泛着暖暖的光,两道极尽缠绵的身影倒影在雪白的墙壁上。 “你不用先看下视频观摩一遍么?”于好问。 “……不用,观摩过很多遍了。” 男人耐心十足地带动她的情绪,可全然不知,虽然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的陆怀征,也不是什么话都能往外蹦的人,甚至连脏话都很少骂,最后的时候。 爆了句粗口。 于好疼的不行,陆怀征决定放弃,这事儿也急不来一时。 结果不知道哪来的刺激,就感觉整个人一抖。 于好眼含泪花地往下看。 哦,雷声大,雨点小。 她默默在心里算计了下。 十下,前前后后不过十下。 这样的话,以后每天忍十下也还是可以的。 她有点愉快地想。 “十下,也不错了,毕竟第一次。” 她试图安慰他。 陆怀征:“你还数?!” 65.第七卷 青山隔两岸 愿君百岁安(01) 在去图斯兰之前, 陆怀征的结婚报告下来。 那天晚上,他把那黄色的文件袋交到于好手上, 于好茫茫然接过,怔楞低头一瞧, 沉甸甸又厚重的一小碟,边角处还盖着个红戳戳的机密字样, 慌得不行, “这啥?” 他冷淡地靠在床头上,还在为刚才那十下愤愤不平, “结婚报告。” “这么快下来了?”于好一惊, 拆开袋子狐疑地看着他:“韩教授说我的政审不一定能过, 还以为要提审我呢。” “提审?”他笑得漫不经意, “大清都亡了那么多年了,谁提审你,我让领导找人帮忙疏通了, 你那不是什么大问题。” 于好慢慢把那张申请表抽出来。 看见自己跟他的名字上下排列在一起,那种命运相连,生死与共感觉, 让她怦然心动。 陆怀征, 1988.01,96723,xx突击一队队长, 空军少校。 于好, 1989.09, xx科研院心理所,助理研究员。 底下是一串长长的两人简历,陆怀征归队那天让她发了一份简历过去,她二话没说就给人发过去了,现在才知是用来打结婚报告,早知道就多写一些获奖状况了,心里有些埋怨,“你怎么不早说呀,早点说的话,我得重新好好打一份简历,之前发给你那份都是我大学毕业求职那会儿做的,这几年还有好多奖项没写进去。” 床头灯照得卧室光线幽黄,两人在黑夜里低声细语。 陆怀征懒散地靠在床头上,半开玩笑地说:“准备把幼儿园拿几朵小红花的事儿也写进去?” 于好听乐了,抱着文件袋扑到他怀里,撒娇般的:“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很听话,可大家就是不喜欢我。”她抱着文件袋躺在他紧实而贲张的胸膛上,脸贴着他硬邦邦的身躯,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平,仰头瞧他一眼才说:“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就是你默默把自己该做的事情一丝不苟的做完,大家好像觉得你就是应该的,而有些小孩什么都不做,偶尔做点事就能获得大家青睐,大人们都夸他能干,我小时候很不解,为什么总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不知道是不是我目光太狭隘了。” “有。”陆怀征捋着她的头发说。 “啊,你也有啊。”她困惑,“我以为你从小应该很讨大人喜欢吧。” 陆怀征去摸烟,“我小时候么?” 于好下巴搭在他胸膛上,两眼炯炯有神的模样,好奇心旺盛地看着他:“对啊,你小时候什么样儿?” 他取了支烟含在嘴里,虚拢着打火机,吸燃,随后骨节分明那葱长的手指夹着烟把打火机随手丢回床头柜上,淡声说:“也没什么人喜欢我。” 于好不相信。 陆怀征一只手搭在床头柜上,将冒着缕缕青丝的烟头对准床头的透明烟灰缸,低头柔情似水地看着她,另只手轻轻刮着她的鼻尖,说:“我姥姥姥爷很讨厌我,我记得小时候过年都是分开的,我妈回姥爷家,我跟我爸就回爷爷家,因为我妈怀我时,姥姥那边有个算命先生说我命格跟姥爷冲,不让生,我爸从小在军营里长大自然不信这些,我妈坚持要生,最后是躲着姥姥姥爷把我生下来了,后来我出生后,家里的长辈陆陆续续都去世了,我妈很自责,甚至也信了那算命先生的话。有一年,趁我父亲回队里的时候,我妈拿枕头蒙住我,她一边哭一边跟我道歉……” 于好听到这,整个人都呆了,手慌张地捂着嘴。 陆怀征捋着她的头发,轻描淡写地模样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当时拼命挣扎,我那时根本不懂我妈妈为什么要杀了我,我以为是我做错了什么,但我这性子从小就犟,也不知道跟人求饶,就憋着眼泪什么也不肯说。” “然后呢?”她声音哽咽。 “最后是我姑姑来了,救了我。当然我知道,就算我姑姑不来,她也下不去手,我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除开拿枕头蒙我的那天,她平日里都是一个很温婉贤淑的人,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那天一定是受了刺激。大概是觉得愧疚,对不起我,对不起父亲,当天晚上母亲就自杀了,死在浴缸里。” 天呐。 于好捂着嘴,眼圈泛红,眼泪泫然欲落。 陆怀征刮刮她的鼻子,仍是笑着:“吓到你了?” 陆怀征用拇指刮去她的眼泪,抽了口烟,继续说:“如果我姑姑没有改嫁给霍廷,现在的我可能就会在大牢里蹲着,或者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 于好安静聆听。 他抚着她耳侧的头发,说:“我姑姑这么多年生不出孩子,霍廷用我姑姑的名义建了个基金会,抚养了一批小孩上学,每年都有人想以这个基金会的名义搞点工程,简单的来说,就是想捞笔油水,霍廷爱钱,他比任何人都爱钱,唯独不会做的就是拿我姑姑的爱去圈钱,什么都可以动,唯独基金会他不让人动。我父母跟我相处时间不长,我最亲的两个人,是我爷爷和霍廷。是霍廷告诉我,爱比恨有意义。其实那个下午,我根本不知道如果我姑姑不出现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她真的会停下来么,其实我心里的答案是不会,但我仍然原谅她。” 安慰么,于好想他不需要,却忍不住心疼他,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拉扯着一揪揪地疼,眼泪开了闸,怎么抹都止不住,反而越抹越多,仿佛断了线的珠子。 陆怀征叹了口气,有些懊恼地摸她头,“我是不是不该跟你说这么多?” “要说。”她忙说,“你总是什么都不跟我说。你以后不许自己憋着,什么都要跟我说。”说完,她点怜惜地去摸陆怀征地头,可怜巴巴地说:“霍廷真厉害,还能把你拉回正途。” 他任由她摸,低头笑笑,“结婚报告你先拿着吧,等我从图斯兰回来……” 说完他微微抬头,眉峰轻挑起,眼神一如既往地清澈无比,却饱含深情。 于好总觉得他要说很重要的话,于是她静静看着他,心里慢慢荡起蓬蓬涟漪。 满心满眼都是期待。 陆怀征军衬敞着,露出他麦色的身躯,手还搭在床头上,他低头思忖,那烟明明灭灭亮着微弱地星火。 他把烟摁灭在盛着水的烟灰缸里,发出“嗞啦”一声。 人罩过来,于好下巴被人捏住,轻轻往上一抬,嘴唇被人封住,湿热,带着苍烈的烟草气息,舌尖从她唇缘细细吮过去,最后捧着她的脸,额头抵着她轻蹭着,低沉地说:“于好,嫁给我?” 语气虔诚,似庙里的撞鸣钟,一字一句,重重砸在她心上。穿过岁月的长河,男人的脸跟过去那张飞扬跳脱的少年面庞似乎渐渐重叠,她躺在他身上,灯影摇曳,心跳加速,面红耳热地看着他。 于好想起一句话。 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他好像其实没怎么变,少年气还在,连求婚都是陆怀征式的简洁有力,却不容拒绝。 “你明天什么时候走?”于好看了他半晌,忽然问道。 “晚上走。” 她勾住他脖子,主动回吻:“那明天早上去领证,我跟韩教授请个假,几分钟的事儿。” 陆怀征亲笑了,“这么急?” “要听我的理由么?” “嗯。”他心不在焉地亲她。 “其实也没什么理由,就是想把证领了,万一你这回从图斯兰回来又被哪个疯子给咬一口,回来跟我说,于好咱俩算了,我等不起也不想等了,既然决定在一起了,那就风雨同舟,就算你真的有什么事,我不想到时候连去看你的资格都没有。还有,我跟赵师姐已经加入了军嫂联盟……反正早晚都得……” “什么军嫂联盟?”陆怀征停在她胸前。 “是你们栗参谋长夫人建的一个群,里面好多军嫂呢,我们是空军属的,不进去不知道,一进去才知道军嫂不容易,不过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陆怀征低头去咬她,含糊不清地说:“赵黛琳凑什么热闹,她什么时候成军嫂了?” 于好被他亲得浑身酥麻,辗转低哼:“人家是预备役嘛!” 他想了想:“还是不行,等我回来再说,我好歹得先见过你爸妈,不然太不尊重他们了。” …… 结果第二天一早,陆怀征还是被于好连蒙带骗地坑到了民政局门口。 一米八几的英俊男人驾着胳膊大咧咧地坐在婚姻登记处的等候区,旁边几对登记的准夫妻都忍不住往这边扫了眼,大约是觉得这些目光太过赤.裸,于好拿胳膊肘搡了搡陆怀征:“高兴点好吗?不然别人以为我花钱买了个小白脸。” 陆怀征横斜她一眼,反驳:“我不是小白脸长相。”说完,上下扫她一眼,谑道:“你看起来也不是很有钱。” 于好把手上的结婚报告丢还给他,激道:“你要不想结婚,那就算了,咱们现在走。” 陆怀征敞着腿,靠在椅子上,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我做梦都想娶你。” 他大大方方地说,神情也相当坦然,俨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太坦荡了。 说得于好心神晃荡,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想扑过去亲亲这扑克脸。 结果一旁始终低头戴着墨镜和太阳帽的女人却侧头往这边看了眼,她把墨镜往下轻轻一推,狐疑地喊出声,“陆怀征?” 陆怀征顺势望过去,还眯着眼,于好却比他更快认出那女人来。 “胡思琪?” 66.第七卷 青山隔两岸 愿君百岁安(02) 民政局人不多。 尤其像胡思琪这样戴着墨镜还有太阳帽的女人就更不多了, 一眼望去,在厅里尤其乍眼。她确实比从前漂亮很多, 一身名牌,气质高贵, 扎在人堆里,尤其出众。 只不过她的打扮更是‘出众’, 长衫长裤, 天鹅般的脖子上还缠着一条细细柔柔的丝巾。 于好下意识问了句,“你不热么?” 像是被人误闯了禁地, 胡思琪神色慌乱, 极其不自然地扯了扯丝巾, 把脖子遮得更严实, 淡淡回了句:“还好。”随后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最后目光定在陆怀征身上,淡淡开口:“恭喜你啊, 等了这么多年。” 陆怀征没接茬,胡思琪将目光转向于好,有些嘲讽地:“我还以为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怎么又想到回来找他?是不是发现外面的男人都不如他好?” 于好神色微变, 想说你不用这么说话吧。 却被陆怀征抢了先。 “是我去找她的。” 胡思琪自嘲一笑,不再说话,旁边却忽然伸出一只手, 细白纤瘦, 骨肉匀称, 葱断般的手指捏着一张名片递到她面前。 她狐疑看过去。 于好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笑着说:“我的名片,有需要可以打我电话。” 胡思琪踌躇半晌,刚接过去,她老公就来了。 男人风尘仆仆地扯着领带从门口匆匆进来,西装革履地在胡思琪面前站定,目光随意地往边上侧了眼,顿住,有些诧异:“于好?” 剩下两人目光全往于好身上看去。 胡思琪冷笑着看那人。 男人却没搭理她,径自朝于好这边过来,“好久不见。” 于好维持礼貌,点点头:“好久不见。” 男人看了眼边上的陆怀征,又问于好:“来领证?” 于好没什么耐心:“不然?” 男人非常习惯她的冷言冷语,一点儿都不识趣地坚持跟于好搭讪,下巴还非常不屑地点了点一旁的陆怀征,轻佻地开口:“不介绍一下?” 那挑衅的一眼,让陆怀征瞬间火冒三丈,哪来的野崽子? 不过他仍是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先是用目光扫了那人一眼,无语地撇开往别处看了眼,咬着下唇低头笑了笑。 不等于好开口,他又道:“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哎,哥哥是过来人,劝你再考虑考虑呗。” 陆怀征觉得他再说一个字他就要拔枪了。 却听于好笑眯眯地冷不丁说:“考虑谁,考虑你么?那我还是死了算了。” 噗。 憋着那股子劲儿瞬间散了。 陆怀征听乐了,靠在椅子上,笑得肩颤,手捋了捋于好的脑袋,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男人有些恼羞成怒,可又深深吸了口气,手指隔空狠狠点了点于好。 胡思琪忍无可忍,站起来,攥紧拳头咬牙道:“够了,狄朗!” 说完,她转身离去,高跟鞋踩在大厅的地板上噔噔作响,不等于好等人反应过来,胡思琪已经转身上了二楼离婚处。 等两人走远。 于好一回头,看见陆怀征一脸狐疑地打量她。 她不打自招道:“我同学的哥哥。” 狄朗是狄燕妮的哥哥,狄燕妮跟于好是复读班的同学,狄朗就追了于好一年,后来知道于好上了北师大,又追到了北师大,还曾在北师门口摆过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那种俗套的招数。 于好不喜欢狄燕妮,对她哥自然没什么好感。 陆怀征哦了声,拉长音调,一脸表示理解的模样,倒没追问。 反倒于好坐立难安起来,心虚得紧,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迫不及待全抖落出来了:“他以前追过我。” “看得出来,他现在还挺喜欢你的。”陆怀征叹了口气,勾着她的脖子往自己怀里扯,低头看她一眼,幽幽懒懒地说:“论莺莺燕燕,你还真不比我少,所以,咱俩扯平,以后别拿这些不相干的人跟我闹脾气了啊。” “谁跟你闹脾气了。” “那你刚才用那种眼神看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胡思琪怎么了。” 这回轮到于好叹气:“这么说吧,你跟她这几年有联系吧。” 陆怀征毫不避讳,大大方方点头。 “咱俩这几年没联系吧。” “嗯。”他淡淡点头。 于好坦白说:“我不是怀疑你跟她的关系,你要是跟她有点什么早就有了对么,哪儿还能等到今天,我也不是吃醋,就是觉得很可惜,就觉得可惜,这种感觉不知道你能不能体会,当然,我知道,这不怨你,我只是怨我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冲动,如果我不那么冲动……”说到这,她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地忽问:“如果我不离开的话,你会把话挑明么?” “我让家冕给你送了一张纸条,你是不是没收到?” 陆怀征看着她。 “什么纸条?”于好狐疑。 “你那几天不是不理我么,我又在训练,就让家冕带了张纸条给你,家冕去班级里找你,说没找到你,就交给尚晴了。”说完,他瞥她,“怎么,尚晴没转交给你么?” “没有。” 沉默,半晌,于好问:“你纸条上写得什么?” “忘了。”他敷衍地说。 于好拧他耳朵,“说不说。” 陆怀征抬胳膊把她手格开,“证儿还没领,你倒是先凶上了。” 陆怀征这人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于好反应贼快,口气软了,“那你告诉我好不好呀。” 男人凑到她耳边咬她耳朵,慢声逗她:“我不告诉你。” 于好气势汹汹瞪他,“还有一件事。” 男人逗够了,收起松垮,正襟危坐,听她娓娓道来。 高一学年快结束时,全市中学举行篮球联赛,十八中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打入决赛,校领导给校队那几个特别批了假,除了几节正科,副科全都不用上,还封闭了篮球馆给他们训练用。 陆怀征的笔记跟作业都是于好做的。 她买了个小本子,每天笔记都抄两遍,他那份儿还特意用红蓝水笔标注重点整理好,每天傍晚送去篮球馆给他。结果于好有天吃完饭才想起来自己笔记还没给,估摸他当时应该还在球场训练,打算送回去的时候就在路边看见陆怀征跟他的朋友们大概是刚打完球坐在烧烤摊吃饭,他倒没怎么吃,穿着件白色衬衫靠在椅子上边抽烟边看手机。 他旁边坐了个女生,是胡思琪。闷热炎夏,晚霞绮丽,绯红的云层拢在他们头顶,特别和谐安静。姑娘脱了校服挂在椅子上,就穿着件黑色小吊带吃烤串,一边吃还一边拿手来回扇风,惹得少女浑圆的胸.脯此起彼伏好不壮观。 男生们都有些不怀好意地看着她胸前的风光,有人捅了捅看手机的陆怀征,他不明所以地抬头。那人眼神暧昧,朝他边上一指,陆怀征就顺势看过去,很快就转回。然后他把烟灭了,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靠,跟那男生侧着耳朵不知道交流了什么,两人都笑了。 那眼里的风流气,是她从未见过的。 那笑起来格外勾人。 于好原本对异性抗拒这点陆怀征了解,她原以为陆怀征跟其他男孩儿不一样,那天看见陆怀征跟那些男生一样,那目光让她不寒而栗,甚至是发自内心的厌恶和抗拒,冷战是从那会儿开始的。 尽管她尝试说服自己,可她说服不了,所以那阵子总是躲着他。 陆怀征听得懵怔。 “就因为这个?” “这个问题在我这里可以判死刑了。” 彼时,说这话时,两人已经被工作人员请到了婚姻登记处。 两人各做一边,陆怀征的坐姿潇洒,大喇喇敞着腿,人靠在椅背上,于好则端正坐着。 两人面前各摆着一份《申请结婚登记申明书》。 于好正在逐字逐句读,边读还边说:“反正我当时就觉得你们男生都差不多,所以先前对你的那点好感都消失殆尽了。” 工作人员瞧于好那认真劲儿,少见在结婚的时候还带翻旧账的,忍不住笑问:“那后来怎么找回来的?” 于好下意识接嘴,“后来想想,你长那么帅——” 她意识不对,戛然而止,猛一抬头,见工作人员笑吟吟地看着她,转头瞥见,陆怀征手里举着份申明书心不在焉地看着,嘴角微微扬着,她窘迫地低下头,专心研究那份申明表,什么也不肯说了。 陆怀征只匆匆扫了两眼声明表,就没再往下看,刷刷大笔一挥在声明人一栏签下自己的名字,大大方方一点儿也不避讳还有其他人在场就说:“那你真是误会我了,我是看了眼没错,这点我承认,但也不是故意的,胖辉要不提醒我,我压根不知道什么情况,我跟胖辉笑得是另外一件事,等会儿跟你解释,当然了,你也完全不用把我想得太高尚,我确实也就一普通男人,脑子想的,也就男人那点儿事。” 连工作人员都冲陆怀征竖了竖大拇指,够坦诚!欣赏你!这军人就是不一样,够直白! 却不料,于好忽然抬手一格,指尖还夹着笔,“你不普通,你一点儿都不普通。” 她转头看他,“我昨晚查了,咱俩这算军婚,根据咱们国家《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第二十六条规定,现役军人的配偶要求离婚,须得军人同意,比如咱俩感情破裂,我提出离婚,你如果不同意,我就是上诉到法院也基本上是败诉,除非你有重大过错,这重大过错包括,你重婚或跟他人非法同居、或你有吸毒、赌博的恶习、或家庭暴力这三条,普通人离婚哪有这么麻烦。” “……你昨晚查这个?”陆怀征人往后仰,手臂闲散地挂在椅背上,另只手搭在手上,眯眯眼,嘶了声,声音有点邪:“你几个意思啊?” 其实是昨晚军嫂联盟里的几位军嫂给她发的。 “不是,我这不是怕咱们以后有了矛盾分歧么。”于好解释。 “有了矛盾就解决矛盾,有了分歧就求同存异,这他妈还没结婚呢,你就想离婚了?” 于好小心翼翼看着他,“我错了?” 陆怀征挑眉,模仿她的询问口气:“了?” 于好斩钉截铁:“我错了。” 他满意,手在她脸上捏了捏,“签字吧。” 工作人员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男的简直是个大忽悠!明明一分钟之前还在讨论他的历史遗留问题,怎么一转眼就把人哄的团团转,想到这,他有些怜惜地看着于好。 这姑娘也忒好骗了点吧? 盖红戳之前,工作人员很想再问问,要不姑娘你再考虑考虑,一看陆怀征这头衔,他可不敢得罪人,干脆两声,梆梆用力敲下两个大钢戳,算是彻底把他俩的命运绑在一起了。 出了民政局,春光万丈。 陆怀征低头看着手里的红本本,竟比当年入伍宣誓那会儿还心潮澎湃。从今以后,他不再是一个人,无论贫穷富有,总有一个人陪着他。 顿觉,心下柔软,似被羽毛拂过。 于好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这就完了?” 他垫着本子侧头看着她,似是才反应过来:“啊,完了。” 于好叹了口气,“哎,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一想到冯彦芝那张脸,于好就有些肝颤儿。 肩膀一沉,身旁的男人已经勾着脖子搭在她耳边,吊儿郎当地说:“于好同志,你放心,既然咱俩已经把这革命友谊给升华了,以后你就我的人了,谁欺负你,有老公给你撑腰。你的任务,就是多多努力,为咱们祖国的社会主义事业生儿育女……” 老公…… 于好一听这俩字,脸就烧得不行,心跳砰砰骤快。 “你怎么一结婚就变流氓!” 67.第七卷 青山隔两岸 愿君百岁安(03) 领证这事儿两人心照不宣, 守口如瓶,约好了等陆怀征从图斯兰回来再摊牌。 结果于好没忍住, 悄悄跟赵黛琳泄露了这个机密。结婚的喜悦不找个人分享,实在憋不过这劲儿, 于好当天下午回去上班就悄悄摸摸把赵黛琳拽进了厕所隔间。 “干嘛你,神神秘秘的。”赵黛琳双手撑着洗手池, 人微微后仰着, 蹙眉看着她。 于好一个劲儿乐,眼睛都笑弯了, 乐颠颠地看着她, 就是不说话。 赵黛琳不耐烦, 拿手推了下她的脑袋, “发神经?” “唰——”一下,有什么东西快速一晃而过,红彤彤的, 待她定睛一瞧,已经被于好快速藏到背后去了,仍是笑眯眯的, 赵黛琳狐疑的目光朝她背后探去, 急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赵黛琳没什么耐心陪她耗,促她:“我开题报告还没写完, 没功夫跟你这瞎扯。” 于好这才把红本本从背后拿出来, 挡住半张脸, 露个亮晶晶水盈盈的眼睛,憨笑道:“我领证了。” 赵黛琳原是不耐烦地侧着脸,然后霎时间变了脸色,跟个木头似的戳在那儿,微张的嘴唇慢慢呈现o字状,最后一把从于好手中夺过那红本子,来回翻开,看完里页再看外头,来来回回,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直到看见结婚证底下的注册编码才彻底回过神来。 “你妈知道么?” 一句话把原本高高兴兴的于好给打蔫儿了,她低着头觑她,小声说:“你先让我高兴会儿不行么?” 赵黛琳怎么说呢,冯彦芝的性格她还是了解的,虽也着急她结婚,可她要是知道于好这会儿不声不响地把证给领了,还不得回去扒她一层皮,“你胆儿够肥啊,陆怀征也真敢啊,你俩这是不把这北京城捅个窟窿出来不甘心是吧?你信不信你妈要是知道了,准能给闹个天翻地覆!“ 于好本来就战战兢兢的,陆怀征在的时候她还好点儿,再不济也有他给顶着,这会儿陆怀征不在,她是真有点怕,怕什么呢,主要还是怕冯女士真发疯。所以她小声说,“所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连韩教授都不敢说,怕哪天他给我妈说漏嘴了。“ 赵黛琳冷眼瞅着她,“你不怕我也哪天给你说漏嘴了?“ “你最近要是看见我妈,你躲着点儿呗。“ 赵黛琳哼唧一声,抱着胳膊半天没吭声,转头见于好欢天喜地的模样,心里也确实为她松了口气,好歹她俩还有一个是幸福的。 想到这,她搡了她一下,问:“跟喜欢的男人领证什么感觉?“ 于好笑嘻嘻:“流星坠地,满目火花,噼里啪啦,想跟他一起燃烧的感觉。” “……你还能再恶心点儿么?”赵戴琳听得鸡皮疙瘩掉一地。 她斜眼一思忖,又道:“或者就是你俩来到了民政局的门口,看见的是满山的墓地,工作人员说,来,选一口棺材吧,这就是你俩以后的家了,可是你听了之后一点儿也不害怕,高高兴兴地牵着他的手躺进去了。” 赵黛琳想一掌拍死她,“更恶心!” 那厢,陆怀征临出发前,去了趟医院。 孙凯还打着石膏吊着胳膊,嘴边还叼着根烟,见陆怀征推门进来,脸色骤然一边,下意识扬手去抄床边儿的拐手作势要揍他,“是不是你把我受伤的事儿告诉赵黛琳的?” 陆怀征没否认,大大方方进去,此时换了身作作训服,整个人硬朗又俊气。他随手拖了张椅子过来,摆在病床前,大咧咧往后一坐,拿手挡住孙凯的拐手,吊着眉梢歪着脑袋,左看右看,发觉不对劲儿:“看来我好心办坏事了?” “你还敢提!”孙凯气不打一处来。 陆怀征耸耸肩。 那天晚上,方言也在,方言哭着说她后悔了,想跟孙凯复合,曾经喜欢过的女人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孙凯有那么一瞬间心不坚定了,他沉默地靠着床头抽烟,心里想的也是,何必呢,何必这么折腾呢,跟谁过不是过,既然她愿意回头,那就姑且原谅她一次吧,可是心底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 你真能容忍她跟另一个男人上过床吗?不,他会变的猜忌,多疑! 孙凯当时就冷着眼看方言,手上的烟积了厚厚一截灰,却一动不动,像个泥塑小人茫茫然坐在那儿:“如果他下回还来找你呢?你能控制自己不跟他上床吗?” 方言窘迫,哭了:“我那天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喝醉了……” 孙凯一只脚踩在床沿上,歪着脑袋,徐徐抽了口烟,“喝醉了……”他自嘲一笑,“你真以为我是傻子吗?家里还剩几个套我不知道吗?咱俩总共做过几次,你心里没数?就他妈一次,你告诉我,剩下那些都是谁用的?” 方言哭地上气不接下气。 孙凯咬紧腮帮子,强忍着胸腔的怒气,从牙齿缝里挤出:“政委跟我说你是正经姑娘,我疼你,舍不得你碰你,你他妈就这么作践自己!” 这话一喊完。 赵黛琳恰巧出现在门口。 两人皆是一愣,方言最快反应过来,似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冲门口不明所以的赵戴琳扬手一指,歇斯底里大吼道:“你又有多干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她的事儿吗!?她喜欢你,你俩在云南朝夕相处的一个月,就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没干点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莫名被人发了一通邪火,赵黛琳气得火冒三丈,说出口的话也难听至极:“别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跟你一样这么没下限好吗?我要是想跟他有点什么,还真没你什么事儿了信不信?” “闭嘴!”孙凯冷着脸,他转头看赵黛琳,“有你什么事儿?!” 方言哭着跑走,最后剩他俩大眼瞪小眼,赵黛琳撇开眼,忍了忍说,“你哪儿伤了?” 孙凯:“跟你没关系,以后别来找我了,走吧。” 赵黛琳看了他半晌,像是要哭,终是没说什么,转身走了,高跟鞋踩着走廊地板噔噔噔作响。房内的男人一动不动表情深沉地看着窗外,直到那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他才缓缓地抽了口烟,像是刚回过气那般。 …… 说完,孙凯缓了口气,不着痕迹撇开话题:“不说了,你来干嘛?不是要走了?“ 陆怀征一只脚搭到他的床沿,一派闲散的姿势,低头看了眼手表,“是要走了,过来再看看你,这次我带的人不多,留了一部分人在队里,你恢复差不多就归队吧,三队也经不住咱们这段时间这么折腾。“ 孙凯抽了口烟,表示知道了,“这次去多久?“ “不知道,但我估摸,三个月至少。“ 孙凯点点头,目光下移,陆怀征大剌剌地靠在椅子上,脚驾在床上,军裤兜里鼓鼓囊囊,裤兜边露出红红一角,他狐疑,下巴一指,“那啥。” 陆怀征顺势低头,悠悠地荡着椅子,转头继续看窗外,猝不防丢出三字:“结婚证。” “……” 孙凯大惊,五雷轰顶之感,手一抖,烟灰扑簌簌往下落,掉在床上。 陆怀征扬了扬下巴,笑着提醒他:“你别把床单给我烧了。“ “你跟谁的结婚证?“他追问。 “还能是谁的。“陆怀征仍是漫不经意地前前后后晃着椅子,“我这么多年,除了于好有过别人吗?” 论起来,孙凯的感情经历比陆怀征丰富,谈过的女朋友也比陆怀征多,他自认对女人还是有些了解的,当初政委介绍他跟方言认识时,他也是一眼就看出方言这丫头是老实孩子,适合娶回家当媳妇,也答应了政委跟她处处看。孙凯模样过得去,没陆怀征这么招蜂引蝶,倒也是根正苗红一小伙,用栗鸿文的话说,就是一老实孩子。 方言彻底摧毁了孙凯对女人的信任度。 连方言这种看着这么老实的,都他妈能干出这种事儿,更别说赵黛琳这种看上去精得不能再精得女人了,他不否认自己对赵黛琳有好感,但这种好感度还绝对不足以让他踏出这一步。 好兄弟领了证,他感觉自己更孤独了,凉凉地吐了口气。 陆怀征看了眼时间差不多,把脚一收,凳子“砰”落回地上,他插兜站起来,“我得走了。”走到门口,扶着冰凉的门把手,半回头说:“我不在……“ 孙凯不耐烦的挥挥手,“得得得,说了一百遍了。我以为咱俩之间已经心照不宣了,我爹就是你爹,自然了,你这会添了新成员,你媳妇儿也是我媳妇儿……“ 陆怀征倒也没生气,知道孙凯开玩笑,只是笑着斥了句:“滚你丫的。” 然后头也没回,懒洋洋一声,“走了。” 孙凯嘴角衔着烟,看着窗外水润圆滑的月亮,心下孤寂万分,却喜气洋洋地应了声:“好嘞!” 这样的离别经历过无数次,可心中的信仰却未曾变过。 像是浅浅的海浪在激荡,胸腔满怀震荡,却也说不出口的眷恋和不舍。 陆怀征走出孙凯的病房,迎头碰见几个相熟的护士,笑盈盈地跟他招呼:“陆队!” 他都挺有礼貌地一一颔首,直至拐过一个楼梯口,那不是军官病房,是普通病房。 万籁俱寂的角落里,树影投射在走廊尽头的毛玻璃窗上,摇曳生姿,最里间的病房里,穿出幽幽窸窣的谈话声,静静荡在这如水的夜里。 陆怀征会停下来,是因为,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男人穿着西服,微微勾着背,坐在病床前,低头给老人削苹果,这不是那粉面头子沈希元是谁? “现在还没找到喜欢的女孩子么?”病房里头传来老人压抑不断的咳嗽声以及喑哑撕裂的嗓音。 “暂时还没。“男人摇头。 老人摇头叹息,“我记得老于家那丫头,虽然没那么讨喜,但好歹看着不讨厌,你俩也没机会了么?” 沈希元:“奶奶,我们已经分手了。“ 老人悔恨:“当初不是让你不要出国吗,你看看出国回来也没什么变化,还把女朋友弄丢了,多不划算。“ 沈希元笑笑,把手上的苹果递过去:“您当年不是不喜欢她么?“ “可是,就你谈的那几个女朋友里面,我觉得她最好,简单,省事儿。“ 走廊阴风阵阵,病房门口影影绰绰斜着一道修长的身影,男人靠墙站着,双手插兜,仰头抵着墙,自嘲似的笑了下,心闷闷的钝痛,兜里的结婚证在发烫。 原来是谈过的—— 除了他,她还有过别人。 风涌进来,刮着他的发,灌进他的衣领,陆怀征把结婚证掏出来,低头看看。 两人头挨着头,亲亲密密地靠着。 哼。 ** 彼时,浑然不觉的于好还在跟赵黛琳煲电话粥。 电话那头的赵黛琳颇不耐烦,却也没挂她电话,翘着脚躺在沙发上,耳边夹着电话,翻着白眼:“知道你结婚了,有了个非常帅气的老公,所以你可以睡觉了吗?“ 于好抱着个枕头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老实说:“睡不着。” 她现在想陆怀征想得在床上打滚。 只是这会儿他应该在去往图斯兰的飞机上了吧。 “我再给你讲一遍我们高中的故事吧……”于好一个鲤鱼打挺抱着枕头坐起来。 赵黛琳忍无可忍,冲着电话那头就是一通大吼:“呸!你还有没有点人性?我失恋了!我他妈失恋了!我他妈一个失恋的人要在这听你讲跟你老公的爱情故事?你信不信,我明天上班捅死你我!” “那你说说你跟孙凯的故事?”于好小心翼翼地对着电话那头说。 那边忽然静下来,良久,听她一声叹息,似乎在抽烟,于好侧耳静听。 赵黛琳吞云吐雾道。 “我打算跟他断了。” “为什么?” “不合适。” 于好想了想,给了最直观也最中肯的建议,“孙队是个老实人。” 赵黛琳扑哧一声,“他老实?”顿了顿,谑她:“你看男人的眼光,真不如你挑老公的眼光,你这辈子唯一做对的一件事,就是嫁给陆怀征。” “陆怀征真有那么好么?” “好不好你自己不知道么?” “不是,我真觉得陆怀征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了,也可能是我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可能是我本来也不了解男人,遇上一个对我好的,就会惦记一辈子,我其实对婚姻很恐惧,你知道么,我妈跟我爸,看着很幸福对么,我爸很疼我妈吧,可私底下两人也斗,为了金钱斗,为了父母斗,逢年过节,有时候我妈想给姥姥钱都得算计着不能让我爸知道,我爸就更是了,有时候我妈洗衣服不小心掏出我爸没来得及藏的私房钱,两人又是一通吵,我爸看着很疼我妈,事实上他对我妈是愧疚。隔壁王叔,不也是这样,成天跟我爸合计着怎么骗我妈。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义。” 却听,赵黛琳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于好,你知道么,这世界上所有的爱情,到最后都会转变成亲情,别太理想了。” …… 于好对此持将信将疑态度,她觉得,就算到七老八十了,她也要做个有少女心的小老太太。 她现在其实就没什么少女心了,偶尔在面对陆怀征的时候能冒出那么一丢丢,比如他吻她时,在她耳边说些不着边际的情话时,他的每一声喘息,或者每个似笑非笑、饱含深意的眼神,都能勾得她的小心脏扑通扑通。 再次见到陆怀征,是在一个月后。 那时,于好跟狄燕妮的战争正式打响,她俩争执的话题甚至上了微博热搜,什么评价都有。 有人认为她是蹭了狄燕妮的热度,想出名。 舆论哗然,如山洪暴发,于好对此不置可否,写论文做报告,每周六按时开讲座,生活丝毫不受影响。甚至有狄燕妮的狂热粉,跑到她的讲座上泼硫酸。 她都只是淡定地坐着。 唯独那天在军嫂联盟群里,看见一张陆怀征的照片,那照片是偷拍的。 他没有穿作训服,一身笔挺的军装立在一架歼20的恢宏战斗机身边,打了个板正的军礼。 身后是祖国波澜壮阔的山脉,和迎风招展的国旗。 她捂住眼,终于没忍住,眼泪潸潸然。 真想他啊。 68.赵黛琳番外(01)(已替换) 赵黛琳番外篇(01) 赵黛琳有个外号叫大魔王。 因为只要她想要的东西, 从来就没有失过手。从幼儿园开始,她就是一个对自己非常有规划的小孩儿, 在别人都玩泥巴、打弹珠、滚铁圈的年纪。小赵黛琳已经装模作样给自己规划起了未来的人生,甚至对隔壁家的小哥哥起了歹念。 赵家没有女孩儿, 她头上三四个哥哥,唯独生了她一个女儿, 也算是在男孩儿堆里滚大的, 性子确实有些野,算是被所有人宠着, 捧着, 长大的。加上这一路, 她对自己的规划也十分清晰, 一路走来,顺风顺水,倒也没吃过什么苦。 这个大魔王的称号, 源于她几个哥哥,因为也就这么一个亲妹妹,格外疼惜, 赵黛琳说一句想要天上的月亮, 这几个哥哥上天入地也要轮番为她摘下来。 这个‘月亮’,就从隔壁家的小哥哥开始了。 她记得小时候住的胡同院往北是一片密匝匝的白桦林,白桦树的树皮细腻像绸缎, 微风轻轻吹拂时, 那三角形的树叶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树干上那万千的疤结,像是成千上万双眼睛,不着痕迹地窥探这个世界的真实。 赵黛琳就觉得隔壁的小哥哥特别像白桦树,拥有一双能看透世事的眼睛。 于是就成了赵黛琳的初恋,那是还是四五岁,虽不懂这些大人的情感,但在小孩儿的世界里,喜欢一个人,就是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风险给他了,对赵黛琳来说,她最宝贵的就是这几个哥哥了,哥哥们的任务,从那时起就从保护赵黛琳变成了保护她的暗恋对象。 不过暗恋对象很高冷,大多数时候对她总是不理不睬的,偶尔会笑,只是在看见其他漂亮姑娘的时候,会微微轻撇起嘴角,可转头瞧见小赵黛琳正托着腮冲他痴痴的笑呐,嘴角的笑意就僵住了,挪不动了。 小赵黛琳见他不笑了,也愣住了。 更让小赵黛琳不解的是,宇成哥哥明明不是很喜欢她,对她也爱搭不理的,可却也从不拒绝她,对她的哥哥们,也都挺有礼貌,道貌岸然的,让小赵黛琳想到阳奉阴违这个词。 别看她那会儿年纪小,唐诗宋词也信手拈来,成语大词典早已被了个滚瓜烂熟,她其实很有趣的,知道很多一般小孩儿都不知道的事儿,可宇成哥哥不爱跟她玩,却喜欢跟她的哥哥们玩。宇成哥哥拿她当傻子,小赵黛琳也没戳穿他,认认真真地扮演着自己小傻子的角色。 或许他就喜欢这样傻傻的女孩儿呢? 小赵黛琳自我安慰地这么想着,后来她发现,并不是,宇成哥哥并不是喜欢傻傻的女孩儿,宇成哥哥只是习惯了享受她的喜欢和她哥哥们的保护。 那时上学那段路,总有小学生被初中生收保护费。一天,胡宇成不知道哪里惹了些社会青年,那阵子天天被一个小黄毛骚扰,放学就带着一帮把头发染的花花绿绿的小流氓天天堵在他回家的路上,对他拳脚相向,甚至还跟他勒索,要拿胡宇成姥姥的买药的钱。胡宇成誓死不给,被人踩着脸狠狠摁在地上,直到嘴角磨出了血,尝到了一丝腥味。 他眯着眼,感觉老胡同里阴风阵阵,迷糊间看见墙角开了朵不知名的话,红艳艳的,盛满了希望。 人把他拎起来,摁到墙上,扒光了他的衣服,胡宇成宁死不屈,被人脱得只剩一条小裤衩了,赤条条地站在冷风中。 赵黛琳那会儿出门找几个哥哥回姥姥家吃饭,路过一胡同口,似乎闻到些熟悉的味道,她小鼻子一嗦,目光猝不及防转过去,就看见宇成哥哥被一帮坏小子赌在角落里。 她那会儿也不过丁点大,完全没多想,两脚岔开往阴森森地胡同口一站,双手往腰上一叉,可能是飞天小女警看多了,她忘了自己也只是个小学生,却为了心爱的人呐,冲着里头那堆人气壮山河一声吼:“你们!干什么呐!!!!!!” “……” 三分钟后。 “飞天小女警”也被提溜到心爱的男孩儿身边,被人拎着脖子,跟提溜小鸡仔似的,扯得她直犯白眼,还跟人碎嘴:“这位小哥哥,卡着脖子了,喘不上来气儿……咳咳……给你拉袖子行不行?” 胡宇成一脸无语地看着她,最后等人在自己身边站定。 他低头哼一声:“白痴。” 赵黛琳还乐嘻嘻地把目光从上到下把男孩儿□□的身材打量了个遍,“好白哦你,比我们家毛毛还白。”直到看见嘴角的血,她眼眸子一暗。 “……毛毛是谁?” “我二哥的狗哇,贼小一只,是一只小比熊,是纯种的,毛特别白。” 胡宇成觉得自己跟她没法沟通。 “交头接耳什么呢!给我老实站好!”对面一黄毛男孩儿说。 小赵黛琳悄悄往胡宇成那个方向贴的近了点,蹭着他温热的皮肤,小心脏狂热起来,然后兴奋地看着对面的黄毛男孩儿问:“要脱衣服么?” 胡宇成无语望天,咬着牙一字一句说:“赵黛琳,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却听赵黛琳正一字一句认真地跟那个男孩儿交涉,“你们让他把衣服穿上好不好,他身体不好呢,我姥姥说宇成哥哥身子骨很弱,很容易生病,他可是祖国未来的栋梁呢,不能冻坏了,我脱衣服好不好?” …… 连对面的小黄毛都被感动的一塌糊涂,看着胡宇成说:“啧啧啧,你这张脸还真是能招蜂引蝶。” 原来,小黄毛跟胡宇成认识,算是胡宇成来北京之前的乡下小伙伴,胡宇成从小跟着姥姥,五岁之前一直跟着姥姥住在熙城的一个小山村里,后来二叔在京城买了房子,就把他和姥姥一起接到了北京,赵黛琳姥姥家隔壁。自从赵黛琳姥姥家隔壁来了个胡宇成,赵黛琳回姥姥家的次数也频繁了。 小黄毛是去年才跟着母亲进程的。 他一进城就兴高采烈地去找昔日的小伙伴,却不成想,人还是那人,事儿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事儿,胡宇成不想在跟他当朋友了,这把小黄毛气得抓心挠肝,越想越气,这种被人抛弃的滋味不好受,他要加倍在胡宇成身上讨回来! 而更让小黄毛气愤的是,这小子无论走到哪,身边永远都围着一些愿意为她死心塌地的小姑娘。 正当他狠了狠劲儿,就见那丫头忽地眼前一亮,朝身后高声吼道:“二哥!” 几人一回头,就见几个初中生模样的男生朝这边看了眼。 完了。 自那之后,受自家妹妹所托,胡宇成成了他们几个的重点保护对象。 然而,赵黛琳没想到的是,这个白眼儿狼子享受了她的福利却还跟班花玩暧昧! 得知宇成哥哥在外面有小野猫之后,赵黛琳是又气又怒,可又不敢告诉自己的几个哥哥,怕他们揍他,宇成哥哥那小身板挨得起几下揍呀。 赵黛琳在心里打着小九九,她得怎么不动声色把班花跟宇成哥哥拆散呢?说起来,赵黛琳打小就一肚子坏水,几个哥哥都不敢惹她,但凡把她惹毛了,能整得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而赵黛琳这人坏就坏在,她从来不遮着掩着,做了坏事大大方方承认,坦诚跟你认错。认错归认错,她认错的姿态不知道从哪儿学得,微微躬着身,九十度一俯身,一声响亮又毫无愧疚的对不起听你愣是拿她没办法,认错归认错,反正我不改。 小学那时候也没什么心计,无非就是藏藏文具盒、整点无伤大雅的小恶作剧。 赵黛琳对这些无聊的招数没什么兴趣,她本来想直接找班花打一架,谁赢了宇成哥哥就归谁,结果正准备下课去隔壁班堵人的时候被一个同班男生给拦住了。而恰巧那个男生又被班花甩过一回,不要问她为什么才小学就被甩了一回,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有人小学就能交得起四五个男朋友,她连吃四五个冰棍儿都还要犹豫下呢,还忍不住为自己的贪心而感到羞耻! 赵黛琳跟那个男生其实不太熟,长得很好看,正太脸,成绩却很烂,反正每回考试都是倒数的那种,赵黛琳对这种人向来提不起兴趣。她喜欢的人,一定是要智商情商都超级高的人,不然,跟太笨的人沟通起来超级累。而在她眼里,宇成哥哥就是这种人。 男生问她:“想不想看她吃瘪?” 赵黛琳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那你别管,明天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我让她哭着来找你。” 赵黛琳那会儿就警惕性贼高,拧着小眉毛横眉搭眼地看着他,故作姿态地说:“我为什么要帮你啊?” 男生嘿了声,挠挠耳朵:“谁帮谁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胡宇成的事儿,谁都知道你喜欢他,她最近跟胡宇成走的近,你心里可难受了吧?你别拿我的话不当一回事,这丫头可厉害着呢,据我所知,她男朋友可不止一个。” 赵黛琳那会儿还没答应,哼叽一声表示不屑:“稀罕。” 男生见她不为所动,下了一记猛料:“我可听说他俩约好了周末要去胡宇成家里写作业,他们班最近搞什么学习小组,胡宇成和她一组呢。” “什么时候行动?”赵黛琳听到这,迫不及待叉腰道。 男生嘿嘿一笑,“就这周末,让她在胡宇成眼皮子底下出丑!” 赵黛琳也笑起来,“靠谱。” 结果到了周末,那男生放了赵黛琳的鸽子,胡宇成的家在她姥姥家隔壁,她一个人蹲在那棵大樟树底下等啊等,就是没等到那男生的影子,最后等来了胡宇成和班花从他家里出来,赵黛琳那会儿不知道哪来的冲动劲儿,撸着袖子就气势汹汹冲过去跟班花扭打在一起。 胡宇成刚出门,就见一团红彤彤的东西朝自己这边冲过来,然后面前的姑娘就被人打趴在地上,赵黛琳穿着件大红袄,那会儿是冬天,他记得门口的树都秃了,北京入冬早,十一月末就下了一场小雪,红墙砖瓦的小胡同瓦尖儿上依稀残留着雪渣,像是给整座围墙套了个小小的帽子。 天儿特别冷。 赵黛琳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三脚猫功夫,毫无章法,把人摁在地上揪着她的头发胡乱一通扯,疼得底下姑娘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撕心裂肺地叫着胡宇成的名字。 胡宇成尝试拽了两下,发现赵黛琳就是个牛劲儿,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就差没给班花的头发拽秃了,胡宇成身体一向不太好,属于病娇美男类型的。 他发现自己根本拽不动赵黛琳,索性放弃了。 赵黛琳还特逗,那年冬天特别冷,属于流哈喇子立马能结冰的那种,她出门急忘带手套了,坐在班花身上撸着袖子打人的时候,发现有点冷,还把袖子从手臂上捋下来,打一下,呵一口气,打一下,呵一口气。 胡宇成在一旁看乐了。 班花躺在冰凉的地上,看他咧着嘴角的那瞬间,整颗心仿佛沉入海底,非常不可思议也极其不理解,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胡宇成是个非常没心没肺的人,他的没心没肺只有赵黛琳知道,别说面前这两个为他打得头破血流,就是打死了,或许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赵黛琳非常清楚。 胡宇成是一个对谁都不会心动的人,尽管你掏心掏肺地对他好,可他仍是不冷不热,这么些年下来,她早已经习惯了。 那是她第一次为他打架,也是最后一次。 打到最后,她把班花从地上扯起来,揪了揪她的衣领,又慢慢擦去她嘴角残留的血,呵着白气,和声和气地说:“以后,别在缠着宇成哥哥了好吗?你男朋友那么多,也不缺他一个,好吗?” 班花哆哆嗦嗦地看着赵黛琳,头发凌乱不堪,满眼泪花,眼神那叫一个委屈和不甘,瞧了瞧后头的胡宇成,男孩儿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变态!两个都是变态!” 她咬着牙骂完,生怕赵黛琳再揍她,脚底一抹油,哭着跑出胡同。 那年胡同巷里,还种着巍巍的国槐树,偶尔会有老人提着鸟笼从那树下过,伴着悠悠都小曲儿歌声,云层慢慢铺展开,好不惬意。 赵黛琳回头去找胡宇成,男孩儿靠在树上。 她裹紧了红彤彤的羽绒服,收拾完自己,靓丽地站到他面前,笑眯眯地说:“宇成哥哥,你以后不要跟那些女生来往了好不好?我会生气的。” 胡宇成没表态。 不过自那之后,他倒是收敛了许多,身边的莺莺燕燕少了许多,赵黛琳偶尔还能听见他又跟谁谁谁的绯闻,但赵黛琳从来没碰见他跟哪个女生单独出去过。 这也从侧面反映出,胡宇成到底是开始在意她的感受了。 上了高二,赵黛琳开始策划起跟胡宇成一起考大学的事情,她连着好几个晚上都没怎么睡躲在被窝里打着小手电研究起几所顶尖学府的招生手册。 依着他俩的成绩只要不发挥失常,上同一所大学没问题,赵黛琳卷着被子美滋滋地想。一周后,等她研究完所有的大学,熬出两个又黑又大的熊猫眼,兴致勃勃地拿着小本子去找胡宇成商量时。 却看见胡宇成被老师叫走了。 两人来到僻静的走廊拐角处,赵黛琳好奇地停下脚步,跟着两人蹑手蹑脚地来到谈话地,悄悄探出脑袋去看。 他们班主任数学老师拿着三角板语重心长地点着胡宇成说:“我跟你姥姥商量了,寒假有个夏令营集训班,你可以去试试,如果在高考之前能拿奖的话,清北都不是问题。我知道你想去南大,保送不是问题,但我觉得有更多机会,你可以试试……” 69.赵黛琳番外(02)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宇成哥哥就已经决定了自己要去的大学。 赵黛琳其实挺失落的,可这些年的失落攒着攒着, 就攒成习惯了。 当天晚上,她爬进胡宇成的房间里。 胡宇成姥姥的四合院很小。用赵黛琳地话说, 比麻雀肚子还小,好歹五脏俱全, 该有的都有, 她那时还挺心疼胡宇成的生活环境,经常偷着把自己舍不得吃的, 玩的, 全都上供给胡宇成。 胡宇成性格阴冷, 话不多, 却一一接受着她的“供奉”。 赵黛琳第一次去的时候被他简陋的房间给惊到了。 怎么可以有人过得这么精简,他东西不多,一床一桌子, 一贴墙的桃木衣柜,窗台上摆着一排仙人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原先那窗台的仙人掌只有一盆。 但是自从赵黛琳半夜里爬进他卧室里后, 那一盆仙人掌就变成了一排。 那晚, 赵黛琳还不知道呢,两三下翻上他们家的窗台,在黑夜里, 猫手猫脚地“咯吱”一声轻轻推开他家窗户, 手刚攀上去, 疼得她直吸气,一边甩着手一边跺着脚,看窗内那人的身影:“你放这么多仙人掌干嘛?” 胡宇成斜她:“防贼。” 赵黛琳呸一声,不就是防她么。 “我问你。” “什么?” “你要去南京?” “嗯。” “如果我让你留在北京,你会答应我么?” “不会。” “宇成哥哥,你从来就没喜欢过我么?” 胡宇成没说话,仍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模样,看着她。 赵黛琳把眼泪逼回去,瞪着那通红的眼睛,在黑夜里,一字一句地骂他:“白眼狼。” 胡宇成没有反驳,任由她骂。 赵黛琳忍着眼泪说,“那咱们分手吧。” 胡宇成终于说,“好。” 胡宇成是初三那年答应跟她在一起的,初三中考结束那个晚上,在他们家门前那棵老国槐下,赵黛琳忍不住亲了他,女孩儿没经验,抱着他的脖子一边啃,一边小声地跟他说:“宇成哥哥,咱们在一起吧,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胡宇成靠在树上,任由她亲了会儿,清淡地一声好就把他俩的关系给确定了,这会儿又是清淡的一声好,把这段关系给斩断了。 而不远处的老国槐仍是立着,在黑夜里,不悲不喜。 胡宇成提前一年离开了北京,去了南京。 这是赵黛琳没有料到的。 他甚至都没有跟她道别,赵黛琳在做操的时候,无意间听见隔壁班的女生在说,胡宇成已经被南京大学天文系录取了,这迎头一棒把赵黛琳彻底打醒了。 她在小院里找到胡宇成的时候,他正在收拾行李。 赵黛琳气得狠狠从背后推了他一下,胡宇成似是知道她要来,头都没回,身子晃了下,很快就站稳,继续低头收拾行李。 她又气又急,一下从背后抱住胡宇成瘦瘦的腰身,脸紧紧贴着他的背,眼泪一颗颗落下来:“咱们不分手好不好?” “好。” 胡宇成似乎只会说好与不好。 赵黛琳一下又高兴起来,擦干眼泪,把人掰过来,钻进他怀里:“真的么?” 他说:“你说什么时候分手都行。” 那年确实没分手。 真正分手是赵黛琳高考结束那年,胡宇成姥姥去世,他风尘仆仆从南京回来,却发现家底儿被人掏了空,他二叔把小院儿收回,连带着胡宇成被人从院子里赶了出来,胡宇成身无长物,就从院子里拿走了一张姥姥的相片。 然后他只身一人回了南京。 再没回来。 半个月后,从南京来了一条消息,是胡宇成发的,“我们分手吧,我爱上别人了。” 胡宇成没得绝症,也没有难言之隐,他是真的爱上别人了。 二哥说,胡宇成在南京被人包养了。 赵黛琳不信,哭着闹着要去南京找他,被几个哥哥连拖带拽地给抱回房间,她哭喊着,眼泪淌成河,手脚并用去扒拉着门板,纵使她力大如牛,也架不住几个哥哥跟摁精神病人似的把她摁在床上。 二哥把她的头掰正,空洞的视线,对上自己的,咬咬牙说:“黛琳,你听我说,胡宇成不值得,不值得你这样,你以后一定会遇上更好的人,你相信二哥!” “他是不是死了?”赵黛琳双目涣散,空洞洞地盯着天花板。 “我倒宁可他死了,”二哥咬牙,“你觉得他真的喜欢过你么?从小到大,如果不是因为你,外面那些小流氓不敢找他麻烦,他从来都是没心没肺,他只喜欢对他有用的人,你明白吗?在北京你能帮他,可在南京,你帮不了他,他得重新找靠山,他现在需要讨好他的靠山你懂吗?就算曾经他有那么几分喜欢过你,在利益面前,他选择了利益,你懂吗?” 赵黛琳茫茫然睁着眼,不说话。 “他现在跟的那个女人,是海胜总部的高管,海胜你知道么?” 依稀听过,好像是胡宇成二叔所在的公司。 她记得有一年,无意中得知,胡宇成所谓的二叔就是胡宇成的父亲,胡宇成一直都恨他,这点赵黛琳是知道的。 “对,胡宇成父亲,他父亲想吞下海胜,胡宇成跟了那个女人,为了报复他父亲。” “你胡说!” 赵黛琳干巴巴一声大吼,吼完她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因为她非常清楚,胡宇成是什么样的人,他爱自己,胜过任何人。 什么天文系,南京大学都是假的,他去南京,从来只有一个目的,是为了那个可以制衡他父亲的女人。 难怪,他说,你说什么时候分手都行。 赵黛琳哭着哭着就笑了,眼泪鼻涕一起往外冒,还吹起了一个大泡泡。 那模样又蠢又让人心疼呐。 …… 赵黛琳这些年相过无数亲,正儿八经只谈过一个男朋友,对方条件非常好,模样周正,收入虽然不高,但好歹是在政府机关工作,福利待遇也非常好。 分手的时候也挺和平的,几乎没什么矛盾,也从来不吵架,可就是觉得怎么都走不下去,生活没激情,连对方都察觉到了,在最后一次约会中,对方提到,“黛琳,我很喜欢你,可我感受不到你身上的恋爱激情,正如同你,对我的欣赏,仅仅只是停留在表层,就好像,现在摆在我面前是一块蛋糕,除了我能看到外面是奶油做的之外,我不知道这个糕心是什么做的,你就像是一块巧克力,又像是带点抹茶味的清冷。我非常欣赏这块蛋糕,可我却没有拿起筷子的勇气。” 赵黛琳这个学心理学的,第一次见到有人把分手说的如此婉转动听,她忍不住低头笑笑,表示理解,“那祝你早日拿到那块你有勇气吃下去的蛋糕。” 很神奇的是,那晚的和平分手之后,因为两人的工作关系,总是在不同的场合偶遇,却也都跟普通朋友似的相互一笑打个招呼,完全没有分手的尴尬。 书上说,分手后还能再当朋友的,一定没爱过。 当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要这么过去的时候,遇上了孙凯。 她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受虐倾向,心理学上说,具有这种现象的人,生活中一定是个被爱包围的人。 孙凯随便吼她一句,她都觉得莫名有点兴奋,特别是他那男人味十足的浑厚嗓音。下一秒想到的,这样的声音,在床上一定很好听。 胡宇成的床上表现很好,别看他精瘦,可非常懂得如何取悦女人,难怪能讨那人喜欢。可她的口味已经被胡宇成养刁了。 当时在云南她跟歹徒说要替换人质的。 孙凯一句滚出去,让她那颗心忍不住怦怦直跳,三十年了,这颗心第一次如小鹿般乱撞,年少时候对胡宇成也不是这般,她对胡宇成最心动的时候就是他阴阴冷冷地坐着,她歪着脑袋托腮,像欣赏工艺品那般,胡宇成那时就好像是她养的小白脸。 她一直认为自己欣赏的男性是胡宇成那种阴郁病娇男,却不曾想,孙凯这种荷尔蒙爆棚的男人也会让她心动。 孙凯跟她理想中的伴侣相去甚远,跟她的边边框框差太远了。甚至一条都沾不上边,阴柔俊美更不是那类型的,板着脸训人时更是六亲不认,更不是什么温柔的男人。 他的五官扔在普通人群里,倒也出众,算得上帅气,但绝对跟精致沾不到边,更达不到赵黛琳美男子的标准。或者说,陆怀征那样的长相才是她的标准,可陆怀征跟她太像了,更何况又是于好的初恋,她再没节操也不会对自己的朋友下手的。 她发现自己对孙凯上了心,是在云南的某个下午。 孙凯打着赤膊从她窗前经过,脖子上挂着一条白毛巾,后背肌理线条饱满而流畅,走到水池前,把盆子往里一丢,弯腰俯在水池前,掬了捧水用力快速地搓了把脸,洗脸都不用洗面奶,皮肤倒也还行,健康色,过得这么糙,难得看上去干干净净。 等他关了水,一抬头,发现,赵黛琳站在窗口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拿毛巾囫囵一擦,水珠顺着他下颚线条慢慢往下滑,顺过他的喉结,赵黛琳莫名有些热。 大约是她目光太灼热。 孙凯回去的时候经过她窗前,狠狠横她了一眼,有些警告意思。赵黛琳切了声:“装什么假正经。” 结果被耳尖的听见,他没立马过来,而是回房间套了件短袖,再走到她面前,双手抄进裤兜里,隔着窗子先是冷淡地看了她两眼,后来在她倔强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低头笑了下,难得耐着性子跟她解释说:“我并不知道你在宿舍,一帮大老爷们在部队生活惯了,也很少有女生,今天确实是我没注意,以后我会注意的。” 赵黛琳面无表情:“哦。” “哦?”孙凯挑眉。 “不然,还要我评价一下吗?肌肉很大很好看?” 孙凯噗嗤一笑:“至于吧,不用这么冷嘲热讽的吧?” 赵黛琳啪关上窗,一句话不想跟他多说。 窗子是毛玻璃封的,一关上,就看不清了,只能看见两团模模糊糊的人影。那薄薄的一层,隔着两个人。 孙凯在窗外站着。 赵黛琳在窗内,她拿手拍拍自己的脸,提醒自己。 他可是有未婚妻的,赵黛琳你他妈争气点! 但她一直认为,女人对男人的好感,是无法避免的,在这个世界上,每一分每一秒,或许你都会遇上一个让你有好感的男人,一个有廉耻的女人是会在得知对方马上要有一个家庭的时候,会及时终止这种好感的萌芽。 赵黛琳及时终止了,在云南那几个晚上,辗转反侧,有时候半夜,她偷偷下楼抽支烟,看见孙凯执完勤从办公室出来。 她转头就走,有意避开他。 孙凯却把她叫住:“那谁。” 赵黛琳人是站住了,可扭着身子,不肯回头。孙凯双手抄进兜里,忽地原地喊:“站那别动!” 赵黛琳莫名就背对着他开始拔军姿了,两只手虚虚贴着裤缝,指尖还燃着烟。 身后脚步声渐近,孙凯已经来到她面前,绕着她转了圈,“大半夜,不睡觉……”随后低头扫一眼她指尖的烟蒂,弯腰给她抽下来,捏在手里来回掂看,抬头扫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赵黛琳,你知道在部队里抽烟,要罚什么么?” 啥? 赵黛琳一脸懵,倒也誓死不肯跟他服软,“罚什么?” “五十个俯卧撑。” 赵黛琳是很久之后才知道是孙凯那天是随口胡诌逗她的。她还第二天早上起来认认真真在操场上做满了五十个俯卧撑,还特地把陈瑞叫过去数着。 赵黛琳身体素质还行,从小就跟着哥哥几个练了点三脚猫功夫,也非常注重健身和锻炼,她的身体素质比于好好太多了。 不过身体素质再好,尽管她撑死了做,在陈瑞眼里也还是尤其不标准。 数到最后陈瑞都疲了,睁只眼,闭着眼,懒懒散散地:“35,36,39……” “你会不会数数?36后面就39 ?”赵黛琳满头大汗,喘着气给他纠正。 陈瑞:“赵医生,你这么较真干嘛?孙队又不会真检查你。” “不行,在部队里我就得遵守纪律,不能给你们添麻烦。” 结果孙凯就过来了,刚换好作训服,一边挽袖子半弯下腰,一边探着身子去看伏在地上有些吃力的赵黛琳,一脸好奇:“干嘛呢你?” “不是你说的抽烟五十个俯卧撑?”赵黛琳冒着一额头汗,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地说。 孙凯挑眉笑了下,直起身来,回头问陈瑞:“几个了?” “三十六个……” “得了,起来吧。” 赵黛琳两边手都已经开始抖了,却还是撑着劲儿说:“我给你做一百个,我等会再去抽一支。” 这话把身后的陈瑞都逗笑了。 要不是个女生,孙凯差点一巴掌下去,还带预支的。 赵黛琳坚持做完了五十个,等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整个人两眼一黑,昏过去了,孙凯忙把人给搂住,抱在自己怀里,不让她滑到地上。 她意识尚在。 甚至能感觉到男人的呼吸,在她耳边,一沉一吸,胸腔微微震荡,听见他跟陈瑞在说话,“你先找人集合,我送她去军医处。”说完把人轻轻松松打横抱起来,低头看她一眼,骂了句脏话,“一大早就给我惹事……” 赵黛琳闭着眼靠在他怀里,下意识搂紧他的脖子,就听孙凯在笑:“能听见我说话?” 赵黛琳靠着他的胸膛,感受他强有力的心跳,低低嗯了声。 “按标准来说,你刚才的俯卧撑一个都不合格,这次不跟你计较,以后不许在部队抽烟了啊。” 她脑袋昏昏沉沉,自己都没意识到含含糊糊间说了什么。 “那下次你教我标准的。” 孙凯下意识嗯了声。 嗯完,他就忽然反应过来,教什么教,你一个快结婚的男人还跟人在这唧唧歪歪什么。气氛太诡异了。 自那之后。 孙凯看见赵黛琳总是绕着走。 赵黛琳想跟他说两句也说不上,这人躲她跟躲瘟疫似的。 后来在无意间听见俩兵头在说。 “有没有察觉到孙队跟赵医生之间的诡异气氛?” “赵医生好像喜欢我们孙队?” “可是孙队要结婚了啊?” “赵医生不会要截胡了吧?” “我真怕孙队把持不住。毕竟赵医生也是一个大美人,她要是主动送上门来,你拒绝的了么?” “不会的,你没看孙队这几天都躲着赵医生么,估计也是知道了赵医生的心思,昨天孙队还跟他未婚妻在电话里你侬我侬的,放心,顶多是赵医生一厢情愿。” “这赵医生也真是的,明知孙队都快结婚了,她还去招惹,这女人太没节操了。” 赵黛琳想。 她没节操做的事情多了,唯独对孙凯,她就差把节操两字挂在脑袋上了。 70.赵黛琳番外(03) 赵黛琳番外(03) 赵黛琳给自己立了个贞节牌坊, 你要是再多看孙凯一眼,就自己戳瞎双目吧。 为了转移注意力, 她把视线跟目光投放到了二队几个单身的小伙上,仔细且专注地研究出了几个“接替孙凯位置的目标候选人”。 何朗, 山东人,模样一般, 倒是不难看, 普通话不太标准,说话有口音, 挺可爱, 憨傻憨傻的。 江为平, 上海人, 长得倒是清秀,年纪有点小,才二十二岁, 他就比较高冷了,符合赵黛琳的最初审美,不过他是金牛座的, 貌似跟赵黛琳这个天蝎座是死敌, 不够没关系,合拍最重要了。 这两个是赵黛琳这么多天筛选出来最为满意的了。 还有一个。 是北京人,貌似跟孙凯还是一个大院长大的, 叫侯泰泰。 模样不错, 性格也得非常符合赵黛琳的审美标准, 但是孙凯发小,单这一条,赵黛琳就把他给毙了一万次。 于是她将目光都投放在了何朗和江为平身上。 何朗年纪也不大,才二十五岁,这队里几个长得好点的,全都是二十出头,但赵黛琳完全不介意年龄差,不过她最后还是将目标锁定在何朗身上。 为什么呢? 因为江为平太冷了。 非常符合她阴郁男的审美,但是胡宇成那种是阴郁病娇男,柔柔弱弱让人非常有保护欲,可江为平是完全冷漠又不病娇,感觉随时会拔枪的那种。 赵黛琳担心自己的小命安危,看来看去还是何朗最可爱,赵黛琳稍微逗他两句,男孩儿耳朵就红了,低头挠着后脑勺显得有些无措。 赵黛琳怕玩出火,非常节制自己,转移转移注意力就得了,千万别太过分。 没节操就没节操吧,天天还给自己做什么不要越线的心理建设,g这种东西,越立越容易flop。 这天,他们在照常训练。 何朗刚从场上下来,浑身汗涔涔,前后背都湿透了。赵黛琳抱着资料从边上过,顺手递了张纸巾给何朗,“擦擦吧。”何朗红着脸接过,小声地说:“谢谢赵医生。” 赵黛琳走路带风,根本没停留,快步从他身边越过,还未等他说完一句“不客气”已经出口了。 何朗愣在原地。 最近赵医生对他好像是挺关心的,又喜欢逗他。想到这,看见赵黛琳那双如水盈盈的眼睛和线条流畅细白的脖颈儿,心跳莫名加快,渐渐觉得呼吸急促,脑中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就冒了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做了几秒钟的心理建设后,斗着胆子把人喊住。 “赵医生!” 赵黛琳停下来,回头瞧他。 “怎么了?” 何朗犹豫两秒,才说:“今晚轮到我们队放露天电影了,你要不要过来看?” 赵黛琳凝神看他一会儿,“二队么?还是整个突击队?” “就二队,一队三队执勤。” “好,需要自己带板凳么?” 何朗这才笑了,露出白白的牙,赵黛琳这才发现他边上居然还有颗小虎牙,真的很可爱,就听他道:“不用,我们有马扎,我给你拿一张就行了。” 赵黛琳礼貌回:“好,谢谢。” 边防队每周三都会放军事电影或者是纪录片,是露天的。 孙凯去的时候,赵黛琳已经坐在何朗身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何朗耐心地给她解释纪录片中出现的军事武/器,说得还挺有带劲儿的,孙凯推了推何朗的脑袋,“你是懂很多?看个纪录片在这科普个什么劲儿?保持安静行不行?还有没有点组织性纪律性?”说完,孙凯又探头去看边上的赵黛琳,“还有你,想看纪录片就老老实实给坐着,再瞎问给我滚回宿舍去。” 赵黛琳非常听话得滚了。 结果影片放映结束后,何朗又来宿舍找她,赵黛琳先是透过毛玻璃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以为是孙凯,把门打开,何朗冲她憨笑:“对不起啊,赵医生,孙队就是这么一狗脾气,你千万别介意。” 彼时,何朗背后的厕所里,停下一人。那人刚上完厕所,听见声响停下来,双手往裤兜里一插,人往走廊的栏杆上一靠,心想,我倒是要听听你丫说什么。 何朗浑然不觉,挠着头看着赵黛琳,支支吾吾着说:“赵医生……” 赵黛琳靠在门框上,双手何其潇洒地环在胸前,视线往身后的人身上一扫,淡淡收回,静等他下文。 “你有男朋友么?” 赵黛琳:“没有。” 何朗心里一喜,心想真好呀,赵医生果然是喜欢他的,不然没事儿老撩他干什么,这么想,心中便觉汹涌澎湃起来,要不干脆自己表白了吧,他憨傻地挠着后脑勺,一边想一边乐,那句“你看我怎么样”还没来得及出口呢,后脑一痛,不知被谁打了下,一回头。 好家伙。 吓得他瞠目结舌,舌头都捋不直:“队队队队队……” 孙凯朝着他脑袋又是狠狠一下,何朗被打着脑袋重重往下一点,就听他截过话茬子:“对什么对!” “你你你你……” 孙凯心领神会,又快他一步:“我什么时候来的?” 何朗:“对!” 孙凯讥讽一笑:“让我想想。”顿了顿,他说:“大概是听见你说我狗脾气的时候?” 何朗脸色大变,“我我我我……” 孙凯太了解他了,全给他把话茬子给抢了,“你不是故意的?” 何朗羞赧点头。 孙凯倒没计较这个,反正以前当教官时,学员没少在他背后说他坏话的,他回头听见都是一乐,没往心里去,他跟陆怀征在连队里是两个极端,那家伙在战训场上严肃私底下就跟个大哥哥似的跟谁都能打到一块。孙凯不是,他都一个样,对学员都凶,反正一副老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人称铁面。也就能跟陆怀征偶尔开开玩笑。 他把何朗连踢带踹地轰走。 何朗心不甘情不愿地看着一旁的赵黛琳,一步三回头,最后在孙凯的爆喝声中踉跄滚走。 楼梯上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听见楼上传来砰的关门声,孙凯才看向赵黛琳,一抬下巴,比刚才更严肃,“不介意我进去坐会儿?” 于好还没回来,宿舍就留她一人,赵黛琳想了想,侧身给他让了条道,意思——您请。 孙凯进去后,从门背后拎了张马扎撑开摆在地上,张着腿坐下,俨然的部队坐姿,赵黛琳那会儿想,可真不讲究,她喜欢的男人明明是穿着高级定制西装,坐在二十几层洋楼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捏个红酒杯,轻轻摇晃,眼神清澈却藏着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灯红酒绿。 跟面前这个穿着军装、粗糙坐在马扎上的男人相去甚远。 孙凯冲她扬扬下巴,示意她往床上坐,一副长谈的架势。 等赵黛琳坐稳。 孙凯又微微侧着头酝酿了下情绪,他清了清嗓子,对她说:“你学心理学的,听过吊桥反应么?” “当然。”赵黛琳说,“你在质疑我的专业?” 孙凯摇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吊桥反应讲的是,当一个女人被绑在桥桩上,在这种危机的情况下,身体会出现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等自然反应,这时如果桥上经过一个异性救了你,会误以为自己对这个异性有好感,或者对其产生感情,你明白我说的意思?” 孙凯说的极其委婉,毕竟赵黛琳不是连队的人,又是这边医生,不给领导面子也得给韩教授面子。 赵黛琳抱着胳膊冷笑:“在大礼堂,那天救我的也不是你吧,是隔壁陆队?你不过是开枪打了那人而已。” “可最后你是倒在我怀里,跟你身体接触的人是我,我暂且把这个理解为第一接触人。我非常理解的,因为也不是没有碰见过这种情况。”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赵黛琳无话可说,失笑,“我缠着你了?还是哭着闹着要嫁给你?还是破坏你跟你未婚妻了?你搞反了吧,孙队,现在是你找上我。” 其实都没有,她及时地把感情扼杀了,也及时地跟他划清了界限。 孙凯换了个姿势,他双手撑在膝盖上,一本正经地:“嗯,你没缠着我,也没破坏我和我未婚妻,何朗年纪小,不适合你,你别去招惹他,包括我们队的其他队员,也请你放过。” 这话说的,赵黛琳都差点觉得自己是个狐狸精了,只要随便招招手,就有无数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无语失笑,“你有什么资格阻止我跟其他男人交往?” 孙凯纠正她:“你出了这部队,跟哪个男人交往我都管不着,也不会管。但我队里的人,你别打主意,他们平日里训练,忙得都是保家卫国的事儿,更没你这么拿得起放得下,你要只想找个人谈谈恋爱,不合适。” 赵黛琳多少抿出点意思,在孙凯眼里,她就是一感情骗子,不走心的,她必须深刻反思反思自己了,平时有举止轻浮倒让他这么反感么?她忽而坐定,那水盈盈的眼睛,闪着奇异的光彩,牢牢盯着马扎上的男人,问道:“那我如果有结婚的打算呢?” 孙凯一愣,侧头去看她,“结婚,跟谁?何朗?” 赵黛琳想说,她只是随便打个比方,刚要解释,孙凯后面那句话,让她整个人彻底僵住,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 孙凯一脸讥讽地看着她,“你确定你有结婚的打算?就你这走马观花的心态,适合找军人么?军婚可不是开玩笑的。” 言下之意,赵黛琳水性杨花似乎有出轨嫌疑。 见她表情冷了。 孙凯快人快语,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还继续说:“因为你这人看上去——很不老实,很抱歉,我不得不为自己的队员考虑。” 赵黛琳冷冰冰地坐在那儿,舌尖轻轻抵着上颚,笑着轻点了下头,随后忽而看过去,此时,目光已经变得锐利,仿佛浑身的毛发炸起,她冷笑:“哦,那你的未婚妻看上去很老实?大半夜跟男人在外面喝酒?” 孙凯没料她忽然提起这个。 赵黛琳看着他补了句:“我那天听见你俩打电话了,她没回家,是一个男人接的,好像还是前男友?” 孙凯尴尬地摸了下鼻子,“她跟我解释了,那天是同学会,只是顺路而已。” “哦。” 赵黛琳并不想听下去,“你高兴就好,你还有事吗?” 孙凯想了想,“没有。” 赵黛琳努力克制住自己发颤的双手,哑着嗓子说:“那请你出去。” 等人出去。 她忽然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往后一仰彻底瘫倒在床上,浑身上下的肌肉在一瞬间得到了释放,心却莫名一抽一抽的疼。 那瞬间,仿佛最后一丝的魂魄也被人从头顶吸走了,她呆若木鸡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陷入了沉思,脑海中跟过电影画面似的,慢慢地,一帧帧在回放。 胡宇成走后,赵黛琳考上了北师大心理系,留在北京读书。 然而她大三的时候,胡宇成回来了。 胡宇成并没有主动来找她。 是一个周五的晚上,赵黛琳室友忽然说要请大家吃饭,室友刚一提出来,其余几人便心照不宣,搡着那室友的肩,一脸暧昧:“又换男朋友了?” 室友笑得一脸娇羞,“没,还不是。” “在追你?” 室友含糊点头:“算是吧。” 赵黛琳跟那室友关系不太好,她其实没多大欲望去,但那会儿宿舍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一阵,另一室友劝她,不要拂了人家面子,哀哀央着她去。 她终是不忍,咬牙答应了。 包厢定在学校对面的御园,一家五星级酒店,一顿饭下来至少三四千,连赵黛琳都是几个哥哥来看她的时候带她去搓了顿,其余几人一听,纷纷露出艳羡的目光。 “哇,这男的大手笔啊?很有钱?” 室友说:“不太清楚,不过他开得车好像不错,我听我朋友说,得好几百万。” “靠,你哪吊来的金龟婿啊?” 室友笑笑,扭捏不肯再说:“你们自己等会问他吧!” “不得了不得了,看来咱们茜茜以后要嫁入豪门做富太太了。” 几人有说有笑地来到包厢门口。 推门之前,茜茜虚了声,让她们轻点,有顺便理了理衣摆,对着大理石的反光处捋了捋头发,确定妆容无误后,才领着她们进去。 几人笑她,“茜茜这回栽了。” 茜茜没搭理她们,吸了口气,轻轻推门进去,赵黛琳跟在最后。 包厢里坐着两个男人在抽烟聊天,听见声响转头望过来。 赵黛琳一眼就看见胡宇成,她大脑轰一声,空白一片,那张俊脸倒是比以前更硬朗了,五官甚至比之前深邃,整个人看上去精气神十足,头发比以前短了些,额前的碎发微微垂着,目光在赵黛琳身上停留一瞬很快便移开,笑着看向一旁的茜茜。 茜茜扯着裙摆,自然而然地在他身边坐下,跟他抱怨:“五星级酒店怎么这么难找?绕了好大一圈。” 胡宇成把烟灭了,笑着说:“不是让人去接你么?” 茜茜面色一红,“你那车太招摇了。” 胡宇成笑笑不说话,一旁西装革履戴着眼镜的男人接过话茬,“茜茜,这都你室友啊?” 茜茜点头,“啊,对。”她一一介绍过去,“蒋依依,秦琴,赵黛琳。” 眼镜男扫了一圈,夸赞,半开玩笑地对胡宇成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认识女孩儿的时候先别急着下手,说不定她的室友更漂亮,宇成,你现在有没有一丁点儿后悔啊?” 胡宇成笑着没说话。 茜茜不乐意了,瞪着眼镜男:“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眼镜男一乐:“开玩笑的嘛,咱们茜茜最美了。”说完,殷勤地替赵黛琳拉开椅子。 赵黛琳没动。 眼镜男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位小姐有点难请哦。” 蒋依依推了赵黛琳一把,后者才回过神,僵着身子缓缓坐下。 等蒋依依和秦琴一一落座,眼镜男则在赵黛琳身边拉了张椅子坐下,这醉翁之意已经非常明显了。 不过赵黛琳那顿饭还是没吃下去。 吃到一半她就站起来走了,任凭蒋依依怎么劝,都劝不下来,茜茜板着脸,筷子一撂:“让她走,人家大忙人。” 眼镜男一听啧了声,“别呀,来都来了,再坐会儿呗,学校里能有什么急事儿,非得现在走。” “人家饭局多着呢,天天请她吃饭的男生数都数不完,你别劝了,败兴。” 等赵黛琳走后。 饭局又恢复热闹,蒋依依跟赵黛琳关系好,就忍不住说了句茜茜,“茜茜你以后别老拿以前那事儿说黛琳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你俩好不容易才讲和……” 半天没说话的胡宇成忽然喝了口酒,问茜茜:“怎么,你俩还闹别扭?” 胡宇成难得主动问起她的事儿,杵着筷子撅着嘴忍不住抱怨:“她抢过我男朋友。” “那你们还能讲和,你的心也真够大的。” “我是没她那么有心机。” 蒋依依听不过去,帮赵黛琳辩驳了一句:“茜茜,你说话可得注意影响,那怎么能算抢,你跟华丰当时还没在一起呢,而且是华丰一直纠缠黛琳,你看黛琳理过他么?” 茜茜生气了,“蒋依依,你!” 蒋依依抿抿嘴,不说话了。 俩男人互视一眼,都是男人,心知肚明的很,就是找茜茜当备胎了呗。 那顿饭吃到最后有点不欢而散。 自那之后,胡宇成时不时出现在北师大,跟茜茜保持着不咸不淡的交往,茜茜却一股脑陷入了热恋中,每回约会回来都会忍不住跟她们分享约会细节。 赵黛琳戴着耳机听歌,不太听。 偶尔在切歌的空隙,听见茜茜影影绰绰的兴奋嗓音:“我今天去他公寓了。” 室友直接问,“那你俩有没有,嗯……” 茜茜:“没有呢,他好像身体不太行,总说自己虚。” 室友噗一声,“头一次听说有男人说自己不行的。” “长得帅就行。” …… 这样的讨论,每次在茜茜约会回来后,都要持续半小时之久。 直到一晚,茜茜给蒋依依打了个电话,说是不小心把他男朋友的文件给带回来了,让蒋依依帮忙送一下,结果蒋依依那时在参加社团活动,宿舍里只有赵黛琳一人。 蒋依依就给赵黛琳打了个电话。 赵黛琳想都没想就拒绝,耐不住蒋依依的夺命连环电话,声嘶力竭地以死要挟:“我走不开呀,我要是能走开绝对不麻烦你,你知道我这学期的活动可就去了这一次,社长都要扒了我的皮了,难道你准备给我收尸么?” 赵黛琳按照地址找到胡宇成的公寓。 恢弘大气,小区绿植繁茂,等她下了车一看,发现这根本就是富人区。 胡宇成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打开门,似乎并不意外,笑了笑,“来了。” 赵黛琳把东西递给他,转身就要走。 胡宇成却拿了钥匙跟出来。 赵黛琳阴狠:“别跟着我。” “我送你,这边打不到车。” “不用,我自己走回去。” “回市里,要走五个小时。” “你怎么知道。” 胡宇成一笑:“因为我走过。”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笑着问她:“不过我现在有点胃疼,能允许我进去吃点东西再送你回去么?” 这一吃,就吃了一个晚上。 胡宇成压根儿就没放她走的打算。 赵黛琳坐在沙发上等,胡宇成慢条斯理地吃着面条,一根一根吃,吃一口看她一眼。 赵黛琳没耐心等下去,去开门的时候发现他反锁了。 是密码锁。 刚要回头,身后高大的男性气息罩过来,把她牢牢顶在门板之间,两手撑住,人往下沉,对上她的视线,“赵黛琳,我是胡宇成。” 呼吸灼热,赵黛琳觉得浑身发热,难受的不行。 他密密地亲她。 知道她哪里敏感就吮哪里,尽力讨好她,耳边全是他粗重的呼吸。 赵黛琳浑身发颤,熟悉的气息回来,心尖猛地一抖,她缓缓闭上眼。 他同她接吻,同她亲密地接吻,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一遍遍在她耳边问她,“你不想我么?” 赵黛琳那时昏了头。 竟说了句想。 胡宇成像是受了刺激,手下动作越发大力猛进起来,直到赵黛琳意识回笼,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扬手给了他一巴掌,眼泪滑落,如泉涌,啪嗒啪嗒声声泪下,歇斯里底大吼: “你滚,你滚你滚!!!” 胡宇成把她抱去床上,压着她亲,“滚去哪,我以前让你滚你也不肯滚,我现在为什么要滚。” 赵黛琳扭着身子挣扎,奋力踹他。 “那你的茜茜怎么办?” “我没动她,也没亏待她,这几个月也花了我不少钱,我一点儿好处的没捞着,还想我怎么样?” …… 赵黛琳最没节操的日子,大概就是大三那一个月,跟胡宇成在公寓的日子,两个人什么都不说,没日没夜,挥汗如雨,为原始发力。 她发现自己是个很重欲的女人。 所以孙凯那么说她的时候,她心里反倒一点儿没生气。 71.第七卷 青山隔两岸,愿君百岁安(04) 图斯兰举办的这场航天技术交流会, 在开幕式那天,微博爆了三个热门。 第一个是, 中国代表团犀利回答了一位外国记者的刁难问题。 第一条热门微博底下附有一段几十秒的视频,视频中, 中国代表团被媒体团团围住,对面是一杆杆逼仄的长.枪短炮, 非常强势。几人拍完照, 准备离开时,就听见一位外国女记者用英文向蒋元良发难:“蒋教授, 听说中国最近在研究gps定位, 我们有些好奇, 既然已经有了美国的gps, 技术比任何国家都先进,不明白你们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蒋元良等人面面相觑,停下脚步。 这话听着有些挑衅, 整个会场瞬间安静下来,等中国代表团的回答。 蒋元良正在组织语言,如何把话题说得婉转而又不得罪人, 他倒不是怯场, 只是面临这样的场合,到处都是镜头,稍有不慎, 毁的是一家国家的形象, 他沉吟片刻。 万众翘首以盼之际, 却听见耳边响起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标准的英音: “以前没钱的时候,我也觉得租房比买房划算。” 意思很明显,你觉得多此一举,那是因为你们国家不够强大。 一句话,轻飘飘地把人打回去了。 网友1:这位小哥哥说的非常在理,我们祖国会越来越强大的。(点赞1万) 网友2:这位小哥哥好帅。(点赞9000) 网友3:这位小哥哥真的好帅。(点赞8550) 网友4:这位小哥哥跟旁边那个穿军装的男人都好帅哦。(点赞1.2万) 网友5:楼上是有透视眼吗,穿军装那位似乎就露了个胳膊?(点赞2030) 网友4回复网友5:nononono,这位小哥哥,拉到第十秒,记者在说话的时候,有带过他的镜头,是空军的肩章。 网友6回复网友4:啊啊啊,我看见了,这位军人小哥哥也好帅,还是个二毛一(空军少校)。 网友4回复网友6:是心动的感觉,我已经死了。 网友7:为蒋教授疯狂打call! …… 很快就有人开始扒出那位小哥哥的名字,因为在热门微博的底下,出现了一波这位小哥哥的昔日同学,于是就有了本次航天技术交流会的第二条热门——#徐燕时# 牛拦织女:来,我给你们来科普一下,不收费,前排出售瓜子花生,吃瓜请文明,不要乱丢果壳。你们这位小哥哥叫徐燕时,武大测绘工程专业毕业的,大二就进了我们院的研究所,教授对他是又爱又恨,因为你们燕哥嘴毒又高冷。昨天我们同学群都炸了,而且他会这么说,其实我们一点儿都不意外,完全是他的风格,而且已经是相当给面子了,估计也是考虑到国际影响。 网友456:有没有女朋友,有没有女朋友? 牛拦织女回复网友456:额…… 网友789:为什么欲言又止? 牛拦织女:不说了。 网友789:??? 网友456:??? 曹操的剑:???爆料爆一半?这位po主你怕是出门二百码哦。 …… 彼时,向园正捧着手机,微博开着小号,粉丝比她的大号几乎都要涨得快了,看着消息栏里不断弹出的私信和留言,随便点开一条就是骂她祖宗十八代的。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闯祸了…… 一开始在那条视频里看见徐燕时的时候,那股子激动是没办法形容,就有一种哇终于有人认同他了,因为徐燕时平日在学校里的作风,不喜欢他的人真的蛮多的,他一股脑扎在研究里,对什么都不上心,没心没肺地很,这会儿看到这么多网友喜欢他,忍不住也跟大家分享一下他的优秀事迹,也想让以前的同学对他改改观。 可事情的走向越来越偏,可看到那么多人都喜欢他,对他毫无顾忌的表达自己的爱意时,她莫名有些嫉妒。 自飞行基地那晚,两人就没再见过了。 那天,两人白天就有些擦枪走火。到了晚上,两人都不傻,到了这把年纪,踏进那扇门的时候,她明知道会发生什么,甚至她内心很期待,她还是进去了。 徐燕时当时就靠在床上看手机,半条腿曲着,似乎刚洗完澡,额前的碎发微微垂着,发尖积了一滴莹莹的水珠。 床头晕黄的灯光,衬得他修长慵懒的侧影。 听见动响,撇过头来,把手机往床上一丢,拍拍自己床边的位置,让她过去。 向园扭捏坐过去,紧紧攥着手。 “怎么说?”他抱着胳膊,笑意盎然地看她这紧张样。 “什么怎么说?”她低头。 徐燕时先是低头笑了下,侧开脸去看窗外,声音散漫抻着他不拘的傲气: “跟我装傻?” “没有,我就是有点害怕。” “害怕那你进来干什么。” 徐燕时完全没有平时的高冷,那眼底的坏笑,完全像是变了个人,那表情,像是在诱导一个小孩,干坏事。 向园没抗住诱惑,跟他做了。 现在想来还是自己太冲动,你看看,男人一得手就不珍惜。 没过几天,牛拦织女这个号,成了徐燕时的头号黑粉。 牛拦织女:“就是个始乱终弃的混蛋。” 网友987:“屁,据我所知,人在学校就没谈过女朋友,造谣不要成本的啊?这位牛拦织女同学,我明明记得你前几天还是他的粉头,到处给人科普他的简历,怎么,这会儿脱粉回踩了?不会是暗恋我小哥哥,被人拒绝了吧?” 牛拦织女:拒绝你妈,睡都睡了,活儿忒差。 网友987:这人疯了。 因为被人举报的太多。 向园的牛拦织女小号被禁了。 …… 第三条热门是关于陆怀征的。 徐燕时的信息比较透明化,东拼西凑能了解个大概,而陆怀征就比较神秘了,他除了个军衔,也没有任何人可以爆得料,关于他的所有资料都是保密的。在百度百科上,都算是政.治人物。 当然包括极个别的知情人士,偶尔会在微博上爆点小料博关注度。 网友28:“二十八岁空军少校,算是目前他们突击旅队里,最有前途的中队长之一了,为什么呢,我给你们分析分析,你们知道空军首官都必须是飞行员出生,空降兵里面的几个队长里,只有陆怀征是战斗机飞行员出身,其他几个都是陆军出身。按理说,飞行员是很少转空降兵的,因为你们也知道飞行员的待遇是所有军种里最好的,伞兵应该是所有军种里最危险的军种了,脑子没毛病的都不会往那边转,陆怀征的身体素质各方面都比一般强,最后还是去了空降兵部队,不过这样的例子也不算少。他算是个全能型,听说坦克快艇都能开,立过不少功,父亲又是先烈,个人预测,走到上将不是问题。” 网友54:“看不懂,但是感觉好帅哦。” 网友56:“楼上+1,我只知道长得很帅,当他女朋友真幸福。” 曹操的剑:“别跪舔了,顶多是个团级,中国像陆这样的军人很多,ok?他这种就应该上前线打仗,而不是坐在办公室里享清福,作为军人,战死沙场才是本职,知道吗?” 网友60:“他不享清福,难道让你这种键盘侠享清福吗?” 网友54:“对,键盘侠!” 网友889:“说这种话的,你难道没有亲人吗?” ‘网友889’气呼呼敲下这段话,把手机往边上一丢,抱着胳膊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跟谁生闷气。 同样在生闷气的向园,被封的微博账号到现在还没登上去,气得要吞手机了,“渣浪!!居然这就给我封了!!” 于好拿起手机,不明所以:“你账号怎么了?” 向园咬着牙冥思苦想,打算重新注册一个新号:“被人举报了,我现在登不上去。” 于好低头刷向园小号的主页,唔了声:“你说什么了?” 向园嘴抿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说,机智地转移话题。 “对了,我哥还没联系你么?” 于好抱着手机,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如泄了气的皮球:“没有。” 这么多天,一条短信都没有。 向园拍拍她的肩,热心地安慰:“正常的,我记得以前陆爷爷也老说他,几乎不怎么往家里打电话,特别忙,军嫂好像就是这样,他们跟家人联系都要领导审批过后才可能拿到手机,而且这次国际会议,我听说,所有与会人员的手机都是要上交的。我估计领导连手机都没让他带。嫂子,你就体谅体谅我哥吧。” 于好抱着手机笑了,“我没生气,就是有点想他,你呢,你不想徐燕时吗?” 向园回过劲儿,默默低下头,耷拉着小脑袋,可怜见儿的:“我没资格想他,我俩……”她顿了下,“算了,不说了,我重新注册个账号去。” 很快向园注册好了。 牛拦织女又复活了,改名为梁山伯揍英台继续活跃在各大营销号微博底下,乐此不疲地黑着徐燕时,顺便再骂几句曹操的剑帮于好解解气—— 梁山伯揍英台回复曹操的剑:“不好意思,你叫什么键盘侠,你就是只键盘狗,只会躲在网上黑人,你的键盘要是能上前线打仗,敲一个键,死一个敌人,姑奶奶就叫你一声键盘‘侠’!做不到,你就给姑奶奶闭嘴,老老实实当你的键盘狗,别出来丢人现眼了,你祖宗在我这儿攒的好感可算他妈给你这二流子败光了!” 于好看着她这些奇奇怪怪的网名及这一长串话,问道:“他祖宗是谁呀?你认识?” 向园还在劈哩叭啦飞快地摁着键盘,头也没抬说:“忠犬八公啊,你没看过这电影吗?” 于好摇头,她电影看得少,连泰坦尼克号都没看完。 向园不绕弯子,给她解释:“一条狗。” “真有你的。”于好笑。 向园哼唧一声,叉着腰,她是谁啊,想当年高三的时候,在贴吧跟人大战三百回合,把人逼得最后给她哭爷爷告奶奶的删号退吧了。 不过还不等向园发挥她的三寸不烂之舌,那个所谓爆陆怀征小料的微博就被封了,再点开,关于陆怀征的所有信息都没有了,不光是他,还有几个辱骂军人的小号都被封了。 连关于陆怀征的所有热搜都被撤了,估摸是领导看见了。 向园仰天长叹,“呸,我这刚打完一篇小作文呢,毫无用武之地了啊。” ** 图斯兰,夜。 两个“小红人”正站在酒店的天台上赏夜景,图斯兰那会儿是冬天,跟国内差一个季节。 徐燕时套着件黑色羽绒服,手边夹着跟烟,长身玉立在栏杆边。 陆怀征则是简简单单一件军衬,领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脖子上,双手闲散地抄在兜里。 两人此刻还不知道国内发生的事情,兴致勃勃地聊着男人间的话题,篮球、军事、gps定位技术、隐形飞机的制造技术、雷达探测……等等涉及领域之广,徐燕时无论扯到哪个领域,陆怀征都能接上几句。 不懂的,他就说自己没有了解过,非常谦虚坦诚,相处起来非常舒服。 两个大男人聊的非常酣畅,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聊的这么尽兴了,聊到最后放松的时候,靠在栏杆上,闲闲地抽上一嘴烟,吞云吐雾间,把两人的身影映衬的更修长,男人味十足,偶尔还能冒出两句荤段子,彼此都是心照不宣,到底还是男人。 不过这么天南地北的胡侃瞎侃,也到底是没扯到女人这个话题。 一个是没得提。 一个是还生气呢。 ** 结果几天后,向园接到两条来自大洋彼岸的微信。 第一条是航班信息:jul.31, 9:00pm,ch745. 第二条也是相当简短:闲着没事多看看书,少上网,账号密码我已经改了。 果然,等向园再打开微博,梁山伯揍英台账号已经完完全全、彻底进不去了。 于好仍是没有接到陆怀征的任何一条信息。 她发了一条朋友圈。 帮朋友问的,新婚丈夫一个多月不联系,能离婚吗? …… 72.第七卷 青山隔两岸 愿君百岁安(05) 在图斯兰的会议持续了近两个月左右, 陆怀征这次作为与会人员参与,全程陪在蒋元良身边。 徐燕时则全程陪在他早年的导师梁秦教授身边。对于那天在红毯上的表现, 怼媒体怼得不着痕迹。二老都称赞不已,虽不是多让人振奋惊艳的名句, 但就朴实到足够扎心,道理大家都懂, 可就没有人敢说。 等会议结束休息的时候, 陆怀征跟徐燕时出去抽烟,二老坐在位置上闲聊。 蒋元良拍拍梁秦的肩笑着夸赞道:“后生可畏。” 梁秦也笑, 喟叹一声:“是咱们老了, 考虑的也多, 束手束脚的, 其实有时候像他们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状态挺好的。燕时到底还是有些冲动,你学生就比他稳重,我看他坐在会议上那模样, 就是个干大事儿的人。” 陆怀征属于什么都能听进去的,无论大会小会,只要他坐在那儿, 都是安安静静地听, 不怎么开小差。再无聊的会议他也能从头听到尾,实在无聊就在脑中安排安排最近的作战计划,反正不会让人觉得他坐不住, 显得浮躁。 陆怀征这性子也是这些年部队里打磨出来的, 一套上那身军装整个人就严肃的不行, 特别又是在国外,代表的是国际形象。 这点蒋元良最清楚了,摆摆手:“刚入伍时也一样,熬成现在这样,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头,你说当年跟着我研究战斗机多好,非得回去找老栗。” 梁秦听着新鲜,“还有这事儿?” 蒋元良咳了声,“他对第一个对他好的人,特别执着,他父亲你知道吧,中.央警卫团的,保护的那都是军要人物,老家伙革.命思想重啊,对组织那叫一个忠心耿耿、赤血丹心。他刚入伍就遇上老栗了,老栗一看这小伙有劲儿身体素质过硬,就给怂恿着到我这边来了,我本来想着让他留下来的,结果毕业的时候,那小子跟我说,如果不回去,感觉背叛了他领导。巴巴又回去找老栗了。” 梁秦哎哟一声,斜眼看他:“挺长情啊。” 蒋元良掏纸巾擦了擦嘴:“可不么——” 梁秦转过头,透过那恢弘的会议室门缝,看见徐燕时长身玉立在窗口抽烟,陆怀征靠窗站着,顾及形象没抽,两人有说有笑,陆怀征笑起来的时候很阳光,没了那股子严肃劲儿,也还是个充满七情六欲的男人。 “这小子不得了。”梁秦悄悄凑过来,“注意了么,刚才跟图斯兰的外交官说话时,两人用的是俄语,不用翻译,哇啦哇啦一通交流下来,两人一握手,得嘞,达成战略合作了。” 蒋元良笑笑把纸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你不知道他们现在突击队每年都要学一门外语么,只要是跟咱们邻近的国家,日常交流都不困难。” 梁秦:“是么,那也说得太好了,不过特逗,一中国人跟一图斯兰人用俄语交流,把旁边一白俄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一个劲儿夸他俄语说的真好,师承哪儿,咱们中国人说俄语是不是都跟他似的这么标准巴拉巴拉一大堆,你学生回了仨字:自学的。” 蒋元良一愣,“你都听懂了?” 梁秦忽悠他:“是啊,你不知道我这几年也私下里学了俄语么?” 蒋元良不信,“扯吧你就,你要能回说一句俄语,我倒着走。你学生翻译的吧?” 梁秦没否认,叹气:“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得了,格局比咱都大。我刚才跟燕时聊,我问他当年怎么不考中科院,你猜人怎么说,人说,在哪儿不重要,有心做科研的人,一盏煤油灯就够了。你理解理解。” 蒋元良:“他比怀征小,还是个理想主义。” 梁秦刚要说话,见他脸色不对,担心地看着他:“老蒋,你要撑不住让你学生也送你回去休息,这里有我。” 蒋元良挥挥手:“没事,再坐会儿。” 梁秦:“你学生知道你的身体状况么?” “没呢,没跟他说。” “这东西你得早点说啊,别回头人受不了打击。” 蒋元良终于回头望门缝外看了眼,陆怀征已经不在了,只有徐燕时一个人靠墙站着。他摇头,咳一声,说一句:“你知道,这个项目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还记得老书记的那句话吗,未来的世界,土地有限,谁占据了领空,才能有说话权。你还想历史再重演么?割地赔款,任人宰割这样的日子,还想再来一次么。世界是没有变的,我给你打个赌,未来的制空权一定是在隐形战机最发达的国家。” 梁秦当然理解他,他们这十几年,没日没夜,全都在研究这个项目,好不容易如今有了点眉目,换做他,他也不会走的,“黑鹰”的面世对中国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对蒋元良这样的老顽固,他劝不动,也不想劝。 对于他们来说,如果还有活着意义,那“黑鹰”就是唯一了。 然而,在下午的会议中。 就飞机的制作材料其机动性中,蒋元良跟图斯兰代表团的其中一位军事专家发生了剧烈争执。 隐形飞机采用的是雷达吸波材料,而这种材料并非靠反射雷达波来躲避探测仪,而是直接吸收掉了雷达波的能量,同时隐形飞机是需要牺牲其他一定的机动性来隐藏自己。图斯兰代表方坚持认为,完全不需要牺牲机动性,这点让蒋元良很是费解,他研究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种操作,就算是sr-71这种最后设计者也是将飞机的热动能转化到燃油上在散发掉。 如果不牺牲机动性,飞机的噪音就会非常大,完全失了隐形飞机的特点。 图斯兰方表示,并不需要牺牲飞机的机动性,在材料上更精进一些,扩大有效反射面积。 梁秦表示,“可你有没有考虑过飞行员的安全问题?” 对方表示,“我们研制的这种战机,他的名字叫守护,他是我们最后的武器,飞行员应该有相当专业的职业素养。” 这话陆怀征都听拧了眉,他记得第一堂课,蒋元良问过他们,“歼二十,总共几枚导弹?” 所有人都齐齐答八枚。 蒋元良却摇摇头说:“不,九枚,你和你的战机,就是最后一枚。” 听完这句话,所有学生低头沉默。 蒋元良敲敲桌板又说:“我希望你们永远不要用到这最后一枚。” 他们所谓的不牺牲飞机的机动性能,相当于要牺牲飞行员的性命,明明科技可以更进一步,他们却选择这种激进的做法,蒋元良几乎是第一时间跟对方争论了起来。 而对方却丢出一句:“你们古代皇帝不是还培育了许多死侍,我认为这没什么不可取的。” “不好意思,这位哈德兰先生,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们的皇权统制时代已经结束了,大清亡了一百多年了……”蒋元良忽然开始剧烈咳嗽,脸涨得通红。 对面的哈德兰还劝阻他:“蒋教授请不要激动,我们并没有剽窃你们的想法,只是随便举个例子,我想,人机共存亡的这个道理,应该是每个飞行员的思想觉悟?” 整个会议厅一下陷入静寂,蒋元良咳嗽声不断,坐在一旁金发碧眼的白俄女士,问陆怀征:“需要为蒋教授叫勒瑞医生吗?” 却被蒋元良抬手止住。 哈德兰是个非常散漫的科学研究者,却总是因为一些大胆的言论在国际论坛上掀起话题。 来之前,陆怀征就听徐燕时说了,哈德兰是个非常没有三观和下限的人,他为了科研什么都可以牺牲。 哈德兰似乎还有很多想法要说,被会议长制止:“请你注意一下措辞。” 哈德兰散漫地点头表示ok,既然要注意措辞,那他就没什么要说的了。 陆怀征似乎想发言,他憋了一肚子话想跟哈德兰掰扯掰扯,但被蒋元良拦下来了,“咱们跟他扯不明白,守好底线就行,他想做什么,我们无法阻拦,不用跟他浪费时间。这次要不是图斯兰主办,你看他哈德兰进不进来会场,好好一个科研者,非得哗众取宠把自己搞成这样。” 提到这,梁秦也想起来,“老蒋,你知不知道,咱国内也出了一个女哈德兰。” 蒋元良咳了声。 “谁?” “一个心理学博士,激进派的,跟哈德兰一个态度,在科研上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你说她是不是收了哈德兰影响?更可怕的是,哈德兰名声在外,这位女博士可不一样,她在国内粉丝很多呢,我听说,前几天,因为有人提出跟这位女博士不同的想法,就被这位女博士的粉丝跑到她的讲座上去泼硫酸。” 陆怀征当下还没反应过来。 “这年头疯子太多了。”蒋元良说。 会议结束后,陆怀征送蒋元良回房后,看着他吃完药睡下。 自己则到走廊的窗边,静静立着,他尤其疲惫,身形仍是挺拔的立着,一只手搭在窗台上,指尖夹着烟,在黑夜里,冒着缕缕青丝,盈盈绕绕,朦朦胧胧照着他的身影。 望着浑圆鹅蛋黄一般的月亮,却想看见于好的脸似的,圆圆润润,笑意盈盈的飘在空中。 他可以理解她,毕竟在那种时候他没有陪在她身边,陪在她身边的是另一个男人,她会动心很正常。 可是他又害怕。 如果当初沈希元没有出国,他俩是不是就不会分手。 那他是不是就没有机会了? 只要一想到是这样,他那颗心就颤巍巍地,后怕,搭在窗台上那只手,忍不住微微收紧,直到骨节泛了白,他抬手,吸一口,吸得极其用力,两颊凹进去,微微眯着眼,那浓雾顺着他胸腔慢慢滑入他的肺,苍烈的尼古丁彻底刺激着他的大脑神经,太阳穴嗡嗡嗡直跳,那眼底,愁绪万千,装着太多心事了。 抽完,手重新搭回窗台上,另只手仍是抄在兜里一动不动,微微低眉,烟雾四散,侧过身,人懒散的往墙上靠。 路过的白俄女人想。 这个中国男人真的很有味道。 徐燕时从梁秦房间出来的时候,白俄女人正在跟陆怀征搭讪,男人靠在墙上,一脸不为所动,轻飘飘一句:“不好意思,我结婚了,没有离婚的打算。” 白俄女人露出遗憾的表情,非常大方的表示,“祝你们幸福。” “谢谢。” 当晚,蒋元良开始发烧,人昏昏沉沉,说话也含糊不清。 陆怀征其实前几天觉得有些不对劲,问过蒋元良吃什么药,蒋元良说是普通的消炎药,他不信,想找药瓶看看,每回去他房间都找不到药瓶,全是锁起来的。知道这件事的也就梁秦,这会儿也坐在蒋元良房间默默抹眼泪:“老蒋唯一的愿望就是在他走之前,能看见黑鹰的问世,但是黑鹰现在进入了瓶颈期了,这是他最着急的地方。” “多久了?”陆怀征声音嘶哑。 梁秦红着眼眶,叹息:“没多久,老蒋那阵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查了几次,都没办法确诊,医生给的诊断报告单上写的也都是胰腺炎,后来老蒋越来越瘦,我们瞅着不对劲,让他别忽视,再好好查查,就上个月,确诊,胰腺癌。” 当晚,陆怀征联系了国内的胰腺癌方面的专家,跟会议长沟通过后,栗鸿文那边直接安排飞机先把蒋元良教授送回国内了。 —— 而这厢浑然不觉的于好,正在试图劝说赵黛琳和向园陪她去喝酒。 三人拉了个小群,开着视频,赵黛琳刚洗完澡举着个红酒杯在思考人生,向园又买了一张新手机卡,重新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正在跟徐燕时的粉丝们大战三百回合。 “喝酒去啊。”于好提议。 赵黛琳懒懒扫她一眼,“你不怕你们家陆怀征回来抽你?” “我现在正愁见不着他呢。” “呵,女人。”赵黛琳抿了口红酒,问向园:“向妹妹去不去啊?” 向园对着视频:“去啊,为什么不去!我不仅去,我还要发朋友圈!” 三人一拍即合,得嘞,走着。 赵黛琳开车过来接于好和向园,三姑娘顺利会师后,终于踩着雄赳赳气昂昂、革.命的步伐朝着小酒馆前进。 小酒馆是向园定的,因为她说这家小酒馆的老板她熟,三个女生在外面喝酒有点危险,还是找个熟人靠谱。全然忘了,这小酒馆还有一个股东是她哥,几个姑娘一踏进这店,向家冕后脚就来了。 拎着向园的耳朵一通教训:“这几天都不回家你在哪儿呢?啊?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一转头,看见于好跟一漂亮女人坐着,跟于好打了声招呼,笑得毕恭毕敬:“嫂子。” 赵黛琳看了眼于好,“熟人啊?” 于好现在恨不得掐死向园,“陆怀征朋友。” 她想见陆怀征是真的,但也是真嘴馋,真的想喝酒,明知道陆怀征在图斯兰回不来,她想趁着这会儿功夫小酌几口,过过瘾,反正等他回来也不知道,这下,向家冕知道了,回头肯定得跟陆怀征说,到时候少不了又是一通训。 向园呐向园,你能不能不坑嫂子。 “要不咱换一家?”赵黛琳提议。 于好猛点头,小鸡啄米般。 被家冕听见了,狠瞪向园一眼,忙把两人拦住,他挠挠耳朵,看向于好,“别,之前的事儿是我不对,我正愁找不找机会跟你道歉呢,今晚,我请你们,就在这喝吧,想喝多少喝多少。” 见于好欲言又止的模样,家冕又拍拍胸脯,一狠心一跺脚,咬牙说:“甭管多少!只要你们今晚高兴!我要是皱一下眉算我输!” 向园心一抖,完了,铁公鸡要拔毛,意味着什么,天要塌啦! “哥,你醒醒——” 向园以为他想泡妞想疯了,扯扯家冕的衣摆,小心翼翼提醒:“这俩都有主了,你想什么呢……你不怕怀征哥打死你?” 向家冕惊呆,弹了下向园的脑门,“你想什么呢!?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撬人墙脚。” 向园一听,更紧张,裹紧自己:“那咱俩更不行了,咱们是□□。” 向家冕作势要揍她,抬脚:“我踹死你信不信?” 向园火速躲到于好身后,探着个小脑袋瞪她哥。 于好咳了声,煞有介事刚要跟向家冕解释,被赵黛琳一挥手拍板定下,“那就在这喝了。” 呸。 于好不同意,这家伙转头能跟陆怀征说你信不信?等他回来我会死得很难看的。 赵黛琳更是嘿了声,我说你这一结婚就这么怕老公是怎么回事啊?知道就知道,人这么多天都没联系你,你喝喝酒消消愁怎么了?你回头跟他撒个娇我保证他瞬间没脾气了,妈的,我好久没碰见这么傻的傻子了!就这么放过我可不甘心,说完觉得不妥,又看着向园说:“不好意思,我没诋毁你哥的意思,就是觉得你哥真的太可爱了。” 向园点头如捣蒜:“黛琳姐你不用解释,真的,我哥是有点傻,怀征哥他们小时候都叫他大傻子。” 赵黛琳又看向于好,“就算你这会儿走,他也知道你是要喝酒的,哪天跟陆怀征说漏嘴你还是一样惨,我觉得,要不就趁今晚,咱们得想个办法,怎么不动声色地封住他的嘴——” 赵黛琳刚说完,于好已经迫不及待在沙发上乖乖地坐好了,“来,咱们开始吧。” 三人在沙发上坐定,目光炯炯,跃跃欲试。 向家冕坐在她们仨对面,弯腰拎了几瓶酒出来,一瓶瓶在桌上码整齐对好,然后他手对着瓶口一划拉,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黛琳跟于好对视一眼,看着那玻璃台上黄澄澄一排整整齐齐的百威,扑哧笑出声,于好若有似无地弯着嘴角。赵黛琳则看着向家冕挑眉:“就这?” 向家冕回头看了眼地上剩下的半箱酒,“这半箱也是你们的。” “就这?” 向家冕靠着沙发笑了下:“就这我还担心你们喝不完呢!” 赵黛琳笑得不行,冲向家冕勾勾手,“来。” 向家冕把耳朵凑过去。 赵黛琳在他耳边问,“你这儿就没点儿好酒?” “我要是没好酒我开什么酒庄?好酒都烈,那玩意你们几个姑娘吃得消么?向园可吃不消。” 赵黛琳打了一清脆响指,目光水盈盈地看着向家冕,说:“得,我俩要烈的,给你妹子喝百威,既然要打赌,咱都不是浪费的人,绝不浪费人民的一针一线,这么着今晚我跟于好要是喝吐了,酒钱我们自己买。不然,你以为我俩组团来忽悠你来了。” 酒馆昏暗,桌上的小橘灯影在赵黛琳脸上摇摇晃晃,依稀间他闻到一股清香。 再回头看看于好,一脸清秀,脑中蓦然就冒出一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向家冕靠了声,这俩到底何方神圣啊! 向家冕跑洗手间吐了三回,吐得他头晕眼花,身体发软地扒拉在洗手池边醒神之际,电话响了,手机在裤兜里嗡嗡嗡地发阵,屏幕地亮光透着裤缝漏出来。 他掏出一看,陆大爷三字儿在屏幕上闪闪烁烁。 喝得有点多,脑袋断片,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陆大爷是谁,眯着眼睛想了想,哦,楼下送报纸的。 啪嗒,摁断了。 洗完脸又迈着丧尸般的步伐朝门外走。 “哐当”整个人栽在于好跟赵黛琳的桌前,跟滩烂泥似的,脑袋埋在桌上,摇摇晃晃地举着手,竖着大拇指,意思服了。趴了会儿,他又把脑袋撑在桌上,眼神迷离,醉醺醺地问:“你俩,真的不打算吐一下?” 说实话,三都醉了,就剩个向园坐在一旁默默地喝着生啤,时不时拿小眼睛瞟她们一眼。 于好有点撑不住了。 她这会儿整个人红得不行,脑袋也是昏昏涨涨的,赵黛琳也有点醉,双手撑在她肩上,郑重其事:“于好同志,撑住,你这吐一口,咱俩这半年就白干了!!” 于好含含糊糊点着头,眯着眼看赵黛琳,手指做发誓状:“组织请放心,忍得住!” 向家冕彻底服了,“你俩牛逼!哥们服了。” 于好脑袋一歪,靠在赵黛琳的肩上,委屈地:“我想我老公了……” 赵黛琳头一侧,也顺势搭着她的脑袋:“我也想男人。” 她也好想一个人啊。 特别是这种累的时候,好想回家就能有个人给她抱抱。 于好把脑袋埋得更深。 “男人就是混蛋,得手之后就不肯珍惜。” 这点,向园居然感同身受,“是的是的。” “没结婚之前,对我嘘寒问暖,说什么要保护我一辈子,永远只保护我一个人,那时候在部队再忙也会给我发短信,结了婚之后,两个多月都没消息,保护个屁啊。” 酒精是个好东西,像是有了发泄口,她滔滔不绝地跟向园抱怨这连日来的委屈,她真的很想他,想得要发疯了。 向园安慰他,“我哥职业特殊,嫂子你应该理解的嘛。” 于好醉熏熏地摇头晃脑:“我理解,很理解,但是为什么跟他一起去的几个人里,其他人都有消息带回来,就他没有,他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一个电话都没给我打,我真的很生气,我要离婚。” 陆怀征一进门,就听见于好声嘶力竭的一声我要离婚,脸色就沉了。 于好背对着,丝毫没察觉身后人的靠近,向园是面对着,一眼就看见那高高大大、风尘仆仆的人,一身黑衣黑裤,干净利索地站在门口,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还是于好的念力太强大,直接把她哥给从图斯兰招回来了。 向园刚要说话,陆怀征嘘了声,示意她不要说话。 向园老老实实捂着嘴,一言不发。 于好浑然不觉,“我现在整天就是想他,想他,除了想他,还是想他,我什么都不会做了,我感觉自己现在就变了个人似的,向园你能理解么这种感觉么?” 向园捂着嘴,拼命点头,她想给于好传讯号,可陆怀征就抱着胳膊靠在后面的桌子上,一脸你敢打报告就死了的表情。 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于好好奇地歪着脑袋看着她,“咦,你老捂着嘴干嘛,来跟我说说话,你跟你哥认识这么久,他以前是不是喜欢过什么女孩儿,或者交过什么不为人知的女朋友有没有?” 向园惊惶摇头。 “哎哟,你这么害怕干嘛,反正你哥又不在,你悄悄告诉我。”于好醉醺醺地打着如意算盘,“这样等他回来,我先翻个旧账铺垫一下再离婚。” 向园一脸心如死灰:哎哟喂,你可赶紧闭嘴吧! 73.第七卷 青山隔两岸 愿君百岁安(06) 于好没有闭嘴的意思, 控诉地越发厉害,她醉醺醺地晃悠着脑袋, 问对面呆若木鸡的向园:“你说,你哥是不是生气了, 为什么这么久都不跟我联系呢?我听陈瑞说了,那边其实没有那么严格, 也还是有很多休息时间的, 他就算没有手机,他为什么不可以跟徐燕时借个电话跟我联系呢?他不知道别人会想他吗……” 小酒馆昏暗, 几盏微弱的壁灯把大厅照得幽幽亮, 赵黛琳跟向家冕伏在桌案上呼呼大睡, 家冕或间发出微弱的鼾声, 赵黛琳昏睡间一巴掌拍在他脸上,留下五个鲜红的掌印,骂骂咧咧道:“臭男人。” 家冕浑然不觉, 张着嘴酣睡。 向园看了眼身后方不远处的男人,模样透着微微的冷淡,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外套脱了下来挂在沙发背上, 上身只穿着一件白色t恤, 长裤,简单却干净。 他半个身子搭在隔壁桌的沙发上,没有看这边, 低头微微侧着, 半张着嘴, 舌尖似乎轻轻抵着腮帮子,似乎在沉思。 看这反应,向园明白了,陆怀征真的在生于好的气,可奇怪的是,面前这位新婚妻子,还不知道自己哪儿惹了他了。 向园试探着问了句:“嫂子,我哥走之前,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于好面前抱着的是家冕的命根子,呸,不是,是瓶贼贵的洋酒,得有十几年了吧,陆怀征哥几个哄了几年都没给哄开,结果今晚,被赵师姐哄开了,向园心里忍不住为她哥捏把汗。 听到向园这么问,于好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眼神无辜的很:“没有啊。”顿了会儿,她忽然说:“不过我俩打架来着。” 向园吃惊:“打架?” 于好醉得不行,闭着眼睛,点点头说:“对啊,打架,他脱我衣服,我脱他衣服,然后我俩在床上打架,他捅了我十下……就十下。”说到这,她打了个饱嗝,自信满满地拍着胸脯说,“嗝,我完全受得住,再来十下都没问题。” 向园什么人啊,阅片无数的“小黄人”一个,于好一说她就明白了,画面感都有了,下意识去看身后的男人,陆怀征已经忍无可忍,快步走了过来。 向园捂着眼睛转开头,完全不敢看这个濒临爆炸的男人。 等人来到面前。 向园自动自发地往边上挪了挪,把于好对面的位置给空了出来。 于好闭着眼睛,摇摇晃晃,面前抱着个红酒瓶,半个脑袋搭在酒瓶上,嘴被挤成鸟喙状,她咂咂嘴,嘟嘟嚷嚷地还在说:“说什么喜欢我,都是骗人的,领了证后,知道我跑不了了,就开始对我冷暴力,军婚有什么了不起,我就离,我就离,我气死他。” 向园没眼看,着实为她捏把汗,又怕陆怀征多想,小声说:“哥,你理解理解,嫂子真的太想你了。” 陆怀征面无表情。 向园极力为于好挽回形象:“真的,你不在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 被陆怀征冷笑着打断,“不用帮她解释,她多能耐,两个月没联系就想气死我,以后我要是出个任务一年半载的,她不得闹翻天?” 向园忙解释:“不是,哥,你真误会她了……” 就在此时,对面一声,“咦?” 两人齐齐抬头看过去。 于好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此时正抱着红酒瓶看着陆怀征傻笑,她高兴得咂咂嘴,脑袋垫得更舒服了些,“我发现,我每次喝酒都能看见你哎。” 说完,她转头问向园:“向园,你看见了么?我老公。” 向园叹了口气,心想,这丫终于反应过来了,刚想跟她说,是啊,你老公来好久了。 又见她一甩头,晃了晃脑袋,小声嘟囔:“想你的时候不出现,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这种时候出现会吓死人的。这幻觉也太可怕了。” 再睁眼,发现面前还是那个男人,凶巴巴地盯着她。 于好气不打一出来,“你还瞪我?” 她也凶巴巴地瞪回去,觉得不够,醉醺醺的身子往前探了探,食指跟拇指用力去捏陆怀征的脸颊,还甩了甩:“你凭什么瞪我!” 向园实在不敢看陆怀征的脸色,“哥,你忍忍,嫂子今晚醉了,你们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合,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那啥,老爷子来电话了,我先回家了。” 陆怀征冷声:“坐着!” 向园拿包的手随之一抖,她又缩着脖子,靠回去。 于好顿住,她看看向园,又看看陆怀征,眼神迷茫仍是不解:“怎……么会说话?” 向园把包揣在自己怀里,小声:“不信你摸摸,还热的呢。” 刚才没注意,于好这会儿摸了摸,囫囵在他脑袋顶上一通乱摸,刺刺的头茬,触感非常真实,凌厉的五官,是平时的模样。 好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她不敢相信,完全不敢相信,以为是自己的做梦,“陆怀征?” “酒醒了?”男人冷笑。 “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说要离婚的时候。” 于好咬唇,不说话,眼底渐渐堆积水汽,闪着盈盈的水光,一眨眼,豆大的泪珠就啪嗒啪嗒落下来,看得一旁的向园一愣一愣的,这演技神了,眼泪说来就来,完全哭出了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架势! “谁让你两个月都不联系我的。” 陆怀征气笑了,“我在工作。” “徐燕时也在工作,他怎么可以给向园发短信?” “他不是军人。” “陈瑞是军人吧,他也有电话回来。” “因为我没带手机。” “为什么别人可以带,你不带。” “因为我不想带。” 于好一愣,“你为什么不想带” 他忽然低着头不说话了,微微侧了侧头,半晌后,站起来,“要不要先跟我回家?” “当然要。”她迫不及待地说。 陆怀征终是笑了下,弯腰把人打横抱起来。 男人熟悉的温热气息传来,浑身肌肉都紧紧绷着,于好听话地将手搂上他的脖子,手穿在他乌黑的发间轻轻摩着,手感熟悉催人情。 将于好抱上车后,陆怀征没急着回家,而是把剩下的人一一送回去之后,才把车开回自己家。 车上男人一言不发,敞着窗户。 夜色浓稠,天上的星星像是一颗颗闪着光的钻石在空中熠熠生辉,这会儿深夜,街上没什么车,只余稀疏几辆在公路上飞驰。 于好缩在副驾,脑袋顶在窗框上,头发迎风飞舞,呼呼刮着,头疼欲裂,脑袋半懵半醒。 眼睛却牢牢盯着一旁认真开车的陆怀征。 这个男人真的怎么看都看不腻,不管是沉默,生气,冷淡,跟人插科打诨,说些有的没的,不着痕迹,亦或者是笑着,每一个模样,都特别让人着迷。 于好觉得自己是着迷了。 她贪婪地看着他,目光一寸寸下移,风涌进来,t恤紧紧贴着他胸膛、腹部,勾勒出紧实饱满的风光,敞着的大腿。他人靠在驾驶座上,单手控着方向盘,一只手肘撑着窗沿歪着脑袋支着脸。 偶尔拎着胸前的衣服,调整坐姿。 人稍稍往一旁歪,那股子散漫劲儿就出来了,转弯的时候,他打着方向,冷不丁一句:“醒了没?” 风呼呼涌着,于好转回头,低声说:“我没醉,就是头有点疼。” 陆怀征收了支着手,低头一摁,窗关上了,风声全被挡在车外,窄小的车厢瞬间变得逼仄,车里瞬间安静下来,她这会儿才听清,车载电台一直在单曲循环一首歌。 “爱就像蓝天白云,晴空万里突然暴风雨,无处躲避总是让人始料不及……” 于好感觉到了胸腔跟大脑的共鸣,忍不住跟着小哼了起来。 陆怀征:“你真没醉?” 于好高兴地:“没有啊。” 得,瞧这德行还醉着。 陆怀征从后排捞过她的包,翻出手机给她丢过去,“先给你爸妈打个电话,跟他们说晚上住朋友家。” 于好低着头,小声地:“不用打,我家里没人。” “你爸妈呢?” “我爸去外地调研了,我妈……”她靠在窗玻璃上想了想,“回老家了,我姥姥生病了,我妈回去照顾了。” 陆怀征手在她脑袋上摸了摸,“姥姥什么病?” “肝功能的问题,这几天在住院。” “你老家在哪?” “泉城,你知道么?” “知道,在南方,我记得在广东附近?” 于好打了个bingo的手势,醉态尽显,“对了。” 陆怀征笑笑,把手机收起来,“怎么没把你姥姥接到北京来?” 于好摇头,她望着窗外,悲悯地叹了口气,“她在乡下待惯了,不愿意来北京。” “那等我休假,陪你回去看姥姥?” 听他柔声细语,于好咦了声,“你不生气啦?” 陆怀征清了清嗓子,握紧方向盘,“一码归一码,剩下的事儿我回去再跟你算。” 到了楼下。 陆怀征率先下了车,从后座拿出外套穿好后,顺手把她的包一起拎了出来,这才去开副驾的门,一只胳膊搭在车顶,一只手拎着她的包搭在车门的窗上,半弯着腰,低头看着她,“走得动么?” “走不动。” 他笑:“那抱你?” “好。” 他半个身探进来,于好乖乖伸出手去搂他脖子。 他把人从副驾驶里打横抱出来,抬脚关上车门,锁上车,再低头看一眼怀里的女人,脸贴着他的脖子跟抱着个什么宝贝似的使劲儿挲着他,一脸讨好。 他软硬不吃,冷声:“抱这么紧干嘛?” 于好埋在他热烘烘的颈间,“你这人真小气。” 他没说话了。 直到打开门进去,于好听见他用脚勾上门,对自己说:“现在才发现?晚了。” 屋内凉飕飕的,太久没人住了,有点泛冷,如水的月光铺在地上,更添寒意。 陆怀征把人放到沙发上,衣服被她扯了一路,外套掉下半个肩膀,挂在手臂上,像古代那种半遮半掩的美人出浴,不等于好出口提醒他,陆怀征一耸肩,把掉落的外套给耸正了。 她忽然想到,他以前打球的时候,这个动作其实经常做。他以前穿的球衣都是宽宽大大的,领口乱跑,松松垮垮地挂着,他每次一做这个动作,身旁的女生就会觉得很帅。 后来就成了他的招牌动作,有人也会学他,不过都没他自然。 陆怀征承认,年轻的时候,多少有点虚荣心,在球场打球的时候看见女孩儿多忍不住耍耍帅,也都是平日里在私底下悄悄研究的一些小动作,增加比赛的观赏度和美感。 那时就这么认为,到底还是年少心气。 现在完全不会,年纪大了,越发觉得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太虚无,渐渐的,现在出门连衣服都懒得找,手边最近的捞一件直接往身上套,好在身材不错,穿什么都能看,不至于太突兀。 太过在意外表,都是内心不够强大的表现。 陆怀征没有开灯,而是去了窗口抽烟。 他把窗帘拉开,划开窗,风涌进来,靠窗站着,取了支烟衔在嘴里,虚拢着打火机吸燃,打火机的火苗在夜风中摇曳,映衬着他清冷的五官。 那眉眼,点烟的时候都微微拧着,似是心事万重。 于好觉得他今晚心情不好。 他抽完一口,烟拿在窗外,人靠窗看着她,见于好要起身,“你坐着吧,我抽完过去。” “我想抱你。”于好说。 男人低头把烟灰掸在烟灰缸里,看着窗外,再次把烟含进嘴里吸了口,淡声:“等会。” “你心情不好?”她问。 他仍是看着窗外,捏着烟半晌没再抽,听见她的话,似是回过神,修长的食指在烟蒂轻轻掸了掸,这才把烟叼进嘴里,嗯了声,又怕她想多,马上说:“跟你没关系。” “不是么,我还以为你生气我说离婚的事。” 他自嘲的笑:“是挺生气,我还在想怎么让你打消离婚这个念头。” 她忙说,“不用打消,我已经打消了,朋友圈都删了。”说完还举了举手机。 他回头看她,眼神嘲弄,“还发朋友圈了?” 呸! 他压根没看见。 于好忍不住想抽自己嘴巴子。 陆怀征转回去,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叹息一声,“你这样,咱们还怎么走下去?” 他抽完烟,插兜往回走,在于好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两腿大喇喇敞着,双手还在兜里,后背往后靠,那眼神直接坦诚,毫无任何躲避之色,笔直地看着她:“我以后如果出任务走个一年半载没有消息,怎么办?” 于好委屈地,“那我头上都长草了。” 陆怀征随手捡了个抱枕丢过去,没砸中她,而是刚好落在她旁边。 还有心情开玩笑。 他低着头,抿了抿唇,沉吟片刻,“嫁给我,是不是觉得很委屈?我这人其实很好说话的,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你应该了解我的,你怎么闹都行,吵架归吵架,但你别碰我的底线,有些话,男人听多了会当真,你明白吗?“ 于好睁着眼睛看着他。 陆怀征仍是严肃,从未有过的严肃,他平日里吊儿郎当可看人时的眼神总是充满包容,对谁都包容,是第一次这么严肃正经地看着她,那眼神里是她未曾见过的认真和坦诚。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我也就是个普通男人,会吃醋,会生气,会有七情六欲,不要因为我从事的工作,你把我想得特别大气,好像能包容天地,我包容不了那么多,我唯一能包容的,就是你。”他缓了口气,看向别处,“我有很多缺点,并不是你眼中的什么完美情人,也会自我怀疑,如果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频繁跟我提离婚,我会产生自我怀疑,我会觉得我是不是让你过的很委屈,让你在这段婚姻里不幸福,如果是这样,咱俩结婚就没意义,你懂吗?我跟你在一起,是想要让你高兴,想要让你幸福,只要你觉得幸福,我怎么都可以。虽然咱俩是军婚,但是,于好,我从来没逼过你是不是?哪天,你真觉得跟我在一起是累是负担,只要你提,我都会答应,所以这是我的底线,平日里怎么闹,怎么吵架都可以,不要再提这两个字好不好?” 陆怀征是真难受了。 “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离婚,我就是开玩笑的,我只是气你这么久不跟我联系。” 他仍是靠在沙发上,“下面就跟你说这两个月不跟你联系的原因。” “为什么?” “你跟沈希元谈过?” “嗯。” 他侧头笑,“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大一的时候。” “哦,没了,我说完了。” 陆怀征怕再坐下去自己要爆炸,说完就站起来去卧室换衣服了。 门没关,他背对着,刚把t恤衫脱掉,露出紧实流畅的背肌,深凹的脊柱线慢慢延伸至他绑着的皮带裤头里,部队统配的皮带。 上面还有他的编号。 于好从后面抱住他,脸贴在他温热硬邦邦的背肌上,蹭了蹭,“就因为这个么?” 陆怀征说着随手从衣柜里捞了件干净的棉衫,边套边说:“如果这会儿我告诉你,我跟胡思琪谈过,你什么想法?” 于好黏黏糊糊地抱着他,不肯撒手,“那你俩谈过么” 陆怀征叹了口气,套好衣服后,反过身,捏着她的胳膊,人往下坐,把她摁在自己的腿上,冷笑:“我可没某些人这么三心二意。” 于好改搂着他脖子,“是因为,那阵为了帮我治病,因为我,沈师兄跟他当时的女朋友分手了。我当时很内疚……” 陆怀征掐着她的腰,或轻或重,“就把自己赔给他了?” “我没想过自己还有今天,我总以为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我给自己规划的人生是二十五岁。结婚是我这辈子最抗拒的事情。” 还没说完,唇被人重重咬住,意乱情迷间,听见他含糊问:“那他这么亲过你没?” 不等她回答,又听他泄火似的,重重把于好往床上压,天旋地转间,于好觉得头顶的房梁似乎要往下塌,迷糊听见他伏在她耳边哑着声说:“算了我这人大度,不跟你计较,你最好趁这会儿把所有旧账都给我翻清楚,要是哪天又让我听到些微风细雨的,就不是十下这么简单了。” “你好像还很骄傲?我听赵师姐说,十下都不算男人。” 他密密的亲她,从耳边一路吻到颈间,转眼间,给人剥了个干净,呼吸渐渐加重,伏在她胸前威胁: “那让你见识一下,怎么才算是男人嗯?” 74.第七卷 青山隔两岸 愿君百岁安(07) 陆怀征似乎有些疲倦, 下巴上冒出来青渣,很扎人, 于好把他热乎乎的脑袋拨开,“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 咱俩就认认真真谈谈。” 男人正拨开她的衣领作恶,闻言顿住, 抬头, 黢黑的眼神渐深,写满了浓郁的情绪, 他看着身下唇红齿白、一身酒气的姑娘, 心想啊, 陆怀征你这可就是趁虚而入了, 不厚道。 他微侧头,笑了笑,从她身上爬起来, 靠向一旁的床头,半个身子搭着,支起一条腿从床头柜上拿了支烟, 衔在唇上, 一边去摸外套兜里的打火机,一边侧头看她说:“可以。” 于好也爬起来,撑着身子挪上另一侧的床头。 大脑忽然兴奋起来, 重逢至今, 这样的机会不多, 不是他忙,就是她忙,在见面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事情羁绊着。她跃跃欲试,摩拳擦掌,陆怀征只是平静地含着烟还在翻打火机。 “那先说好,不许生气,不许翻脸。” 他低头点火,侧耳听着,微微一愣,眼皮子都没掀,淡淡嗯了声,打火机“嗒啪”合上被他丢去了床头。 “那就开始了?” 陆怀征起身从窗口拿了个烟灰缸回来,边掸着烟灰,回头看于好,眼梢略有些不正经,调侃的目光将她从上到下微微扫了眼,笑着说:“给你个特权。” 于好一愣,“什么特权?” 他把烟含到嘴边吸了口,看着窗外说:“遇到你不想说的,或者你觉得我听了会生气的,你可以不说,当然了,前提是,你得脱一件衣服。”说完,他转回头,坏笑着看着于好,“怎么样?组织上对你很宽容了。” 于好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小衬衫,还被人脱了一半,无奈应道:“好。” 陆怀征视线落在那片挠人的黑色料子上,烟搭在烟灰缸边缘,心不在焉地:“你先问。” “你什么时候知道沈希元的事?“ “临出发前,在医院,碰见沈希元和他家老人,无意间听见的。” 于好推算时间,“就是我们领证那天?对么” 他低头把玩着打火机,“嗯。” “那是你帮沈希元奶奶换的病房?” “啪嗒”,火苗忽地灭了,他转头,“你跟沈希元联系了?” “是啊。” 陆怀征笑了下,把打火机放回床头柜上,“类似这种回答,你可以选择脱衣服,我会高兴点。” “我跟赵师姐一起去的,没有单独见面,主要是去看他奶奶,然后师兄说,有人帮他奶奶申请了单间病房。我当时有想过是你,只是觉得,时间上也太巧了,没敢往下想。我先替师兄谢谢你。” “你凭什么替他谢我?”陆怀征横斜一眼,“我那天去看孙凯,只是路过,我看老人家腿脚不方便,去厕所麻烦,举手之劳,你不用替他谢我,我发觉这个话题越聊越戳我火,能不能绕开沈希元这三个字?啊?谢您啊。” “不是说了不发火吗?”于好嘟囔。 “那你自觉脱衣服。” “你怎么……这么……色。” “男人本色。”他哼声,低头漫不经心又点了支烟。 “他没亲过我,你满意了么?” “你这什么语气?” “你不就是想知道他有没有亲过我么,你很介意这点么?还是你认为,这样的女孩子在你眼里就不干净了,对么?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 陆怀征一愣,“你要这么说,那就真没法聊了。” 于好别开眼,也不看他。 他叹口气,盘腿坐直,把人掰过来,对着自己:“从头到尾是你在问,你看我问过你什么没有,对我来说,你就算谈过恋爱,做尽了所有亲密的事情,我都能理解,女孩子在感情方面本来就很容易一股脑地陷进去。我气的是,你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我,男人看男人的眼神最准,我知道他对你有想法,可你这坦坦荡荡的两句师兄,我就会觉得自己想多了,结果那天晚上,在医院,听见他跟他奶奶的谈话,说实话,不生气不是男人。我出任务都没有带手机的习惯,因为要跟组织申请,就算带了,我也没办法跟你联系,因为我们每个电话都要领导批准和报备,这些怪我事先没跟你说清楚,陈瑞为什么能带,因为他不是与会人员,他只是负责安全问题,我们开会,他在外面呆着就行,而我是全程要跟在教授身边的,我手机放哪儿?以后这样的情况还很多,甚至一年半载都不能跟你通一个电话,我以后只要一想到,你在这边这么想我,我无心工作,你明白吗?” 说完,他捏了捏她的脸。 于好也学着他的样子把腿盘起来,两人面对面坐着,跟打坐似的。 她低头,攥着手指,悄悄掀起眼皮打量他,又低下头,“我先脱一件衣服。”说完,她已经去解扣子,轻轻挑开,陆怀征挑眉,重新靠回床头去抽烟,愣是没往这边瞧一眼。 “你不看么?” “这是福利,还是讨好?”他幽幽吐了口气,散漫地说:“福利我就看,讨好我不看,你肯定犯错误了。” “我没犯错误。” 男人转过来,晕黄的卧室灯,照着她线条韵致的曲线,每一寸皮肤都平滑细腻。他看了会儿,视觉刺激,喉间干涩发痒,吊儿郎当地叼着根烟得寸进尺:“那就坦诚点,里面那件也别穿了。” 于好听话照做。 “靠过来。” 于好又乖乖挪过去,有些羞涩,把头搭在他的肩上,陆怀征玩着她的头发,激得于好一个激灵,羞而恼怒:“你故意的……吧。” 他哑着声在她耳边,大大方方坏笑着:“你有意见?” 于好原是想跟他说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 可眼下,她被他拨弄的,完全没心思提了,外冷内热的,她现在是冰火两重天,天人交战之际,身旁的男人,忽地松了把玩她头发的手,另只手把烟掐灭,没什么耐心再等下去,低头对准她的唇就吻下去,声音嘶哑地在她耳边蹭着:“今晚再试试?” “好。”她头昏脑胀,酒意深重,懵懵然点头,声如蚊呐,却把身上的男人听了个气血贲张。 陆怀征利落把自己剥了个精光,抱着于好进了浴室。 衣服散落了一路。他把人抱进浴缸里,未着寸缕,细细嫩滑细白的肌肤比这浴缸的瓷器还要白,还要亮。 于好又热又涨,顶上水流哗啦啦落下来,瞬间把她头发打湿了,紧紧贴着发髻,水嫩嫩的,那眼里冒着氤氲的雾气,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水冷。” 两人这是第一次洗澡。陆怀征不知道她习惯的温度,忘了这开的是他自己平日里洗澡的温度,一下把人给冻哆嗦了,关了水,把人抱出来,放在浴缸边上。 等重新调试完温度。 陆怀征原本打算洗个鸳鸯浴的想法泡汤了。 他在部队都是洗冷水,家里的热水器温度也都是调在三四十度,冬天也是洗冷水居多。三四十这个温度,对于好来说,就是洗冷水。 等调试到于好的温度,陆怀征抬头一看,热水器温度已经到六十五度,于好皮肤已经泛了红,他怕她烫,又加了些冷水,结果被于好制止,“就这温度。” 他叼着根烟,坐在浴缸边笑她:“烫猪皮也就这温度,冬天也就算了,夏天你也这么洗?” “我怕冷,以前夏天还能洗冷水,现在不行了,现在还得洗热水。” 没一会儿,浴室已经氲满雾气,隔着云雾,清透的水流顺着女人圆滑的身体慢慢流下去,每寸肌肤都泛着潮红,陆怀征玩着她头发,那双眼睛笔直地盯着她,眼尾轻轻上翘,透着一丝漫不经心,却饱含深意,坏起来是真坏。 于好被他瞧得浑身发热,小声地推他,“你出去呀。” 这仿佛是拱了火,他把烟掐了,那柔软的手,像是摁在一堵坚.硬的墙上,纹丝不动,隔着氤氲雾气,他肌理分明的胸膛,曲线饱胀,没有多余的线条,每一分都恰到好处,低头含笑故意逗她:“不出去。” 于好坐在浴缸里,眼含春水,抬头瞧着他,眼神有些奇奇怪怪的期盼。 陆怀征弯下腰,人微微往下沉。 她及时闭上眼,撅着红唇,等他落下一个深吻。 他在半空中停住,仅隔毫米的距离,呼吸粗重灼热地喷洒在她的脸上,是清冽的男性气息,一下,一下,全吸进彼此的肺里,这种呼吸相融的感觉,让他心念一动。 陆怀征嘴唇轻轻摩挲过于好的,没有吻下去,而是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刮着彼此的唇皮,于好头脑发胀,呼吸紊乱,心脏扑通扑通加快,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扒拉上他的脖子。 …… 于好后半夜醒来,陆怀征压根儿没睡着,靠着床头在看书,手边还夹着一支烟,他上身赤.裸,手臂有力的线条,格外流畅分明,于好一睁眼,看见他,安全感十足。 侧着身,枕着手臂,贪婪地目光细细打量他。 他察觉动响,转头看过来。 床上的陆怀征。 可没什么道德礼仪廉耻可讲,怎么刺激怎么来,怎么舒服怎么来。 简直跟平日里那个严肃禁欲的男人判若两人。 于好被折腾完后,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满头是汗,累得不行。 陆怀征正在穿军衬,自下而上慢条斯理地扣着扣子,不知道要上哪儿去。 军衬扣到第三颗他就没再往上扣,散漫地敞着一小隅厚实的胸膛,于好又忍不住想到刚才那模样,脸红红的。 他看着她的模样一边上皮带一边低头笑:“知道你害羞,我出去一趟,给你点时间缓缓。” 于好一愣,“你去哪?” “医院。”他转头坐在床上穿军靴,低着头说:“这也是我这次临时回来的原因,会议没结束,徐燕时跟梁教授还在图斯兰。” “啊?” 陆怀征穿好鞋子,在床边静静坐了会儿,没回头,弓着背,低头说:“蒋教授上个月查出胰腺癌,忍着病痛去参加这次的会议,结果中途病发,我们才迫不得已临时飞回来。” 于好忙坐起来,“我陪你一起去。” “你明天上班,别闹了,我早上会回来接你,送你去上班,剩下的事儿,咱们再做打算,过几天我准备跟霍廷去一趟你家,拜访一下你爸妈。” 他说着,把于好耳边的碎发捋到耳后去,眉眼含笑温柔似水:“婚礼想在哪儿办?北京还是回泉城?”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婚礼这俩字,她内心莫名澎湃起来。 又听他道:“或者,我到时候让霍廷把你妈那边的亲戚都从泉城接过来,如果实在人多,就摆两次,在泉城摆个流水席,不然你妈那边的亲戚觉得咱们怠慢了他们。” “你为什么在乎我妈那边亲戚的看法?” 他低头扑哧一笑,眼睛比窗外的月还亮,闪着熠熠星辉,“我在乎他们的看法干嘛,我只是觉得,娶你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让你偷偷摸摸跟我领了证,我已经很对不起你爸妈,只能在另外的方面补偿他们了。当然,也不排除我有私心。” “什么私心?” 他低头吻住她,唇舌抵住同她纠缠,呼吸急促,意乱情迷间。 他双手捧着她的脑袋,那双眼睛深不见底,透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嗓音沙哑: “我爱你,于好,这就是我的私心,还需要我说的多清楚,嗯?” 于好胸腔微滞,脑中如洪水般倾泻而出的水流忽然激荡起来,澎湃又热烈。 她想她何德何能,遇上这么一个男人。 * 最后莫名其妙又滚了一次。 完事儿于好满头大汗地躺在床上,这回是精气神全耗光了,饱满的额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长叹一声:“你怎么跟个机器似的,上了床就耍流氓,穿上衣服就道貌岸然装禁欲。” 陆怀征坐在床边,衣服扣到一半,俯身过去,慢慢悠悠地替她一寸寸捋着头发,故意逗她:“要都跟你似的,咱俩的夫妻生活还过不过了?”人又往下压了压,“你太压抑自己了,房/事其实也是一种很好的发泄,下次你可以尝试叫一叫。” 于好裹着被子,脸微热,等她反应过来下意识别开脸,“我才不要,很奇怪。” “来,哥给你打个样儿。”陆怀征不要脸地说。 于好震惊地看着他。 陆怀征真就给她打了个样儿。低头凑在于好的耳边,嗓音低沉地,极具诱惑性的一声声低哼着。 听得于好脸红一阵,白一阵,气呼呼地瞪着他。 最后陆怀征伏在她身上笑得不行,眉眼全是当年的少年模样,恶趣味、简直坏透了。 完事儿这会儿还一边扣上军衬的最后两颗扣子,一边一本正经地教育她: “都是夫妻,以后要面对就是最真实的彼此,穿上衣服都在装正经,脱了衣服就这德行,谁都一样,谁跟你一边做这事儿还一边大谈社会主义理想,为实现中国梦而挺进?我就是个军人我也干不出这么煞风景的事儿。” 听得于好脸红一阵,白一阵。 呸,什么跟什么! 75.第七卷 青山隔两岸 愿君百岁安(08) 陆怀征抵达医院时, 陈瑞正坐在长椅上耷着个脑袋昏昏欲睡。 他透过半掩的门缝,往里看了眼, 蒋教授浑身插着管子,了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 他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陈瑞的脚, 把人喊醒。 有人碰自己,陈瑞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弹起来, 扶着帽子要说话, 被陆怀征抬手止住,他低声说:“回去歇着吧, 我在这就行。” 陈瑞搓了搓脸, 神清气爽地说:“不用, 我还行, 倒是队长你,这几天也没怎么睡过安生觉,领导特意叮嘱今晚让我守着, 你怎么后半夜还是过来了。没多陪陪于医生啊?” 陆怀征笑着在他身旁坐下,大喇喇敞着腿,跟个二大爷似的靠在长椅上, 微微仰头后脑顶着墙, 无奈地摇摇头。 瞅着惆怅的模样,陈瑞还以为他俩吵架了,跟着坐下:“不是吧, 刚回来就吵架?” 陆怀征抱着胳膊, 意味深长地仍是摇头。 凌晨三点, 黑洞洞的走廊,裹着阴风阵阵,所有病房都黑着灯,只余走廊尽头亮着几盏微弱的灯光,偶能听见房内传出零碎的咳嗽声,衬得这走廊更凄凉。 这可把陈瑞瞧急了,“到底怎么回事啊?队长?” 陆怀征这才低头叹了口气,手搭上陈瑞的肩拍了拍,模样苦恼的很:“说实话,跟你们这帮大老爷们处惯了,让我忽然单独组一个家庭,还挺不习惯的……”说到这,他忍不住拿手搓了搓后颈,“有时候看着于医生睡觉我就想,那小胳膊小细腿儿的,感觉走两步都能断,恨不得连睡觉都给她拿棉花塞起来,以后还得给你队长我生孩子,你说女人多不容易……” 陈瑞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有些惊悚地看着陆怀征,“女人生孩子不是天经地义么?” “谁规定的?”陆怀征横斜他一眼。 “法律规定啊。”陈瑞刚说完,脑袋被人重重敲了一记。 陆怀征随后勾住陈瑞的脖子,郑重其事地教育他:“没有人天经地义为你做任何事,记住了。”说完,又不可思议地看着陈瑞:“这榆木脑袋,你怎么找到女朋友的?” 陈瑞的女朋友在老家,一年都见不上几次,不过小两口感情很不错,明年底准备结婚。 陈瑞仍是憨憨地:“我俩可是青梅竹马,自然就好上了。” 青梅竹马这词儿可是戳了陆怀征心窝了,于好跟沈希元也是青梅竹马。 陆怀征抱着胳膊靠着椅子哼笑了一下,“稀罕。” 不过话又说回来,陈瑞仍是觉得今晚的陆怀征有点浪荡,平日里的严谨和温和都一扫而空,懒懒洋洋地靠在那儿,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莫名的浪。 他仔细瞅着,仍是不解,心直口快地说:“队长,你今晚,看上去,很不一样。” 陆怀征弯唇,没搭理他。 陈瑞喃喃地说:“好像更有男人味了……比以前。” 陆怀征微一挑眉,目光看着别处,难得好心情地顺着他的话往下接:“我以为我训你们的时候,更有男人味。” 陈瑞嘿嘿一笑,“那不一样,你知道么,那天二队的人在打赌,说你跟于医生肯定……那啥了。” 陆怀征一愣,转过头来。 “二队?” 陈瑞:“对,是孙队带头打赌的。” 陆怀征手抄进兜里,眯眯眼,“把名字记下来,下回演习的时候,就挑他们几个打。” “好嘞。”陈瑞莫名有些兴奋,感觉接下来有一场好戏可以看了。 看起来队长是真的很喜欢于医生呐,一句话都舍不得让人说。 陈瑞坐了会儿就走了。 陆怀征一个人靠在长廊上守夜,临近五点的时候,天微微亮,泛了点鱼肚白,微光透着窗户落进来,把黑了一整晚的走廊默默照了些微弱的光,如薄雾般。 长廊里,渐渐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起床下楼买早餐。 护士们在交接班,拿着记录板在核对床号和药品,眼神时不时往陆怀征那边瞟了眼,问同班的护士:“在这坐了一晚上?” “没,后半夜才来的。” “蒋教授昨天怎么样?” “夜里还算安稳,中途吐过两次,我估摸陆队也没怎么睡,一听到里头有动静人就进去了,本来想让人给加个床位让他休息会儿,他说不用,等会还得回去送老婆上班,怕睡过头。” 把听的人给惊了,“陆队啥时候结的婚?” 小护士摇摇头,“不知道啊,反正当时我们都惊呆了。” “哎,咱们张护士要伤心咯。” 小护士捂嘴笑:“张护士才不伤心呢,张护士最近跟隔壁心内科的大夫打得火热,她才不管呐。” 护士长一挥手,“得得,你们年轻人的世界我不懂。” …… 蒋元良五点的时候又吐了一次,陆怀征给他收拾完,又坐在床前陪了会儿。 蒋元良一下子瘦了很多,五官凹陷,颧骨突出,额头上褶皱横生,五六十的年纪,苍老的跟个小老头似的,鼻子上戴着氧气罩,他说话的时候,呼吸都喷在罩子上,雾蒙蒙一片,看着陆怀征的时候,眼睛似乎有泪,亮闪闪的:“我儿子如果还活着,也就跟你这么大。” 他用手比了下。 “他穿军装,也跟你一样精神。军衔,也不会比你低。” 陆怀征低头笑了下,收起情绪,“如果我爸还活着,也就您这个年纪。” “别占我便宜,我不会给你当便宜爹的。我儿子比你帅多了。”蒋元良还维持着骄傲,仍是跟他斗着嘴皮子。 陆怀征笑笑,“那是。” 蒋元良目光渐渐涣散,氧气罩的热气渐渐散去,又拢起,“‘黑鹰’这个项目是我毕生的心血,为了它,我几乎牺牲了跟我儿子所有的相处时间,我会撑下去的,我一定要等到‘黑鹰’问世,所以麻烦你回去跟你领导说,让他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想去一趟湖南的研究所。” 陆怀征是知道的,蒋元良牺牲了所有跟亲人朋友相处的时间,‘黑鹰’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里面包括了他对儿子的愧疚,谁都不想他抱憾离开…… 他抱着胳膊,静静坐在那,双腿轻轻交叠,侧着头沉默。 蒋元良刚要说话,被他打断,“您去拿什么?” “之前关于隐形飞机的材料,我听了哈德兰的论述,我觉得有可以改善的地方,那份资料我分放在湖南的研究所,分管在机密档案里。” 陆怀征提议:“我去帮您拿吧。” 蒋元良没拒绝,“那我跟分管的人需要说一下,另外,可能还需要帮我把电脑搬过来。” 陆怀征看着他笑得无奈:“您真是得寸进尺了啊,我可没答应,让您在这工作。” 蒋元良也笑了:“其实你跟我儿子特像。” “得,刚才还说我没小蒋帅呢。” “你一当兵的,还挺计较,就你这模样,比电视里的明星都帅,这么说你满意不?” 陆怀征笑着摇摇头,没搭腔。 蒋元良也收了笑,眼神渐渐沉下来,“说认真的,黑鹰的试飞员,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希望你不要拒绝,算是满足我一个心愿,因为你是我带出来的学生。我知道你现在战机开得少,转空降兵后基本上没什么时间开战机了吧?” “也开,就是开得少,如果有这么个机会,我很荣幸。也请您,要坚持下去。” “必须。” 蒋元良乐了,笑得像个小孩儿,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还比了个拇指朝上的飞行手势。 意思是。 我准备好啦。 —— 陆怀征从病房出来,“嗒啪”一声,走廊隔壁也有人开门出来。 两人一对视,像是两把利剑“嗖”地一声,在电石火光间交汇,“嚓”发出剧烈的碰撞后,寒光一闪,霹雳哐啷火花四溅。 陆怀征关上门,双手抄回兜里,率先回过头,低头轻顶了下唇角,笑了。 陆怀征临出门时把军装换了,他想到等会要回来接于好送她去上班,穿这身不太合适,就随便套了身白色的运动服,裤边和袖边是三条线,莫名显年轻,没那么稳重。 沈希元永远一身黑色西装,或者衬衫,这会儿外套没拿,就穿了件衬衫,稳重是稳重了,只是有些天没回家,衬衫有些泛皱,而他本来年纪就比陆怀征大,这么一对比,就差成他叔叔了。 这样的相遇,两人都有些不甘心。 对视过后,两人不约而同开始往楼梯间走,陆怀征按1楼的时候,沈希元没动,看了眼,似乎默认了。 “叮咚”一声,俩男人一前一后地往楼外走,最后停在5号楼的吸烟区。 外头天光大亮,阳光倾洒,晴空万里。 两人差不多高,陆怀征稍微高一点。他靠墙站着,拿了支烟含在嘴里,又递了支给沈希元,对方没接,他叼着烟卷,塞回去揣回兜里,也没点燃那烟,就一直含着解解馋。 沈希元率先开口:“是你帮我奶奶换的病房?” “嗯。”他倒没瞒。 “谢谢你,护士说这边病房紧张,看来还是看人?“沈希元有些自嘲地笑。 “护士说得没错,这里病房确实紧张,我没特权,你别想多了,只是那天凑巧,一护士家属第二天要出院,只不过人早走一天,她把自己病房让给你了。” “看来你跟这里的护士关系都不错?”沈希元看着他。 陆怀征笑,从兜里摸出打火机,虚拢这火苗,低头吸燃,闻声一愣,眼皮都没抬,漫不经心地:“你就想说这个?” “那那天晚上的说话,你不会也听到了吧?” 陆怀征微微拧眉,抬头吐了口气,手揣回兜里,微微有些不耐烦,“听到又怎么?” “你别误会,我跟于好……” 陆怀征这人非常直白,他最烦人跟他装,当兵这么些年,有屁放屁,有事儿说事儿,一边儿跟你磨磨唧唧打着太极,一边又掩藏心虚的人他最看不惯,连应付都懒得应付。 他能看不出来沈希元在想什么么 一边支支吾吾想跟他解释,又拖泥带水地暗示让他着实不爽,陆怀征没什么耐心再听下去,直接打断: “你可能不太了解,我跟美国fbi的情报员学过一年的心理学,大家都是男人,你脑子里想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你这么遮遮掩掩地只会让我不爽,你要真对我老婆旧情难忘,大大方方说出来我都敬你是个男人。哥们!” 沈希元愣住,“……你们,结婚了?” 陆怀征把烟从嘴边拿下来,吐了口气,“对,领证了,破坏军婚是要坐牢的,建议你看下《刑法》第二百五十九条。另外,我对你俩的过去没什么兴趣,你要想说的话,我可以帮你打电话联系报社,是要拍成电视剧还是写成一本编年体史书,我精神上鼓励你。再见。” —— 76.第七卷 青山隔两岸 愿君百岁安(09) 陆怀征进门时, 于好已经醒了,脑袋发懵地盘腿坐在床上, 头发被她挠得一团乱跟鸡窝似的。听见门外有动响,她愣愣转过头, 穿着运动服的男人进来了,靠着卧室门, 手上还拎着一塑料袋的早餐, 车钥匙攥在手里甩得挺得意。 “捡钱啦?”于好揉着鸡窝头,睡眼惺忪地问他。 陆怀征笑了下,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肤浅么?”说完, 他把早餐放在一旁, 转身进厕所去洗脸, 弯腰掬了捧水,奋力搓着脸,洗去一整晚的疲惫。 身后有个软绵绵的东西贴上来, 抱着他不撒手。 于好脑袋贴着他硬邦邦的后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着眼睛嘟囔着说:“蒋教授身体还好吗?我是不是该去看看他呀。” 蒋元良的事情, 昨晚陆怀征给她说过一二, 陆怀征身边长辈不多,剩下对他好、拿他当亲儿子对待的也就那么几个,于好能理解, 蒋元良对他来说, 就是韩教授跟她一样, 如果这会儿换韩教授躺在床上,于好想想就觉得鼻酸。抱着他腰的手忍不住又收紧了一些。 陆怀征关了水,人反过来,也没擦,脸上还沾着水,湿漉漉往下滴,他靠在洗手池上,运动服上也沾了些水渍,他没关,抱着于好,下巴颏儿泛了些青渣,在她脸侧轻轻蹭。 湿漉漉又扎人。 于好困意减了些,懵懵地睁着一双睡眼去看他,男人说了声好,含情脉脉凝视她片刻,顺势低头咬住她的唇。 于好手抵在他硬/实的胸前,推了推,吟吟哼气,“没刷牙呢……” 陆怀征故意似的,偏要撬开她的唇,舌头长长地伸进去在她嘴里搅着,特别恶劣地盯着她瞧,于好不好意思瞧,往他怀里躲,“你看什么呢。” 陆怀征靠在水池边,怀里抱着温香软玉,好不惬意,低着头故意在她耳边笑着说:“早上接吻能治百病,你没听过?” “瞎扯。”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我也不信。” 他笑笑,没再往下接,手轻柔地捋着她的后脑勺,有一下没一下的捋着。 于好埋在他胸前,两只手懒洋洋地挂上他的脖子,仍是犯困,闷声:“好困……不想上班。” 陆怀征抱着她,低头看了眼表。 “才六点半,你可以再睡半小时,”随后,他低头,在她耳边小声哄:“我抱你回床上?” 于好摇摇头,懵懵地说:“不用,我在你身上趴会儿,马上就能醒。” 这个人形抱枕,一趴就趴到七点半。中途,陆怀征本来想叫她,到底没忍心,应该是昨晚把人给累到了,他这会儿也有点自责,看她睡那么沉,实在不忍心叫她。 陆怀征拿手指戳了戳于好的脸几次,都无果,不是歪到一边继续睡,就是咂咂嘴让他别闹,想再睡会儿。看这模样,以后还是得注意节制。 陆怀征叹口气,最后趁于好睡着,从边上捞了条毛巾给她擦脸,趁她睡得迷迷糊糊问她,“上班要化妆么?” 于好摇摇头,“不化。” 那就省事了。 洗完脸,陆怀征还给她换完衣服,整个就是照顾一智障儿童。 坐在餐桌上吃早餐的时候,于好清醒了,碎碎掰着油条往嘴里送,陆怀征坐在她对面,靠在椅子上,低头给她剥鸡蛋。 于好把最后一块油条塞进嘴里,陆怀征顺势把剥完的鸡蛋放进她碗里,“把这个吃了。” 于好其实不喜欢吃鸡蛋。 尤其讨厌吃蛋黄,但是她发现陆怀征很喜欢给她吃鸡蛋,她喝着豆浆,乌溜溜的眼珠慢悠悠地转,似乎正在想用什么借口推掉的时候,陆怀征已经抽了张纸巾在擦手,漫不经心看她一眼,“你太瘦了,要补充蛋白质,体力也差,早上就容易睡不醒。” 说完,头也没抬,又说:“还有,我刚翻你微信步数记录了,每天都只有两三千步,你这样下去,别说是早上睡不醒了,你将永远睡不醒。” 于好默默喝着豆浆,转开视线,装作听不见。 陆怀征擦完手,把纸巾丢到桌上,准备等会一起收,人又往后倚了倚,“装死没用,从今天开始我每天监督你的微信步数。” 于好眼睛顿亮,“那以后可以每天发微信了?” 陆怀征被她气笑,“发你个大头。我一周检查一次,自己看着办。” “我体力还行吧。”于好缩回脖子,辩驳。 陆怀征斜着眼睛看她半晌,眼神里满是调笑,将信将疑地表情:“那昨晚哭着喊着求饶的是谁?” 她小声抱怨,“谁一晚上……三次。” 其实陆怀征的三次都不算长,不包括前戏加起来也没超过一个小时,第一次时间长点,后两次完全是怕于好承受不住,草草了事。最后一次,于好哭得不行,他不忍心,咬咬牙,没几分钟就出来了。 他笑起来,意味深长眼底的风流气又出来了,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看着她:“真不算多,最近没怎么睡,体力有点没跟上。” 于好听得目瞪口呆,这这……这还体力没跟上。 “你别吓唬我。” 陆怀征抱着胳膊扑哧笑了,不逗她了,微抬下巴,指了指她碗里的鸡蛋,“听话,吃了。” 于好勉为其难地将蛋白吃了,剩了个蛋黄怎么也不肯再吃了,临走时,陆怀征把她碗里剩下的蛋黄吃了。 于好收拾完东西出来,拎着个包站在卧室门口,看他把蛋黄塞进嘴里,又顺手把吃剩的垃圾都收拾了,走到玄关处换鞋,嘴里还嚼着东西。 这随意的态度,却莫名看得于好心砰砰直跳。 陆怀征将车停到研究院门口。 于好扭捏不肯下车,他狐疑地看她一眼,好心提醒:“你快迟到了哎。” 半晌,眼见于好脸红一阵白一阵,憋出一句:“早上……你帮我穿……的衣服?” 陆怀征靠在车座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大大方方:“看你困的不行,就帮你把衣服换了。” “只是换了衣服?”于好小心地跟他确认。 陆怀征啧了声,倒抽一口气,“你困成那样,我能对你做什么?” 他微微歪头,略不满地拧眉:“再说了,我要对你做那事儿,你还能啥感觉都没有?又不是根金针菇。” 呸!!! 这都什么跟什么。 于好气急了,冲他就是一声开天辟地的怒吼:“谁跟你说那个了啊!” 陆怀征仍是一脸茫然:“那你说什么啊?” 她气急败坏:“你忘给我穿内衣了啊!大傻子!” …… 车厢寂静三秒,于好吼完,两人都愣了,脸红红的,也没人打破沉默,仿佛空了一般。 直到陆怀征回过神。在他的概念里,就没有这种东西,直接套上就完事儿了,他仔细回忆于好内衣的长相,模模糊糊记得是黑色的,也全然想不起早上似乎就没在家里见过那东西。 估计是昨晚被他随便给塞到哪个角落里了。 “你昨晚睡觉怎么没穿?” “谁睡觉穿内衣啊!” 又记下,原来睡觉不穿那玩意。 “我回去给你拿?”说完,陆怀征视线落到她胸口的位置,好在这衬衣有点厚,不怎么透,宽宽大大的,压根儿没看出于好那贫瘠的胸,这话他可不敢说,说了于好得抽他,“你先进去打卡吧,打完去厕所躲躲,我拿了东西给你送进去。” …… 陆怀征一路疾驰开回家,他翻了半天也没找见于好的内衣,最后在卧室的沙发缝里找着了,可见昨晚的战况激烈。 等送回研究院,于好换完内衣脸红红地出来。 一抬头,看见男人靠着厕所门口,双手抄在兜里低头憋着笑,笑得整个人肩膀都一直在抖。 于好越看越气,扬手要揍他。 被陆怀征反捏住,俯身在她耳边低语:“真没经验,实践出真知,这话还真没错,明天保证一件不拉给你穿上。” 于好脸上烧得慌,“你嘴怎么这么欠?” 陆怀征笑笑,刚要说话,眼见后面韩教授端着茶杯幽幽走过来,他松了手,敛了笑意,站直身子,跟于好保持一定的距离,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笑得人畜无害样,郑重其事:“于好同志,咱今天也要好好工作,咱不说为国争光,努力挣钱,为祖国的gdp贡献一份力量还是可以的。” 韩志琛路过,稳如泰山地看了眼两人,丢下一句:“你这思想觉悟,当年红军长征没找你真是可惜了。” 陆怀征倒是不卑不吭地笑笑,等于好进去。 陆怀征转身准备去开车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厕所里,窸窸窣窣的议论。 “看狄燕妮的微博了吗?上次泼于好硫酸的那个脑残粉被放出来了,昨天还发微博了,说要惩治某个人。” “惩治谁啊?” “于好呗,也就于好跟狄燕妮公开叫板了,不惩治她,惩治谁啊。” 77.第七卷 青山隔两岸 愿你百岁安(10) 于好刚坐下, 赵黛琳就迫不及待围过来,一脸宿醉相:“听说你老公回来了?” 于好给自己倒了杯水, 慢条斯理地喝,嗯了声。 赵黛琳上下一打量, 发现破绽,穿得还是昨天那身衣服:“你昨晚没回家?” 于好仍是慢悠悠喝着水, 有点烫, 她小口小口地吹着气,红着脸别开头, 本以为赵黛琳要缠着她问东问西的, 她其实也做好跟她深入交流的准备, 但显然, 赵黛琳今天没什么八卦的兴趣,转头从兜里摸出手机,快速打开一个界面, 丢给她:“你看看吧。” 于好放下水杯,狐疑地捞起手机。 手机界面停留在狄燕妮的微博上,第一条热评就是前不久在她的讲座上, 企图用硫酸泼她的粉丝, 扬言要给某些人惩治。 这条热评还被狄燕妮回复了。 狄燕妮:请你理智。 对方回复:燕妮,我爱你。 赵黛琳抱胸靠着,低头看一眼正在看手机的于好, 说:“正好他回来, 我觉得这事儿你要瞒他瞒不住, 找个时间跟他商量吧。” “他部队事儿多。”于好头也没抬。 “上回不是有德安的人跟着你么,实在不行,让他再安排几个,别真让这疯子有了可趁之机。” …… 德安那事儿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为了防止胡建明对她再次行凶,霍廷就派了几个保镖跟着她,等她自己发现的时候人都已经跟了好久了。胡建明的事陆怀征不让她管,于好也便没有再特意去搜集消息。 但于好实在不习惯这样走到哪都被人跟着的感觉,后来霍廷就把人撤了,直接派人改去盯胡建明了。直到,上个月,胡建明被抓。 胡建明被抓这件事,从起初的调查到最后的抓捕都是霍廷跟家冕暗中进行的。 胡建明的微博账号上有大量关于未成年儿童的裸/照,他关注的甚至都是一些性/爱色/情网站,家冕直接盗了他的微博账号发现,他私底下跟一个叫呼吸机的账号联系紧密,翻查两人以往的聊天记录,家冕发现,两人之间都是用暗号在交流,非常简洁。 呼吸机:有新钻石到了。 胡:几分? 呼吸机:三十分。 类似这样的对话,在私心中很常见,家冕起初以为是普通的钻石交易,可每周几乎都有这样的对话交易,家冕非常不解,问一旁的霍廷:“他很有钱?” 霍廷西装革履窝在沙发上,双手交叠成塔尖样儿,暗忖片刻说:“除了我给他那百分之三的股份,他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哪来的钱买钻石。” 说完,霍廷凑上钱,看了看那聊天对话,笑了下,“这是暗号。” 家冕回头瞧他:“什么暗号?” 霍廷笑得高深莫测,“你觉得什么交易需要用到暗号,对胡建明这种人?走私军/火、贩/毒,他也就吸吸/毒的胆,还剩下什么?” 家冕恍然大悟:“卖/淫?” 霍廷淡声,“你注册个账号,跟这台呼吸机联系试试。” 家冕很快注册了账号,把头像跟相册都换成了女人的裸/照,然后关注了几个色/情网站及博主,这几年净网力度大,类似这种博主账号都是狡兔三窟,注册一个账号放一枪就撒丫子卷铺盖跑路,奇怪的是,这些人总能透过各种奇奇怪怪的渠道聚在一起。 他跟呼吸机联系上,对方很快回复,“买钻石?” 家冕学着胡建明的语气,“成色?” 霍廷在一旁忍不住笑,“不错,孺子可教。” 家冕呸了声,“要不您来?” 霍廷摆摆手,“你叔叔我老了,有那心,也没那精力了啊。” “……您真不打算跟姑姑要个孩子啊?”家冕边回复边问。 “不要了,她年纪大了也受不了那罪。我们有怀征一个就够了。” 家冕低头笑笑,真情实感地羡慕:“您是拿怀征当亲儿子,这小子以后要是不好好报答你们,看我不抽他丫的。” 霍廷抿了口水,不信,“得了吧,你打得过他么?” 家冕:“打不过,我站在思想的高度上制裁他不行么?” 霍廷笑笑,继续喝水:“传说中的键盘侠么?” 家冕也笑了,注意力重新回到电脑上,对方给了他一串地址,“成了,这周六。” “这么容易?”霍廷狐疑,“你别给人耍了?” “这人很警惕,说不做生人生意,我就报了个名字。” “你报了胡建明?”霍廷拧眉。 “我又不傻,报胡建明万一他找胡建明确认怎么办,我报了我一朋友的名字,您别误会,他不是干这行生意的,就是一夜场大佬,混夜场的没人不认识他,没想到我这朋友还真挺好使的,人一听他的名字,把地址给我了。我这周先去探探敌情。” 家冕试探敌情回来整个人就疯了。 对方给的地址是个破旧小区,墙体剥落,扑簌簌落着灰,从楼栋进去,一股潮湿之气扑面而来,等他转上三楼的时候,在一扇小木门面前停住,给他开门的是一个小姑娘。 还是个初中生。 家冕一开始以为自己走错了,可小姑娘的眼神又让他觉得自己没有走错,他要找的人似乎就是她。 “三十分,你知道什么意思么?”家冕气得直咬牙,霍廷坐在老板椅上,淡定且飞快地签完字,把文件夹一收,抬头看着他,“什么意思?” “初三。六十分,就是高三的意思,过了六十,说明对方已经成年,没过六十的,都是未成年,胡建明就是个恋.童癖!他找的全是三十分!” “这些初中生哪来的” “都是一些技校的学生,为了钱,为了手机,有的仅仅只是为了一顿饭。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现在的感觉。”家冕有点抓狂,没人理解他当时在里面的感受。本想去打探点消息,深入了解一下这个组织,没成想是这么小一孩子。 霍廷狐疑地看着他。 家冕挥手,“得,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下不去手。” “你不怕那姑娘回去跟呼吸机告状?” 家冕叹口气,懊恼地抓抓头发,看着霍廷道:“所以,我把她带回来了……” “你有毛病啊?!” 家冕掏掏耳朵,“你别喊啊,人就在外面站着呢。” “靠。”霍廷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你会害死她的!” 家冕也急了,“那你要我怎么办,把她给上了,让她走?跟未成年发生关系,不管对方自愿与否,都他妈是强/奸!我他妈要是知道这三十分是这意思,老子才不会去干这蠢事!” 两人都不说话。 半晌后,家冕建议:“报警吧,这事儿咱解决不了了。“ “还不是时候,我们的目的是要让胡建明坐牢,不是救那些水深火热的姑娘,你懂吗?” 家冕欲言又止,被霍廷制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先听我说完,或许我这么说有点没心没肺,但我是个商人,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或许没经历过,但向老爷子也非常清楚,我们这些做生意的,最忌讳的就是踩这些灰色地带,你懂吗?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你捣毁的这个组织,切断的是哪个利益链。” “霍叔。” 家冕其实可以理解霍廷,因为霍廷这人,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他确实有点没心没肺,也正是因为这股子狠劲儿才能在商场上叱咤风云这么些年,这些家冕都挺理解的,但是霍廷说出这些话,他还是觉得伤心。 却没想,霍廷又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霍廷哪是怕事儿的人,他其实就是懒得管这些,不像陆怀征跟家冕几个似的,年轻热血,一颗红心向太阳,他年轻经历了无数风雨,那颗心早已经看透这红尘世事,如非关系到他的家人他爱的人,他皆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霍廷有个弟弟在公安厅工作。 他原是打算搜集完证据再把胡建明直接移交给警方处理,就跟当年电视剧里的罗宾汉一样,把一些逍遥法外的犯罪分子五花大绑起来,往警察局门口一丢,再贴上证据和罪状书。 完事儿,简单。也不会影响到于好跟陆怀征。 可现在要捣碎的一个组织,他就不能再用个人手段了,暗地里联系完警方之后,一场特大的逮捕活动就在这个初夏悄无声息的展开了。 那会儿陆怀征正在图斯兰,微博上铺天盖地都是关于那场航空技术交流会的信息,他跟徐燕时成了这个夏天最为夺目的“小鲜肉”。 向园跟键盘侠们唇枪舌战,大战了几百回合。 于好被狄燕妮的狂热粉跟踪,并且在她的讲座上拿出一瓶硫酸,准备泼向她时,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一位近期常听她讲座的老兵给拼死摁住了。 这位老兵是她今年在空疗院开讲时认识的,空军地对空导/弹部队5师1团的老班长,早年在维和的时候,被炮/弹炸没了腿,现在装了义肢。 他听了那么多心理讲座,包括在心理抚慰上,他特别喜欢于好的讲座,平淡如水,不特意哗众取宠,每个章节都讲的非常详细,他非常欣赏这种不卑不吭、在学术上认真严谨的女孩子。 那天在空疗院,陆怀征鬼鬼祟祟站在门外,他一瞧就知道这俩有事。 于好每个月有两个周六都会在各个学校或者行政单位开办心理讲座,那天的讲座是放在s大开办的,在三楼一间多媒体教室,人不多,零零散散加起来大概也就百来人。于好的讲课对老兵这样的人受用,但是对大多数年轻人来说,没什么吸引力,她在学术上太严肃了,相比较隔壁的狄燕妮,她轻松幽默又大胆激烈的上课方式似乎更有人气。 出于老兵的直觉,那天整个现场的氛围他隐隐总觉得有一丝不对劲,因为他一进去的时候,看见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小伙子,坐在最前排的位置上,就忍不住多留意了一会儿。 却发现这个小伙子,全程都以一种仇视的目光盯着台上的于好。 老班长当下脑子里响起了警钟,那小伙子似乎还有紧张,他忽然想起,第一次于好来空疗院的讲课内容,人在紧张时,或者感觉到大脑需要缓解压力时,会用手压在后颈上舒活血液,以此来放松。 小伙子小动作挺多,很焦虑,搓了会儿脖子又拽了拽衣领,坐立难安。 老班长借着上厕所的功夫,回来没坐回原来的位置,而是一瘸一拐地走到那个小伙子身边的位置坐下,那排没几个人,忽然被人打扰,小伙子警惕地转头看了眼老班长。 老班长和蔼地冲他笑笑,没有打草惊蛇。 小伙子约莫看老班长上了年纪,又是个残疾,没往心上放,转回头继续虎视眈眈地盯着台上的于好,右手全程放在夹克胸口的位置。 老班长却一直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就在讲座快要结束时,人群开始稀稀拉拉渐渐有人退场,那男人忽然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个化学药瓶,老班长反应很快,直接扑过去把人摁到在地,说是泼硫酸,瓶口压根儿都没来得及打开就被老班长给一脚踢翻,下一秒已经死死摁在地上,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 男人似乎没想到身边这个老人居然如此大力,拼命了扑腾,发现身后那双手跟铁箍似的,完全挣不开,他像个扑棱蛾子在地上挣扎着。 于好有点愣住了,等她反应过来立马冲下讲台问老班长:“您没事吧?” “没事。”老班长挥挥手,解了皮带把人捆起来,然后丢去角落,几个保安立马拿铁棍冲过来把人团团围住,于好转头瞧墙角那男人,说是男人还有点过,约莫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人很瘦,尖嘴猴腮,很典型的懦弱型人格,是极易受到影响的人格。 他有些颓然地靠在墙角。 于好坐在位置上想,她好像最近没得罪什么人,直到那人对着她歇斯底里:“你永远也比不上狄老师!!你永远没有她的科学精神!你是个政/府的走狗!天天高唱什么社会主义好!永远只会跟那些所谓的领导人一样,粉饰太平,不敢直面这个社会的阴暗面!你永远不懂人性,你不配当心理研究者!!!你们为什么对斯坦福监狱实验这么抗拒,因为这个实验结果就是切切实实反应了你们这些人的嘴脸,对权威的无条件服从!!你们只会对权威无条件服从!却不敢反抗!” 自那之后,于好时常总在想一个问题,斯坦福监狱实验存在争议的原因,或许正如那个男孩儿那天说的那样,是人对权威的无条件服从,不敢反抗却又不敢正视懦弱的自己。 当天晚上,她在微博上发表了关于自己对斯坦福监狱实验的一些争论点,她提出一个新的论点。 “我记得当年教授在做这个实验室,所有的实验员都有15美元的酬劳,可否将这个理解为,并不是人类对权威的无条件服从,而是这些实验员拿了这15美元的报酬,而他们认为,我理当服从,或者是,更为卖力的演出。 狄燕妮女士,你在你新一篇的论文中论述,你认为,人类应该大胆面对自己的阴暗面,而不是一味的逃避,我相信有很多人都听过雷锋的故事,再次我就不再赘述了,每个人都有阴暗面,跟你认为的人性本恶是两回事,所以你这个论述根本不成立。另外,同样是实验,我认为论证人性本善,比论证人性本恶更有意义。” “另外,狄燕妮女士,我希望你解释一下,你曾经在一次的ptsd的治疗中,彻底混淆了分离型与非分离型,如果你是故意的,请问你是否将病人视作了实验品,如果你并非故意,那么你连分离型都与非分离型都分不清,我建议你从大一开始重修。” 78.第七卷 青山隔两岸 愿君百岁安(11) 狄燕妮当然没有回应。 用赵黛琳的话说, 这就是一场天使跟恶魔的战斗,没有结果的。两边各自占据着彼此的领域, 都有着需要守护的人。 于好跟狄燕妮的微博口水仗打了将近有一个月,狄燕妮粉丝多, 于好的微博几乎每天都被轮,大意是说她蹭狄燕妮热度之类, 想红。于好对此倒不是很介意, 自从有了陆怀征,她好像就有了一颗金刚不坏之心, 外面的流言蜚语都伤害不了她。 与此同时。 霍廷那边也差不多开始收网了, 胡建明在沉寂了近一个月后, 再次跟呼吸机联系上了, 这次的地点,就在胡建明家旁边的一个小旅馆,是胡建明自己订的, 人前脚刚进去,后脚就被破门而入的警察给扑到了,然而跟着家冕的那个小姑娘当场指认, 自己有个朋友就跟胡建明发生关系后感染上了性/病, 一个月都没敢去上学。 当场哗然,逮捕的警察约莫是想到自己上初中的女儿了,一脚狠踹过去, “畜生!” 胡建明痛呼, 人被踹翻在地, 椅子桌子哗啦倒了一地,他甚至还不死心地嚷嚷道:“我要叫律师!我要找律师!”他脑子犯浑,似乎还看不明白这如今的形式,扒拉着家冕的大腿,表情慌张:“霍廷,打电话给霍廷,让他保我。” 家冕冷淡地看着他。 胡建明恍然惊悟,渐渐松了手,跌回地上,“你俩搞我?就因为那么点股份?” 家冕哼哧,“你脑子有毛病吧?飞行基地那点股份是你的么?写的也是你老婆的名字,跟你有半毛钱的关系?另外,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干坏事儿,别人搞得动你?” 胡建明似乎是懂了,坐在地上久久没有回过神,直到警察给他戴上手铐拎起来,摁到墙上,搜了身让人压出去,“带走。” 一同跟胡建明落网的,还有呼吸机,就在隔壁一条街的麻将馆里。 霍廷派人跟了近半个月,才确认那男人就是所有未成年性/交易的联络人,呼吸机。警察一进门,那男人反应贼快,掀翻麻将桌转身就要跑,警察鸡飞狗跳地追了大半条街才给人摁在地上,男人咬着牙挣扎,扑腾着身子狡辩:“你们抓我干什么!” “那你跑什么?!” “我没看清,我以为我老婆来了。” 警察也不气,唬他:“你老婆是来了。回局里就见到了,好好收拾收拾,跟人说说话,你这回啊,二十年没跑了。” 呼吸机拼死抵抗,到底抵不过最后乖乖拷着手铐被人摁进警车里。 后来警察往他家里一搜,好家伙,满屋子的色/情碟,等把这些赃物收回局里,听说办案的警察,在一一检查完后,两天都没吃下饭。 全都是呼吸机的客户,在跟女人发生关系时,录下的视频。原来,他们都在提前联系完场地后,会有人提前去小区或者旅馆布置摄像头,而全程男人都不露脸,姑娘们都高清无码。 其中未成年占据百分之六十。 这桩特大未成年卖/淫案在微博上引起了高度关注,也由此引出一个恋.童癖的话题,不少女孩子在微博上分享自己曾经遭到熟人亲戚朋友甚至陌生男人的猥亵经历。于好那阵被狄燕妮的粉丝骚扰的基本不刷微博,偶尔听人说起最近公安厅破获一大案,也没细想,脑子里想的都是陆怀征什么时候回来呀。 胡建明被抓的当天,霍廷就跟家冕去了一趟于好小姑姑的家里。 女人刚做完饭,围着围裙坐了一桌子的菜,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开门的时候面带笑意,似乎在等什么人回来,看见门口的霍廷跟家冕脸上的笑意便僵住了。 小姑姑是认得出霍廷的,毕竟当年霍廷跟了于老爷子近十来年。 “你怎么来了?” 霍廷礼貌地躬了躬身,“不介意我们进去吧?” 小姑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侧了侧身,给他们让出一条路。 屋子很小,两个男人一进去,几乎就窄小逼仄,没什么转身的空间了。 霍廷在沙发上坐下,开门见山:“长话短说,也不跟你绕弯了。”他从怀里掏出两张机票,放在茶几上,往前一推:“你留在北京也没什么意思,这么多年也不见于老太太问候过你,去温南,到了那边,会有人联系你安排剩下的事情,北京就不要再回来了。” “什么意思?” 霍廷往后靠了靠,“你大概还不知道,你老公已经被抓了,跟未成年人发生性/关系,目前还不知道具体的量刑,但目前公安厅已成立专案组,会彻底查这几年你老公的交易记录,这件事国家很重视,抓典型,你老公就是典型。” 女人怔了会儿,忽然捂着脸哭了。 霍廷往桌上看了眼,“今天你儿子生日?” 女人啜泣着,捂着脸点点头。 霍廷跟家冕互视一眼,家冕说:“我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出现在于好面前,带着你儿子,去南方生活,你可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霍总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你老公入狱,离婚事宜我们可以帮你办,其余的,你都不用操心。” “你们……” 霍廷说:“我怕于好看见你总是想起你老公,毕竟她跟我侄子快结婚了,我这个人护短的很,谁让我侄子不高兴了,那就大家都别好过,我觉得,你应该是了解我的。” 女人苦笑,“了解,我需要跟我儿子沟通一下,再跟你答复。” “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霍廷看了眼手表,没什么耐心:“明天早上的机票,离婚手续需要你签字的地方我会传真或者快递给你。走不走随便你,我并不是非要你走,只是我认为,你走了对各自都好,你老公我认为十年最少。” 霍廷说完不给她思考的空间,站起来就要走。 “我走!”女人急了,攥着手,支支吾吾地说:“走之前我想去见一见于好,跟她说一声对不起,当年如果不是我……” 霍廷说:“不必了,我想她真的不需要,她现在很幸福。” 于好那阵是挺幸福的,除了网上那些铺天盖地谩骂之外,她整天沉浸在思念陆怀征的幸福中,再不好的事情,只要一想到那张痞痞坏坏的脸,什么坏心情都能立马烟消云散了。 …… 从研究院出来,陆怀征没急着离去,而是靠在驾驶座上,没关车门,平日里一惯的等人姿态,一只脚踩在地上,半个身靠着座椅,一只脚踩在车里,侧着目光漫不经心地看着车门外,正在给霍廷打电话。 霍廷接到他电话还挺惊讶,“哎哟,微博小红人从图斯兰回来了?” 陆怀征一怔,“什么小红人?” 霍廷谑他:“你们军人也得适当地上上网。你们在图斯兰的采访国内都红了,说你是最帅空军。” “无聊。” 霍廷:“行了,说你帅,心里偷着乐呢?” 陆怀征握着电话,往别处看了眼,说:“你派两个人给我。” 霍廷一愣,“怎么了?” 陆怀征:“您不是刷微博么,于好被人泼硫酸这事儿您不知道?” 霍廷还真不知道,他连微博账号都没有,知道陆怀征也是因为那几天实在太火了,公司里到处都有小姑娘在议论他。多嘴问了句,才知道是这小子。 “还真不知道,你媳妇儿不喜欢人跟着,胡建明被抓之后我就把人撤了。” “他被抓了?” “嗯,过几天开庭了,要不要去听庭审?” 陆怀征这会儿窝着火,刚在厕所听见那些话,当下他就拿出手机搜了搜,才知道这两个月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忽然也就想通了,于好为什么忽然变得那么想他。 她胆儿那么小,估计当时真的吓死了。 越想越窝火,每回于好出事,他都没办法在她身边,这种无力感是让他最抓狂的,心像被人揪着疼,这种疼,无人缓解,他还差点跟她发脾气。 陆怀征这会儿心又疼又气,“不去,量刑下来你跟我说一声就行,看着恶心。你在树湖的公寓借我用下,我让于好这两天搬过去,她爸妈这几天不在家,都一个人住,我明天要去一趟湖南,留她一个人不放心,我不在,不能再让她给人欺负了。” 霍廷一思索,爽快说:“别树湖了,直接搬家里来吧,你姑姑反正一个人,上下班我让人送她,反正家里都有保镖跟管家。” 陆怀征一想,挺合适的,俩男人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临挂电话前,陆怀征轻轻咳了声,霍廷反应贼快,“还有话说?” 陆怀征嗯了声,从挡风玻璃去望出去,清了清嗓子,说:“我跟于好……其实……” “其实什么。” “领了证了。” 霍廷愣了半晌,“她爸妈知道么” “不知道。所以,可能到时候,需要你……” 陆怀征捡了跟烟含在嘴里,叼着没点燃。 “你可真会给我找难题啊!”霍廷一挥手,给出六字箴言:“那就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什么?” 霍廷循循善诱:“先把人接进来住着,生个孩子争取打入敌方后营!” “呸!您拿我媳妇儿当什么呢?!” 他把烟吐了,溜不丢跑出一声京骂。 79.第八卷 柔情英雄梦 不忘山河心(01) 陆怀征挂了电话, 回了趟部队,跟栗鸿文汇报完蒋教授的情况, 栗鸿文手一指,让他坐下, “老蒋真这么说了?” 陆怀征拉开椅子,嗯了声。 栗鸿文低头正在看文件,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感慨道:“老蒋精神可嘉。” 陆怀征微颔首,“还有个事儿。” “什么?”栗鸿文抬头, 瞧过去。 “‘黑鹰’的试飞……” 栗鸿文反应快, 粗粗截断, “你想去?” “嗯。” 栗鸿文挥挥手, 不愿多谈,“再说,现在不是谈这个时候, 你真以为老蒋几个说研发就研发?这玩意还远着呢,隐形战机不完善,你以前也没开过, 我觉得没这个冒险的必要。” 一脸不容商量的表情, 陆怀征听得哭笑不得,咬着唇点了点头,作罢。 “那还有个事儿。”他说。 栗鸿文不耐烦了, 说:“你小子今天这么多事儿?” “那您不想听算了。” 栗鸿文更烦, 随手抄起边上的烟灰缸作势要揍他, 陆怀征不避不躲,端端正正坐在那儿,见他这么坦然自若,栗鸿文觉得接下来他要说这事儿估摸是一大事儿,慢慢放下烟灰缸,“说!” 毫不拖泥带水,简洁明了,“我跟于好领证了,她现在算是军人家属。” “啥?!” 栗鸿文一低头,鼻梁上的眼镜差点下来。 “所以她现在应该享有所有军人家属的权利?” 其实也没什么特权,也就一些医疗保障跟他连在一起之外,没什么特别的,每月一次的探亲,这个是准许的,比如有时候他在部队回不去,于好就可以过来。 以前在老连队的时候,跟他同宿舍的老班长,妻子每月一次来探亲。 那会儿年纪小,队里什么都聊,加上老班长平日里就爱跟他们讲这些东西,一帮男人就在宿舍赌老班长一晚上几次,反正陆怀征是不喜欢于好这样被人议论的,所以探亲这条他倒是没多大感觉。 “于好最近遇上点麻烦。” “什么麻烦?” 陆怀征转头看着窗外,言简意赅地讲完,栗鸿文拧眉,“你当年的心理医生?狄燕妮?” 陆怀征点头。 栗鸿文不解,“她俩还有矛盾呐?” 陆怀征低头笑了下,“有人就有不同观点,有不同观点就会有矛盾,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栗鸿文解释,“不是,我是觉得于好这温温吞吞的性子,还能跟人吵起来?” 陆怀征侧着脸笑,“她可一点不温吞,性子也烈着呢。” “那你站谁啊?一个是你曾经的精神导师,一个是你心爱的女人。”栗鸿文忍不住问了句。 陆怀征想了会儿说,哧笑:“有什么好站队的,又不是小学生了。” 栗鸿文以为是他实在为难,不好意思选,却不料,又听他道:“反正我老婆做什么都对。” “德行。”栗鸿文谑他,思索片刻,到底还是关心起于好来,“真要遇上什么麻烦,你可以跟我说,好歹是空军家属,你也不是普通级别了,或者我跟上头申请下,你的房子提前给你分下来。” “不用,我只是跟您提前打个报告。” 栗鸿文太了解他了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听话规矩过,将信将疑地瞅着他,陆怀征笑得人畜无害,坦然至极,只得败下阵来,叹了口气,“得得得,趁那边还没回来,这几天多休息一下。听陈瑞说,你最近也挺累的,在图斯兰不仅要开会还要安全布防,夜里都没怎么睡?” “还行,谢领导!” “快滚吧。”栗鸿文踹他。 陆怀征出军区,半开着车窗遇见相熟的岗哨,没急着离开,熄了火跟人聊了会儿,岗哨没得说话,立得笔直,双手紧紧贴着裤缝,跟个铁人似的一动不动,眼珠子乌溜溜的打转,心里暗暗叫苦:哥,求你赶紧走,行不?被领导看见了,少不了一顿数落。 可咱刚领了证、又马上要跟媳妇儿住进大宅院的陆哥哥心情大好,回到这军区部队就跟回到自己娘家似的,心中那个汹涌澎湃、感慨万千。 “男人还得成家,成家了才有归属感,比如现在,你站岗累吧,一天到晚就跟个蚊子较劲儿,它咬你你还不能打它,晚上回到宿舍,除了一身的包,啥也没。”陆怀征说着,还拿手替那岗哨垫了垫肩,拍去他肩上的灰尘,叹了口气继续说,“我就不一样了,我不用站岗还有假期,回家还有媳妇儿。” 岗哨扑哧没忍住,搡着他:“知道您有媳妇儿了,求您,快走,我这前两天刚被罚呢。” 陆怀征哈哈笑着上了车。 岗哨恢复严肃,目光笔直地看着车内的陆怀征,敬了个礼。 陆怀征坐在车里,靠在驾驶座一会儿,悠悠盯着他,慢慢抬起手,也严肃认真地回了个礼。 所谓柔情英雄梦,始终不忘山河心。 …… 六点,陆怀征接于好回家收拾东西。 于好从角落里拉出一个大箱子,又风风火火、风卷残云般的气势从客厅一路摧枯拉朽烧到卧室,没一会儿箱子就塞满了东西,陆怀征抱臂靠着卧室的门框,大咧咧地看着她收行李:“你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于好又从衣柜里拿出两件衣服,丢进去,头也没抬说:“我爸调研得有一个月呢,我妈不知道,她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得看我姥姥身体。” “那一时半会儿你们家都没人?” “嗯。” 于好盖上行李箱,塞得太饱满,像鳄鱼嘴似的张着一弹一弹的,她坐上去,往下压了压,费劲儿地去扯拉链,“崩——”一声,拉链锁猝不及防断了。 然后抬头,委屈巴巴地看着陆怀征。 后者没反应,仍是抱着胳膊靠墙笑得肩颤,“厉害,我媳妇儿真厉害。” 锁头掉了,行李箱根本拉不动了,于好不知道他哪来那么闲情逸致还有心情笑,白他一眼,陆怀征这才起身笑着走过去,把人从行李箱上拉起来。“我来。” 于好乖乖站起来。 就见他,一只手压着行李箱,瞬间,那箱子就跟棉花一样瞬间凹下去了,拉链牢牢贴在一起,另只手用食指轻轻推着断了链的锁头,三两下,轻轻松松就严丝合缝地合上了。 “这么有力么?”于好喃喃问。 陆怀征把箱子提起来,推到一边,“检查一下,齐了么?” 半分钟后,于好连人坐在行李箱上,仰头看着靠墙的陆怀征,笑眯眯地:“齐了!” 陆怀征笑着低头看她一会儿,下秒,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问:“那跟我回家?” “好。” 卧室灯微微亮着,于好仰头小声地说。 男人抱肩靠着墙,身材高大。女人坐在行李箱上,瘦瘦小小一只。 对面墙上映着两人的倒映,微弱幽黄的灯光将这份暧昧无尽延长,延伸至这浓稠的黑夜里,又像是照进的晨光,破晓前的曙光。 窗外的树叶窸窸窣窣作响,月亮慢慢爬高,像个鹅蛋黄,烙在半空中,特别亮,是诉不尽的儿女情长。 陆怀征伸手,去摸于好的脸,拇指挲着她的脸颊,低声说:“我从小就跟着我姑姑,对我来说,我叫她一声妈都不过分,我这个拖油瓶当初让她吃了很多苦,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对谁都一样,她会对你很好,霍廷也会对你很好,但我会对你更好,不会让你觉得,跟了我,是一种委屈。” 于好眼眶微热,这样的话,让她很触动。 不等她说什么,陆怀征微微低头,在她额上轻轻吻了吻, 他说:“做得不好的地方,多多指教。” 于好没忍住,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滚到他手指间,温热的粘稠的。 她眼睫轻微发颤,缓缓闭上眼,说:“我也是,我爱你,陆怀征。” 陆怀征视线缠绵地落到她的唇上。 拇指在上面轻轻摩挲着。 他忽然低头咬住,啄着她的唇,一点点吮吸。 黑夜里,两人辗转嘬声,令人心悸,暧昧至极,让人忍不住心跳加快。 陆怀征车开进霍宅的时候,丁管家撑着把伞立在门口等,外面有点下雨。 陆怀征一只手拖着行李,另只手牵着于好。 丁管家在霍家也有好些日子了,陆怀征随他姑姑来时,丁管家就在了,倒也没什么主人仆人之分,对陆怀征来说,丁管家更像是这家的长辈,就跟爷爷一样亲切。 霍廷对丁管家也非常尊重,有时候姑姑说不听的事儿,丁管家说两嘴,他还能听进去。 可就是这么一知根知底的老人儿,也从没见过陆怀征这么牵着姑娘的手大摇大摆地走在自家园子里,丁管家也觉得新鲜。伸手要接过他的行李箱,被陆怀征拒绝,“您别。” 丁管家也没执着,撑着伞,跟在两人身后。 陆怀征虽是个少爷脾气,但好在没些少爷毛病,他不习惯让人伺候,从小,也没这习惯,家里保姆保镖再多,都跟他没什么关系,反正他自己的事情他自己都会做。 霍廷也不惯他这毛病,觉得男孩子糙点养挺好的。 丁管家笑笑说:“房间已经给你们整理出来了,还是你之前那间,自从你去部队后,夫人几乎就没动过了,东西都给你保管着。你们这一回来,家里就热闹了。” 陆怀征笑笑说:“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这小子从小就贴心呐,丁管家感慨,“好着呢,我听霍总说,你现在是少校了?厉害啊,阿彪说要跟你过过招来着。” 阿彪是霍廷的保镖,早年也是特种兵退役。 陆怀征当兵之后,两人闲着没事儿就比划比划,从一开始陆怀征的屡战屡败,到后来的难分胜负。他没接茬,“霍廷呢?” “在书房,夫人做了饭,等你们过去吃。” “我姑姑下厨?”陆怀征一愣。 “俩人吵架呢。” “吵什么?” “没听清,反正下午回来就吵了,挺严重,没见霍总生那么大气,夫人这会儿是一边哭一边在炒菜,太可怜了。” “没事,他俩不吵隔夜架,睡觉前,霍廷肯定能哄好。” 他姑姑有点轻微的神经衰弱,一跟霍廷吵架就睡不好觉,所以,不管那次吵的再厉害,霍廷临睡前都能给她哄好。 不过让陆怀征失算的是。 这回霍廷似乎是真生气了。 80.第八卷 柔情英雄梦 不忘山河心(02) 80 第八卷柔情英雄梦 不忘山河心(02) 俩人进门时, 厨房传出呲呲啦啦的炒菜声,陆怀征跟于好对视一眼, 牵着她过去。 陆馨拿着铲子正背对着翻炒,裹着个围裙, 背影纤瘦矮小,跟于好想象中的那个人, 有点区别, 又觉得,好像似乎就该是这样。很柔弱、很容易激起男人保护欲的一个女人。 陆馨回头拿配料的功夫, 余光瞥见厨房门口立着两人, 下意识抬眼看过去, 没回过神, 眼睛红肿似乎还挂着泪,忙匆忙抹了下,偏过头去, 佯装炒菜,瓮声瓮气地:“你们来了啊。” 陆怀征看了眼于好,人靠上门框, “跟霍廷吵架了?” 陆馨头也没回, “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叫声姑父?” 陆怀征对姑父这个词有恐惧,早年刚来霍廷家时,陆馨让陆怀征改口叫姑父, 他叫不出来, 因为他总是想起之前的那个男人, 陆馨不知道他的心思,是霍廷后来细心发现的,就跟他说,实在不行就叫名字吧,他不介意。也就这么多年叫下来了。 因为叫霍叔叔,霍总,这些听来都奇奇怪怪。霍廷也从没拿他当小孩,相比较姑侄关系,两人相处的更像哥们。 陆怀征低头笑笑,“您不回头看看我媳妇儿?” 陆馨急死了快,本来刚跟霍廷大吵了一架,她躲在厨房偷偷哭会儿,还要被侄子嘲笑,眼睛肿成这样,她怎么跟那姑娘打招呼。 知道陆馨这会儿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陆怀征也不逗她了,牵着于好回房了。 陆怀征把箱子推到门口,于好环顾了一圈这充满男生气息的房间,说乱不乱,因为太久没人住,堆的东西都挺杂,门口的书架底下丢了两个篮球,气都瘪了,其余几层都被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涉/猎内容之光令于好咋舌:起头一排,军事、历史、科学、还有许多外文原著……类似《简·爱》这种书,也不是翻译本。 “这些书,你都看过?” 陆怀征目光在书架上梭巡,“大部分吧。” 于好也很爱看书,只不过她更倾向于故事性强类似《简·爱》这种文学名著,科普性读物她读不太进去,而陆怀征书架上的科普性读物太多了,基本上全都是,科普性读物。 “那这些书我可以翻阅么?” 为了老公,她还是决定试一试。 “随便翻。”说完,陆怀征又补充,“这以后就是咱俩的家了,你想要拿什么,用什么,都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在部队的房子下来之前,如果你觉得住在这里不方面,咱们可以另外再买房子。” “那你之前的公寓呢?” “离你上班的地方有点远,而且,那房子太小了,总共才五十坪,以后生了孩子没法住。” “不是你当初……怎么买这么小的房子?” “上军校时候随便买的,单身公寓。”陆怀征进去把衣柜打开,把半边衣柜给她清理出来,手上拎着几件黑色的外套丢到床上,转头对她说:“你先收拾东西?我去下书房,放不下就把我的东西先拿出来,改天我去买个大的。” 于好震惊又羡慕。 啧啧,瞧瞧,优秀的人永远比你努力,她老公大学就能自己买房子了,她工作这么些年存款也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还曾经一度为了买包陷入了财政赤字。 “你真厉害。” “可不,当年省吃俭用,好不容省下两万块钱,加上爷爷给的几百万一咬牙一跺脚我就买了。” “……” 陆怀征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不逗她了,“你要累就休息会儿,等会我回来帮你收拾。” 于好忽然勾着他的脖子,踮脚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陆怀征反手扣住她的腰,往自己怀里带,反客为主,狠狠偷了个香,“高兴么?” “高兴。”于好亲着他,含糊地说,“跟你在一起我就高兴,只要想着一下班就能见到你,我就高兴,赵师姐说我乐不思蜀,我说真有点乐不思蜀了,现在什么也不想做,就想跟着你。” “这么依赖我?” “嗯。” 陆怀征扣着她后脑勺,唇渐渐游移到她耳边,往自己怀里压了压,在她颊边轻轻蹭了蹭,湿热的呼吸渐渐急促:“你这样搞得我也乐不思蜀了。” “什么?”于好不解。 下一秒,陆怀征单手控着她的腰,给人抱上了书桌,随后扬手一推,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挤到一角去了,中间空出位置,于好反应过来,心惊胆颤去推他,人已经逼上来了,他低头看了眼手表说,佯装猴急去亲她脖子,说:“半小时,我速战速决。” 于好气急,小手没什么力度地在他身上推推搡搡,跟挠痒似的,陆怀征纹丝不动,整个人身姿笔挺地紧紧贴着书桌,好整以暇地垂睨着她,吊儿郎当地警告道:“你越推我,我越兴奋。” 眼睛都红了,不行不行,真要变身了。 那眼跟狼似的深沉锐利,盯着她,于好不敢动了,不敢推他,小心翼翼地抬着眼皮偷看他,横竖是躲不过了吧,于是只得红着脸小声地提出诉求:“吃完饭行吗?先吃饭。” 莫名有一种偷/情的刺激感。 陆怀征原本只是想逗逗她,何况这会儿门都没关,他哪会真动她。可这会儿,也被她这小眼神弄得心猿意马起来,特别客气地揉着于好的头,非常不要脸且愉悦地接受了这个荒唐的建议,摇着他身后的狼尾巴,笑得不行:“好主意。” 陆怀征压根就没怎么吃饭,匆匆扒了两口就放下筷子了,然后人懒散地靠在椅子上,用目光督促于好吃快点。于好不搭理他,埋着头兀自吃,慢悠悠地细嚼慢咽。 陆怀征起初很耐心,后来发现于好故意拖时间,有点不高兴了,在桌下拿脚提了提于好的脚尖。于好收回脚,仍是一言不发,慢悠悠地喝着汤,眼神四处瞟,就是不看他。 陆怀征笑着低头顶了下唇角,故意的,是么? 餐桌气氛有些诡异,陆馨不搭理霍廷,于好不搭理陆怀征。于好连下两碗鸡汤后,陆馨把整锅鸡汤从厨房里端出来,“你喜欢喝就多喝点,慢慢吃,不着急。” “好。”于好乖乖把喝完的空碗递过去,“谢谢姑姑。” 刚说完,被一旁跟霍廷说话的陆怀征打断,男人靠在椅子上,敲了敲桌板,出声提醒她:“晚饭少吃点,不好消化。” 陆馨一听,这不得了,问于好:“他是不是经常这么管着你?” 于好捧着饭碗,忙不迭点头,可怜巴巴的。 “是不是还监督你跑步来着?” 陆馨简直太了解陆怀征了,于好心下荡然,差点泪崩,亲人呐!终于找到一个正常人了! 那模样别提多可怜了。 说起这些,陆馨滔滔不绝,深有感触,被霍廷管了这么些年,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呀,那简直跟泄了洪的堤坝似的,见到于好,那就是在异国他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呀! “爷俩就这德行,自我感觉良好,霸道又蛮横,丝毫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做尽了烧杀抢劫之事!” 俩男人互视一眼,一听就知道陆馨在指桑骂槐,借题发挥。 陆怀征笑了下,“您骂老公就骂老公,别捎上我,我可没干你说的那些事。” 陆馨瞪他:“人喝碗鸡汤你都要管,你说你不是周扒皮是什么?!” “人身攻击了啊。”陆怀征抱着胳膊懒洋洋提醒。 陆馨瞪着他不说话,霍廷终于出声,筷子一撂,“不是,陆馨,你给我解释解释,烧杀抢劫?你这词也太过分了吧?” 陆馨冷着脸,“你要杀我孩子。” 这平地一惊雷,算是把陆怀征跟于好给惊着了。 陆怀征下意识去看霍廷,后者也冷着脸,“就你这身体状况要什么孩子,你没看自己去年的体检报告?都快赶上新华大字典了!生孩子合适么你?” 陆馨对孩子这件事其实不太执着,因为陆馨是多囊体质,不容易受孕,结了两次婚,也一直都没有动静,前夫又是个醉鬼,因为她生不出孩子这件事屡次打骂她,后来她忍受不了,带着陆怀征离婚。 她没打算再婚,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陆怀征身上,直到她遇上霍廷。 遇上霍廷那年她二十八岁,霍廷三十岁,她本以为自己心如止水却也还是会为了一个男人心动,可那时的感情对她来说有点像是一个长年行走在沙漠的人忽然遇见了一片绿洲。 他对她的着迷,让陆馨有些不知所措,二十九岁,离异,带这个十多岁的小孩子,霍廷能喜欢上她,陆馨始终不相信,在这段感情中她小心翼翼又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触及了地雷,她的美梦破碎。 却不想,这个男人,一步步,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是真的爱她,不在乎她那些破碎不堪、面目全非的过去,不在乎她是否完美。 她以为,嫁给霍廷,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她没有其他念想了,有霍廷,有个跟亲儿子样的陆怀征,包括霍廷对陆怀征的种种,她都看在眼里。 查出怀孕的那天,陆馨大脑一片空白,她觉得自己有种被老天爷的馅饼给砸中了,她没想到,人生在幸福之外还能更幸福,丁管家说是霍廷跟她有颗善良的心,与人为善得来的福报。 当然,霍廷这种男人是不会理解的,他想来不信鬼神,不然为什么还有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种俗语。上帝那么忙又怎么可能每个人都照顾的过来,他觉得这不过就是一种科学概率,他真觉得孩子不是必要的结果。陆馨身体不好,包括高龄产妇所有要面临的危害,私人医生都一一告知过他。 霍廷连夜找了一部产妇的纪录片看,其中有一位就是高龄产妇,大出血,那位产妇意志很坚强全身血液换了七次,最后还是撑下来了。但陆馨身体素质太差,他不认为她能承受住。 可陆馨觉得这个孩子得来不易,既然选择这个时候来,那就是老天爷的礼物,就算是拼上性命她也要试一试,而且她觉得自己能坚持下来。 霍廷一听拼命就急眼了,这是有了孩子全然不管他了。 丁管家说女人在得知自己怀孕时,那股子母性,是咱们男人没办法理解的。 霍廷当时也气急了,就说了几句重话,陆馨一直气到现在并且坚持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饭吃到一半不欢而散。 陆怀征带着于好回房间,这么一闹,也没什么心情要弄她了,把她抱到床上,自己去阳台上抽烟了,阳台是露天的,白玉兰干围着,望出去全是一株株在黑夜中,威严耸立的国槐树。 他单手抄兜,另只手夹着烟,拄在栏杆上,身材颀长,背影挺拔。 身后有软软地东西贴上来,精窄的腰被人抱住。 陆怀征后脊背发麻,那麻感瞬间传至头顶,陆怀征借着烟劲儿轻轻倒吸了口气,低头捏着她藕段般的玉手来回看,细腻柔弱似乎一碰就断。 “你真的太瘦了。”他隐忍感慨。 于好抱着他的腰又紧了紧,“我只是骨架小,没什么肉,其实真的不瘦,也有九十二斤。” 他哼气,“还没我一个负重袋重。” 于好脑袋贴着他的后背,“那你以后别背负重袋了,背着我就行了。” 他笑笑,抽了口烟,就听于好在身后小声地问:“还做么?” 声如蚊呐,听得他气血贲张,连烟雾都吐得缱绻绵长。眼神往后瞥了眼,气定神闲地慢慢转回目光看着不远处的小树林,故意谑她:“这会儿想到了?刚才躲什么?我要不提醒,你是不是准备把那鸡汤喝完再上来?” 于好把他强行掰过来,对着自己,然后窝着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个舒服姿势:“刚刚你姑姑姑父都在,你那么看着我,我要是匆匆吃完就上楼……人家会想多的好吧。” 陆怀征把烟掐了,摁灭在烟灰缸里,人随意靠在栏杆上,低头戳着她的鼻子笑着逗她,“就是想多了又怎么了?咱俩合法夫妻,又不是偷情。别说我们,就他俩那年纪,不也一样,不然哪来的孩子。” 于好打他,气恼:“你怎么什么话都说,连你姑姑姑父都不放过。” 陆怀征搂着她仰头哈哈大笑,“别说,我以前还真经常听见他俩办事儿的。” 于好又狠拍了他一下,“你还说!?” 陆怀征笑着笑着,低头去亲她,唇齿碰上瞬间,于好轻轻一颤,陆怀征吻得很轻,越这种轻轻地触摸,越能让她敏感地发颤,简直要命。 陆怀征太了解她了,转身把她压在栏杆上,双手撑在栏杆上,把人圈在里面,低头一下一下去亲她,于好受不了这种挑逗似的亲吻,全身跟过了电似的,站都站不稳,双腿发软,呼吸急促伏在他胸前,双手轻轻抵着,小声地叫着他名字:“陆怀征……” 陆怀征跟玩似的,低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要笑不笑的表情,这里亲一口,那里啄一下,间或撑着身子,深情地仔细端详着她,那眼神像看什么宝贝似的。 听见于好呼吸急促地叫着自己的名字,他一边亲着她,漫不经心地应她,“在。” 于好脑中意乱情迷,心潮翻涌,如同住了几百只小鹿,差点喘不上气,却见他仍是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两人对视三秒后,猝不及防,他猛一低头,含住她的唇深深吻住,丝毫不给喘息的机会。 游刃有余地完全就是一经验老道的调情高手。 于好大脑轰然炸开,理智被淹没,双手已经不听使唤地勾上他的脖子,陆怀征含着她的唇笑了,哑声说:“亲一下就起反应,你怎么这么敏感?” “你你,你闭嘴!” “我我,我不闭嘴!”另一道压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 于好哭笑不得,这男人简直了,还学她说话。 …… 深夜,陆怀征穿好衣服从房里出来,霍廷西装革履立在大门口抽烟。 陆怀征换了鞋出去,立在他身边,“姑姑不生气了?” 霍廷抽着烟,幽幽叹了口气,“还气着呢。” 这事儿对陆怀征来说,他没有立场劝,两人都占理。他私心更偏姑姑一点,能有一个孩子,他知道这是姑姑一直以来的心愿。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用任何理由包括爱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他没办法劝姑姑放弃这个孩子,更没有办法劝霍廷放弃姑姑。 霍廷难得笑了下,“是不是觉得我挺自私?为了不失去你姑姑,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 陆怀征说:“我只能说,如果我是你,于好是姑姑这样的情况,我也会这么做,这不算自私。”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车库走。 霍廷把钥匙丢给陆怀征,自己上了副驾,陆怀征拉开驾驶座的车门,俩男人心照不宣,轻手轻脚地上了车。 “于好睡了?”霍廷掰下后视镜。 陆怀征启动车子,打着方向盘,“好不容易哄睡了,速战速决吧,等会怕她半夜醒,看不见我又要紧张了。” 霍廷点了支烟,斜眼看着车窗外,打火机丢回置物盒里,冷不丁说:“你这职业也够让人心惊胆战的,你上次被人咬伤的事情我都没敢跟你姑姑说,她知道估计晚上又该担心地睡不着了。” 陆怀征半踩着刹车,慢慢滚出车库,车灯也没打,在乌漆嘛黑的园子里摸黑滚着,“那就别告诉她。我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儿,如果不是那阵子跟于好在一起,我真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可怕的。” 陆怀征血液里躺的热血,霍廷体会不到,但他确实挺佩服这小子,这么多年,能让他产生这种情绪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还有一个就是当年的于老爷子。 陆怀征不敢轰油门,怕吵醒里头两位,索性连档都没挂,油门刹车也没踩,以2m/s的速度在自家别墅园里慢条斯理地滚着,生生把一威风堂堂的宾利,开出了奇瑞qq的气势。等滚到大门口,驶上主干道的时候。 他毫无顾忌,一脚油门轰一下猝不及防,如弩箭离弦般,直接拉上了主干道。然后一路飞驰,跟脱了缰的野马,在郊外寂静漆黑的车道上,奔轶绝尘。 车开半路,霍廷忽然问:“我看你对回公司上班应该是没什么兴趣了?” 陆怀征瞬间领会,“怎么,你想把德安给我?” 霍廷淡淡嗯了声,“本来以为你小子当个兵,没几年就回来了,我原本就打算等你回来安排你进公司的,谁知道你丫一路混到现在,还差点把小命给搭上了,也估摸你对这职业是真上了心,应该也没什么心思经商了吧?” 陆怀征不置可否地笑笑,把着方向盘,回头看他。“我在部队里呆惯了,没什么心思去别的地方,就算以后转业,我也打算留在队里,摸惯了枪,你让我去拿笔,手上的老茧都不同意。其实,你和姑姑,真可以要个孩子。” “嗯。”霍廷忽然应下来,“再考虑考虑吧,这孩子或许来得还挺是时候的。” 陆怀征开着车,听到这,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恢弘精致的宾利缓缓在s大门口停下,校门寂静,门口的大树静悄悄立着,微风轻拂,树叶窣窣作响。 两人没下车,各敞着一边车门,一只脚踩在车门外的地上,人靠在座椅上,点了支烟慢慢抽。 “你确定是这里的学生?”陆怀征人靠在座椅上,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出去。 霍廷半个人趴在车窗上,“消息靠谱,我找人查了,这小子就是那狄什么的狂热粉,s大很多人都知道这人迷那女的迷疯了,整个宿舍贴得都是那女的海报,学化学的,第二专业心理学。是个典型宅男,每周五,都会在隔壁网吧上网上到十二点,然后回宿舍,因为性格极端,没什么朋友。” —— 一点半。 于好被渴醒,摸黑下楼倒水的功夫,撞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她心下一惊,这大别墅第一次住。就差没把她的胆给吓破,蓦然听见陆馨的声音,“于好?” “姑姑?” 光线刺亮,于好不适应,用手挡了下眼睛,朦朦胧胧间看见一道瘦小的影子坐在沙发上。 “你还没睡?”陆馨穿着墨绿色的真丝睡衣睡裤,端端坐在沙发上。 “我倒点水。” 陆馨点头,“下回让怀征下来吧,你不熟悉这边灯的开关,容易摔倒。” 于好醒来就没瞧见陆怀征,以为在霍廷书房,本来想过去叫他,又不知道书房在哪,就自己下楼了,睡眼惺忪:“他不在房里啊。” 陆馨一愣:“他也不在?” 两个女人视线敏锐一交换,“姑父也不在么?” “不在。” 于好倒没想太多,可能是两人有事情出去了,“要不您先上去睡吧,怀着孕熬夜不太好。” 陆馨却不动,一瞬不瞬地坐着,“霍廷最近有情况。” “啥?” 于好虽然跟霍廷接触不多,但是听从陆怀征口中的霍廷也不像是有情况的人,“您是不是误会了?” 陆馨:“我那天去他公司,听见两个女职员在说他的八卦,前段时间,他跟他公司的一个女高管一同出差,这件事情他并没有告诉我。我是百分百信任他的,但是我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要瞒着我。刚刚,他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 陆馨是真伤心了,有些哽咽,于好忙哄着她,“那我在这陪您等他们回来,您先别难过。我觉得应该就是误会。” —— 两点半。 大厅里传来窸窸窣窣的门响,屋里两人对视一眼,一个警惕,坐直,心跳不由紧张起来,于好连头皮都有些发紧。 “啪嗒”门开了。 而与此同时,“啪嗒”灯也亮了。 客厅被照得透亮,俩蹑手蹑脚地男人被这突来的亮光吓了一跳,一抬头,看见自家媳妇儿跟两尊雕像似的,笔直且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牢牢盯着他们。 看两人受惊的表情。 于好本来想笑的,见陆馨板着脸,她也不敢笑,只得敛了敛笑,严肃地看着陆怀征。 陆馨亲切地说:“回来了,累不累?要不要喝茶?” 霍廷心下:不好,这笑里藏刀! 81.第八卷 柔情英雄梦 不忘山河心(03)(加了一小段) 一同傻眼的还有陆怀征。下意识看了眼霍廷, 正思索怎么开口之际,却见于好绷着一张小脸严肃地瞅着他。 俩男人对视一眼, 无声地交换眼神。 陆馨丝毫不给机会,一眼戳破:“完了, 没串过词是不是?那要不我俩回避下,给你们个时间商量下?” 霍廷忽然笑了, 看着陆馨:“大半夜你闹什么, 不看看都几点了,就你这身体还熬夜?” 陆馨完全不搭理, 三堂会审的架势。两个企图用笑嘻嘻蒙混过关的男人, 见俩女人一脸严肃, 也没了开玩笑的心思, 纷纷收起表情,认真听训。 陆怀征冲于好使了个眼色,后者视若无睹, 俨然像个狗仗人势的小丫鬟。 “站好!”陆馨一声令下。 两人条件反射,倏地立直。显然,平日里这样的训话, 并不少见, 甚至是习以为常。 于好差点没憋住笑,轻轻撇了下嘴角,发现陆怀征正一脸探究地看着她, 于好立马又威风起来, 狠狠瞪回去, 这回是陆怀征忍俊不禁。 小样儿,还跟我装。 陆馨飕眼风扫过来,带着寒光跟利箭要扎进他眼里,陆怀征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不笑了,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轻咳了声,恢复严肃。 然后,陆馨又朝于好看一眼,示意她可以上道具了。 于好授命而去,没一会儿拿出两张白纸跟两根笔,放在矮几上,平稳摊好,一人一份。 霍廷瞅着架势,以为又要写检讨了,拧眉看着陆馨:“不就晚回来一点,不用这么大……阵仗吧。” “你难道不觉得咱们之间,最近出问题了吗?” 说完,陆馨又看一眼于好,一晚上不到的功夫,俩人默契十足,于好跟个小丫鬟似的,陆馨一个眼神,她就心领神会。比跟陆怀征还默契。 没几分钟,于好又不知道从哪儿拿了个印泥出来,外加两杯水,一边一杯,摆得齐齐整整,格外规矩。 等于好在陆馨身边坐下,陆馨再次开口:“霍廷,我嫁给你这十几年来,跟你无理取闹过没有?” 霍廷一想,“没有。” 陆馨又道:“不管怎么说,我始终认为,能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而正因为如此,我格外珍惜你们,所以,出了问题,咱们就解决问题,有了矛盾,咱们就解决矛盾,大家都是文明人,不动手,就动笔。” 一旁一直没搭腔的陆怀征趁机接茬,拍拍霍廷的肩,好言相劝:“对,你俩好好解决矛盾,我跟于好就先上去了。” 陆馨:“等会。” 别看陆馨个子小小的,脸圆圆的,没什么攻击性的。但她前半生算是历经风霜,阅历无数。看人相当准,于好这一晚上她就给摸透了。 这姑娘尤其简单,谁对她好,她就对那人好。属于感恩型人格,这种人格的人,不会主动,不会抱怨,不会埋怨,受了委屈都自己受着,很怕给人添麻烦。 虽说陆怀征从小是她带的,情商够,但男人在某些方面,确实不如女人这么敏感。霍廷说他俩刚瞒着家里领证,陆馨颇有感触。 一方面,解决她跟霍廷的问题。 一方面,帮于好给陆怀征立立婚后规矩。 陆怀征懵怔地看着陆馨。 陆馨面不改色:“我听说你俩领证了,于好父母还不知道?” 于好想解释,其实是自己骗他去的。被陆馨拦住,仍是看着陆怀征说:“一个女孩子肯瞒着父母跟你结了婚,你知道需要多大的勇气么?你也站着,跟你姑父一起,男人结了婚,你得有自觉,别还整天不着家,你本来在家的时间就不多,像今晚这种情况,你知道于好多担心么?” 陆怀征下意识朝于好看去。 本来于好没想太多,但为了配合陆馨,她抿着唇,猛地跟小鸡啄米般点头。 霍廷已经认命地盘腿坐在茶几前,还顺手拉了拉陆怀征,“来吧,速战速决,我真的困死了。” 陆怀征叹口气,斜坐下,一只脚曲着膝盖,手肘搭在上面,眼神惆怅,可怜兮兮地看了眼自家媳妇,“这回家比在部队还累。” 却见,于好举了举拳头,小猫一样的,加油哦,老公。 陆怀征扑哧一声,没忍住笑,摇摇头,罢了。 最后俩男人在茶几前盘腿坐着,俩女人在对面的沙发上坐着。 对局正式开始了。 陆馨:“现在白纸上,写下,自己老婆的五个缺点。” 两人求生欲都很强,一脸震惊。 陆怀征:“别开玩笑了,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一个来。” 霍廷:“你们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会?” 陆馨不为所动,盯他们两秒。 两人怂了,默默拿起笔,霍廷颤巍巍地说:“是你说让写的啊。” 陆怀征咬开笔头,笔帽叼在嘴里,痞痞地看着于好,目光上下打量,打量的于好有点毛骨悚然,陆馨骂他:“看什么看,自己老婆不知道什么样儿?” 陆怀征咬着笔帽,低头,不多时,人已经在纸上刷刷刷、奋笔疾书了, 霍廷有些震惊。 还真写啊。 等凑过去仔细一瞧,写得都是啥玩意。 漂亮、大方、温柔、会做饭、身材好…… 陆怀征写了满满一张纸,放眼望去全都是赞美的成语,交了卷,于好非常不满意,“姑姑让你写缺点。” 陆怀征合上笔盖,人往后仰,双手撑在背后,笑得有些欠:“我写了啊。” “写在哪儿?!” 陆怀征倾身过去,把纸拿回来,在一大堆密密麻麻地赞美之词中,夹在很小的一个角落里,写了——太敏感。三个字。 非常小的字,不仔细瞅,压根看不见。 顺着这个思路,再仔细找找,他真的还写满了五个,但都是夹在龙飞凤舞的夸赞之词里,写的都特小。 “我哪里敏感了?” 于好问的是精神上的。 “哪儿都敏感,还要我说?” 陆怀征回答的理所当然是生理上的。 当着姑姑姑父的面开车,于好脸刷就红了,这人简直了!狠狠瞪他。 于好没想到他真的一气儿写了五个,这会儿是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霍廷就很聪明了,写了五个优点。 聪明,漂亮,身材好等等。 陆馨看都没看,“重写。” 霍廷说:“你听我解释呀,聪明吧,这个是缺点,女人太聪明,男人很受伤的,你就不知道适当的装装傻,什么事儿都要刨根问底。漂亮,喜欢你的人太多,让我没有安全感,这是缺点,身材好,同理上一条……” 他滔滔不绝、又不动声色地变相把陆馨夸了一遍。 听得于好直瞪陆怀征,仿佛可以想到等会回房间,于好会拿手指着他的心窝说,你多跟你姑父学学!!!大傻子! 陆怀征倒是不置可否地笑笑。 这关勉强算是过了。 陆馨一本正经拿着纸说:“你说的缺点,我争取改改,改不掉的,你就将就将就。” 俩男人拢着一额头的虚汗,长长吐了口气。 “走,睡觉去。” “走。” 俩难兄难弟,勾肩搭背欲起身。 陆馨:“还没完呢。” 两人神同步,定格在原地,震惊地张着嘴。 “靠?” “操?” 陆馨把纸递过去,“检讨自己的缺点,或者最近有撒过什么慌,给你们一个机会,老实交代。” 两人互视一眼,霍廷聪明啊,陆馨能这么问,明显就是听到什么风吹草动。 陆怀征也非常聪明,显然这个问题不是针对他的,他着重检讨了自己的缺点,比如工作忙,没什么时间陪于好,体力太过旺盛……他刚写到这,被趴在一边看的于好瞧见了,手囫囵去刮他的纸,小声呵斥他:“你严肃点!” 陆怀征笑着拿开她的手,还要继续往下写,刚提笔写下一个竖心旁,看着这个“忄”,脑子不知道哪来的灵感,眼看“性生活”三字要跃然纸上,于好急了一口咬在他手上,陆怀征趴在桌上笑得不行,然后笔锋一转,变成“性格”二字,看把她逗的窘迫愤然,男人哈哈大笑。 “……” 而陆馨看着面前这个直直盯着自己看的霍廷,气不打一处来,“看什么看,写你的。” 霍廷不动笔:“咱俩好像不止有问题这么简单?你确定我这一张检讨写得完?” 霍廷太了解陆馨了,今晚的陆馨显然对他是有脾气的。 他起身进了屋,陆馨没跟进去,而是在沙发上坐了会儿。 等于好跟陆怀征闹完了,上了楼,霍廷又从楼上下来,扶着楼梯,“你这么坐下去要天亮了,我明天还得出差。” 陆馨站起来,不动声色地回屋,跟个机器人似的,盖上被子,两眼一闭,鼻腔有气。 霍廷有些无奈地蹲在她床头边,手扶着她脑袋,“不就是想要孩子么?你想生就生吧,我没意见。” 陆馨没睁眼,霍廷看着她那张丝毫没老的脸,心下感慨:“怎么这么多年,你还是跟刚认识那会儿似的,一点儿都没变,吃了防腐剂吧?” 陆馨哼唧:“别给我戴高帽。” 霍廷失笑:“长这么好看,自己心里没点数么,上次出去逛街还被人要号码来着,不是么?” 陆馨不吭气。 “还生气?” 陆馨转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一点儿都不想搭理他。 良久,自己又憋不住,就听从被子里,传出闷闷地一声:“我问你,你上个月,是不是跟付清去出差了?” 霍廷正在脱衬衣,扣子解到一半,眉头一拧:“哪个到你面前嚼舌根了?” 陆馨不说话了。 霍廷掀开被子钻进去,从后面把人抱过来,“确实跟付清出差了,不过不是单独的,还有几个股东,你仔细想想,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是你根本没心思听我说话那阵子,你天天你算排卵期,满脑子都是孩子的事情,你大概自己都忘了,你那阵子有多忽略我。” 陆馨窝在他怀里:“所以你就报复我?跟前女友去出差?” 霍廷一笑,“我没那么闲,这个公司是我跟付清一起创起来的,她一个单亲妈妈,我跟她工作上的关系不可能避免,你要生这气,那我俩出差出得多了,以前都没见你这么生气,许医生说得没错,怀孕的人果然敏感。” “那是因为,那天我去你们公司,有人说付清晚上去敲你房门,你俩以前的关系,别人能不想歪么,加上她又是个单亲妈妈。” 霍廷叹了口气:“付清,前几天刚把手里的股权转让,我准备晚点跟你说的,没想到你这么沉不住气,她下周离开北京,去美国。” “你把她开了?” “她不是单亲妈妈了,人家找了个美国人,十月份婚礼,邀请你我出席。” 陆馨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了,窘迫得只能闭上眼装睡了。 霍廷也不拆穿她,笑着去关灯,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羞恼得陆馨直捶他。 走廊的尽头,还亮着一微弱的灯,一张被子盖着两具年轻火热的身躯,不知疲倦的翻天覆地。 汗水浸湿了被褥,热气烘涨,湿漉漉的。 于好咬牙,浑身发颤,“陆怀征……” “嗯?”男人声音颇为性感,眼神更深邃,听得她整个人如坠深渊,完全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咿咿呀呀挣扎一会儿,最后被他牢牢摁在身下,哑着声儿警告:“我结束就放你去睡觉,再这么乱动,我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没跟你开玩笑。” …… 陆怀征抱着于好去洗澡,洗澡的时候这人也不老实,不过这回于好没让他得逞,抱着花洒四处躲,忽又想到刚才写检讨时的场景。 他人站在浴缸里,拿着花洒帮于好冲澡。 于好控诉:“原来我在你眼里,真的有那么多缺点啊?” 陆怀征一言不发给她洗干净,擦干净,抱到床上,回答挺坦诚:“不是说了,要面对最真实的自己么?如果我不提醒你,你会发现我写得那些缺点么?” “不会。” “明白么,这就是我眼里的你。” 于好似懂非懂,看着他瞧,却听他道:“就好像,夸奖你的人很多,可你却总是在意那些批评你的人。” “你是不是知道了我跟狄燕妮的事?” 于好联想到那些网上谩骂的声音。 “知道,但现在不是讨论的时候,睡觉吧。每个人都会有缺点,包括我。” 于好窝进被子里,睁着双比窗外的月还明亮的眼睛,“可我觉得你没有。” 陆怀征替她掖好被子,“你以后就会发现的,我这个人,缺点很多。” 于好好奇,“比如?” 陆怀征套了件普通的t恤,这t恤似乎他高中就穿过,于好看着有点眼熟,忽然想起来,是那回两人在阳头打游戏时,他把她抵在墙上占便宜时的短袖。 白色t,胸前有一串简单的英文字母。 那瞬间,仿佛回到了从前,简单干净的少年,温柔臂弯,调笑眉眼,都一如从前。 “比如,你现在不睡觉,我就开始想做点别的了。” 于好吓得两脚一蹬,立马闭上眼。 陆怀征撑在床边,忍不住笑出声。 然而,让陆怀征没想到的是。 冯彦芝忽然连夜从泉城赶回来,大半夜一个电话打到于好手机上,被他给接了。 因为于好备注的是——冯女士。 如果早知道。 如果有如果。 如果有时光机。 陆怀征一定会把那个手机,轻轻捡起来,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窗外飞出去。 因为那天的对话是这样的。 他接起,“喂。” 电话那头的女人很有礼貌,声音听着完全没有上年纪,特别年轻,有点像赵黛琳的声音。 陆怀征没多想,以为是于好哪个朋友。 “请问这是于好的手机吗?” “是的。” “那你是谁,为什么接她电话。” 平日里一惯警惕的他,此刻却还没有起疑,他没有回答,只是说:“现在时间有点晚,我明天帮你转告。” 对面的女人冷静了一会儿,不咸不淡地说:“好的,那麻烦你转告我女儿,请她明天务必回一趟家解释一下今晚的事情。” 陆怀征脱口就是一句妈,等他意识过来恨不得抽自己。 “妈?” 无头苍蝇样打转,一转身,脚踢在一旁的床头柜上,疼得他直抽气,又不敢哼出声呻.吟,这要是给听见了,对面指不定怎么想呢。 “你别叫我妈,听了害怕。” 82.第八卷 柔情英雄梦 不忘山河心(04)(又加了一段) 而与此同时, 跟国内有四个小时时差的图斯兰国际会议中心,梁秦跟徐燕时遭人伏击。 徐燕时彼时正离开梁秦的房间, 刚阖上门,腰间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他瞥了眼地上的倒影,是一把枪。 男人用英文命令他:“举手。” 他镇定地慢慢将抄在兜里的手举起来, 脑海中还在思索分析这人的来路, 不论是雇佣兵或者是本地的反政府武/装势力,对他们来说, 今晚都不容乐观。 而对方也觉得徐燕时似乎不普通, 他未免有点镇定地过了头, 甚至还淡定地用英文跟他沟通, “你想要什么?” 男人又把枪往前顶了顶,徐燕时举着手轻笑,小心地叮嘱:“冷静点, 伙计。” “开门。” “我没房卡。” 男人压着声音呵斥:“敲门!” “我不,教授会打死我的。”徐燕时说,“你不知道他有起床气, 最讨厌别人吵他睡觉了。” “那我现在就打死你。” 说完, 徐燕时听见一声极轻的拉枪险的声音,“咯嘣”像是在这寂静的走廊里,落下一块硬币那样轻松。 徐燕时头皮发紧, 忍不住咽了咽喉咙, 垂睨着眼看地上的影子, 他非常确定自己打不过他,这雇佣兵虽然矮,但有两个他的宽度和厚度,加上人家手里有枪。 他要逃脱,难上加难。 但不可能让梁教授开门,如果梁教授落入他们手里,那才是后果不堪设想。 从小到大,他天资聪慧,不动声色间对每件事情都运筹帷幄,向园说他是冷血动物,他确实挺冷血的,他没有太多感情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正在他思虑之际,面前的门忽然打开了。 梁秦听见门口有声音,他以为徐燕时还没走,开门想问问他明天回程的航班。 门一打开,一杆黑洞洞的枪就对上他的脑门。 一个陌生男人,三大五粗穿着黑色短袖,肌肉贲张像漫画里那种拳击手,一块块,非常明显且结实。 梁秦跟徐燕时目光交替,后者示意他往后走。 梁秦举着手,往后一步步退去—— …… 消息传回国内,恰是五点。 孙凯跟陆怀征同时接到消息,陆怀征刚挂了冯女士的电话,答应第二天带于好回家,结果五点,陆怀征再次被电话吵醒,怕再吵醒于好,翻身下床捂着电话去阳台接了。 这次是栗鸿文,显然也是被人临时喊起来的,嗓音很哑,却透着肃然,陆怀征一听就知道出事儿了。 “你现在立马归队,孙凯他们已经在集合了,梁教授在图斯兰被当地的反政府武/装分子劫持,务必安全带回来。‘黑鹰’项目,已经倒下一位了,这位绝对不能再出事了。咱们得不惜一切代价。“ “好。” 电话没挂,栗鸿文却沉沉吐了口气,“别的不多说了,你跟孙凯注意安全。” “好。” 此时,天边已大亮,泛着白,旭日的光破云而出,落下一道光线连接天地,稀松平常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对陆怀征来说,确实也没什么不一样,只是好像多了一个她。 他进屋里。 在床边坐了会儿,低头在于好的额头上亲了下,女人轻轻拧了拧眉,似乎有点被吵醒,有点不乐意,陆怀征捏了捏她的鼻尖,她呼吸不畅,不自觉张开嘴。 床前的男人倏然低头,去吻她的唇。 于好半梦半醒,大脑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亲自己,是熟悉的气息,若有似无的开始回应他的亲吻,嘤咛几声,陆怀征松开她,捋着她的头发,又把人哄睡。 他收拾完东西,给于好留了张字条,就走了。 陆怀征驾车一路飞驰马不停蹄地赶到部队,飞机已经在等了,整个场站楼轰轰作响,风尤其大,旁边的草坪斜斜躺了一片,树风斜立,在风中狂舞,像被一股邪恶的力量拉扯着。 而他们正在破风而入。 孙凯在点名,转头间瞧见陆怀征,眯了眯眼,等他过去。 陆怀征扣好帽子,长腿阔步,作训服在风中紧紧贴着他的身躯,狂风中,他稳如健步,不疾不徐。队员看见他眼睛蓦然发亮,连陆队都回来了,势必又是一场恶战。 陆怀征两步走到孙凯面前,站定。 显然很习惯,只要祖国需要,他们随时便要奔赴前线。孙凯挺理解地拍拍陆怀征的肩,后者不甚在意,接过陈瑞递过来的图斯兰地图,“人质有两名,已经被扣押到了图斯兰的最北边的一个小镇上,乌察克木镇。” 陆怀征接过,扫了眼,地图上最远处的一个小红星标着点,是梁教授和徐燕时被扣押的地址。他一一扫过,快速卷成筒状攥在手里,压低帽子,低沉嗓音带着势在必得的坚毅:“先出发,路上说。” —— 于好醒来是八点,床边是空的,以为去了厕所,揉着眼睛轻声叫,“陆怀征。” 房间空空荡荡,没人回应。 她还没察觉,又试探性地叫了声,“陆怀征?” 回应她的只有窗外几声凄凄的鸟叫声。 她彻底睁开眼,四处扫了眼,才发现他似乎出去了,另一侧被子铺的很干净,完全不像有人睡过的痕迹,沙发上挂着他昨天换下来的t恤和裤子,随意搭着,显然是没来得及收拾。 床头的手机上压着一张纸条,有风拂过,纸卷起一角,微微荡着。 于好心中一动。 他俩都多少年没留过纸条了,其实这种风格不太像陆怀征,他不是那种喜欢写信的男孩儿,更不喜欢把情绪写在纸上,只是有时候于好不愿意搭理他,陆怀征没办法,写纸条逗她开心,内容很丰富,有讲到贝尔加湖畔的水鬼,还有一些野史,艳/史,很多奇奇怪怪都是不知道他从哪儿听来的乱七八糟的故事,但很多时候,于好都被逗乐了。 他说,古代有一位君主,是掉进粪坑死的,至于是淹死的,还是羞愧而死的,有待商榷。 于好以为他涮她,结果有一回就真在《左传》上看到这段历史,原文写得是——“将食,涨,如厕,陷而卒。“ 她很喜欢他用自己的陆怀征式的幽默跟她解释着这世界上千奇百怪令人难以置信却又真实存在的事儿,完了还故意补充一句,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啊?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于好抽过纸条,他认真写起来的字其实很好看,字体苍劲,力透纸背。 跟昨晚写检讨时的字,完完全全是两个样,昨晚写检讨那字龙飞凤舞的有点像医生的处方单。 “临时有事去一趟图斯兰,你妈昨晚回来了,你想回家还是留在这边,让霍廷给你安排,别跟她吵架,等我回来。” 落款是非常简单的一个姓。 陆. 于好坐在床上捏着纸条,像是能感受到他的体温那般,眷恋地轻轻挲着。 等于好下楼,霍廷已经坐在沙发上等了,在翻阅报纸,陆馨坐在他边上,见她下来,站起来高兴招呼,“起来啦,过来吃早饭。” 霍廷闻言看过来,也顺势站起来,走到餐桌那边,帮两位女士拉开椅子,于好忙说谢谢,霍廷笑笑,“不用这么客气,以后就当自己家,你老公不在,我一个得照顾俩。” 等坐下。 霍廷一边给她倒了杯牛奶,推过去,又给自己倒了杯,说:“当兵的不容易,部队一电话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赶回去了。” “他几点走的?” 霍廷想了想,“五点多吧,说是临时有急事,还有个事儿让我转告你。” 于好:“什么事儿?” 霍廷:“你先吃饭吧,吃了饭再说。” 陆馨从里头出来,端着一小碟子土司,“有话就说,买什么关子。” 霍廷叹气,看了眼陆馨,才对于好说:“昨天你妈半夜给你打电话,他一看备注,没多想就接了,没想到是你妈,他本来答应你妈今天带你回去一趟,但架不住临时有事儿,这真不能怪他。他让我等会陪你回家一趟,顺便说说结婚的事儿。放心,这事儿我们给你兜着。” 不等于好说话,陆馨挥拳加入:“我也去,女人跟女人好沟通。”随后,陆馨又微微俯低身,小声问于好,“你妈妈平时是做什么的呀?” “教授,是文明人。”于好小口小口抿着牛奶。 霍廷扑哧乐了,“那好说,我俩也是文明人。” “其实你们不用害怕,如果我妈知道我结婚了,可能会拿个大喇叭在小区里滚动播放七七四十九天,带立体环绕音那种。” 陆馨一听更乐,“于好,你真逗。” —— 九点半,于家。 冯女士把茶杯往茶几上一摆,看着对面的霍廷夫妇:“所以没来?派你俩来?你俩是他什么人?” 霍廷笑:“是我侄子。” 冯彦芝眉毛都竖起来,“爹妈呢?” 霍廷:“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是跟着我们长大的,如果您非常在意这个的话,我们跟他的亲生父母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一个称呼的问题。” 这话,在于好耳里,听着尤其心酸。 霍廷又道:“因为怀征觉得非常抱歉,本来今天应该是他自己上门的,但是耐不住单位有事儿,所以也请您谅解。” 冯彦芝特别谅解地看着他,“我很谅解,所以我能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事儿,比我女儿还重要?” 霍廷跟陆馨看了眼。 “他是一名军人,他所有的工作内容都是保密的,就连我们也不知道他这次的工作内容。所以您问我,我也没办法给您一个满意的答案,但是他让我跟您带一段话。” 冯彦芝一听军人两字,下意识瞅了眼于好,不太满意,又耐着性子问:“什么话?” 霍廷清了清嗓子,似乎有点难为情,良久都没开口,直到陆馨搡了搡他的肩。 “咳咳,他说他跟于好是高中同学,高中就很喜欢她,但因为高一于好转学,他这份感情藏在心里十二年,特别痛苦。”霍廷背着陆怀征教给他的说辞,还火上浇油地添了把柴火:“我相信您也年轻过,在青春的年纪,也肯定在心里有过一份说不出口的爱。那种感觉,不用我说也知道多撕心裂肺吧?” 冯彦芝竟然真的顺着霍廷的话,莫名地真的陷入一种惆怅、遗憾。 于好坐在一旁目瞪口呆地听着霍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他就这么撕心裂肺了这么多年,看着于好跟别人谈恋爱,忍受着黑夜里的痛苦,寂寞时的孤独,好不容易,这回两人相遇,于好愿意对他敞开心扉了……我相信,您也不舍得棒打鸳鸯咯?” 这个咯的尾音真的调皮的让于好忍不住扶额。 戏精戏精! 83.第八卷 柔情英雄梦 不忘山河心(05) 冯彦芝回神, 将信将疑地目光从霍廷身上转到于好身上,跟她再次确认:“你们高中同学?” 于好配合地点点头。 冯彦芝又问:“叫什么名字?” “陆怀征。”于好如实答。 于是冯女士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将于好高一班里所有成绩好的男同学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然后发现并没这号人物:“我只记得你们当时班里成绩最好的男生叫傅冬辉。” “这您都记得。”于好惊讶于她的记忆力。 早年冯女士也是学霸,记忆力不再话下, 更何况是傅冬辉这种每逢家长会老师必点名的好学生。 “他是八班的。”于好解释。 “八班?” 冯彦芝想起来,之前去开家长会的时候, 偶尔听几个老师提起过, 八班的男生成绩都不大好又爱闹,是全校最闹的一个班级, 想到这她有些不悦, “现在在当兵?” “嗯。” 冯彦芝当即垮下脸, 显然是不满意。 冯彦芝没怎么接触过真正的军人, 她印象中的军人是院里每年新生入学时地方部队选派下来的士官,模样一般,皮黑黝黑, 操着一口地方的口音,最搞笑是喊口令时“一二一”愣生生给喊成了“要阿姨”。每回坐在办公室听见这洪亮、中气十足的口音,脑仁就泛疼。 便跟同办公室的几位女教授讨论,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才会去当兵。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她们得出一结论,大概就是一群家里没钱、成绩不好、头脑简单又四肢发达的男人才去当兵吧, 人学习好的用得着干这个? 一女教授忽然说:“我冉冉先前就谈了个当兵的男朋友, 其实条件还可以, 长的也还行,但就是木讷不会说话,头次上我们家来拎得啥你们知道么?” 其余几人被勾起了好奇心,“啥呀啥呀?” 女教授翻一白眼:“青春宝!贼没眼力见儿,我去看我爸妈都没提这东西,而且也不会说话,木木讷讷地戳在那儿,跟个闷嘴葫芦似的,问一句答一句。说话不中听,特别直接。不知道拐歪儿。他们这类人跟社会有点脱节,相处起来不舒服,反正我跟冉她爸是坚决不同意。” 那有人就问了,“你女儿喜欢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那会儿冯女士还挺嘴贱地接了一句:“别要求这么高,先不说你家冉冉这条件……可不定人以后当了司/令官,有你后悔的。” 俩人平日里关系本就不太好,女教授特爱显摆,尤其跟冯彦芝显摆,两人属于那种每天不损几句就浑身痒痒。 女教授阴阳怪气:“是啊,你家于好条件好,以后千万别找当兵的。” 两人一来二去互相嘲讽,最后冯女士不甘示弱:“我们家于好眼光向来高,不比你们家冉冉。” 眼见两人要打起来,旁边围观的同事建议:“要不你俩比比,看冉冉和于好谁先结婚?” 女教授:“比啥呀,于好再不结婚回头都奔三了,可不比我家冉冉,我冉冉还年轻,还有选择的机会,可于好不一样,于好再不紧着点,就只剩下别人挑她了,学习好有什么用呀,女人三十是一分水岭,谁来都没用,你就是张曼玉范冰冰,你能跟地心引力说再见?” 所以那阵冯彦芝是受了刺激,想方设法给于好相亲,给于好介绍对象,逼着她结婚。 直到后来,在于宅那个周末,于老太太当着于家所有人的面,撕下伪装,将她所有的尊严踩在地上时,她又想明白了,结不结婚也没那么重要,万一再加个于老太太2.0,她不想让于好步自己的后尘。 陆怀征没有母亲这点,意味着将来没有婆媳矛盾。虽然听上去很没有人情味,很不人性,但对她这个不懂人情世故的闺女来说,是件好事儿。 但冯彦芝一想到昨晚那句“妈”脑仁就不由地泛疼,这么傻一小子,到底是哪点能迷住她这个眼高于顶的闺女的。 “所以?”冯彦芝朝霍廷看过去,目光坦然,意思让他有话直说。 两人眼神交递,霍廷觉得冯彦芝很聪明,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俩这是还有后话,不单只是解释人为什么没到这么简单。 霍廷看了眼于好,对冯彦芝说明来意:“俩孩子年纪都不小了,怀征早上五点就走了,也挺匆忙的,但这事儿他好几个月前就跟我在提了,说想跟于好结婚。” 霍廷循序渐进,先把结婚这事儿敲定下来,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稳住后方情绪,等陆怀征从图斯兰回来,跟冯彦芝有过正面接触之后,再慢慢把领证这事儿用尽可能委婉的方式告诉他们。 而且今天于好的父亲不在,所有的重要人士都不在,如果贸然提起这事儿,估计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这事儿我得等于好的父亲出差回来,我俩需要好好商量一下,再给你们答复,霍先生对吧,我听说过你,你当年是跟着于好的爷爷做事吧?”冯彦芝四两拨千斤,不动声色地绕开话题。 “是。” “当年盛华大换血,你好像出了不少‘力’?” 霍廷一笑,“这是我跟盛华的问题,您总不能算在这俩孩子头上吧?” 陆馨后来听霍廷讲过当年盛华的事情,心里不由地替他委屈,想为霍廷解释几句,踌躇开口:“于妈妈,这件事您可能不知道具体的来龙去脉,但霍廷真的没有背叛老爷子……” “当然,”冯彦芝说:“我不了解当年的事情,也不兴把长辈的恩怨算在小辈上,我跟老于都没什么问题,我担心的是老太太那边,于家环境也复杂,不比一般家庭。” 霍廷点头,非常理解,“于老太太那边我会去解释,我想这俩孩子最在乎的是你们的意见,他们真的经历了非常多,能走到现在是非常不容易,我希望你们能给他们一个机会。另外,昨晚是我妻子怀孕,家里高兴就请了于好过去吃饭,结果不小心喝多了,我就让她在我家睡了。” 霍廷这个人精,面面俱到地让冯彦芝都没法反驳他。 等俩人走后,就剩下冯彦芝跟于好大眼瞪小眼。 于好乖乖坐着,眼观鼻鼻观心。 冯彦芝侧坐着,冷眼瞧着她:“我以前怎么教你的?就算谈恋爱再晚都要回家,知不知道?不然会让男人觉得你轻浮。” “我喝多了。”于好顺着霍廷给的台阶下。 冯彦芝冷笑:“你能喝醉?你能喝醉,你爸都能上树,你信不信?” “您怎么拐着弯儿还骂我爸呢。再说了,你前段时间不还逼着我结婚来着,现在我找到对象了,您怎么看上去好像不是很高兴?” “你找了这么一傻的,我高兴的起来?”冯彦芝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不说要小沈那样的吧?好歹找个聪明点的,你知道那傻小子什么反应么,昨晚上居然冲着我叫妈,你说气人不气人?轻浮不轻浮?” 于好不说话,心里憋着乐。 冯彦芝忽然停下来,平心静气地看着她,认真地问道:“你真的决定要跟这个男人过一辈子了?” 于好重重点头。 冯彦芝却深深地看着她,眼里颇无奈:“可别是随便找的吧?我真不信,你能看上一军人,我以为,怎么着,你喜欢的也是小沈那种斯文人。” 于好失笑:“您怎么知道陆怀征就不是斯文人?” “我没听错的话,刚才霍廷说他是特种兵吧?斯文?来,你给我介绍一斯文的特种兵看看,你这小胳膊小细腿的,你俩不搭,太不搭了。” 冯彦芝印象中的特种兵是电视里那种凶悍的肌肉男。 “真不是您想那样,你见到他就明白了。” “不用,我不需要明白,你要真喜欢,我也拦不住你。反正考上大学后,你就没听过我的意见,”冯彦芝忽然叹了口气,“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希望你慎重考虑,跟这个职业的男人结婚,你要承受的东西比任何人都多,我没太多的要求,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别做出让自己后悔决定,别因为一时冲动,而做了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选择。以后像今天这样的情况还很多,他随时随地可以扔下你离开。出于私心,这样的男人,我是不喜欢的。而且,中国式婚姻不仅仅是两个人的结合,更是两个家庭的结合……” “妈。”于好打断,低头似乎是笑了下,双手紧攥搭在腿上。 冯彦芝停下来,屋内安静地只剩下两个人的心跳声,于好深深吸了口气,转而去看母亲,笑得有些无奈,“我非常明白我做了什么样的决定,我真的非常明白。只要祖国需要,他随时随地可以扔下我离开,我还不能吃醋,不能嫉妒,不能无理取闹,不能跟他发脾气。前几个月刚见面的时候,我有那么一瞬间犹豫过,我跟他到底有没有未来,但凡我能控制自己不爱他,今天我俩就不是这种结局。您别看他平时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可认真起来特别迷人,我真的非常爱他。” “肉麻兮兮的,听得我鸡皮疙瘩掉一地,行吧,等你爸回来再商量。”冯彦芝知道自己女儿不会表达情感,因为不善表达,怕拐弯抹角地别人听不懂,所以有时候脑中想到什么,就会直接地蹦出那几个词,在外人听来尤其矫情或者呆。 只是她直接的表达方式,冯彦芝是理解的。 冯彦芝松了口,初步作战计划达成,于好开始掰着手指头数陆怀征什么时候回来。 —— 图斯兰。 飞机在当天下午抵达图斯兰国际会议中心,陆怀征跟孙凯进去交涉。对方表示早上已经有本地谈判专家过去跟武/装分子交涉,显然没什么用。 孙凯没什么耐心,问:“人质被扣押在哪里?” 对方说:“我们不知道扣押在哪里,跟武/装分子谈判的专家至今没问出人质扣押在哪里,但有很大可能是扣押在教堂里,那个镇不大,教堂是最有可能扣押人质的地点。” 陆怀征:“这个镇上有几个教堂?” 对方:“两个,哦不,三个,最近又新修葺了一个,但那个教堂还没竣工,属于半工程状态。请你们再多给我们一些时间。” 因为涉及到外交问题,陆怀征没办法直接行动,跟会议长交涉后,他又给栗鸿文回了消息。 “乌察克木镇距离这边有两百公里,如果当地政府不肯放行的话,我怕再拖下去,梁教授他们就多一分危险。” 栗鸿文在那边不知道骂了句什么,咬牙说了句: “直接行动!务必把梁教授他们安全带回来!” “是!” 他忽而立正,承诺。 陆怀征收了线,跟孙凯出了会议中心,跳上等候已久的装甲车,陈瑞立马围上来问,“怎么样?” 陆怀征摘下挂在耳侧的对讲线,套上车内的耳线,靠在副驾驶上,回头对他们说:“当地政/府要我们再给他们一点时间。” 不等他说完,陈瑞已经爆粗口了,“靠,这他妈都过去多少个小时了?还等?” 陆怀征看了他一眼,转回头,视线看着前方,平淡地接下去:“但这次情况特殊,上级说直接行动,不用管他们。” “就他妈该这样!!!!” 所有人沸腾,欢呼雀跃。 接下去就是战术指导,大约是太久没有跟彼此并肩实战了,车里的战士们满怀斗志,信心十足。 陆怀征分配任务,修长的手压在薄薄的地图纸上抵在扶手箱上,轻轻划过去。 “咱们到时候停在距离乌察克木镇五十里处的乌兰镇,然后兵分两路,孙凯你带队从乌兰镇后方包抄,人质应该被扣押在这镇上的圣别教堂里,你沿着乌兰镇这条线,找个高地架个狙击点先埋伏,等我指令。” 孙凯握着方向盘:“你怎么知道在圣别教堂?不是另外两个教堂。” “因为徐燕时。” 没头没尾一句,听得孙凯一愣。 陆怀征松了松帽扣,解释说:“他身上有定位。” 孙凯狐疑:“gps?” 这件事,他也是临回国的前一天晚上才得知的。 徐燕时公司跟梁教授合作研发的定位系统原本是准备用在‘黑鹰’项目的隐形飞机上的。因为现在所有的定位系统都被gps垄断,就像那天记者的提问,有些人认为研发这种项目没什么意义,但也就像徐燕时所说的,一旦哪天真打起来了,对方将关停中国的所有定位系统,这就变得很被动。 至少在战斗和国防上,中国得有一套自己的系统。 所以徐燕时也是借着这次的交流活动,第一次将定位系统放在国外悄悄试行。临出发时,他跟栗鸿文联系徐燕时的公司,查到的定位系统就在刚才那个红点位置——圣别教堂。 陆怀征没有多说,孙凯也非常自觉,他不说的,自然是有保密原则,也没再多问,专注作战。 “知道地点就比较好办了,那你呢?” 陆怀征目光回到地图上,“何朗跟吴和平在外面接应,我带陈瑞从正面进,找时机解救人质,如果被发现,到时候不管里面发生什么,你们接到韩教授和徐燕时就先走,不要管我们。”他手又往乌察克木镇后方的山地指了指,“这里,看见了没,是马步其共和国的边境线,注意,别绕错路了,这条边境线绝对不能过,不要把第三个国家扯进来,让外交部为难,明白?” 所有人正色,立直身板,齐刷刷洪亮一声:“明白!!” 布置完所有战略,陆怀征重新扣上帽扣,大咧咧敞着腿,阖眼靠在副驾驶上休息,削瘦的下巴,带着那裹得密不透风的军头盔,把他五官衬得凌厉,下鄂线硬朗,隐隐冒了些青渣。 孙凯转头问他,“怎么,没休息好?” 昨晚在s大门口守了两个小时,都没见那小子出现,回家的时候还被陆馨折腾到半宿,中途还接了个丈母娘电话,原本答应今天要带于好回去的,又临时出了任务,放了丈母娘鸽子。回去能不能见到于好都估计都是个问题了。 这惊心动魄的一晚,说出来都没人信。 “只睡了两小时。”陆怀征嗯了声,眼皮都懒得掀。 孙凯嘿嘿笑了下,压低声音:“刚结婚别这么放纵,你就是铁打的,也经不住这么弄啊,悠着点吧,你媳妇儿那小身板,别给人拆散架咯。别把自己当成打桩机了啊。” 陆怀征仍是头顶着机舱,没心思跟他计较,懒洋洋地笑骂:“滚你的。” —— 计划赶不上变化。 装甲车在路上颠簸了十五分钟之后,飞沙黄土,尘土飞扬,似乎比刚才颠簸的更厉害了,前方是个小土坡,沟壑连壁,孙凯一路碾过粗嘎的沙石,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靠!不至于这么抖啊?!” 陆怀征一笑:“车技烂就车技烂,别找借口,要不你下来,我开。” “呸!”孙凯不服,一脚油门下去,这回车轮直接打滑,螺旋桨般半倾在空中转的飞快,飞沙走石,黄土漫漫,陆怀征怒了,“你闹着玩儿呢?!” 刚吼完。 指挥频道里,传出一声急促的:“0203xx,这里是指挥中心。” “收到。”陆怀征靠在驾驶座上,捏着耳机线回。 “图斯兰发生7.2级地震!!重复一遍,图斯兰发生7.2级大地震!” 孙凯跟陆怀征闻言一怔,随后交换神色,陆怀征拎着耳机线问:“人员伤亡?” 那边回:“不清楚,但所有的路都断了,包括去乌察克木镇的路都断了!现在大使馆电话被打爆了!” “靠!要不要这么倒霉?!” 孙凯骂。 他们这片是旷地,所以震感还不是太明显,直到车子行驶到前方的一个小镇上,在漫天的滚沙中看见不断有人从里头跑出来,这才意识到这次地震的严重性。 陆怀征立马问指挥中心。“乌兰跟乌察克木这附近的几个镇上的侨民多不多?” 那边很快回复,“不多,那边就乌兰、乌察克木、乌木布拉、蓝埃罗索、苏特咔五个小镇,中国公民加起来不到百来人。” 他当机立断,“那这样,我们已经到苏特咔了,从苏特咔过去一直到乌察克木这几个镇的华侨我们负责撤离,图斯兰那边就交给你们了。” “那梁教授呢?” “我们会想办法,到时候会安排人把这些侨民和梁教授送回港口,你们派人接应。” —— 地震突发的第一瞬间,当地的华侨就有人把地震的视频上传至微博,很快转发量就破了几万。 一时间,热搜头条都被图斯兰地震这个消息给淹没了。 于好在埋头写论文,下午接到赵黛琳电话,“图斯兰地震了你知道么?” 于好心尖一颤,“图斯兰?” 赵黛琳说:“陆怀征是不是在图斯兰?” “你怎么知道?他早上说回去办点事。” “孙凯也去了。” “你跟孙凯……” “就那样吧,听说这次情况很严重7.2级大地震,孙凯是早上五点走的,但是地震发生是在下午两点半,这个时间很奇怪啊,他们难道一早就知道图斯兰要地震,过去救援的?地震专家都没这么准吧?还是去办别的事情的时候,恰好给遇上了?” 如果是后者,那就有可能会遇上危险。纵使是前者,也摆脱不了危险。 不过作为被陆怀征洗过脑的军嫂,于好在赵黛琳面前觉得自己像个前辈,得有个军嫂的榜样,于是她说:“没事的,别担心。” 赵黛琳听后,不由刮目:“你可以啊现在,不担心啊?” “他答应过我要回来的。” 于好说。 赵黛琳忽然沉默,良久,狠狠咬牙地开口:“等孙凯回来,我就拉他去领证!妈的。” “支持你。”于好挥舞着小拳头。 挂了电话,于好上微博搜关于图斯兰地震的消息,此时已经被整个微博刷爆了,近千名中国公民被困在图斯兰机场,港口跟机场都人满为患。 地震发生的一瞬间,当地的反政/府军忽然陷入一种莫名的兴奋,持枪开始趁乱洗劫,甚至开启了一场前所未来的大屠杀,对政/府、对权威的藐视,对社会的愤恨,所有的一切,全在那个瞬间爆发了。 他们看着这些抱头鼠窜的人民,心里没来由地莫名升起令人颤栗的快感,机枪的子弹在城市中极速穿行,冷不丁追入路人的脑门,倒下的是一位母亲,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小孩,紧紧抱着,小孩却坐地上哇哇大哭,凄厉又绝望。 机场这边更是一团乱麻,所有人都在一鼓作气给大使馆打电话,电话已经被疯狂占线。 拨号码的那只手在抖,他们只希望赶紧来一架飞机把他们接走,逃离这人间炼狱,因为根本不知道,反武/装分子什么时候会抵达机场。 他们现在就像是一块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他们不断在微博上发消息,跟人求救,字字泣血,每一条,每一句,都扎人心里。 “救救我们!请救救我们!” “我真的很想回家,我想回家。” “生于危难,才明白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有多难受。我跟我朋友说好了,如果暴/徒冲进来我们就互相杀了对方。” “天哪!!!又有人死了!我好害怕!” “随时都有可能成为最后一条微博,妈妈我爱你,对不起!” 当所有人的心,都被吊到嗓子眼,甚至被他们的一举一动牵动的心一抽一抽泛疼,却在这时,中国大使馆忽然回复了! 中国大使馆:“请你们坚持住,我们来接你们回家了!” 网友回复: “天,我哭了!” “扬我国威!!” “感谢中国!!!” “中国军人威武!!” “请你们一定坚持住呀!马上就可以回家了!最后顶一下,感谢大使馆!” —— 事实上,陆怀征车刚抵达乌兰镇,指挥中心那边就来了消息。 “图斯兰有一波反政/府军暴/乱,现在在距离机场十几公里外的一个小镇上洗劫,很明显,他们的下一波目标就是机场,那里有被困的六百个华人,可能需要你们先帮助他们撤离,梁教授手里似乎有他们需要的东西,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维和部队马上就到,而且地方政/府军也在跟他们谈判,我们可以再拖延一些时间。现在你们可能需要先去机场。” “明白。” 陆怀征一个甩尾,装甲车瞬间掉了个车头,随后他对后方车里的孙凯说:“机场暴/乱,六百人被困,咱们得先过去,维和部队马上就到,让陈瑞和吴和平留在这边接应,咱们现在去机场。”随后对陈瑞两人说:“前方是政/府军营地,你们留下盯梢,如果政/府军还谈不下来,等维和部队人一到,不用管他们,直接冲进去救人。有情况,随时联系。” 孙凯陈瑞:“明白!” 两台装甲车瞬间轰上路。 —— 图斯兰机场,不知道是谁高声大喊,响彻整个大厅。 “大使馆回复了!中国军人来接我们回家了!!!” 煞时间,所有的嘈杂声都在一瞬间安静下来,而后爆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欢呼声,呐喊声,所有悬着的心,都在听到中国军人的那刻,忽然松懈下来。 所有人在那瞬间,像是得到了上帝的审判,因为得到了自由,一切似乎都亮了起来,也莫名的让这群中国人忽然变的团结起来。 原本泱泱的气氛,全在那刻,忽然高涨起来,开始对身旁的中国同胞留意起来。 “要喝水吗?我这里还有矿泉水。” “你们饿不饿,我这里还有些压缩饼干。” 一老人坐在长椅上低着头不说话。 一年轻男子坐过去,安慰他,“马上就能回家了,您别担心,咱们祖国来接咱们回家了。” 老人却没有意料中那么高兴,忽然捂着眼睛,“我老伴儿……还在乌察克木。” 年轻男子安慰,“您把地址告诉我,咱们可以跟大使馆求助。” 老人一听,眼泪挂着,眼睛却亮了,“可以吗?” “当然可以!”年轻男子笑笑,“你把您老伴儿的信息跟地址告诉我,我可以跟大使馆联系,如果到时候乌察克木撤退的人员里没有你老伴的信息,我们在找找,放心,不会有事的。” 老人似是宽慰了些。 年轻男子身旁的女人,也顺势递了一杯水过去,“您喝口茶。” “你们都是中国人?”旁边一金发碧眼地外国人用英文搭腔。 年轻男子流利回,“是的。” 外国人笑笑,冲他们竖了竖大拇指:“中国政/府很给力,生在这样的国家,是一种幸福。” 年轻男子正要回话,突然。 一颗破窗而入的子弹,打破了这片祥和的气氛—— 几人抬头看出去,发现四五个逮着头巾的图斯兰人,举着一杆杆枪正对准他们! 人群又开始陷入了一阵暴/乱! 所有人忽然四散开,开始抱头鼠窜,惊声尖叫! 然而,不到一秒的功夫。 又有一颗子弹从远处势如破竹,毫不迟疑地扎进了其中一名武/装分子的后脑勺。 转头间,所有人瞧见,不远处的高台上,趴着一抹中国绿。 有人高呼:“是中国军人!!!” 84.第八卷 柔情英雄梦 不忘山河心(06) 那人趴伏在地上, 看不清脸。穿着最熟悉的空军作训服,枪架在身前, 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玻璃窗外余下的几名武/装分子。 他精准放出一枪,便迅速侧身贴回墙角。 那一瞬间, 几颗错落有致的子弹紧随而至,打在墙上, 火花飞溅墙体剥落, 扑簌簌地掉下几块墙皮。陆怀征贴着墙角,深吸一口气, 转身又将枪口慢慢探出去, 毫不迟疑地扣下扳机, 子弹仍是精准地扎入武/装分子的眉心, 看着应声而落的敌人,在这种紧张万分的时刻,机场大厅内的所有人士气莫名振奋! 几百双眼睛, 此刻紧紧地盯着高台上那一抹耀眼的中国绿,内心澎湃不已。 陆怀征贴着墙手脚利落地在换弹夹,耳机线传来孙凯的声音, “不好, 他们在砸玻璃!!”陆怀征顺势一个激灵,探出墙角瞧见余下的三名武/装分子正举着枪在疯狂地捅机场的玻璃门。 陆怀征迅速趴回原先的狙击点,一边对瞄准枪眼, 一边对耳机线那边的孙凯说:“你掩护我, 吸引他们的火力, 我速战速决。” 砰砰两枪,果断而又决绝。正扒拉着机场玻璃门的武/装分子仰面倒下去,另一名迅速躲到了拐角,目光在漫大的场站楼四处梭巡, 隐约瞧见链接两个场站楼的天桥上,趴着个人,目光狠厉毫不犹豫朝那边放了一枪。 场站楼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几人都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隐蔽。 那枪落在孙凯的脚边,地上的玻璃块迅速朝米字状裂开,他匍匐着往另一块玻璃爬去,最后贴在玻璃围栏上喘着粗气低骂了句。 机场内所有人都沸腾了! 他们挥舞着双臂,齐声高呼:“中国军人!中国军人!” 然而就在陆怀征开枪击毙最后一名武装分子时,机场外围忽然停下一辆重型装甲车,紧接着又有两辆一模一样的装甲车开进来,车上跳下近二十名戴着头巾的武/装分子。 孙凯脸色骤变,对着耳机线骂了句:“靠,这他妈怎么有点像植物大战僵尸?!图斯兰的政府军是怎么回事?”那拨人高举着枪,车上载满了洗劫的赃物,他们面目狞笑地朝场站楼一步步过去,跟吃了兴奋剂一样挥舞着枪支朝着机场大厅慢慢行进。 陆怀征看着那拨人,神情冷淡,稳如泰山:“你掩护我。和平进入大厅没有。” 吴和平刚掩上机场的大厅玻璃门,捏紧耳机线说:“刚进。” 陆怀征上微微提枪,架在高台的围栏上,他单眯起一只眼,瞄准,脸颊贴着枪杆,道:“疏散人群,别让他们聚在一起,扩大目标。” “是!” 话音刚落,陆怀征一枪爆了为首一位武/装分子的头。 底下的人瞬间抬头望过来,陆怀征贴回墙角,呼吸微微收紧,捏起耳机线,“孙凯。” 孙凯心领神会,表情还挺轻松,跟打游击战似的,“收到。” 紧接着,埋伏在各个高地的几位狙击手,砰砰砰接二连三放了几枪,弹无虚发!随着应声倒下的几名武/装分子,对方阵脚有些乱了,警惕地抬头目光如机枪般扫过这紧密的航站楼。 直到目光落在天桥上的孙凯,紧随而至,十几人的火力全开朝那天桥上猛力发射。 在“突突突”的枪声扫射中,玻璃渐渐碎裂,像开枝散叶那般,慢慢崩开树状的裂缝,紧接着,那桥面发出剧烈的碎裂声,轰然炸开,半截玻璃桥从空中徒然断裂,直砸向地面! “哐”一声!如巨石坠入深海中,砸开了巨大的花浪,似要将人淹没! 这惊心动魄的画面看得厅内的老百姓汗毛直立,提心吊胆。 一转眼,桥上的孙凯已经到了桥墩处,微伏贴着墙壁,探了个脑袋出来。 众人的心也跟着这刀起刀落的瞬间,跟掉了七八桶水似的,忽上忽下,比坐过山车还刺激! 不愧是军人! 另一边航站楼的行政楼里,陆怀征蹲着,半个身靠着墙壁死角,拉动手上的枪险,一边对耳机线说:“江为平,我跟孙凯吸引火力,你跟周涛看着点,绝对不要暴露位置。” 这边能架设狙击点的位置并不多,陆怀征跟孙凯几乎是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他俩灵动性高,可以随时找地方掩护,江为平跟周涛的位置一旦暴露他们就没有狙击手了。 而底下的武/装分子此时已经抵达大厅门外。 陆怀征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忽然站起来,枪口对着底下的人,“砰砰砰!”连贯几声。 打完立时趴下,问耳机线对面的孙凯,“几个?” 孙凯挑着视线,数了数。“三个!”随后,他架着枪,从墙侧角微微伸出去,“你趴会儿,我来。” 正当所有武/装分子齐刷刷对着陆怀征开火时,他身边的墙体被打得千疮百孔,全是弹痕。身后孙凯紧随而至破了几发全落在前排武/装分子的脚下,同时击落两名武/装分子。 “漂亮。”陆怀征贴着墙角笑。 —— 国内微博关于这次的地震事件,持续高涨。 网友们保持着高度关注,神经紧绷,每一次的消息更新都让他们抓心挠肝! “图斯兰地震,当地有部分武/装力量临时发动政变,六百名华侨被困图斯兰机场!而在机场外,发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枪战对决。中国军人太帅了,枪枪爆头。” 一看到这样的信息,于好的心就跟着一抖。 她知道,他肯定在里面。 赵黛琳按捺不住,拍桌站起来,“不行我要转机去图斯兰。” 这会儿反倒于好更冷静了,把人拦下来,“机场都关停了,你过去干嘛?” 赵黛琳狐疑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这么淡定?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消息?” 于好低头苦笑:“我能知道什么内幕呀,师姐,你成熟点,咱俩现在过去只能给他们添乱,别闹了,乖乖坐着等消息。” 赵黛琳哼唧,长叹一口气,“哼,我怎么就爱上这么一个男人。”随后她又吐了口气,自我安慰似的说了句,“不过也公平了,在享受的同时不也得付出点代价么。” 听得于好云里雾里,“什么享受?什么代价?” 赵黛琳眉眼一挑,饱含风情,“床上的享受,心理上的代价。” 于好脸蹬红,“你有毛病。” 赵黛琳笑得意味深长,故意挑衅似的靠近她的耳边低声说:“怎么样,陆十下最近有没有改善?” 于好脸涨成猪肝色,气急败坏地:“我下次再跟你说这事儿,我就是猪!” 赵黛琳仰面哈哈大笑,“你老公真是太丢特种兵的脸了!” “你还说!!!” 赵黛琳见她真急了,渐渐收了笑,八卦兮兮靠过去,搡着她的肩,问:“言归正传,你俩后来还有没有了?” “不告诉你。”于好很坚定。 赵黛琳啧啧两声,“你得跟姐姐说说,姐姐才能帮你判断这个男人行不行。我还以为陆怀征这种特种兵,至少半小时没问题吧?” “你真的好烦!”于好佯装怒目瞪着她,嘴里却诚实地说:“我保证半小时肯定有。” “才半小时?”赵黛琳好惊讶,眼镜差点掉下来,她就随便说了个数,“孙凯可不止。” “他敷衍的时候就半小时,不敷衍的时候就好几个小时。”于好开始瞎吹。 其实两人做的次数并不多,笼笼统统也就那么几次,陆怀征属于精力旺盛的那种,一晚上来来回回能折腾好几回,不过到了后面,基本上属于完全是敷衍地弄两下完事儿。 仅仅只是不想跟她分开。 于好如果不求饶,他绝对不会停下来,非得每回让她软着嗓子去求他,他才堪堪地从她身上下来,一脸懒散地表示暂且放过你。 好几个小时应该是两次算在一次,他最长的一次,是坚持了一个多小时,于好疼得不行,他才哄着她草草了事。 赵黛琳显然是不信的,“听你吹。” 正说着,微博又爆出一条爆炸性的消息,“图斯兰政/府军欲出动轰炸机!外交部正在交涉。” 网友的心又被悬到一线。 “那机场的滞留人员怎么办?!成为他们政变的牺牲品吗?” “相信国家,相信政府!” “我看小姑娘的微博都没有在更新了!到底有没有事儿!!给个消息啊!” 那年夏天,所有人的都心,都被这一次撤侨紧紧牵动着,所有中国人的心,好像忽然在一瞬间,拧成了一股绳。 —— 接到这消息时,孙凯和陆怀征同时爆了句脏话。 此时的指挥中心,栗鸿文正在拍桌子暴跳如雷。 “我再说一遍,在机场外面作战的是我们中国最精锐的空降兵部队,包括机场内的六百个华人,我要这些人全部都回来!一个都不能少!少一个,我们不排除会采用外交制裁!” “他们现在只想控制这些暴/乱分子。” 栗鸿文直接打断,他用英文跟无线电那边的人说,一字一句,格外铿锵有力,面容坚毅,几乎是咬着牙说:“不好意思,我只想保护我国子民。” 对面:“栗参谋长,我非常明白你们的心境,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只是希望你们可以退一步……” 栗鸿文一声暴喝,“不退步,不让步,你们没能力就给我闭嘴!” 掐断电话,转头对通讯员说:“切陆怀征那边。” 滴滴两声过后,信号接上,“陆怀征!” “收到。”男人的声音低沉有力。 此时,他胳膊挨了一枪,血正扑扑地一股股往外冒,衣服上满是七零八落的斑斑血迹,包括雪白的墙壁上,旁边靠着男人似乎不以为意,举着枪正瞄着那黑压压的一颗颗人头。 栗鸿文道:“最后半小时,搞定这帮人,图斯兰政/府没耐心了。” “不用半小时,给我十五分钟。”说完,他抬头看了眼天空,“咱们的飞机到了吗?” “十分钟后抵达,机场十分钟后准时恢复。” “明白!” 栗鸿文却没断,良久,他压着嗓说:“辛苦,陈瑞刚才来消息,梁教授跟徐燕时已经安全救出,由他们一路护送到港口。就看你们了!” “放心。” 随后收了线,陆怀征对着耳机线,“孙凯,飞机十分钟后到,你进去帮吴和平撤离群众,这里交给我跟周涛他们。” 孙凯一愣,“那轰炸机呢?” 伤口隐隐作疼,陆怀征咬牙说:“半小时后到,如果我们来不及撤离,不管怎么样,你们先走。” 孙凯收了枪,如脱了缰地野马开始疯狂往机场大厅跑,风在他耳边轰隆隆灌,陆怀征却如清风一般字字清晰地灌进他耳朵里,他面色紧绷,牙几乎要咬碎,从齿缝中挤出一句,“我在里面等你,你不进来,飞机不会走。” “好。” 可真到了那时候,也由不得谁走不走,半小时后,飞机会准时开走。 陆怀征没有再管孙凯,喊身后的周涛,“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对方没有发现我的位置。” “好,继续,我吸引火力,你狙击!必要的时候,掩护江为平!” “陆队,我看到你受伤了,要不让江为平跟你换?” 陆怀征一声爆喝:“少他妈废话!赶紧打,打完回家!” 此时,底下的□□分子正一步步朝机场大厅冲过去,陆怀征冷不丁地一枪,让他们集中火力分散了些微注意力后,周涛紧随而后砰砰几枪,倒下三人。 还余下十来人,他们开始疯狂砸机场的玻璃窗。 孙凯冷不丁朝玻璃窗外放一枪,随后他站上机场的站台,高声喊:“所有中国人朝我这边过来!!拿出你们的护照!十分钟后飞机抵达机场,不需要机票,护照就是你们的通行证!” 底下人哗然,鼓掌,欢呼,眼含热泪! 孙凯又扯着嗓子喊:“飞机半小时后会起飞,不管你们有没有上飞机,飞机都会准时离开,所以请你们到时候一定要按照顺序,不要哄乱,不然到时候谁都走不了!知道吗?!” 一名年轻男人忽然回道:“让老人小孩先,我们在后面顶着!” 紧随而至几道高声的附和声:“对!老弱妇孺优先,我们男人垫后!我们中国男人就是这么帅!!” 原先一旁的姑娘们听得尤其感动,听到最后那句略带口音的中国男人,没忍住忽然笑了出来,眼眶里还含着热泪,却忍不住捂着嘴啜泣。 参与过无数次救援,唯独这次最紧迫最危险,却也让孙凯更为感动! 而万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 在面临飞机陆怀征跟周涛还没进来,武/装分子在突破玻璃窗的一瞬间,陆怀征的狙击地忽然闯进一名逮着头巾的武/装分子,因为弹尽粮绝,赤手空拳地直直朝他扑过去。 两人扭做一团,陆怀征手臂使不上劲儿,被人摁在围栏上,半个身被仰到栏杆外。 孙凯低头看了眼时间,骂了句脏话,对耳机线喊:“周涛,你他妈死了!!” 周涛:“我在找角度!两人动作都太快了,全程在交替,我这距离子弹扫过去,我怕打中陆队。” “靠!” 距离起飞还剩下五分钟。 却在此时,大厅里不知道是谁唱起了国歌,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合唱。 一声高过一声,愈渐粗壮! 不论多少年后,都有人提起,那个下午,在图斯兰机场,回荡着他们浩浩荡荡的歌声! 是孙凯从没有听过的,那么整齐,嘹亮,而又纯碎的国歌。 85.第八卷 柔情英雄梦 不忘山河心(07) 时间在浑厚且亢奋的歌声中一分一秒的流逝, 所有人的心都被悬到了窗外死命纠缠的两人身上。 老人小孩及女人都已经被安排在机舱上坐着。 男人站成一排,整齐的立在登机口, 唱着国歌,为陆怀征周涛加油鼓劲儿。 机舱里, 有人拿手机录下这一幕,并且上传到微博上。 “临起飞, 还有两名军人跟武/装分子在搏斗没能进来……” 视频很模糊, 看得不太清楚,声音也听不真切, 却有耳朵尖的人反应过来, “是国歌吗?我听到你们在唱国歌了。” 博主回复:“是的。大家情绪都很激动, 中国人都很团结。” 网友回复:“没事就好, 希望你们平安撤离。” 没有再回复。 赵黛琳眼尖,在视频中,似乎看见了孙凯的身影, 仅仅是一个瘦削、一闪而过的背影,但她确定那是他,那一定就是他。 于好在同一瞬间, 来来回回将视频翻开了几百回, 也没有看见陆怀征的身影,见她神色失落,赵黛琳安慰了两句。 于好把手机关了, 勉强挤出一抹笑:“你猜, 在外面跟人搏斗的, 是不是他?” 赵黛琳靠在沙发上,沉默一阵,“于好你坚强点,昨天你还劝我来着,他答应过你会回来的。” 于好唇色渐淡,有些干涸,她舔了舔,像是恢复了意识,她若有似无的点了点头,目光涣散,喃喃重复:“是啊,他答应过我会回来的。” 赵黛琳去摸她头,捋着她的散发掖到耳后,“所以,你别担心了好吗?” 于好却捂住眼睛,手心滚烫湿润,忽然哽咽抽搐:“可他曾经也跟我说,这是他的责任,他可能有时候没法选择,师姐,你说他万一真的赶不上飞机怎么办?” 赵黛琳搂着她,轻声安抚:“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定。他领导那么重视他,肯定还会再派飞机去接他的,再不济还有船,只要不死,都能回来的,孙凯说他是在委内瑞拉唯一拿过勋章的中国军人,你放心,这种场面他一定不是第一次了。”说完,赵黛琳替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别哭了,他回来该心疼了。” “我没哭。”她嘴硬道,“就是有点辣眼睛。” 赵黛琳:“……” —— 这厢冯女士刚到办公室,包还没放下,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八卦,那人端着杯茶走到她面前,努努嘴,眼神往她对面的座位上瞟了眼,“你知道杨教授今天为什么没来上班么?” 冯女士没什么兴趣,放下包,准备去倒杯水,不咸不淡地说:“总不能是去图斯兰救援去了吧?” 那人惊讶:“你也看见新闻了啊?” 冯女士背着她倒水,“闹翻天了都,能不关心么?” 那人随口感叹了句:“我儿子看了这两天的新闻,嚷嚷着要去当兵,头疼死我了。” 冯女士没回头,专注地灌着水,冷不丁:“还行吧,小孩儿有爱国心挺好的。” “那我从小花那么多钱培养他干什么呀!”说完,那人觉得不对,端着眉眼细细打量饮水机前的冯彦芝,“不对,你之前可不是这态度?你现在思想怎么上进啊?” 冯彦芝不置可否地笑笑,端着水杯回到她面前,插科打诨说:“不好意思,前两天刚开完党会,咱俩思想境界现在不在一个层面。” 那人笑她:“得了吧你就,说句老实话,看了微博上的视频,我也觉得挺感动。当兵也没什么不好的,但就是谁也不舍得自家的孩子吃苦,明明有更好的路子走,他非得往巷子里钻。” “什么视频?”冯彦芝抿了口茶,随口一问。 “就那个唱国歌的视频啊,你没看过?听说有两个军人为了救他们,没及时赶上飞机,大家为了给他们加油鼓劲儿,就在机场唱起了国歌。” 听得冯彦芝心头一紧,“那最后赶上了吗?” “我不知道啊,博主还没发后续,不过我已经特别关注了,她一发微博,我就能收到消息。” “收到消息也告诉我一声。”冯彦芝又循着先前的话,补了句:“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现在的孩子了,现在的孩子都很有想法呢,哪能全按照咱们的意思来,早已经不是咱们当初那个年代了,现在是百花齐放、条条大路通罗马的时代了。” “您这思想觉悟有点高啊。” “只是忽然想通了,咱们不能把自己的思想强加在孩子身上,咱自己飞不起来也别整天指望孩子飞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看隔壁院系那王教授的孩子,整天在网上给人唱唱歌。”冯彦芝比了个数字,“一月还能挣这个数,你看你拼死拼活送儿子上这补习班,上那补习班,将来还不定能挣到人家一个零头。” 这可是戳人心窝子了,不耐烦一挥手:“得得得别提那丫头,现在网络时代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那丫头每回来院里,我就看她不舒服,穿得那叫什么玩意儿?破破烂烂的,捡破烂地都比她穿的多。我儿子以后可不能找个这样儿的,非得给我气死。” 冯彦芝笑笑没说话。 “得嘞。”那人回过身,“话说回来,刚刚说到哪儿” 冯彦芝拉着椅子坐下,提醒她:“杨教授。” 那人一拍脑袋瓜,反应过来:“你知道么,冉冉偷偷跟人领证了,对方比她小三岁,大学刚毕业呢,毛都没长齐一小子,两人说领证就领证,也不跟家里通知一声,杨教授都气昏了。” “气昏了?住院了?” “可不呢,搁医院躺着呢,我昨天看她去,孤零零一个人,她老公不是在外地么,也没找人照顾,冉冉也不知道死哪儿去了,这可真是嫁出去的丫头,泼出去的水了。” 冯彦芝无语地摇摇头:“造孽。所以说,做人别太过分,与人为善,这整天作天作地的作妖,这不就报应来了么。” —— 图斯兰。 距离飞机起飞还剩下三分钟,机舱门大敞着,孙凯安排最后几人进了机舱。 他低头看手表的空隙,指挥中心那边来信号,是栗鸿文。 “你们都上飞机没有?” 孙凯扶着额头,咬牙:“陆怀征和周涛还没。” 栗鸿文也急了,嗓音粗轧:“他俩在干嘛!闹着玩吗!?” “他被人缠住了!” “他现在连一个武/装分子都搞不定吗?!”栗鸿文彻底失控,暴躁地拍着桌案。 孙凯立在登机口风口,风呼呼刮着,心乱如麻,忍不住吼:“他受伤了!给他一点时间行吗!就五分钟!” 陆怀征赶不上飞机,栗鸿文怕是比谁都难受,但尽管如此,到了该舍弃时,他仍是毫不犹豫,他咬着牙,从齿缝中挤出,“不行,三分钟后准时起飞!” 靠! 孙凯骂了句脏话!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摘了耳塞,拔腿就往场站楼外面跑。 丝毫不顾耳机里栗鸿文暴跳如雷的声音:“你他妈三分钟后给我准时上飞机!!听到没有!!孙凯!老子问你话!” 耳机线挂在他脖子上,随风晃,他不管不顾,人直往陆怀征那边冲过去。 身后的吴和平也反应过来,立马要跟上去,却听见孙凯回头冲他大喊:“你回去,三分钟后机舱准时关闭,带着你们队的人先撤!” 吴和平跑着跑着慢慢停了下来,眼眶微热,他微微仰着头,控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而就在此时。 被仰在栏杆外的陆怀征忽然一个挺身,身体后仰,擒住栏杆,双腿夹住对方的脖颈,一个回旋用力一拧,听到清脆的“咔擦”一声响,他直接把人给甩到地上,随后松了手,从栏杆上滚了下来,顺势拾起刚才被打落在地的枪,不等那人疼缓过劲来,“突突”两声,直接爆了头。 彼时时间还剩下两分钟。 他重新戴上耳机线,干脆利落:“周涛,撤!” “收到!” 紧接着,就看他单手拎着枪,单手撑着露台上的栏杆,矫健地翻身落到下一层的露台上,非常干脆利落。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接从五楼翻到二楼的登机台上。 坐在机舱内靠窗的一姑娘,亲眼目睹了这一全过程,在最后两层地赶紧拿手机录了下来,兴奋地分享给朋友们:“我的天,帅死了,像不像跑酷?” 朋友顺势往外看过去,看见登机口几道狂奔的影子,忽然兴奋起来:“他们回来了!还有几分钟关舱门?!” “还有一分钟!” 前排的男人按捺不住,直接冲到机舱口,冲着陆怀征他们大喊:“快点!!!还有一分钟!!” “五十秒!” “三十秒!!” 机舱里的人,全探着颗脑袋,焦灼的不行,直到听见那登机道里,几声“哐哧哐哧”的脚步声传来,铁皮回声大,几个男人跑起来像坦克碾过似的震天响。 机舱里所有人都兴奋起来,异口同声开始倒计时。 “二十秒!!” “十秒!!” 啪嗒,一只脚先进来了,紧随而至,三道高高大大的身影气喘吁吁地冲进了机舱门! 与此同时,机舱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轰轰烈烈,经久不息地像是盘旋在浩瀚的宇宙上空。 三人气喘吁吁,却没有松懈,也没有歪歪扭扭地靠墙站着。 陆怀征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微微平复了下呼吸,然后慢慢直起身,给机舱鼓掌的人敬了个礼,就随便找了个空座坐下,孙凯跟周涛互视一眼,也打了个板正的军礼。 陆怀征胳膊受了伤,军医过来给他处理伤口,怕吓到小孩子,他准备跟前面穿着西服的年轻男人换个位置。 结果小孩子却忽然拉住他的袖子,怯生生地说,“叔叔,你坐这,我不怕,你坐这我有安全感。” 陆怀征难得笑笑,抬起袖子在小孩面前轻轻挥了挥,柔声说:“血你也不怕吗?” 小孩儿睁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摇摇头,“我不怕。你疼吗?” 陆怀征抬着一只胳膊,让军医包扎,盯了那小孩儿一会儿,忽然低头笑了,抬手揉了揉小孩儿的头,“疼啊。你疼的时候,你怎么办呢?” “我让我妈妈给我买糖吃,叔叔你呢?” “我也有人给我买糖吃。” 小孩儿还要追问,被他母亲拦住,“你让叔叔休息会吧,他很累,还受了伤,你不要打扰他好吗?” 小孩儿乖乖闭嘴。 女人饱含歉意地看向陆怀征:“不好意思,小孩儿嘴比较碎,您休息一会儿吧。” “没事,挺好玩的。”他不介意地说。 军医处理完,“暂时只能先这么止血,落了地,就立马送你去医院。” 其实还好,除了一开始那几下疼,现在有些麻木,右手臂几乎已经没知觉了。 然而他刚靠着休息了会儿,奈何机舱内的人都太热情了,对这几个‘英雄’又是送水又是送吃的,反正一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全往陆怀征孙凯这边送,还有个大腹便便的大叔过来问陆怀征跟孙凯的名字和所属部队,回头要做个大锦旗往他们部队门口送。 弄得陆怀征哭笑不得,靠在座位上,“真别送,您要送了,挂哪都不合适。” “那可不行,我老婆说了,必须得送,要没你们呐,我们现在还不定在哪儿呢!” 孙凯乐得不行,“您还怕老婆啊?巧了,我这兄弟也怕老婆。老婆说不让收人民群众的一针一线,就不能收。”顺势,他拿手搭上陆怀征的肩,乐呵呵地说。 陆怀征哧笑了声,抖着肩耸开他的手,懒得搭理他。 大叔当真了,贼认真地拧着眉,思索:“那是挺为难的,好吧,不送就不送吧,不过我还是得感谢你们,我写封感谢信总行吧?” 孙凯一点头,“行,您记得感谢国家,感谢政府就行了。别感谢我俩。” 大叔记下部队编号,满意离开。 身后方俩姑娘轻叹,“居然结婚了。” 孙凯听见,回头拿胳膊肘搡陆怀征,“你说你要没有于好,得有多少姑娘争着抢着嫁给你呀?” 陆怀征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养神,眼皮都懒得掀,大言不惭地说:“你要是女的,你也想吧?” 两人平日里开玩笑虽然没皮没脸地,但两人都是标准的直男,是绝对不会开这种玩笑的,陆怀征说这话时,孙凯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忙不迭裹紧自己军外套:“你居然对我有这种龌龊的想法?” 陆怀征仍是没睁眼,哼笑:“不好意思,我只对女人感兴趣。” “那你这么说,什么意思?” 陆怀征睁眼,转头朝他看过去,不再开玩笑:“我只是希望你,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专业点,别他妈搞兄弟情深这套,有意义吗?回去等着挨老栗骂吧,别指望我帮你说情。” 孙凯骂了句你丫没良心,像个小媳妇儿似的缩在一边,直到飞机落地都没理过陆怀征。 —— 临下班,冯彦芝正在收拾东西,听见对面手机叮咚一声提示音。 与此同时,手机的主人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是微博的特关提醒。 冯彦芝迫不及待问。 “怎么样,来消息了吗” 手机的主人郑重一点头,“对!我先看看啊。” 冯彦芝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她身后过去,低头去看那人的手机。 特关提醒: cherry是我的小太阳:“我曾经无数次动摇过的爱国心,就在今天,在此刻被这群中国军人牢牢盯住了,以后,我将努力工作,不说为国争光,但也要无愧今天这些拼死把我们从死神手底下抢回来的军人。给各位报个平安,所有人都已成功赶上飞机。” 甚至还有人一脸自豪地晒了护照。 “谢天谢地,我爱中国。” —— 晚上七点。 于好回来的晚,正在吃饭,冯彦芝已经吃完,在收拾碗筷,气氛很沉默,冷不丁开口:“他是不是今天一起回来?” “应该吧。” 冯彦芝停下擦桌子的手,“所以这次他是出任务去了?” “嗯,应该是吧。” 冯彦芝拧眉,丢下抹布,低头看着她:“你怎么什么都应该应该,自己的男朋友,到底干什么的,一点儿都不清楚?” 于好撂下饭碗,正色道:“既然您这么问了,那我就跟您认认真真介绍一下,他呢,是空降兵,只属于空军属,我以后呢也是空军家属,福利可多了,比如买票什么的。” “呸,说重点。”冯彦芝啐她。 于好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她是空降xx旅突击队的一队队长,头几个月刚升了校,现在是空军少校吧,他的主要工作就是负责这种大型灾难的救灾赈灾,或者是国外救援,类似这次的图斯兰地震、撤侨等等。” 刚说完,于好摆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是赵黛琳,她气儿不喘地说:“赶紧去空军医院,陆怀征受伤了!” 于好脑袋嗡的一声,瞬间炸了。 “只是伤到了胳膊,你别激动。” “你能不能一句话说完,我刚才差点就冲出去了。怎么样,严不严重啊?他怎么给你打电话啊?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啊?” “你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也是托人打听才知道的,这俩龟孙子还想瞒着我们。我已经往那边去了,你赶紧出发。” “我马上来。” 说完于好饭也不吃了,举着电话去玄关换鞋。 结果,冯女士已经干净利落地提着包站在门口一副等了她很久的模样。 “妈,你干嘛?” “我跟你去看看,这种突击最有意思了,你不觉得吗?” 说完,冯女士还俏皮地冲她一眨眼。 86.第八卷 柔情英雄梦 不忘山河心(08) 这厢, 陆怀征取完子弹打着赤膊仰面躺在床上,肌理线条饱满又流畅, 一只胳膊垫在后脑勺上,正盯着天花板犹豫着要不要给于好去个电话, 可见自己这会儿这么躺着,她肯定哭着闹着要过来, 要不让她过来, 她指不定又得多想。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病房门被人啪得推开, 孙凯急吼吼地冲进来,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贴着墙喘着粗气跟他说:“那俩来了!” 陆怀征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 “于好?” 孙凯挥着手,嗓子眼里干涩:“还有赵黛琳,她给陈瑞打电话, 结果这嘴上没把门的东西什么都说了!两人现在正往这边赶呢,咋办。” 孙凯慌神,陆怀征倒还好, 转念一想, 既然来就来吧,省的他在这纠结到底要不要告诉她受伤这事儿,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于好的母亲来了, 完全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当然, 这是后话,而此时的陆怀征浑然不觉,自己已经静悄悄地被一股来自丈母娘的势力包围,还跟个二百五似的嘲笑孙凯:“你慌什么,赵黛琳还能吃了你不成?再说,你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孙凯莫名红了脸:“我我我我,我不告诉你。” 陆怀征坐在床上,曲着一条腿,手懒洋洋地搭上去,哧笑:“傻缺,不就男女间的那点事儿吗,我还不稀得听。” 孙凯却忽然叹了口气,“你看人那么准,你说,赵黛琳这女人靠谱么?” 陆怀征捞过床头的手机,啪啪摁下几个键拨了个电话出去,“靠谱,比方言靠谱。” 孙凯忽然急了,“你再提方言我跟你急!信不信?” 陆怀征仍是维持着刚才那潇洒不羁的姿势,斜眼看着他,不屑地笑了下,然后电话接通了,他低低地喂了声。 于好接到电话时,赵黛琳正在开车,母女俩坐在后排,为了防止她通风报信,于好的手机全程放在腿上,屏幕朝上,亮晃晃地对着俩人。电话响起的瞬间,冯彦芝那眼神就倏地怼过来了。她就跟个犯人似的,不敢乱动,任凭那电话在腿上震,最后冯女士瞥她一眼,冲她发号施令:“接啊。” 于好小心翼翼接起来,“喂。” “我回来了。”陆怀征低笑着说,声音格外温柔。 “我知道。”电话放在耳边,于好顺势转头看着窗外,冯彦芝凑着耳朵紧跟过去,贴着手机背面想听听他俩说什么,隐隐约约听见那边低沉磁性的声音,不得不说,他声音确实好听,那天晚上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还以为是个电台的播音主持,没想到还是个当兵的。 “嗯,路上慢点,我没事,你别着急,听见吗?” “好。” “乖。” 收了线,孙凯鸡皮疙瘩掉一地,浑身恶寒,五官纠结地拧到一起,后背汗毛直立,“真该让你的兵都看看你这德行,恶心死人了。谈恋爱谈成这样,您陆队真是独一份。” 陆怀征懒得搭理他,把手机揣进兜里,从床上下来,随手从床头捞了件t恤套上,一边把脑袋从领口里拉出来,一边没什么情绪地对孙凯说:“于好跟赵黛琳不一样,她没什么安全感,自我认知差,又单纯,得哄。” 陆怀征这人吧,对付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办法,这都跟霍廷学的,他要真心实意地想追一女孩,有的是法子。于好的性格就得宠,不涉及底线,陆怀征都任由她胡闹。孙凯好奇:“那赵黛琳呢?” 赵黛琳的性格跟于好全然相反,一味地宠溺,会很容易让她反感,得适当吊吊胃口。 陆怀征回头横瞥他,手在孙凯肩上拍了拍说:“你跟我反着来就行了。” 也不说多,剩下的让他自己去领会,毕竟孙凯的情商说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陆怀征拉好衣服丢下一句:“我去办个手续,你要出去门别关。” 然后就自己吊着个膀子出去了,留孙凯一人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反着来?怎么反? 没半会儿。 孙凯似乎悟出了真谛,他眼中精光乍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不就是反着来么,没想到,这小子关键时刻还有点用。” 然后就见这傻子,乐呵呵地掏出手机毫不犹豫拨了个电话出去。 赵黛琳正在开车,没空接,她把手机丢给于好,“帮我开下扩音。” 于好依言照办,递到她嘴边,就听见孙凯在电话那头苦兮兮地说:“你在哪儿?” 赵黛琳:“往你那去的路上。” “哦,跟于好一起啊?” 赵黛琳下意识看了眼后座的于好,狐疑:“是啊。” 然后就听孙凯嘶抽了口气。 赵黛琳神经一绷,忙追问:“你怎么了?” “受伤了,疼。”那娇嗔又略带点委屈的鼻音,听得后方两人眼睛瞬间瞪得跟铜陵一般大,不可置信。 现在的特种兵画风都这么……清奇吗?冯女士用手挡了挡眼睛,不忍听。 赵黛琳轻咳了声意图掩饰尴尬,“我没听陈瑞说你受伤啊?” 孙凯:“我被子弹刮伤了……太疼了……” 刮……刮……刮伤。 冯女士:小伙子挺娇气啊。 赵黛琳不想再聊下去,因为不知道等会儿又能从他嘴里蹦出什么鬼话来,她匆匆挂断电话,“那你好好躺着,我马上就到了,先挂了,我开车呢。” “你快点哦!!!”孙凯说。 哦你妈。 赵黛琳没耳朵再听下去,摁断,车厢内气氛一度陷入尴尬,她时不时将耳边的碎发捋到耳后,又抬头看看后视镜里的后方俩母女,表情如出一辙,干笑两声。 然而等到了医院门口发现这边不好停车,冯彦芝又忽然想上厕所,赵黛琳就让她俩先下去,自己去找位子停车。 冯彦芝在一楼的大厅上厕所。 于好靠在墙边等。 走廊上人来人往的,人声嘈杂,脚步声匆匆,鼻尖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陆怀征办完手续,从护士站出来,想给于好去个电话,问问她到哪儿,顺便去门口接接她。 刚掏出手机,一抬头,就瞧见靠在墙角那熟悉的身影,小小一只,不过两三天没见,似乎又瘦了,低着头,脚尖在地上轻轻挲着,表情一筹莫展。 走廊上人影交错,声音躁乱,衬得她一个人孤孤零零的,像个没人要的小可怜。 陆怀征就没忍住,想逗逗她。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低头摸了摸鼻尖,侧着身穿过交错的人群,阔步朝她走去。 于好原是低着头,人靠在墙上,直觉头顶有阴影罩过来,下意识抬头,就听见一声吊儿郎当的熟悉腔调,言语间全是调笑意味:“在等人?帮我个忙?” 于好想啊,你丫玩什么花样。 陆怀征就吊着个胳膊,一只手抄在裤兜里,眼神都是戏弄,“哎,带打火机了吗?” 这是前段时间,队里休息时,几个小孩从网上学来的,天天在队里问,你有打火机吗?你有打火机吗? 于好问他:“你要抽烟?” “不,我要点燃你的心。” “……” 陆怀征笑得不行,说这话时自己都觉得鸡皮疙瘩掉一地,但看她呆若木鸡的表情简直太好笑了,整个人笑得发抖,肩直颤。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冯彦芝上完厕所出来,就看见一个肩上绑着绷带的男人说要把她女儿给点了,吓得她花容失色,二话不说抱起手上的包直接朝那男人的后脑勺狠狠砸过去,一边砸还一边骂骂咧咧:“一大老爷们不学好,整天在外头霍霍小姑娘!说什么混账话!你要把谁点了!我先把你点了信不信?!” 陆怀征后脑勺重重挨了一记,不等他反应过来,接二连三几下,全砸在他后脑上,冯彦芝劲大,包里也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猛一下敲过去,陆怀征疼得直抽气,本来肩膀还伤着呢,歪着身子拿手档,猝不及防又牵动了伤口,疼得他更是呲牙咧嘴起来。又怕这个发疯的女人伤着于好,一下子没回过神来,一边挡着冯彦芝,一边将于好护在自己身后。 直到,于好一声妈。 陆怀征眉毛都飞起来了,高高举着手,抵着冯彦芝的包,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于好,那眼神,这辈子没这么怕惊恐过。 “妈?” 冯彦芝停下来,试图去拽陆怀征身后的于好,“你躲他后面干嘛呀!” 走廊嘈乱,稀稀落落偶有几束目光投射过来,就听见于好低着头,声如蚊讷地说:“妈,这是我男朋友,陆怀征。” 那瞬间,陆怀征仿佛听见窗外的秋叶落地,凉了。 —— 病房。 于好跟赵黛琳孙凯一众人等被关在门外。 于好老老实实坐在门口的长椅上。 赵黛琳跟孙凯跟被人点了笑穴似的,停不下来,还在津津有味地模仿。 “嗨,你有打火机么?” “怎么,你要抽烟?”孙凯配合的。 赵黛琳嗓音故作粗轧,还夸张地做了个点火地动作:“不,我要点燃你的心。” 两人又是一阵放声大笑,赵黛琳笑倒在孙凯肩上,软软香香地蹭着他,孙凯后背一僵不笑了,始作俑者仍是未有察觉,还跟于好笑着打趣:“陆怀征可真行,我服了。我彻底服了。” 于好扭着脸,不肯搭理她,小声警告她:“你笑够了没?” 赵黛琳讪讪收了笑,“好嘛,我不笑了,不过这真的是我今年听到最好笑的一个笑话。”赵黛琳眼泪笑出来,她张着嘴,眯着眼,用手抹去眼角的眼泪,上气不接下气:“我好久没这么笑过了嘛。” 孙凯忍不住接茬:“我还记得,当初队里玩这个梗的时候,他还宁死不从的笑我们傻.逼。今天在于好这就暗戳戳用上了,他怎么那么逗啊?” 赵黛琳回过味来,阴恻恻地盯着他,“你也别得意,你今天跟陆怀征也没什么两样。” “……为什么?”孙凯一愣。 “因为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让于好接得,开得扩音。” 孙凯整个人炸了:“你有毛病吧?!” “你才有毛病啊?你没受伤骗我受伤?很好玩吗?” 孙凯掐腰站起来,绕着走廊走了一圈,指着赵黛琳说,“来,你跟我来一下。” 两人走了。 不知道上哪儿去‘华山论剑’了。 于好耐不住性子,站起来就着病房的窗口往里头看了眼,陆怀征背靠着椅子,背对着门,她母亲坐在他对面认真地听陆怀征说话,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满意不满意。 约莫是她这边视线太灼热,冯彦芝察觉,毫无情绪地往这边看了眼,似在瞪她。 说话的男人也顺着她母亲的视线随意往身后瞥了眼,那漫不经心又带着安抚性的一眼,让她心猛地一跳,小鹿突突地撞,又像是被一捧软篷篷的柳絮塞满。 心神一荡,爱意蓬生。 她喜爱他时而蹦出的少年心气,更爱他有一颗坦荡温柔心,山河梦。 不卑不亢,从不显山露水。 87.第八卷 柔情英雄梦 不忘山河心(09) 病房内, 两人面对面坐着。 两人的谈话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陆怀征收起了刚才的散漫和松垮, 在面对丈母娘的灵魂拷问上,他目光坦诚, 对答如流,泰然自若地仿佛只是跟一个普通朋友在聊天。 冯彦芝:“你的情况那天你姑父大致跟我交代得差不多了。所以现在都是跟你姑父住在一起?自己在北京有没有房子?” 陆怀征靠在椅子上, “有一套单身公寓, 很早前买的。平时大多在部队,所以用到的不多。” 冯彦芝点点头:“那你跟于好结婚……”说到这, 她咳了下, 觉得不妥, 又加了句:“我说的是如果, 如果你们俩结婚的话,当然这我们得遵循于好的意见,我只是觉得你得在北京买房子吧?来之前我跟于好她爸也商量一下, 按照你的工资条件,让你一个人在北京买房子也挺不容易的,而且现在新婚姻法也刚出台, 我们家这么些年也还是有些积蓄, 于好自己是没钱,你别指望她出钱了,她平日里买包买化妆品可能都不够花, 所以, 首付上我跟老于可以赞助点……” 听到这, 陆怀征抱着胳膊,闻言低头笑笑:“不用,房子我可以买,如果您不放心的话,名字也可以写于好一个人的名字,以后您要觉得我对她不够好,或者做了什么让她伤心的事,我净身出户都行。” 如果这时候在对方家长面前说一些,我是绝对不会跟她离婚这种话,会让长辈陷入一种万一两人以后感情破裂,男方又是个偏激的,死活不肯离婚的恐惧感。 陆怀征非常聪明,大大方方,懂得以退为进,连冯彦芝这个人精都听得一愣一愣,差点被他说动,只得呵呵笑着,“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她岔开话题:“你现在年收入多少?” 陆怀征报了个数。 冯彦芝捂嘴,“有这么多?” 他微点头,“还行。” “你这工作危险性高不高?我看到这次图斯兰的视频了,首先,我很佩服你们军人,但也请你谅解我作为一个母亲,不得不承认,你的各方面条件都很好,我也相信我自己女儿的眼光,但是,就像霍廷说的,你俩虽然认识的时间长,但在一起也不过是这么一段时间,我希望你们是冷静理智到觉得彼此真的合适,而不是因为一时的冲动,恋爱很美好,我理解,美好到会让你们想要不顾一切,但婚姻跟恋爱是两码事,你们要卸下彼此的伪装,卸下所有对爱情的幻想,然后要一起面对生活中的鸡毛蒜皮和柴米油盐。” 冯彦芝顿了顿,她对上陆怀征坦荡荡的眼睛,“于好是一个不怎么爱跟人沟通的孩子,她身上有非常多的缺点,甚至有时候说话也不过大脑,她非常直接,不懂拐弯抹角。跟你交谈这么几分钟,我能感觉出来,你很聪明,是个非常善于处理情绪的孩子,也非常懂察言观色。因为她跟一般女孩儿不太一样,你可能现在喜欢她,爱护她。但她其实真的就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姑娘,我给她找过很多条件都不如你的男孩子,说实话,他们对于好的评价不太高,认为她太过于较真和无趣,她只对学术论文感兴趣,甚至在跟人相亲的时候,谈论都是破窗效应等等一系列学术问题。” 陆怀征听乐了,抱着胳膊,勾着嘴角,靠在椅子上闷声摇头笑,表情格外无奈,眼神却宠溺。 那神态,让冯彦芝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后迅速回神,却听陆怀征道:“有一定的危险性,用我们教官的一句话来说就是,每年的车祸死亡率都比我们的死亡率要高,这种东西没办法去给您保证,谁都不想牺牲,大家都想拼命活下来,队里这么多年,娶老婆生孩子的都有,每回出任务,哪个不念着自己的家。顶多后半辈子断只胳膊少条腿……” 原本冯彦芝表情都松懈了,在听到最后那句瞬间又怒目圆瞪,陆怀征抢在她开口前拍胸脯保证:“您放心,断支胳膊少条腿我绝对不拖累于好。” “难不成你还跟她离婚啊,万一你都四五十了,她离了上哪儿找去?” “四十五不上前线了,我再过几年也得转业了。” “转哪儿去?” “这个还没确定,有可能留部队,也有可能转地方上或者干脆就是退役回家。” 不过栗鸿文肯定不会同意他退役回家。 “退役回家再找工作?” “对。” “你们能找什么样的工作?” 陆怀征思索:“银行保安?安保公司?私人保镖?” “……”冯彦芝听得头疼,“得得得,越听越离谱,你还是在部队呆着吧。” 陆怀征故意道:“其实现在国内的私人保镖一年收入也不错,比我现在的收入高多了,保护的也都是一些政.要人物。” 冯彦芝抿抿唇:“不行,保镖多难听,别人问我女婿干什么的,我说当保镖,这什么玩意儿,并不是看不起这个行业,只是我觉得你有现在这条件,没必要去走这条路,跟你们单位领导疏通疏通关系,实在不行,我托我们院长帮你找找关系,让人在部队给你留个工作。也不着急,等你转业再说吧。” 冯彦芝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陆怀征绕进去了。 女婿二字脱口而出,她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陆怀征全然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特诚恳地说:“好,我一定努力,不给您丢脸。” 冯彦芝瞬间对他没脾气了,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刚没给你打疼吧?” 陆怀征甩了甩脖子,一点儿事没有:“没事。” 冯彦芝一本正经:“黛琳说是个段子?我也不懂你们年轻人现在说什么段子,反正这种乱七八糟的段子少说点,显得人浮夸。” 陆怀征手拳抵到唇边,轻咳了声:“是。” 两人聊差不多,于好终于被放进来。 冯彦芝准备走,临走前对于好说:“晚上早点回来,别太晚,我去看个同事,先回去了,就不等你了。” 于好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哈腰把人送走。 一回头,陆怀征已经在原先的椅子上坐下了,背对着她,手压着脖子正在活动脖颈。 窗外明月高悬,窗帘只敞了一条细缝,静谧无常。 屋内亮着一盏床头灯,灯光染了黄,朦朦胧胧,人影看得不太真切。 于好双手放在背后紧紧贴着门,一点点、慢慢地把门关上。 椅子上的人未动,仍是压着脖子活动筋骨,神色疲倦,眉眼微微耷着。 “啪嗒——” 门缝贴合,她身子压在门板上,门上锁了。 “过来。” 椅子上的男人发话了,手上的动作仍未停。 屋内昏暗,他的声音如山似水,明明没什么情绪,却在她耳边听来颇具有挑逗性,连个后背都让她心动不已。 等她到他面前站定。 陆怀征仰靠在椅子上,两条长腿随意地踩在地上,左腿往外一摆,一拍大腿:“坐。” 于好不知羞耻地坐上去,顺势人往里转了半圈,手去勾他的脖子,小心翼翼地低眉问:“搞定了?” 陆怀征双手抱胸,散漫地靠在椅子上微微仰着头看腿上的她,若有所思一点头,“啊,搞定了。”然后要笑不笑地看着她:“有奖励么?” “亲一下?”于好试探。 他抱着胳膊,笑而不语,那眼底写满的风流,让于好羞恼不已,脑袋埋在他热烘烘的颈间,“你不行,你思想太龌龊。” “你说谁不行。” 男人对这句话的敏感程度无异于女人对胖瘦的敏感程度。 于好又把脑袋埋得深了些,“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怀征忍不住逗她,捏着她的耳朵揉了揉:“那我行不行啊?” “你这么执着干嘛?” “不是执着,这玩意本来就是情意所致,你要在我身上都感觉不到快乐,我作为男人,会很失败。” 于好小声地贴在他耳边,“但我可能体质问题,我确实没觉得有很快乐。” “来,我带你重新领略一下快乐。”陆怀征说着要把人拎起来,丢床上去,于好吓得赶紧搂住他脖子,伏在他耳边小声喘息着:“干嘛!你还受着伤呢。” 陆怀征不搭理她,自顾自把人带到床上去,“下半身没受伤就行,来,趴过去。” 于好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见他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低头看了眼这窄小的病床,“真……真做啊?” 陆怀征逗她:“做啊,咱们就是肢体沟通太少,多做做和谐工作有助于促进社会和谐,国泰安定,我也不用出那么多任务了。”说完一偏头,使唤她:“趴过去,把衣服脱了。今天教你个新姿势,以前没做过的。” “……新新……姿势?”于好惊恐,“我之前的还没适应呢!” 这俩说的有模有样的。 于好真就乖乖趴过去了。 原本是想逗她,没想到于好真脱。 陆怀征眼神深邃,还在指挥,声音没了之前的戏谑,多了几分沉:“半脱半穿吧,比全脱了好看。” “……” 于好乖乖照做,剩下三颗扣子没解,仰头看着立在床边还吊着一只胳膊的男人:“然后——” 然后,唇被人咬住。 陆怀征不等她问完,低头单手捧着她的脸去吻她。 窗外,月渐散,云层聚拢,光亮若隐若现,像是坠入了黑暗。 屋内,灯昏暗,一个俯身,一个仰头,亲亲密密的深吻,唇舌在暧昧的灯光里辗转缠绵,陆怀征亲一下,便转一个方向,于好被他亲得缺氧,手扒拉上他的脖子,紧紧贴着他。 陆怀征慢慢把手从她脸上滑下去,“你那个是不是快来了?” 于好一愣,囫囵含着他的唇,在脑中迷迷糊糊算,“你怎么知道,好像是快了。” “比你平时大一点,听说女人来那个就会变大,原来是真的,神奇。” 神奇两字的口气让人听了简直想揍他。 于好气急,一掌推在他脑门上,“你研究这个干嘛!” 两人分开,陆怀征笑得不行,低头看着她,刚要说话,病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于好反应极快,忙背过身。 赵黛琳跟孙凯站在门口,什么都没来得及看,被人狠狠砸了一个枕头,准准确确不偏不倚地砸在孙凯的脸上:“进门要敲门这规矩你妈没教过你?” 孙凯委屈:“又不是我开的。” 一转头,赵黛琳已经不见了,溜之大吉,孙凯一回头,刚要说话,被陆怀征又吼了一嗓子:“还他妈瞎看!” 于好彼时已经扣好扣子,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有些不知所措地轻轻挲着小腿。 “砰!” 大门被人火速关上。 两人低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没什么要那啥的心思,陆怀征一开始也就纯属逗逗她,没想自己这么不经逗,反而先被撩了火,这会儿努力平息了呼吸,在她床边坐下,先是转头看看她,帮她把头发掖到耳后,这才转回去看着窗外,道:“我跟你妈谈好了,结婚的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于好抱着膝盖,轻轻嗯了声。 陆怀征坐在床沿,两条腿松松垮垮搭着,半只胳膊吊着,有些自嘲地笑笑,有些不可思议:“其实没想过,还能有这一天,真的没想到,有一天能把你娶进门。” 于好下巴搭在膝盖上,静静看着他。 男人侧对着她,灯影虚拢着他,轮廓刚毅却柔和,转头看她时嘴角那一抹自嘲的笑意莫名让她心抽疼。 他眼神忽而变得悠远。 “咱俩刚重逢那会儿,从军区送你回研究院那天,其实那天约你吃饭,真的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当是老同学那样吃顿饭,问问你这几年过的怎么样。” “然后呢?” 他一只手垂下去,搭在腿旁边,微微耷着肩,松散地长长叹了口气:“然后发现你对我还有感觉。” “自恋吧你?” 陆怀征回头笑她:“你敢说不是?在婚宴上,看到我失魂落魄那样儿,我当时就知道你对我还有感觉。” “那你那天为什么不搭理我?” “其实当时只是疑虑,又想都这么多年了,或许你早就有自己的生活了,我怕自己突然出现给你带来困扰。但是后来在情侣餐厅我才确定你还喜欢我,那天心理测评你不是问我犹豫什么,我说我在犹豫要不要追你,我确实在犹豫,没开玩笑。”陆怀征说到这,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里饱含深意,彻底要将她融化,“说实话,当兵这八年,确实挺心如止水的。”他慢悠悠转回视线,微微眯着眼看着窗外的明月,“是真心如止水,对谁都不太上心,直到遇到你之后,我发现我还是喜欢你,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又抵触对你的感情,直到在云南,你师姐逼我做选择的时候,我还是不甘心呐。凭什么都是我主动,后来我知道你曾经离开的原因,又自责自己作为男人为什么不能大度一点,其实,于好我还很不够。” 于好伸手去抱他,脸在他硬邦邦的肩上蹭,“我也不够,咱们慢慢学吧。” 他轻轻嗯了声,转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下,“以后也会吵架吧,霍廷说没有不吵架的夫妻,吵架归吵架,但是有些话,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提,很伤感情的。” “我知道了。”她轻声在他耳边喃喃,“我爱你。” 突来的告白让陆怀征扑哧一笑,忽而转头去吻她的唇,忽轻忽重地啄着,含着她的唇轻吮□□,于好被他逼到床头,他把人抱下来,一颗颗轻轻挑开她的扣子。 他不动声色,看着她。于好头皮发麻,过电般的刺激感后。 陆怀征轻轻给她扣上扣子,口气特欠地憋着笑说:“爱莫能助,再忍忍。” 于好气成河豚了,鼓着脸,憋着气,忽然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狠狠踹了他一脚,陆怀征哈哈大笑。 气氛好得像是一幅画,浓墨轻点全是风情。 —— 婚事就这么定下了。 冯彦芝回单位,看见杨教授都是一脸和气,弄的杨教授心里发闷,问冯彦芝的好友:“冯教授怎么了?最近这么高兴?” 冯彦芝好友回:“女儿要出嫁了,当然高兴了。” 杨教授惊讶捂嘴:“什么时候的消息啊,这么突然呐?” 两人正八卦,冯彦芝从厕所回来,好友笑笑,“你自己问她吧。” 杨教授走过去,“老冯” 冯彦芝下意识抬头,“怎么了?” “于好要结婚啦?” 冯彦芝看了眼对桌的好友,“你消息挺灵通啊。” “真的哟,对方什么人呐?” “八字儿还没一撇呢,再说吧。”冯彦芝挥挥手。 冯彦芝的好友忙接嘴:“得了吧,装什么洋蒜呢,老杨,你等会儿下班别走,我跟你说今天于好男朋友来接老冯下班,你要不嫌回家晚,就留着看看呗,听说是一当兵的。” 听见是一当兵的,杨教授脸上的兴味降了一半,“你不是说不给她找当兵的么?” 冯彦芝先是白了好友一眼,责怪她多嘴,又心不在焉、相当敷衍地唱了两句:“当兵好呀,当兵妙呀,当兵当得呱呱叫呀。” 意思也是懒得跟她多嘴。 “毛病,我可得跟你说,军婚可不是这么好结的,后续的事情麻烦着呢,一弄不好还得坐牢呢。” “呸!”冯彦芝翻了一大白眼:“说什么呢你?嘴上这么没把门,你给你冉冉积点德吧你,懒得说你我都,冉冉为什么瞒着你领证啊。就你这嘴给损的。” 这俩见天斗,不吵两句就不太平,办公室也都见怪不怪,乐呵呵跟看戏似的。 “你别觉得我说话不中听,我说的是实话,于好这条件,可不得找个更好的么?” 冯彦芝就没搭理她,看着表,时间一到,迅速拿包直接下楼了。 陆怀征已经在楼下等了,他养了半个月伤,现在除了一些重物不能拿之外,基本恢复差不多,此刻穿着一身黑衣黑裤,极简又休闲,模样清俊,他身上有股成熟男人没有的少年气却又有那些大学生没有男人味。引得大学城里的姑娘频频侧目,目光流连,他一只手抄在裤兜里,半靠在车门上跟于好打电话,“在你妈单位门口。” 于好那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陆怀征电话贴在耳边,四处看了眼,眯着眼道:“真不用过去接你?” 那边忙得一团乱,论文纸页翻得哗哗作响,心不在焉地对着话筒说:“不用,我忙完就自己开车回去,你先跟我妈回家,她说要看看你会不会做饭,怕咱俩以后饿死。” “……重点是看你吧,我在部队也没法回家给你做啊。” “你先学吧,我慢慢学。”那边又是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我还有好多东西没写呐,开题报告只写了一半,今年又要开始评职称了,你知道我每年最怕什么,我最怕这个了,还要弄一大堆演讲的东西,我晚上要是赶不回来,你们就别等我了,先吃吧。” 此刻的于好,就像一只暴躁的小狮子,陆怀征甚至能想像到她说这些话时的抓狂表情,撅着嘴,能挂一嘴油瓶,非常可爱,活灵活现地,特别有人气。 他很喜欢现在两人的状态,普通又充满乐趣。 冯彦芝从楼上下来,身后还跟着两三个年纪相仿的阿姨,直直朝他这边过来,陆怀征站直身子,把手机揣回兜里,倒也挺大大方方地跟人打了声招呼。 冯彦芝替他一一介绍过去,“老杨,老李,我同办公室的同事。” 陆怀征礼貌点头:“杨教授,李教授。” 冯彦芝回头瞪那俩:“可以了?看完了?” 陆怀征想也知道怎么回事,没扭捏,大大方方站着让人看,一点儿没怯意。 杨教授:“你在哪当兵啊?” “就在北京。” “什么军种啊?” “空军。” “空军啊,那工资肯定很高。” “您说笑了。” 陆怀征的回答方式让冯彦芝对他又莫名多了一丝好感,他非常懂照顾自家丈母娘的心情,在面对冯彦芝的盘问有问必答,而在面对外人/同事的盘问属于插科打诨打太极,不会让对方尴尬的同时又不会全部告知。 不然显得有问必答成了二楞子。 冯彦芝觉得在为人处世上,陆怀征真的非常有一手,上了车,没忍住多嘴问了句:“从小就这么会跟人聊天儿么?” 陆怀征正在开车,愣了一下,“什么?” 冯彦芝说:“于好就没这么聪明,跟长辈聊天,别人问什么答什么,说得一清二楚,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底,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瘪着一张嘴,也不知道讨好。反正总之很让人头疼。”她说着摇摇头,靠在车窗上。 陆怀征握着方向盘笑笑:“她比较单纯。” “所以总是得罪人,她奶奶不喜欢她,姥姥也不太喜欢她。她要是能跟你似的,这么懂人情世故,也不会混到现在没几个朋友。” “别人不喜欢她不是她的问题,就像我姥爷也不喜欢我,哪能因为一两个人的不喜欢就否定自己。于好很好,您不用担心。” 冯彦芝没再接话,当时靠着车窗想,如果于国洋有陆怀征这一半的性情,他们家也不会搞成现在这样。 —— 于好忙得焦头烂额之际,赵黛琳忽然给她打了个电话。 “快看微博。” 于好脑袋浑浑,没什么力气地支撑在桌上,含糊地搭着腔:“干嘛,我还在写明天要交的报告!我来不及了,不看八卦,你别打扰我,陆怀征还在家等我吃饭呢?!我要写不完,韩教授明天会杀了我的。” 想到韩教授她忽然一个激灵。 她想完了完了,现在能让她激灵的男人居然不是陆怀征而是韩教授,这件事太可怕了。 “有人爆料,狄燕妮在重设斯坦福监狱的实验中,不断给志愿者倾向误导,甚至在有意诱导激发他们的表演欲。” “表演欲?” “对,就是不断地给出他们心理暗示,让他们虐待自己的囚犯,从而得到快感。你当初跟她公开叫板的时候,还有人质疑你想蹭她热度,现在已经有很多人把你之前的微博给转出来了。” “他们说什么?” “说什么都有,现在舆论你还不清楚么,一会儿倒这边,一会儿倒那边,反正就看哪边人多,那边赢咯,现在狄燕妮出了事儿,大家除了嘲她,还能干嘛?不过有人说,她是收了钱才这么做,我看着倒是不太像,有些人就是为了黑而黑。有些话,听听就过去了,别太当真。” —— 而就在此时,陆怀征接到部队电话。 “你回来一趟,有点事需要跟你了解。” 88.第八卷 柔情英雄梦 不忘山河心(10) 于国洋提前一周从外地回来, 刚下火车就风尘仆仆地往家里赶,进门的时候, 家里空空荡荡的,除了冯彦芝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别说女婿,连个鬼影都没瞧见。 他站在玄关处换鞋, 把包挂在墙上的钩上, 一边脱西装外套一边调侃她:“看你这表情,今晚是又被人放鸽子了?” 冯彦芝没搭理他, 捏着遥控器的手, 老神在在地靠着沙发背, 自顾自调频道, “现在的年轻人,忙得都是不着家。” 于国洋脱了外套,挂在沙发上背上, 慢慢捋起袖子,坐到她旁边,拿了张报纸靠在沙发上翘着脚翻, 漫不经心问了句:“这回又是什么原因?” 冯彦芝没好气:“说是单位临时有事儿, 让回去一趟。” 于国洋摊着报纸,横瞥她一眼,“女儿呢, 怎么没回来?” 冯彦芝:“临时加班。” 于国洋摇头叹口气:“那不得了, 军令大过山, 这种你没办法,谁让你女儿非要找个军人,再说她自己不也忙得整天不着家啊,前阵子又说去云南出差,反正俩都忙,没什么好说的。”说完,还不确定似的瞥她一眼,“还真是个军人?” 冯彦芝声音仍是懒洋洋地:“当然,军官证就看过了,假不了。” 于国洋哼哧发出笑声,低头翻阅报纸,随口问了句:“什么军衔呐?” “两条杠呢。” “哟,还不低。”于国洋呵了声。 “可不嘛,他这算是政.治人物了吧.”冯彦芝说到这就来劲儿了,放下手中的遥控器,“我以前哪敢想,咱闺女能跟这些人搭上关系,我就觉得以后找个普普通通本本分分的人类似小沈那种就挺好的,谁知道,她给咱弄这出。我老实跟你说,我长这么大,没见过情商这么高的孩子,那天在单位,连老李都说,这小子会说话,懂礼貌,相处起来很舒服,没有现在年轻人身上的那股子浮躁劲儿,于好跟他比,真的差太多了。”” 于国洋从手边的矮几上找出老花镜带上,捏着报纸又凑近了些,瞥她一眼道:“你以前除了关心成绩,还关心过她别的么,连她喜欢吃什么菜都不知道吧,更别说她喜欢什么样儿的男生了。” 冯彦芝翻了个白眼,“这事儿你也轮不上说我,你难道就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男生?论沟通,你比我更少,我好歹关心她的成绩,你连她的成绩都不关心。” 于国洋扯了扯嘴角,“我一向认为,太过于关心一个孩子的成绩,会给孩子造成无形的压力。” “懒得跟你扯,反正在于好的教育上我问心无愧,我唯一对不起她的一件事,就是她高一那年,我光顾着跟你妈斗智斗勇,逞一时之气,忽略她的心理健康问题,韩教授说她有社交恐惧症,其实从小我就能感觉出来,这丫头太自我封闭了,以前也带她看过医生啊,人家都说没问题,只是比较害羞内敛,如果不是那阵咱俩离婚的事情闹得她情绪不稳定,也不至于后面受那么罪。我承认,在这方面,我是个很不合格的妈妈,但是于国洋,你扪心自问,如果你但凡能平衡我跟你妈的关系,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这段时间,跟这个小子接触,你知道我想的最多的是什么么?” 于国洋一顿,报纸还捏在手上,狐疑地看过去。 冯彦芝没看他,眼神不着痕迹地落到窗外,那葱葱密密的绿叶,映在人眼里,格外清透,她自嘲地一笑:“他身上的意气风发跟你年轻时很像,可他比你细心,非常善于观察细节,我随口一句话,他能察觉到我跟老杨的不和,并且在杨教授面前,不失礼貌给足了我面子。这些你能做的到吗?还记得上回,我回家跟你说因为一个课题的申报,我跟老杨在单位吵架的事儿么?你当时是怎么说的?你说,你理她干嘛做你自己的。我回头一跟你抱怨,你就说这有什么,不搭理她不就行了呗,或者你附和着帮我骂两句老杨,可回头到了单位,你又怂了。你知道老杨在单位怎么跟系主任编排你么?说你没本事,窝囊!这条适用我跟你妈,你每回都说我跟老太太计较什么,可有些事女人就该计较,这些话,我只说一次,以后也不会再说了,老李问我,你为什么那么忍老太太。我说我没办法呀,我把人腿弄折了,下半辈子跟轮椅为伴了,这是我欠她的。” 于国洋脸色黑了,“行了,这事儿不用提了。” 冯彦芝自顾自地说,“在我跟你妈上,你其实从来没向过我,你打心眼里都是向着你妈,你不用反驳,跟你相处了这么多年,我非常清楚你那点男人骨气,你窝囊惯了,跟人吵没两句脸红脖子粗自己先高血压犯了。我甚至有点明白,于好为什么会喜欢陆怀征这种男人。因为,她从小缺失的安全感,和受的这些窝囊气,她需要一个能保护她的人,你难道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于国洋猛地把报纸往案桌上一拍:“够了!” “你干脆你俩一起嫁过去得了!” 冯彦芝无奈地摇头笑笑,心如死灰:“被我说中就生气?其实无所谓,于国洋,我这几天考虑了很久,想得也很清楚了,你看起来谁都不得罪,其实背地里把谁都得罪了。你知道吗,做人没点棱角,别人只会拿你当球踢,这样的生活我也过够了,你妈那边我也受够了,于好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咱俩也差不多可以到此为止了,我以后就算一个人过,也不想再留在这个家里受这些窝囊气,老太太的脚我会定期给抚养费的。哦对了,还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陆怀征是霍廷的侄子,按照于老太太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同意霍家的人来娶咱家的闺女的,免得到时候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我也懒得再跟你们闹了,干脆点,咱俩离婚,女儿归我,跟你们于家没有关系,她跟陆怀征结婚对你们丝毫没有影响。” “陆怀征不是姓陆?怎么又跟霍廷扯上关系了?”于国洋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陆馨是他姑姑,三十几岁改嫁给霍廷的。” 于国洋一声冷笑,“你这是看人家三十几嫁了个好人家,也想改嫁了吧?也不看看自己都几岁了,还跟着人瞎折腾。” “随便吧,你爱怎么想怎么想。” —— 栗鸿文坐在会议室等了很久,来问询的是几位研究院的调查员,陆怀征推门进去时,几人正在议论,听见门动响,齐刷刷回过头,栗鸿文率先招呼,“过来坐。” 陆怀征敬了个的礼,拉了张椅子坐到对面。 栗鸿文坐在会议桌的中心,其余三人调查员坐成一排,待他坐定,坐在三人中间的那个女调查员忽然递给他一张照片,“这个人认识?” 陆怀征低头看了眼,确认:“认识。” 女调查员:“叫什么。” “狄燕妮。” “跟你的关系?” 陆怀征靠在座椅上,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听到这,下意识看了眼栗鸿文,后者点头示意,他才低声说:“我曾经的心理医生。” 女调查员:“你们私下有没有过其他的交流。” 陆怀征回答的挺干脆:“没有,因为是病患跟医生的关系,私下几乎没有交流,这是队里的规矩。” “你们队里平时也有心理医生,跟她们也不交流吗?” 这个问题栗鸿文抢答了:“不是的,队里平时的心理医生属于问诊型的,是帮助队员做常规的心理测评,一旦发现有心理问题的队员我们会及时移交正规的心理医院,进行治疗,而医生跟病患的关系,是非常保密的。” 女调查员表示了解,在纸上画下勾,继续低着头问:“那在治疗的过程中呢,她没有跟你说过一些奇怪的事情。” “怎么算奇怪?” “类似心理实验这种。” 陆怀征又看了眼栗鸿文,这回连后者都憋不住了,敲敲桌板:“小邵,你有话就直说,不兴拐弯抹角那套。” 三位调查员面面相觑,其中那位叫小邵的,欲言又止地看着栗鸿文,五官拧做一团,纠结呐,为难呐,“领导,您就别为难我了,我就奉命过来问陆队一点消息,具体发生什么事儿,上头都是让保密的,您这是要让我犯错误呀。” 栗鸿文冷笑,“哟,还有你小邵不敢犯的错误呀?当年搬首长椅子,害首长摔了个大跟头的那小姑娘我怕是不认识了。” “年纪小,首长不追究,那都是我命大。以后可不敢了,所以您也别为难我了。” 栗鸿文这个老狐狸哪能没有办法,想打听的事儿转头就打听来了。 小邵又问了一些药剂的用量以及当初治疗过程中的异常现象,陆怀征都一一告知,等人走后,栗鸿文那边也来消息了,接完电话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陆怀征彼时正靠在栗鸿文办公室的窗边抽烟,窗口摆着个檀木烟灰缸,他眺着远方,掸了掸烟灰,刚把冒着青烟的烟卷含进嘴里,就听见身后“砰!”的摔电话声。 他身姿挺拔,闻声回头,眉峰微微拧着,烟蒂停在唇边,顿了下,看着栗鸿文铁青的脸问:“怎么了?” 屋内有股淡淡的檀香味。 半晌,栗鸿文问他:“你每年都体检的吧?” “嗯。”陆怀征点头。 “最近一次什么时候?” “除去艾滋那次,好像是去年年底吧?” “没什么不舒服?” “没有啊。”陆怀征笑了,把烟喊进嘴里,吸了口气,把烟搭到窗外,淡声问:“怎么了?” “狄燕妮在给你治疗的时候好像使用了违禁药物,还有过量使用吗.啡的的记录,她给自己做了个实验,证明你所得的那什么ptsd,我没听明白,反正就是她拿你当小白鼠做了个实验!而且,这件事,于好也知道了。” “你刚刚给谁打电话?” “老韩。”栗鸿文咬牙,“这老东西说,他怕这边军方施压会惊动狄燕妮那边,所以一直没告诉我们。这件事是于好第一个发现的,她跟赵黛琳无意间发现了你的病例,跟老韩研究了很久,确定她在治疗过程中确实使用了违禁药物,只能说明你命大,身体没出现问题。” 栗鸿文又叹口气,“这小丫头真是跟她师傅一个德行,做什么都闷不吭声。前阵子跟狄燕妮闹那么大,别说,我还真以为跟网上那些传言似的。” “什么传言?” “大概是说她想红吧,说她是政/府的走狗,整天假装散播正能量。” 陆怀征没空翻那些网友的言论,就随便看了两条就关了,本来学术这个问题就是存在争议性的,就像那天有个人扬言要给于好好看,他当天晚上跟霍廷去s大门口守着,结果这丫是闻风先跑了。 第二天他又出任务,没时间管,只能让霍廷盯着,等他从图斯兰回来再说,然而霍廷办事效率高,直接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说,搞定。 后来回来翻了翻留言,没再有那人捣乱,他便也没在管。 至于别人说什么,他也懒得去看,经历过无数次救援后,其实他非常懂一个道理,最容易被煽动的,不是火,不是蒲公英的花絮,更不是风,不是这世界上以实物形式存在的任何东西,而是人心。 他有时候在国外救援,遇上同胞,有理解的,有不理解的,指着鼻子骂他们的有,对他们哭天抢地感恩戴德的也有。 更何况又是在网络上,仅仅通过只言片语去判断一个人的时候,人们将这种煽动的情绪发挥地淋漓尽致。他记得很早前的时候,无聊的时候,看了一个节目。 有个小姑娘因为参加英烈纪念日的时候,忘记摘墨镜,刚好被航拍的机器带到了镜头。 节目一播出,小姑娘被网友骂得狗血喷头,甚至上升到人品问题,最后跳楼自杀。 跳楼前,她在微博留下一行字。 “今天的我,是明天的你们。” 所以他对这些事,始终秉持一个看客的心态,学术上的问题,学术讨论,他不参与,于好跟狄燕妮的任何工作上的问题,他不方便介入,而私下女人间的问题,他更不方便介入。 他始终默默陪在于好身边,在她需要的时候,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于好这么执着跟狄燕妮叫板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他。 —— 于好看完了所有关于狄燕妮的报道,本次的爆料人是s大的一名学生志愿者,因为很崇拜狄燕妮的科学理论,所以在得知她要重新验证斯坦福监狱理论的时候,第一时间到她的心理研究所报了名。 结果在试验进行的第一周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狄燕妮在培训的过程中,不断尝试从心理层面上给他们进行诱导,甚至提出了金钱奖励,在第一天的试验结束后,狄燕妮让助理进来传达了她不太满意,没有实验精神。 结果在第二天的看守实验中,看守加大了惩罚力度,甚至跟囚犯发生了剧烈的肢体冲突,这让其余几名囚犯彻底恐惧,他们甚至在犹豫要退出实验,却被狄燕妮严词厉色地驳回。 而更可怕的事情,在第三天发生了。 有位看守,在狄燕妮的引导中,提出了要与囚犯性/交,而被选中的囚犯还是一名男生,这让其他人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惶恐,他们开始疯狂地拍打地下室的实验门。 这完全让所有人偏了导向。 而更让人大跌眼睛的是,狄燕妮面对质疑,她轻描淡写的回答了一句:“看守说性/交就性/交吗?你们不敢反抗吗?看守才两个人,你们有十几个人,不能联合起来反抗吗?这个实验真正的目的,是我想要看到,这些人,对权威的反抗,很可惜,他们并没有。你们为什么恼羞成怒,因为这不就是现实中的你们,对权威地无条件服从,领导让你倒咖啡就倒咖啡,领导说扣工资就扣工资,你们就是一台没有思想的生活机器,你们对生活没有热情,我没错。” 如同津巴多的第一次那样,这次的狄燕妮也被迫终止。 于好把所有的报道看完,趴在桌上正犹豫着要不要发条微博的时候,电话进来了,看到名字,她兴奋地接起来。 “结束没?” 于好趴在桌上,懒懒地说:“还没。你在哪?” 研究院外,坐在车里的陆怀征举着电话没什么情绪地说:“还在队里。” 于好舒了口气,“你慢慢来,我还需要点时间,我把开题报告写完我就出来,好了给你电话。” 陆怀征:“好。” 于好没挂,“对了,陆怀征,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电话里男人的声音低沉好听。 “为什么你待人都这么宽容呢?” “宽容么?” “宽容,感觉你不太生气。” 陆怀征察觉:“听得出来,你有点生气。” “也不是生气,就是觉得很无助,就是感觉自己做了太多无用功。” “我给你讲个故事。” “什么故事?” 陆怀征看着车窗外,霓虹闪烁的灯,映着他眼底的心事重重,闪着盈盈的光。 “两年前,在南苏丹营救人质,没有听领导的命令,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地炸了对方的攻防点,等我出来的时候才知道,随望在里面。”他声音发哽,“年轻气盛的时候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对,从南苏丹回来,接受了两年的心理治疗,那时候其实一度想退伍,想回家,最后是随子听说我要退伍的消息,她来找到我,希望我不要离开,她说她哥哥不会怪我的。我觉得做人,谁都会犯错,但错了你认,挨打要立正,她们就算怪我也应该,可是他们选择原谅。你说我为什么待人都这么宽容,是因为我身边的人,待我都宽容。” “你哭了?” 他没有否认,低低嗯了声。 于好惊讶于他的不遮掩。 “没什么好惊讶的,我当然也会哭,只是不想在你面前表现出来。” “哦。” “别哦了,赶紧写完出来,我在门口等你。网上那些帖子我已经找人删了,别去看了。” 于好一愣,“你都知道了?” 男人声音一改刚才的低沉,低头风轻云淡地说:“嗯,知道了。” “那当年的狄燕妮对你做的……” “也知道了。” 她真的太心疼这个男人了,于好怕他多想,立马说:“你别担心,我跟韩教授研究了很久,对你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的影响,千万别给自己压力。” 他漫不经心地笑,往车窗外看了一眼:“我的身体我自己有素,我倒是担心你的身体,昨天五千步走了么?” “我挂电话了啊。”于好作势把手机拉远,抑扬声调,拖长耳音,“挂了啊——” 却听见一声极快速且低沉,甚至是模模糊糊,透过话筒那边传过来的,还夹杂着滋滋啦啦电流声的—— “我爱你。” 如捕风捉影一般的荡在她耳边,每个音符,都化作会飞的小羽毛,轻轻且小心翼翼地踩在她耳边,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不由自主地想要朝他扑过去,然后埋进他厚实宽大的胸膛里。 听他俯在她耳边,低低沉沉地说一万遍。 她后脊背僵直,慢慢把手机贴回耳边,“你说什么?” 那边却懒洋洋地笑:“好话不说二遍,没听见就算了。” “……” 夜晚,盏盏的灯火如同烟火,蜿蜒在条条交错的马路上,昏黄的路灯,照着冷清的街道,那如同闪耀着的银河早已在某个时刻寂静下来,高楼里的灯影,忽明忽灭,渐渐瞬息,整条街道,透着一股死寂。 路边泊着一辆不算太起眼的车,唯独那军牌有些起眼。 那天晚上,陆怀征在研究院门口等到凌晨两点,于好才写完开题报告伸着懒腰从里头出来。两人在车里忘情地接吻,吻得难舍难分,擦枪走火地程度不亚于任何一次真枪实干。 最后陆怀征把车停到了海边。 云层渐渐褪去,月光清晰,落在车顶上,洒下一片清辉。 那摇晃不定的车子,如同此刻对面那片来回晃荡的蔚蓝色的大海,每一个巨浪,都拍至了他们最契合的高度。 —— 舆论至那晚之后,确实少了很多,于好发现之前那些黑自己的账号都不见了,微博上关于她跟狄燕妮的争论都被删除了,只保留了极个别不带有政治倾/向的正面言论。 她抱着手机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陆怀征:“军人家属还有这种待遇?” 陆怀征拿手指掸她脑门,“想什么呢,军人家属没这种待遇,我让霍廷删的。” 她叹了口气:“权/势,还是权/势社会。” 陆怀征笑她:“这算什么权/势社会,真正的权势社会,你还没见过呢,你难道还没从狄燕妮的事件中,反思点什么出来吗?” “我就是觉得有些人太容易被煽动了,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自己的判断力,还有就是有一些无聊的人,唯恐天下不乱。” 陆怀征揉揉她的头,“狄燕妮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煽动力,本身她就是一个权威代表,心理学专家,这个头衔往上一套,随便说点什么,别人就会帮她煽风点火。我不懂你们学术界啊,但对我来说,研究太多这种人性的东西没什么意义。做好自己就行了,常怀敬畏之心。其余说多了也是白搭。” 于好重重点头。 这番谈话的不久后,狄燕妮就以故意伤害他人罪被逮捕,拘留第三天,她提出要见陆怀征。 陆怀征到接见室的时候。 狄燕妮已经坐在那儿了,低着头,蓬头垢面,五官削瘦,颧骨深凹,与往日在演讲台上那意气风发的女人,大相径庭,她看着陆怀征,苍白地扯了扯嘴角:“来了。” 陆怀征从部队过来,穿着一丝不苟地军装,连帽子都戴得齐齐整整的,军领规整地翻在脖子歪,喉间那块微微突起,狄燕妮说话的时候,他人模人样地靠在椅子上,低低嗯了声。 “进来之前,我已经联系我的助理,发布了声明,我始终不认为我做的是错的,我不会为我的科学态度道歉,我唯独做错的一件事,是对你,我欠你一个道歉。” “我接受。”陆怀征大大方方的。 陆怀征太过爽快,导致她准备一系列的话竟不知怎么说出口,狄燕妮自嘲地笑了笑,脸别向一处,昏暗的接见室,丝毫看不见她眼底的悔意:“这个世界本就是病态的,大家都不愿意面对这个人性的弱点,每一个人,拿到太阳底下去看的话,谁是干净的?没人是干净的。”她哼笑:“说什么一均之声,百家之言,其实是一家之言,大家都讨厌黑暗面,可他们没发现,再这么下去,黑暗面会渐渐拢住她们的内心,我大学的时候,曾经做了个测试,拉了几十个学生,每个人随机分发一个假帐号,然后大家畅所欲言,每天充斥地是戾气、暴力、血腥,你难道不觉得这些才是人最真实一面吗?我做这些实验,我让他们面对自己最真实的一面,难道是错的?” “我不懂你们科学。我曾经的导师,他研究的是隐形飞机,他得了胰腺癌,如今倒在病床上,每天心心念念的都是资料交接的事情,我昨天去看他,他还抖着手坐在电脑前画图,改进数据。这才是我认为的科学精神。” 陆怀征走后很久,狄燕妮都没从这句话中回过神来,她如游魂般回到牢中。 第三天,狄燕妮自杀的消息从监狱中传来,震惊了整个心理学界。 她的遗书在当天被助理公开在微博。 “大学时有个导师,对我很好,认为我在心理学界一定会有造诣,我便以为自己插上了翅膀真的能飞。我导师是个非常好的老师,他对我期望很高,这些年也不乏总是数落我,因为我做的事他很不认同。他认为我在浪费自己的青春,消耗自己的名气。我想为自己正名几句,我从没想过要出名,如今做的一切,是我自认为对学术界有帮助的,我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喜欢我支持我,这不是一份忏悔信,是一份遗书。 我第一次萌发了要重设斯坦福建于实验的想法是在一次讲座上,我认为当年津巴多教授的实验存在很多漏洞,而且,他并没有达到我想要的预期效果,所以我想要自己做一次,这是其一。 另外,我不否认,在实验中我确实有对于实验员进行心理引导,因为我希望看到的是他们在逆境中,是否敢反抗,是否敢联合一气对抗外敌。很显然,实验结果是失败的。也许是其中某个环节出了问题,也许确实是实验方向出了问题,无从得知了。 本次实验的所有实验员已给了经济补偿,并且会有后续心理医生跟进他们的心理状况。 最后,想表达的,也没有多少了。 我最对不起的人,是我曾经的导师,他对我寄予厚望。 忽然想到,顾贞观曾为救友写的——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老师对不起。 狄燕妮绝笔。 写于八月二十五日凌晨。” 时间是她入狱前两天,这是一份早就写好的遗书。 院里这几天谈起这件事,有人叹息:“其实她除了行事风格偏激一点,在心理学上的造诣确实不错呀。” 赵黛琳:“别打马后炮了,她入狱的时候,嚷得最欢地不就是你吗?” “那不是因为于好吗?”那人看了于好一眼,“她那些脑残粉把我们于好祸害的多惨,天天转评赞骂我们于好,抓她的时候确实挺大快人心的。不过我最近发现一个问题,好像没什么人骂你了哎,你以前那些黑粉的账号都被黑了哎。” 于好想想应该是霍廷花钱摆平的。 却不料,后来有天一帮人出去吃饭的时候,她那天去完了,陆怀征还在队里,没过来,包厢里只有向园,徐燕时,还有家冕,家冕旁边还坐着个戴着眼镜的小妹妹,十五六的年纪。 她人还没走进去,就听见里头传来家冕惊讶的声音。 “看不出来啊,你丫还挺厉害的。” 小姑娘哼唧一声,骄傲像只孔雀,“我小学就拿过不少奖了。” “那你怎么出来干这个啊?” 小姑娘脸一红,“我那天是迫不得已,你别哔哔。” 家冕笑笑,又听那姑娘道:“靠,这又有个骂嫂子的。” 家冕一甩手里的瓜子:“废什么话!黑了他!” 徐燕时自顾自吃东西,全程没看一眼向园,向园更是,头就差埋进碗里。 于好站在门外,眼含热泪。 她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被他的朋友接纳。可如今想来,却觉得怅然,那刻,她觉得幸福,也复杂,也简单。 —— 九月,陆怀征半年复查时间到了,彻底解除了艾滋警报。 冯彦芝自那天之后就从家里搬了出去,于国洋没办法,连于好都劝不住,最后陆怀征半夜从部队回来,给她俩先搬到了自己原先的公寓,冯彦芝怕给他俩添麻烦,说就住一晚,明天她出去找房子。 弄得于好哭笑不得,陆怀征靠着门,抹了抹后脖颈建议说:“这个地方是不太好住,治安没其他地方好,我平日里都在部队,有事儿也照顾不到你们,要不搬霍廷那边吧。” 于好小鸡啄米般点头,“姑姑做饭可好吃了。” 冯彦芝一口拒绝:“你奶奶要知道,肯定打死你。” “我管她干嘛呀,她要打就打呗,我有老公我不怕。”说完,于好忍不住又问了句,“您真要跟我爸离婚啊?到底哪里过不去啊?” 冯彦芝转身收拾床铺,“大人的事儿,小孩少管。” 于好下意识回头看陆怀征,后者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身上的迷彩还没换,一派松散,冲她摇摇头,示意她先别问。 于好哦了声,帮忙收拾床铺去了。 一室静谧,只有“普拉普拉”地床单抖动声,冷不丁又听冯彦芝说了句,“不过反正我也不惯她那臭脾气,以前还威胁我说不让上族谱,我可不稀罕,要不是为了于好,我才不受那老太太的气呢。” 陆怀征半开玩笑地靠着门说:“没事儿,您跟于好一起上陆家的族谱。” 冯彦芝被他逗乐,却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有点难为情,挥着手把两人轰走,“你俩该干嘛干嘛去,围着我干嘛,我自己收拾收拾该睡觉了。” “妈,那你给我留门啊,我下去送送他。” 冯彦芝头也不抬:“留什么门,回你爸家睡去。” “我不回家,我今晚就跟您睡。” 冯彦芝被折腾的无法,“那你别踢被子,从小就爱踢被子,我可受不了你。” 陆怀征笑笑刚要说,她是挺爱踢被子的,忽然发觉有些不妥,及时收住,清了清嗓子,跟冯彦芝道别,看着于好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得,你也别送了,陪你妈吧。” 话虽这么说,两人还是缠缠绵绵地出门了,于好粘人地不行,抱着他脖子死活不肯撒开。 两人进了电梯,陆怀征歪着脖子去按楼层:“来,手撒开。” 于好气不过,瞪他:“你最近对我很冷淡哎,这么快进入倦怠期了?” 陆怀征吊着眉梢,冷眼睨着她,在里头跟冯彦芝说话时那如沐春风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英俊地眉拧成一团。 于好手指尖在他胸膛戳了戳,“你怎么还两副面孔呢?” “九月二十三号,晚上八点干什么去了?” 于好歪着脑袋,仔细回忆,干什么去了,干什么去了呀,她想不起来,又拿出日程表看了看,这才想起来,俏皮地搂着陆怀征的脖子跟他敬了个礼:“报告首长,那天晚上开同学会去了!” 陆怀征眯了眯眼,“嗯,然后就坐一个男同学的车回家了。” “我喝多了,没法开车。” 他仰头看着电梯上跳动的数字,漫不经心地:“哦,还喝酒了。” “盛情难却。”声音越说越小。 陆怀征低头看她一眼,冷笑:“自己没做错事,别心虚。” “不过你怎么又知道?”于好忽然想到。 他一副清清白白地:“别想多,我可没派人跟踪你,也没在你身上安装什么定位器,是咱妈说的。”说完,他表情略嫌弃地挑挑眉,“谁让你那男同学握着咱妈的手,在那套近乎来着,阿姨您好,我叫傅冬辉,我目前在一家四大律所工作,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找我帮忙。” “我可不是一个人坐的,我跟胡思琪还有几个女生一起的,傅冬辉买了台好车,他故意炫富,非得要送,我们说了打快的,他不肯,说要送我们回家,她们又不好拒绝,难道我一个人打快的啊,我也不敢啊,单独打车危险。”于好搂着他的脖子说,“我跟胡思琪都坐的后排呢,副驾是他以前的同桌,两人打的火热呢,怎么会对我这种已婚的有想法。” “你也知道你已婚啊。” “哎,你要翻旧账是不是?那咱俩一起翻翻。” “又要翻你胡姥姥是不是?”他斜眼。 于好被逗乐,扑哧一笑,扑过去吻他,陆怀征反身将她抵在电梯壁上,狠狠去咬她唇,“下不为例啊,再坐那些对你心怀不轨的男人的车,我要家法伺候了啊。” 于好甜滋滋,“你怎么这么劲儿劲儿。” 两人亲了好一阵才松开,陆怀征没让她送到门口,电梯门开了就让她回去了。 于好依依不舍地抱着他胳膊,陆怀征扒拉都把拉不开,无奈地揉着她的头发,“马上就婚假了,再忍忍啊,知道你难受。” “你才难受呢!”于好埋在他胸前,反唇相讥。 陆怀征笑得不行,“不闹了,真走了。” 于好松开他,眼圈竟有些泛红,看得陆怀征一阵心疼,又把人抱紧怀里使劲儿揉了揉,低头在她额上重重亲了下,“你爸妈的事儿,你别参与了,等我回来再说。” “好。” 陆怀征启动车子的时候,扫了眼后视镜,无意间看见花坛边坐着一个微微佝偻的背影,那模样,有些熟悉,他又从车上下去,朝着那蹲着的人影过去,试探性地叫了声,“叔叔?” 于国洋垂头丧气,一抬头看见自家女婿,他忙从台阶上下来,用手抹了抹眼角,那双苍老的手有些局促不安,淡淡应了声:“哎。” 陆怀征走过去,“您在这干嘛呢?” 于国洋:“没什么,我就随便走走。” “您来找妈的吧?” 于国洋这才问了句:“老冯睡了吗?” 陆怀征低头看了眼手表,“这会儿应该睡了。” 于国洋双手搓了搓裤腿,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 “爸,我送您吧。” 于国洋一愣,不可置信地回头:“你叫我什么?” 陆怀征笑笑,“爸呀,怎么了?” 他有些激动,眼睛似乎含有泪话,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男人,满心说不出的感动,却也只是重重地应了声:“哎!” 等上了车,于国洋忍不住问他:“队里辛苦吧?我看了你们在图斯兰救人的视频,你从五楼噌噌噌下来那个模样简直帅呆了。” 陆怀征打着方向盘,笑得挺坦诚的:“说不辛苦肯定是假的,但做什么都辛苦,每个人付出跟回报都不一样。” 于国洋点点头,“确实,做哪行不辛苦,于好也天天加班。”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于家楼下,于国洋下车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句,“在调研的时候,老冯说闺女找了个男朋友,我当时就在想是哪个混小子,可看见你之后,我觉得能嫁给你,或许是她的荣幸。” “能娶到她,也是我的福气。”陆怀征说。 于国洋笑着点点头,“不管以后我跟老冯是和是离,祝你们一生平安吧。” “您也保重身体。” —— 几天后,陆怀征的婚假正式批下来了。 彼时,于好跟冯彦芝已经搬进了霍家大宅,陆馨挺着个孕肚出来迎接,冯彦芝一瞧这肚子,忙放下行李,不敢相信:“转眼这么大了?” 陆馨笑着摸摸肚皮:“医生说是双胞胎。” 冯彦芝打心眼里高兴,“恭喜啊。” “谢谢。” 住在霍宅的日子,成了冯彦芝这辈子最幸福的几天,她做饭比陆馨好吃,连霍廷都赞不绝口。她一天到晚闲不住,没事儿就倒腾倒腾营养,给陆馨煲这烫那烫的,陆馨苦笑着对于好说:“我能预料到你以后怀孕的日子了。” 于好一想到她跟陆怀征的宝宝,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红着脸说:“还早。” “早什么呀,你都快三十了,你别熬到我这个年纪,身材不好恢复,对宝宝也不好的。” 被陆馨这么一灌输,于好倒也真有些急切起来了,可见某人还丝毫没有反应,每天晚上的耕耘都坚持不懈地带套,有一次把于好逼急了,一扯,“别戴了。” 陆怀征伏在她身上一愣,“怎么了?” “我想要孩子。” 陆怀征叹了口气,“婚礼办了再说,现在还早。” “那婚礼办了,就要孩子。” 陆怀征忽然笑了,手点着她额头:“你是不是陆馨那鸡汤喝多了?喝出母爱来了?” “你想想,我给你生个孩子,然后以后牵着她/他的手,逛超市,看电视,然后跟你长的一模一样,多有意思?” “别,要是女儿就算了,生个儿子,我怕太皮。女儿长得像我就不好看了,还是像你吧。” “那你同意啦。” “同意个屁。”陆怀征发现自己差点被她绕进去了。 —— 这天,陆怀征出去跟孙凯几个吃饭,回来时,身后跟着个人,冯彦芝正坐在沙发上教陆馨织小孩儿的毛线袜,一抬头看见身后那矮矮胖胖的男人,脸色微变,放下毛针转身就走了。 于国洋在沙发上坐了一晚,陆怀征陪了一晚,两人看了一晚的球赛。 凌晨回到房间,于好心疼不行,拍拍他冒着青渣的下巴颏儿,“我爸又拉着你谈心了?” 陆怀征:“嗯,聊你妈的事儿。” 于好在他唇上亲了亲,“可怜。” 陆怀征在她唇边偷了个香,拍拍她屁股就让她出去了。 之后几天,于国洋雷打不动,每天晚上七点,霍家门口准时报道,冯彦芝只当他是个透明人,给忽视了个彻底,霍廷跟陆馨倒是每回都特别热情地给招呼,霍廷还开玩笑地说:“要不,您也搬进来住吧,反正这边空房间还有很多。” 于国洋挥挥手,他哪拉得下这脸,反正就这么耗着吧,看谁耗得过谁。 —— 赵黛琳跟于好的婚礼在同一天。 婚礼的前夕,孙凯说队里几个兄弟要帮他和陆怀征搞什么告别单身、正式步入婚姻的聚会,赵黛琳就跟于好约了去看电影,车开到半途接到向园的电话,“失恋了,求抱抱。” 赵黛琳把蓝牙塞进耳朵里,说:“来吧,中环影城,我俩看电影呢。” 两人车刚停进地下车库,向园就发定位来了,说自己已经到了。 “靠,你坐火箭啊。”赵黛琳边骂边锁车门。 “我就在这附近。” 赵黛琳半开玩笑地说:“不会是在酒店吧,这附近就一个有名酒店。” 向园毫不避讳地说:“是啊,刚打完分手炮。” 赵黛琳又骂了句:“靠,你这丫头够野啊。” 向园收了电话,“不扯了,我去买票了。” 结果,等向园买完票,于好跟赵黛琳坐在候影厅听向园控诉徐燕时的种种恶行时,陆怀征跟孙凯来了,两人穿着便服,黑衣黑裤,高高大大的出现在电影院的时候,向园看着那两人朝这边过来,低低骂了句:“靠,你们没说是情侣date啊!” 于好忙说:“你别误会,我们不知道他们要来。” 刚刚陆怀征问她在哪的时候,她还以为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人就过来了。 两男人走到跟前,一人一边,大喇喇地拉开自家媳妇身边的椅子坐下,又同时拿起自家媳妇儿面前的饮料喝了口气,动作一致非常整齐。 看得三姑娘一楞一愣的。 于好拍拍陆怀征,“你不是说队里吃饭?” 陆怀征散漫地靠在椅子上,转头看着于好,他百无聊赖地掀着胸前的t恤给自己煽风,“吃完了。” 于好:“不是吧,吃饭就吃这么会儿?你们没话题聊么?” 陆怀征却低头打量于好的裙子,“没什么要聊的。”随即又讽刺了句:“谁跟你们似的,参加个同学会喝到十一点。” 于好乖乖喝饮料,不说话了。 “你们看什么?”孙凯问。 “《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 陆怀征站起来,准备去补票,“有什么?” “你最近记忆力不太好?”于好狐疑地看着他,“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 “这什么鬼名字。” “……” 陆怀征买完票回来,屁股刚坐下不久,他兜里的手机跟孙凯的手机几乎是同时响起来,两人都第一时间接起来。 等挂了电话,一回头,眼神就变了,“临时有任务要走了,你们看完早点回家。”陆怀征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于好白花花的大腿上,“晚上回去别冻着。” 说完就走了,两人没乘电梯,而是直接顺着扶梯风一样往楼下跑,最后一级地时候,陆怀征直接手撑着扶梯身手矫健地翻了过去,看得一旁的行人捂着嘴尖叫。 “跑酷吗?” “帅死了。” 向园沉默地吸着吸管,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身旁两位准新娘的神色。 “明天的婚礼,我还要参加吗?” 于好跟赵黛琳一人抱着一杯饮料,看着那两道如风一般的背影,鼓着脸异口同声地说:“我反正是要去!” —————————————————————— 正文完。 89.番外(1) 89 番外(1) 结婚后的日子, 对于好来说似乎并没有太美好。 因为陆怀征休假那几天,每天晚上九点就逼她上床睡觉, 然后变着法儿地折腾她,结果每天早上还六点准时拉她起来去跑步, 美其名曰,帮你锻炼身体。 怀有身孕地陆馨, 侥幸躲过这一劫, 每天看着于好可怜巴巴地被她侄子从被窝里拽出来,那睡眼惺忪地叫一个眼泛泪花, 一脸苦兮兮的模样, 冲她挤眉弄眼, 姑姑, 你救救我呀。 陆馨坐在沙发上,不动声色别开头,佯装没看见, 低头默默喝了口水。 别求我,等我卸了货,我也自身难保了。 十月的北京早晨有些冷, 陆怀征仍是一身运动简装, 白t灰色运动裤,于好耍无赖扒拉着他的背,像条八爪鱼似的, 牢牢挂在他身上, 陆怀征直接把人从背上拧下来, 二话不说拖着她跑。 “我不跑了,昨晚太累。”于好撒气往公园地长椅上一坐。 陆怀征站着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低眉,坐到她边上,公园里,锻炼地人多,陆怀征经常跑这块,跟好几位常年在这锻炼的老爷子都挺熟的,见面都招呼,这会儿刚过去一老头,是练太极的,拎着把剑,剑头挂着红红的剑穗来回荡。 两人聊了会儿。 于好就在一旁看着,觉得他可真能扯。 不是陆怀征能扯,而是老爷子能扯,好不容易遇上个能说点话的小伙子,也忍不住多说了点。 等他俩说完,于好低头一看时间,半小时过去了。 在等陆怀征回来,刚才那股子气性全没了,像跟霜打的茄子,蔫了。 “你终于想起我了。” 陆怀征站在她面前,腿长又瘦,于好脑袋对着他的腰部,仰着头恹恹地说。 陆怀征低头看着她,单手抄进兜里,右手揉了揉她毛绒绒的脑袋,笑着说:“老爷爷说你媳妇儿又漂亮又听话,我一听,挺有共同语言的,就跟他多聊了两句。” 于好没憋住,一句话被他逗乐,却仍是扭着脖子说:“骗人。” 陆怀征没反驳,只是低头闷声看着她笑。 于好深知,陆怀征早已把她的脾气秉性摸了个精透,她就是听不得别人夸她,别人一夸她,她就努努力,坚持下。 跑步这事儿,也就被陆怀征这么连哄带骗地坚持了近一个多星期。 婚假结束的最后一晚。 陆怀征做得特别狠,于好整个人差点被他给拆了,甚至又给她解锁了所谓的新姿势,于好觉得男人在这方面的造诣简直令她咋舌,有时候跟赵黛琳吐槽,赵黛琳立马一个电话过来,然后能跟她说上半小时她跟孙凯的闺房秘/事。 赵黛琳比她放得开,两人配合起来默契无间。 于好听得那叫一个面红耳热,头昏脑胀。晚上第一次,做了春/梦。 半夜醒来,被窝全是汗,发间全是湿热的汗,莫名空虚,她想起白天赵黛琳说的话,没忍住,给陆怀征发了一条微信。 “老公。” 结果没想到,陆怀征很快就回了,他当时在国外,刚巧从领导那里领回手机,于好微信就来了,顺势给她回了一条。 “嗯,还没睡?” 于好本没想他回那么快,“咦?你在玩手机?” “刚拿到,大晚上你还不睡?” “我想你了。” “想我想得睡不着?” “有点。” 陆怀征笑得不行,回:“你想什么呢?” 结果于好会过来一条。 “你有没有尝试过……在电话里……” 这几个省略号是相当的意味深长,看得陆怀征眼皮直跳,气血直窜,“这几个省略号,应该不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是。” “你怎么了?是不是太久没见了。” “没有,赵师姐说她跟孙凯有时候会在电话里那什么……好像还有专业术语,你没听过吗?” 陆怀征忍不住扶额,“你可以适当地跟赵黛琳保持一点距离,咱们不是什么都要跟他俩一样的。” “哦。” “睡吧。” “哦。” …… 后来于好问陆怀征为什么不愿意跟她在电话里,他说不喜欢这种纯发泄的方式,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情之所至。还有一种是职业病,世界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而且微信记录本来就没有什么保密性。 说这话时,陆怀征还捏了捏她的鼻子,欺身压过去:“我理解你猎奇的心理,但是我这个人比较重视实干性,比如现在……” —— 结婚第二年,陆怀征跟孙凯被调派至南苏丹维和八个月,这回真是一年半载杳无音讯。 等回来的时候,于好跟赵黛琳恰巧临产。 然而,他俩根本不知道自己媳妇儿已经怀孕了,结果,刚下飞机连军装都还没来得及脱,听见人说你媳妇儿在医院快生了的那时,陆怀征还笑得踹了那人一脚,“滚蛋,上一边玩儿去!” 那人急得那叫一个急赤白脸,“真快生了!我跟你说你没开玩笑!你这会儿要是赶快点,说不定还能见证你娃的出生!” 陆怀征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一把揪过那人的衣领,“你说真的?” 那人握拳宣誓:“我用毛/主席发誓!我要骗你,我就不叫中国解.放.军!” 陆怀征掉头就往医院跑。 嘴里难得骂了句脏话,操! 陆怀征到医院的时候,于好正做完内诊出来,临产前的内诊疼得能要人命,这会儿眼圈红红的,全是泪,向园牵着她在做产前活动,医生说还得多走走,至少得开到六指再进去,目前宫颈口只开到三指。 于好扶着栏杆走得极慢,向园心疼她,就让她坐着休息会儿。 她摇头,抬头的瞬间,就看见空荡荡的长廊尽头去,站着一个久违的身影,向园顺势也看过去,一下就愣住了,捂着嘴尖叫:“嫂子,那是!” 那人一身军装没来得及换,修长笔挺地站在那儿,尽头的窗棱里,隐隐折射着窗外的光,光线虚实,如梦似幻。 于好以为自己幻觉,却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愣愣地挺着个大肚扶着栏杆站着,葱段般的手指搭着金属围栏,她不由地握紧了那围栏,指骨节微微泛白,不敢相信。 走廊寂静,清风徐徐,偶尔有人过,仍是寂寥。 那男人慢慢挪开步子,像是慢镜头的回放,正一步步朝她这边过来,他起先走得尤其慢,慢到让于好觉得不真实,而后他又忽地加快步伐,如疾风一般转眼却到了她的面前。 于好却笑着朝他伸手,“抱抱。” 那一瞬间,向园泪崩。 —— 继陆馨诞下的双胞胎男孩儿后,霍家又添一男丁,取名陆意礼,小名,一厘。 陆意礼小朋友模样像极了于好,性子又随了陆怀征,情商特别高,学得也特别快,平日里光看陆怀征怎么哄于好的,也学了个八分像,但偶尔也有调皮的时候,怎么都不肯吃饭,于好拿他没办法,就拿陆怀征吓他,“等会爸爸回来了!” 意礼小朋友胖乎乎的小身子立马抱紧于好:“不要!” “等爸爸回来我就告状,说你在家欺负妈妈。”于好刨了一勺饭,塞到他嘴里,“你不吃饭,我就告诉爸爸。” 意礼小朋友瘪着嘴,两眼泪汪汪地,委屈极了,吧唧吧唧两口下去了,“我吃了。” “这碗吃完。” 那会儿口齿还不太清楚,含糊不清地说:“那我寄几(自己)吃,你胖(放)在界(这)。” 于好把碗给他。 意礼小朋友接过碗,“吧唧”一声把碗给扔地上了。 于好气得一下午没跟他说话,陆意礼小朋友浑然不知自己得罪了妈妈是什么下场。 陆怀征晚上回来的时候,气氛不太对,看于好的态度,想也知道是儿子又惹她生气了,陆怀征笑着走过去,拉了张椅子坐在她对面随便捡了本书翻了翻,说:“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天天跟他生气。” “你儿子太可气了,下午把饭碗都扔了,还跟我妈顶嘴。”于好对着电脑写论文,头也不转。 陆意礼平日里嘴巴特别甜,但脾气上来是谁都劝不动,这点真随了于好。 “那小子人呢?” “在玩具房。” 陆怀征:“没人看着?” “哪敢啊,陆家大少爷,我妈看着呢。” 陆怀征站起来,揉揉她的头,笑着说:“我去看看。” 陆意礼小朋友此刻正在玩具房玩得不亦乐乎,哈哈笑得前和后仰,小小胖胖的身子坐在地上像一团肉,特别可爱,结果看见陆怀征的一瞬间,笑声戛然而止,默默转回身开始整理地上散地七零八落的玩具。 冯彦芝一瞧见这样也知道谁回来了,扶着膝盖慢吞吞站起来,自觉地给人腾地:“姥姥去做饭了。” 陆怀征靠着门,“您今晚歇着吧,我带于好出去吃。” 冯彦芝一愣,“啊?那一厘呢?” “一厘不用吃饭的。”陆怀征说。 地上的陆意礼一边默默收拾玩具放进自己的篮子里,一边小声、含糊不清地说:“一厘叫(要)吃饭饭的。” 说完,还非常确定地拍了拍地板,“一厘要吃饭饭的!” 陆怀征没搭理他。 等冯彦芝走后,他走过去,盘腿在陆意礼面前坐下,“你知道惹你妈生气的后果是什么吗?” 陆意礼小朋友茫然地摇摇头。 “就是爸爸得哄妈妈,爸爸哄不好妈妈,爸爸就没心思上班,爸爸没心思上班,爸爸就得扣工资,爸爸一扣工资,你就没钱买玩具了。” 陆意礼恍然大悟。 “好的爸爸!” —————— 90.番外(2) 番外2 胡建明的事,冯彦芝在于好怀第二胎的时候知道了。 陆怀征跟霍廷商量,找了个合适的时间把这件事原原本本从头到尾一字不拉地告诉冯彦芝,于好跟陆馨在房间带孩子,另外几人在书房聊到半夜,隔着一扇门,耳边尽是充斥着小孩儿的嬉闹声尖叫声。 于国洋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冯彦芝掩面。 于好跟陆馨低低浅浅的交谈声偶尔能从隔壁传过来,她说自己总是睡不好,第二胎的胎动反应好像比第一胎大,陆怀征老说我夜里睡觉踢被子,冻着他女儿。 陆馨低低笑,他就是嘴硬,拿女儿当借口呗。而且他就知道是女儿啦。 于好无奈地说,他非说是女儿。 陆馨咯咯笑,他希望是女儿吧,那你呢,你希望生女儿还是儿子呀? 于好想了想说,儿子吧,儿子不用担心他以后被人欺负。 这话传到隔壁,冯彦芝再也忍不住,几度掩面痛哭,心像是被人狠狠刨了一刀似的,空了一块,漏着风,磨着她受伤的创面,疼得令她几乎晕过去。 她绝望地抓着于国洋的肩,推他,打他,压着嗓咬牙咒骂:“畜生,都是畜生!你们家没一个好东西!滚,你给我滚!” 于国洋不为所动,任由她搡着,最后是陆怀征拦着冯彦芝,霍廷看不下去,对冯彦芝道:“您打他也没用啊,这事儿要怪就怪于好自己瞒着。” 感受到陆怀征狠厉的目光后,霍廷又改口:“也不是这么说,在大多数女孩子遭受一些熟人的侵犯后,都会对父母羞于启齿,特别像于好这种内敛的女孩子。我曾因为这个事儿访问过一些曾经有过相同经历的女孩子,在早年那个性教育缺乏的年代,有过这些经历的女孩子,百分之六十的父母都是不知道,剩下的百分之十的父母会表示不相信,只有百分之三十的父母才会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孩子,但现在不一样了,时代在进步,性教育开放了,所以有些东西,我们可以拿出来说。怀征找我聊过几次,他犹豫是否需要告诉你们,但前段时间鸡飞狗跳的都怕给生活添乱,现在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我们告诉你们,不是想让你们自责,而是希望在这个家庭里,你们也要改变观念,永远保持清醒。” 于好好不容易把一厘哄睡了。 转头看见冯彦芝站在她房间门口,犹豫着没进来,她头往外探了探,小声叫:“妈?” 冯彦芝攥紧衣角,低低应了声。 于好从屋里出来,“您站在这干嘛?” 冯彦芝低着头,不说话。 于好觉得不对劲儿,低头去看她眼睛,“您怎么了?爸呢?” 冯彦芝:“回去了,陆怀征送你爸回去,晚点回来,让我跟你说一声。” 于好靠着门框点点头,“您怎么哭啦?跟我爸吵架啦?” “没,一厘睡了吗?” 于好回头瞧了眼,“刚睡。” 冯彦芝抹了抹眼泪,“行,你休息吧,我也去睡了。” 然而,冯彦芝只是转了个身,却没动,努了努嘴,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最后忍着眼泪一擦,匆匆回了房间。 于好眼见这情形不对,忙跟上去。 “妈,您到底怎么了?” 冯彦芝回到房间,不知道从哪儿拎了个大行李箱,把衣柜里的一件件抱出来,放进箱子里,“没事,我回一趟泉城去看看老太太。” “您怎么忽然要走啊?” 冯彦芝蹲在地上,手东西手一顿,一瘪嘴:“想我妈了。” 于好忍不住笑:“您这么大还想妈呢?” “我也有妈妈,当然也会想。” “那您回去就不会想我跟一厘吗?” “你跟一厘有陆怀征照顾,我妈现在没人照顾。” “不是还有舅舅他们吗?” “我退休了,就该我照顾。” “我怎么感觉您是要躲起来呢?您每回跟爸爸一吵架就回泉城,您跟老于同志还没和好啊?” 收东西的手忽然停了下来,冯彦芝又一擦眼泪,“你别操我的心了,好好养胎吧,霍家有保姆,也用不着我。” “您真要走我也拦不住,明天我让陆怀征送您吧,晚上早点睡,别收拾了。” “嗯。” 于好转身准备出去,手刚抓上门把,却听见声音很轻地一句,像羽毛一般轻轻落在她耳边,稍纵即逝,却还是被她抓住了。 “于好,妈对不起你。” 冯彦芝说完,顷刻泪如雨下,她蹲在地上,仰着头用手捂着眼睛,“我为自己以前的偏执盲目跟你道歉,今天看到陆怀征在教育一厘的时候,我忽然想到小时候的你,就想到小时候你哭着求我,妈我不要练琴,哭着跟我说,想出去玩,我怕你上学以后矮人一截,怕你不够聪明,怕你被人欺负,怕你被人看不起,我总是逼着你,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陆怀征说你没童年,不看动画片,不打游戏,所以总是跟人找不到共同话题,也没什么朋友。至今我才发现,因为我的自私,差点毁了你,我根本不配当你的妈妈。” 于好叹了口气,反身折回去,抱了抱冯彦芝,她把下巴轻轻搭在她的肩上,柔声说:“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有了陆怀征,有了他,我才有了如今这一切,有了一厘,有了姑姑,有了姑父,还有你跟爸爸。没有一个人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不管怎么样,我都永远支持你,并且尊重你的任何决定,你跟爸爸选择继续在一起或者分开,只要你遵从自己内心,不要为了任何人去活,其实我很喜欢以前那个冯女士啊,你还记得有一次,大姑数落我,说我不会说讨喜话,您为了维护我,把碗一摔,要听讨喜话上外头去,谁家孩子生下来天天给你说好话?然后牵着我就走,我那时候心里就想我妈真威武,真厉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度为了爸爸忍让。” 冯彦芝听得不由撇了撇嘴角:“威武个屁,你当时还哇哇大哭来着。” “那是您摔的碗刮了我的手,流血了,我疼哭了。”于好见她笑了,忍不住松了口气:“您也曾经是我心里的英雄,所以不要再想以前的事情了,不管您做什么决定,我跟陆怀征都支持你,尊重你。” 冯彦芝却看了她半晌,忍不住终于笑了。 “你真是嫁了个好老公,现在哄起人来一套套的。” 陆怀征一身酒气回来。 于好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要睡着,被人从后面抱住,隐隐闻到一股酒精味,她顺势钻进他怀里,低声问:“你怎么喝酒了?” 陆怀征困得不行,垫了垫姿势搂着她闭上眼,鼻腔很重:“陪你爸看了场球赛,就喝了点,我车还停在你爸那边。” “你打的回来的?” “不然?”他疲倦极了。 “你回来有没有看过一厘,他睡前吵着要爸爸。” “嗯,去得时候一边啃手指一边盯着天花板发呆。” “啊,他又醒了?应该是饿了。” 于好作势要下床,被陆怀征牢牢摁在自己怀里,削瘦的下巴颏儿蹭在她的头顶,微微蹭了蹭,说:“我给他泡奶粉了,刚哄睡。你别管了。” 于好还是不放心,要起来。 陆怀征急了,“再闹我就不客气了。” “我是孕妇!” “过了三个月了,可以了。” “你怎么这么混蛋!” “睡不睡?” “睡。” 两人再次搂紧彼此,于好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脑袋埋在他胸口位置,肌肤微热,她闷闷地说:“陆怀征,我妈今天跟我道歉。” 男人闭着眼睛嗯了声,很耐心:“说什么呢?” “她说她对不起我,没让我过上有趣的童年,总是逼着我练琴,让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我其实对这些真的不敏感,就像我现在至今想不通我妈今天为什么忽然那么感性,她说看到你教育一厘的时候想起了以前的我。” “别想了,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陆怀征,谢谢你。” 她忽而说。 陆怀征睁眼,揉了揉她毛茸茸地脑袋:“谢什么,傻瓜。” “谢谢你给我一厘。” 他苦笑不得,“那也谢谢你陪我走完这一生。” 一生,足以。 至于有没有下辈子,且不论。 于好问过他,为什么取名叫意礼啊,意礼,一厘。一辈子那么长,未来的日子那么长,缺一分,一秒,一毫,一厘,都不行。 我爱你, 每一厘,每一毫,每一寸,每一分。 见过这世间的四通八达,阡陌交错,如今也只剩下这方寸之间的欢愉。 —— 在很多很多很多年后的情侣餐厅里,总是坐着一个小老头。 他沉默寡言,不太说话,只点一份牛舌。然后一坐便是一下午,他出神地看着玻璃窗外,就像当年,他坐在车里,看着这玻璃窗内的年轻姑娘,一点一点,慢条斯理地一个人吃光了桌上的食物,时不时从玻璃窗里抛出轻描淡写的一眼,模样娇俏却又调皮。 那时人间四月,眉目成画,他们尚年轻。 有许多人曾问起。 他是谁呀。 他呀,曾经是一名战功赫赫的空军。 —— 你们呐。 要常怀敬畏之心,不要被生活的繁琐消磨热情。 因为生活本就是平庸无度。 年轻时,用力去生活。 年老时,想象自己年轻时的模样,永远朝气蓬勃。 最后祝你们,一生平安,前程万锦。 ——陆怀征家书 91.赵黛琳番外(虐慎入) 赵黛琳番外 赵黛琳跟胡宇成的关系结束在那年秋天。 那年北京尤其冷,校园里铺满了浅浅一层落叶,风一吹,满目金黄。 那时,赵黛琳托腮一个人坐在操场上给胡宇成发短信,风吹着她的头发,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摁下一串字:“这周不过去了。”想想,又再加了一句:“以后都不会去了。” 手机刚放下,滴滴声响起,那边回得快。 “好,保重身体。” 赵黛琳扫一眼,便将手机丢向一边,没过多久,手机又震起来,那边又发来一条,“我明天回南京,今晚吃个饭?” 吃饭的地点显然是在胡宇成的公寓。 胡宇成亲自下厨,一碗鸡蛋番茄面,这个面赵黛琳初中的时候偷偷给他做过。 那次胡宇成跟班里几个男生偷偷去上网,被姥姥罚,一晚上没吃饭,赵黛琳不忍心,就自己偷偷做了碗鸡蛋面给她送过去,可赵黛琳不会做饭,一边看着电脑,一边学,最后炒出一坨黑乎乎地东西囫囵装在碗里就给胡宇成送过去。 当时胡宇成很嫌弃,“这什么东西?” 赵黛琳捧着碗,“番茄鸡蛋面呀。” 胡宇成用筷子捞了捞,嫌弃地不行,“这能吃么?” “应该吃不死吧?”赵黛琳有些不确定,“总不能让你饿肚子吧?我小时候爸妈不在家,都是我哥给我做的,差不多也这样,现在不也好好的。” 胡宇成饿两眼昏花,顾不上其他,捏着鼻子刷刷塞进嘴里,嚼都不嚼直接往下咽,权当是为了填饱肚子。 同样是一碗鸡蛋面,尽管比她做得那碗要好看,好吃上许多。 可却都不如当年她那碗纯粹。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做饭?”赵黛琳低头看着面前这碗色泽鲜艳、香味扑鼻的面条。 胡宇成低头绞了一筷子面条,“在南京,都是一个人做饭。” “她呢,没给你找个保姆?” 胡宇成捞面的手一顿,慢慢咬了一口,没说话。 赵黛琳也不再问,随手捞起筷子,夹了一小筷子面条,吃了口,就把碗推回去:“吃饱了,我走了。以后看见我,就当作不认识吧。” 胡宇成慢悠悠捞着面,金丝边眼镜绕起了腾腾的雾气,遮住他那双勾人的眼。 尽管赵黛琳那样说,他仍是一言不发地低头吃着面条。 等赵黛琳走到门口,她才知道,自己出不去,他这间公寓简直是变态装修,进出都必须有他的指纹,赵黛琳让他开门,他充耳不闻,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面条。 赵黛琳抓狂,疯狂地拍打着公寓门。 他仍是神态自若地将碗里的面条吃了一半。 直到赵黛琳拿出手机要报警,电话甚至都已经拨出去了,胡宇成才站起来劈手夺过她的电话,他低头去吻她,将她抵在身后的鱼缸上,抓着她的手,紧紧贴着鱼缸壁,他纤细的手指跟她十指紧扣,他咬她,是真的咬,一口咬在她的颈子上,赵黛琳疼得只抽气,踹他,踢他,却被他趁虚而入,两人半推半就又回到了床上,这个最原始的地方。 翻云覆雨,折腾到天亮。 最后醒时,胡宇成已经穿戴整齐坐在窗边,赵黛琳手脚利落进浴室洗了个澡,胡宇成给她找了身干净衣服换上,“送你回去,我就去机场。” 赵黛琳嗯了声,不想与他做过多的纠缠。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临出门前,胡宇成给了她一笔钱,七位数。 “什么意思?” “算是这段时间给你的辛苦费。”胡宇成说。 被人兜头泼下一盆冷水,彻底把赵黛琳那颗原本就没多少温度的心脏给彻底浇灭了,连对胡宇成那仅存的幻想,彻底扑灭了。 赵黛琳接过支票,直接丢进一旁的鱼缸里,没有生气,没有大怒而是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当晚,赵黛琳服下二十颗安眠药,躺在床上口吐白沫之际被起夜的蒋依依发现,立马送往了医院洗胃,侥幸捡回一条命。 92.赵黛琳番外 赵黛琳番外终回 从云南回来后,赵黛琳跟孙凯没再联系过,她服从父母的安排,跟一位政法大学的博士相亲,却不料,在餐厅里遇上了孙凯跟他的未婚妻。 孙凯跟方言提了分手,对当时的赵黛琳来说,她有那么一瞬间是欢欣雀跃的,原本那颗死寂的心,仿佛又被人点燃了,可下一秒又自嘲地一笑,人家跟女朋友分手,就能接受你了吗?别忘了,你在他眼里是什么样的女人。 赵黛琳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跟对面的博士先生聊起了结婚的事。 博士先生却问她:“你介意婚后跟我母亲一起住吗?” 赵黛琳维持着微笑,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怎么说呢?” 博士先生跟她解释:“是这样的,我母亲从小为了供我上学,读书,把家里能抵押变卖的几乎都卖了个遍” 一段相当冗长悲恸的故事。 孙凯在结账的时候发现了赵黛琳,方言已经走了,她低头掏钱包时听见一旁一个熟悉的声音,下意识用余光瞥了眼,顿住,那女人笑吟吟地看着对面的男人说了句:“我当然不介意婚后跟你母亲住一起。” 孙凯结完账,把钱包揣回兜里,头也没回就出了去。 车就挺在门口,赵黛琳看着他上了车,没犹豫,一秒打着方向冲了出去。他们队的人开车都挺凶的,一个他,一个陆怀征也是。 孙凯那阵挺沉默,在队里碰见,两人仍是不说话。 队里人都知道孙凯失恋,还是被人戴了绿帽,平日里几个调皮捣蛋的看见孙凯也都老老实实的,训练时都格外听话,体能素质考核的时候,一个个也都格外卖力,也想着是稍微能从工作上安慰老大。 但孙凯反而没被安慰到,话更少了,意志似乎更消沉了。 队里人都急了,就有人忍不住去问心理科的赵黛琳。 赵黛琳反问:“如果是你的话,在经历了孙队的事,会怎么做?” 那人一愣,想了想说:“我会不想上班,也不想见任何人。” 赵黛琳:“所以,你们为什么要安慰他,一个男人被女朋友戴了绿帽子,你觉得这件事被你们知道了,他很光荣还是很有面子?你们这种变着法的讨好,只会让他更消沉。” “啊?”那人挠着后脑勺。 “你们就是好心办坏事,在这种时候的男人,对外界任何事物都是很抗拒的,他会产生自我怀疑,也会对自己某方面的能力表示怀疑,甚至会变成性/冷淡,性/恐惧。” “没没,没那么严重吧?”那人磕磕巴巴地说。 “怎么没那么严重,我见过太多这种了,怎么说呢,你们现在需要的就是当作这件事没发生,该怎么做怎么做,训练也别太卖力了,别想着去讨好你们队长,不要过多地去关注他,千万别让他觉得你们在同情他,可怜他。” “这这就行了?” 赵黛琳一想,提了个建议:“没事儿的时候找找茬,捉弄捉弄他,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他现在就是憋着慌,让他把火撒出来其实就好了。” 不知道是那位战士回去传达的过程中出现了问题,还是怎样。 孙凯差点被这帮孙子给整死了,不说训练的时候,就连平日里厕所排队洗澡一个个都端着脸盆跟他抢,孙凯本来也挺无所谓的,脸盆一放,下楼又跑圈去了。 甚至,在训练的时候,这帮孙子竟然提出要比武,比就比吧,还各种耍赖皮,过壕沟时,几个人给他使绊子,孙凯都忍着没发火。 小战士又找到赵黛琳,“孙队太能忍了,操他妈都那样儿了,还不生气,那天比武的时候,我跟何朗可是硬生生地拖着他的裤子给人从壕沟上扒拉下来的,都没发火,硬生生给忍住了,忒他妈憋屈了。” 赵黛琳只回了两个字:“继续。” 然而,两天后,孙开真的发火了,这火,竟是冲着赵黛琳发的。 那天,照常训练,何朗几人照常‘找茬’。 下了训,孙凯瘪着一股劲在厕所洗脸,听见何朗几个在议论。 “孙队可越来越能忍了。” “失恋的男人就这样。” “赵医生说的靠谱么?” “我怕真把孙队惹急了” “人家是心理医生,专门治这个的,她说她以前治了不少这种,都是女朋友出轨,男人觉得自己没面子呗” —— 赵黛琳下楼准备吃饭,刚锁上门,听见楼梯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以为是陆怀征,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才瞧见孙凯戴着帽子从楼下跑上来,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不管不顾朝她这边过来。 赵黛琳还没反应过来,手腕被人牢牢捏住。 男人温热的掌心贴在她冰凉的皮肤上,大脑一个激灵,下一秒,已经被孙凯面无表情、连拖带拽地拉进了办公室。她一个踉跄,人已经被他甩到沙发上,差点没给她疼晕过去。 “你有毛病?”她大骂。 孙凯抱着胳膊冷笑:“我有毛病还是你有毛病?让我的队员整我?赵黛琳!你他妈打击报复心理要不要这么强?” “我报复你?”赵黛琳不可思议。 孙凯气急反笑,手掐在腰上,低头咬了下唇自嘲地笑了下:“我承认,在云南,不该那么说你,我失恋跟你有他妈一毛钱关系,你在这里出什么馊主意?啊?” 赵黛琳明白了,估摸是知道这馊主意是她出的了,她坐在沙发上,别着头,不说话。 屋内沉默,风呼呼刮着,孙凯低了低头,“你有什么资格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我问你?我有找你进行心理干预么?请问?我是你的病人么?请问?我有没有表现出一点心理异常的现象,请问?” “没有。”赵黛琳梗着脖子说。 这些天,于好不在,心理科室基本上都是赵黛琳在值班,孙凯不想见她,都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目的就是不想让赵黛琳进行心理干预,听她这不痛不痒的两句,孙凯终于没忍住,大吼一句—— “那他妈要你管??” 屋内昏暗,窗帘半拉着,赵黛琳耳根有点过敏,红红一片,她始终别着头,不说话。 良久,才听她开口问:“骂完了吗?” 孙凯双手抄进兜里,也别开头,不说话。 赵黛琳站起来要走。 孙凯堵在门口,没让路,两人在昏暗的办公室里面对面站着,隐隐能听见对方微弱的呼吸声,孙凯说:“我麻烦你,离我远一点。” 赵黛琳特别干脆地抬头看他一眼,“好,麻烦你让一下。” 干脆到孙凯一愣,没反应过来。 赵黛琳又重复了一遍:“麻烦你让一下,我要出去。” 孙凯呆愣愣地往边上挪了一步,赵黛琳没有停留,直接开门出去了。 —— 那阵两人的关系非常僵,比孙凯跟方言的关系还僵。分手后,方言还来找过孙凯几次,有次直接在部队门口等了他一天,孙凯没办法就把人带进来,在食堂吃了一顿饭。 赵黛琳是后来听何朗几个说的,说方言有复合的意思,队长好像还挺舍不得的。 也有人说,“好马才不吃回头草呢,更何况是这种烂草。” 赵黛琳没怎么管,那周是她调遣结束的最后半个月,已经跟小刘在做相关的交接工作了。 周五,赵黛琳去空疗院做最后一次回访,老兵头们听说她要走,还都挺舍不得的。 “那你跟小于医生以后都不会来啦?” 赵黛琳边收拾东西边说:“对。”但她转念一想,又从兜里掏出名片盒,递过去几张,“如果你们后续有什么问题想要咨询的话,可以通过名片上的地址找我。” 老兵头们依依不舍:“小于医生也好长时间没见啦。” “她最近出了点事,等她好了我带她来看你们。” 老兵头们热泪盈眶地点点头:“好啊好啊,要常来啊,你跟小于医生都是好人。” 赵黛琳笑笑。 孙凯那天也在空疗院开会,出来的时候,看见赵黛琳被一群老兵头围着,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那天之后两人没说过一句话,他其实挺后悔的,平时挺能忍一个人吧,那天对着她就是没忍住,他不知道自己莫名来什么气,就是看见她跟何朗私下密谋的样子不舒服。 好几次看见她一个人,都想上去跟人说两句话,道个歉,又拉不下这个面子,尤其在部队里,穿着那身军装他就更低不下头。 赵黛琳见孙凯过来,掉头就要走。 孙凯忙把人拦住,他不急着说话,先是跟身旁的几个老兵头聊了两句,一问一答,谦卑有礼,手牢牢拉着赵黛琳的胳膊。赵黛琳尝试着抽了抽,被他铁一般的手掌牢牢拽着。 等老兵头离开,孙凯才松开她,赵黛琳二话不说,拔腿就走,孙凯追上去,长腿长脚地,三两步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边,“喂。” 赵黛琳没搭理他,走到空疗院外着手打的。 孙凯把她手拽下来,“行了,我跟你道歉。” 赵黛琳瞥他一眼,“我不需要。” 孙凯挺诚恳地弓了弓身子:“我那天气昏头了,不该吼你。” 赵黛琳冷笑:“方言回来找你了?” “什么?” “你俩和好了?” “没。” “那你怎么忽然良心发现?” “良心发现?”阳光刺眼,孙凯无奈地笑:“我跟她不会和好了,也不存在什么良心发现不发现,跟你道歉是认真的,后来想想确实自己那天说的话挺过分的,还有也为自己在云南跟你说的话,也道歉,不该在不了解一个人的时候,随意评价你。” 赵黛琳觉得没意思,这个男人是真的一点儿都不了解她的心思,忽然也没脾气闹下去:“好,我接受。还有事么,没事别拦着我打车。” 孙凯却看了她半晌,说:“我送你吧。” “不用。” 赵黛琳拒绝的干脆,孙凯也不勉强,他是纯道个歉,道完歉,他觉得自己该心安了,于是就跟她挥挥手,让她走了。 可孙凯发现,即使道完歉,他心仍是坐立不安。 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事儿好像已经不是道歉不道歉那么简单了。 可他打心底里抵触这种感觉。 他认为赵黛琳比方言还不靠谱。 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对赵黛琳的感觉时,孙凯是几近奔溃,他第一时间跟陆怀征说了。 陆怀征表示对此毫不意外。 那天两人都休假,在对外的大排档吃东西,陆怀征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剥着花生,听他说那些不着三不着两的心思,听到最后,陆怀征把最后一颗花生丢进嘴里,拍拍手上的花生碎屑,表现地毫无意外:“所以呢?” 孙凯抱着个啤酒瓶,一愣,所以呢? 他也不知道啊。 他有些醉,眼神微醺,“就是觉得自己没出息。” 陆怀征笑笑,后背往后仰,双腿仍是大喇喇地敞着,他微微往外又敞了敞,笑着看向别处,劝他:“你就是跟自己过不去,理性上,我觉得方言适合你,但是你看,方言看着这么老实一姑娘也能做出这种事,所以,这年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孙凯不知道哪来一个激灵,浑浑噩噩地说:“所以我喜欢谁也不能喜欢赵黛琳啊。” 陆怀征一愣,这前后有逻辑关系? 孙凯却自顾自地坚定一握拳给自己洗脑:“对,不能喜欢她。” 有时候洗脑这种东西,反向洗脑比疯狂灌输更有效,你不要怎么怎么的,越提醒自己,结果往往会背道而驰。 结果那阵,孙凯跟赵黛琳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尴尬。 赵黛琳经历过胡宇成这么一人之后,真的,孙凯在她面前,完全就不是一个段数的,他太干净了,有点像于好,什么都写在脸上,于好是像幼稚园的小孩,而孙凯顶多就是个小学生。 赵黛琳很规矩,跟孙凯一直保持着这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关系,不越距,也不主动,偶尔约他吃吃饭,什么也不点破。 反而孙凯被她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一口气,难受得不行,他想找赵黛琳说点什么,可赵黛琳一副咱俩就是普通朋友的关系,你还有什么疑问吗的表情,让孙凯觉得很憋屈。 许烟骆来那晚,孙凯睡醒的时候,她俩还在拼,不过许烟骆差不多了,赵黛琳喝得也是面红耳热的,最后还是孙凯把两人弄上车,先把许烟骆送回酒店。 转头要送赵黛琳的时候不知道她家在哪,问她她又昏昏沉沉地不说。 把司机师傅急出了一身汗,“哎哎哎,小伙子别耽误我做生意啊,我这还赶下一趟呢。” 孙凯就心一横,把人带回自己家了。 赵黛琳到他家就醒了。 孙凯把人丢去沙发,换完衣服出来,看见这丫已经醒了,正背着手绕着他的客厅一圈圈参观呢,孙凯拎着毛巾,往脖子上一挂,失笑:“你丫是不是装醉?” 赵黛琳此时正在研究墙上的衣服字帖,听见声儿也没回头,“你可以啊,这字谁写的?值不少钱吧?” 孙凯切一声,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靠着推拉门一边喝一边看着她:“陆怀征姥爷的,人是个书法家,当然值钱了。” 赵黛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厉害。” “参观完了没?”孙凯问。 赵黛琳回头,“完啦。” “自己下楼打车吧。”孙凯说。 赵黛琳倒是听话地点点头,“好。” 赵黛琳走到玄关换鞋,刚套进去一只脚,孙凯懒懒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她换鞋。 她很瘦,背脊线明显且流畅地包裹在衣服里,下身是一条包臀裙。人往下弯时,臀部紧绷,白嫩的长腿立在地板上,脚趾纤细,趾骨清晰。 孙凯漫不经心移开目光,身体往前微微倾了倾,在矮几上取了支烟抽。 赵黛琳听见身后“嚓”一声。 有人擦亮打火机,似乎点了支烟,又“啪”一声把打火机丢回矮几上。 孙凯吸了口烟,把烟拿下来,夹在手指间,看着窗外淡淡吐着雾气,冷不丁丢出一句:“你跟那法学博士怎么样了?” 法学博士? 赵黛琳换鞋的背影一愣。 这个法学博士她已经久远到甚至快要想不起来是谁了,仔细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才堪堪把人对上号,回头奇怪地看着孙凯,想问他你怎么知道对方是法学博士,后来想想,他俩的消息能互通的大概也只有两个人了。 “挺好的啊。”赵黛琳说。 孙凯就没再问了,就只是沉默地抽着烟。 赵黛琳试探:“我走了。” “等我抽完。” “你不用送我也没事的。” 孙凯没搭理她,直接把剩下没抽的半支烟给掐了,捞过桌上的车钥匙,一言不发去穿鞋。男人的背影高高大大,换鞋的时候微微弓着背,三两下就套上,甚至比赵黛琳还快些,转眼工夫已经插着兜站在门口等她了。 赵黛琳这才慢悠悠地去穿另一只。 那天之后两人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 直到小刘有一天给她去了电话,发现资料交接的表格里少了一份心理测评,那天临走时太匆忙,被赵黛琳不小心收进自己的文件袋了。 她人到军区的时候,孙凯刚下训,一身汗,跟何朗勾着肩。 赵黛琳顶着烈日,匆匆往心理科走,一回头,看见个男人穿着宽宽大大的迷彩军裤,迎风荡着,慢悠悠走在她背后。 赵黛琳跟他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 孙凯两步跨上去:“最近在忙什么?” 赵黛琳拿手挡着额头,“课题,讲座。” 都是学术上的东西。 “有锻炼身体么?” 这没头没脑一句,不等她回答,孙凯自个乐了下:“你看看你,一身职业病,平时上班也稍微注意下锻炼,空调间别待太久,对身体不好。” 赵黛琳当时大脑突然回响起一首歌——最怕你突然的关心。 又听他说:“晚上一起吃饭吧,我明天休假。” 晚饭在孙凯家吃,当然不止他俩,还有何朗几个,孙凯亲自下厨。 一行人吃吃闹闹,又打了个会牌,何朗几个人联合起来都打不过赵黛琳跟孙凯,孙凯全程是躺赢,赵黛琳太会记牌了,谁跟她一边都赢,后半程孙凯跟赵黛琳固定对家,孙凯全程躺尸都赢,气得何朗几个哇哇大叫,“你不许记牌!!!” 赵黛琳难得笑了下,有些得意忘形地冲何朗抛了个媚眼。 却听一旁有人咳了声。 转头一瞧已经十一点了。 “差不多得了,就到这,何朗,五十个俯卧撑,做完走。” 何朗不服:“孙队今晚都是末游,他不就是靠着赵医生猜赢的嘛,轮积分,应该他做。” 孙凯拿手背搓了下鼻尖,笑骂:“别输了不认账,不服咱俩单挑。” “你说怎么挑?!”何朗当然不服,今晚要不是赵医生,孙凯绝对输得比他多。 最后还是两个人一起做了,孙凯懒得跟他磨叽,爽爽快快做了五十个就起来了。 等人都走了。 准备下楼送赵黛琳回家。 “你上回说教我做俯卧撑来着。”赵黛琳抵在门口问。 孙凯鞋穿一半,抬头看她:“想学?” “你做得很标准。” 孙凯一点头,“行。” 然后,两人在何朗一行人走后,莫名其妙,忽然在客厅里做起了俯卧撑教学。 赵黛琳手臂没力量,腰往下沉的时候直接就摔地上了。 孙凯又示范了两个,赵黛琳不得要领,在无数遍摔在地上之后,她忽然站起来,钻进孙凯的撑着的身体里。 孙凯一愣,“干嘛?” 女人躺在他身下,笑吟吟地一眨眼:“这样我看的清楚点。” 孙凯双手撑在地上,两人呼吸仅一寸,灼灼热气在空气中纠缠,吸进彼此的肺里,心跳没来由地加快。 孙凯撇开头硬邦邦地说:“你别闹。” 赵黛琳忽而勾住他的脖子,“你不做我就贴上来的。” 吓得孙凯舌头打结,“撒撒撒开。” 赵黛琳笑眯眯地躺回去。 孙凯仍是刚才的姿势,咬牙强调:“二十个,做完你就回家。” “好。” 他撑了撑身子,尽量不碰到赵黛琳,就连手臂微弓,下沉的时候,他力度掌握地非常均匀,绝对不会碰到她的身体。 月光从窗外落进来,一室清辉。 两人躺在地上,孙凯一开始根本不看她,撇开头,咬牙做了几个,后来被赵黛琳硬生生掰过脑袋来,视线对上的瞬间,男人气息忽然变得灼热,眼神越来越深,直到—— 呼吸渐重,视线胶着地黏在一起。 “已经超过二十个了。”赵黛琳小声说。 男人没停下来,他慢慢悠悠地一起一伏,眼神却始终在她身上流连。 “法学博士最近还见面么?”孙凯边坐俯卧撑,边问。 “很早就不见了。” “为什么呢?” “不喜欢。” “那我呢。” “什么?”赵黛琳小声。 “还喜欢我么?” “我——” 不等赵黛琳回答,孙凯蓦然低头含住她的唇。 赵黛琳脑袋轰然炸开,仿佛在一瞬间,天旋地转。 孙凯亲得很粗暴,差点把她唇咬破,她反抗地锤打他的肩,被人捞过双手扣着手腕高高压在头顶,他一言不发地亲吻她,喘着粗气在她耳边问:“多久没做了?” “要你管。”赵黛琳咬他。 两人都不是初尝情/事的少男少女,在这方面毫不避讳,交流起来也非常酣畅淋漓。 孙凯回咬她耳朵,吮着她耳垂,气息渐重,“去床上?” “我喜欢在沙发上。”赵黛琳勾住他脖子,“从后面吧,嗯?” “操。” 自那日后,一发不可收拾。 两人在身体上的契合度实在太高了,一见面必定大战三百回合,碰面次数多了,赵黛琳身旁的朋友几乎都认识孙凯了,你男朋友又来接你啦,赵黛琳咯咯笑,不是男朋友啦。 那天孙凯一晚上都没搭理她,两人把车开到山上,在车里做了一次,完事儿的时候,孙凯狠狠在她屁股上拍了下,“爽了吧,爽了就穿上衣服滚。” 赵黛琳还真就穿上衣服下了车。 孙凯气得要死,往车上狠狠踹了脚,结果那小破马自达直接被踹凹了,车屁股拿里有一小隅凹进去了,孙凯叉腰立在车旁憋着一通邪火没地方发,结果五分钟后,赵黛琳回来了,手里拎着两瓶水,一手一瓶,弯腰看着那凹进去的车屁股,还拿手摸了摸,“您这是发什么火呢?” “不知道。” 孙凯半天憋出来一句。 赵黛琳笑嘻嘻地贴着车门,勾住他的脖子,一条腿已经自动自发地勾上他精瘦的腰,慢慢解了他的皮带,身子往前贴了贴,“我觉得咱们这样不是挺好的么?” “所以你她妈玩我?信不信我弄死你?” “我这不是怕你对这方面有了阴影,以身试法么?” 孙凯扣上皮带,冷笑着:“不好意思啊,以后只有我老婆才有这福利。” 哗啦一声,如同战士收刀入鞘般决绝。 —— 赵黛琳真的没有再找他。 孙凯憋了个把月,休了假,第一时间往赵黛琳家楼下跑,结果看见那女人,坐保时捷回来。 说起来保时捷,孙凯也是买得起,就是他不太讲究,领导也不让这么讲究,小破马自达开着挺好的。 驾驶座是个男人,西装笔挺,面容俊秀,戴着副眼镜,斯斯文文,弱不禁风。 赵黛琳从车上下来,保时捷很快就开走了。 路边的小马自达“滴滴”响了两下。 赵黛琳高兴地跳上副驾,“终于想起我啦?” 孙凯穿着便服,黑衣黑裤,绑着安全带靠在驾驶座上,一只手还懒懒地搭在车窗外,手里夹着烟,冒着缕缕青丝,他没什么表情,不动声色地掸了掸烟灰,表情有点不耐烦,“那男的谁啊?” “前男友。”赵黛琳回答爽快。 孙凯手肘撑在车窗上,不咸不淡地,眼神却讽刺:“优秀啊。” “没你优秀。” “少他妈套近乎,我跟你熟么?” “那你来这干嘛?” “兜风,跟你没关系。”他看着前方。 赵黛琳手试探地去掰车门,“那我下车了。” “滚吧。”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赵黛琳不满。 “赵黛琳,你玩够了吧,你他妈对我到底什么意思?给句痛快话行不行?不行咱来就再见,我要再搭理你,我跟你姓。” “孙凯,你是不是傻子啊?” “你他妈才是傻子。” “你再骂脏话我就下车了。” 孙凯冷眼瞥她,终是败下阵来,哼唧一声,把烟掐了,摁灭。 赵黛琳摸过去,跨到他身上,去亲他:“好像还没在我家楼下做过?” 孙凯拍开她:“别犯病,你叫起来全小区都能听见。” 赵黛琳伏在他身上说:“刚那不是我前男友。” 孙凯突然就怒了,狠狠在她屁股上拍了下:“你他妈气我有意思?” “我前男友死了。” 孙凯又愣了,忍着怒气问:“怎么死的?” 赵黛琳:“自杀。” 今天她二哥来接她,说胡宇成死了,发现的时候已经在公寓死了近七日,尸体都腐烂了,最后还是被前去打扫的阿姨发现的。 孙凯不解,死了近七日才发现,究竟是怎样脱离社会的人? “父母朋友呢?这七天都没人找他?” 赵黛琳:“他从小就没有朋友,没有妈妈,亲生父亲也不认他,跟着他姥姥长大的,他姥姥在他大学的时候去世了,他被人从家里赶了出来。去了南京。” 听二哥说,胡宇成两年前回了北京,包养他的女人被抓了,他父亲给了他一笔钱,两人就断绝了父子关系。 两年前,赵黛琳记得她模模糊糊好像在研究院外看见一个很像胡宇成的背影,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这么多年,一个朋友都没有?存在感这么低?”孙凯想这做人得多失败。 赵黛琳摇摇头,“他是一个很没心没肺的人,身边不是没有过对他好的人,他都不珍惜。” 孙凯不想再听下去,仰头去亲她,“你他妈要是敢哭,我今晚就弄死你。” 两人在车里做了一次,上楼没说两句又抱着滚到了床上,没日没夜,天翻地覆。 夜里,孙凯醒来,摸到她半边枕头是湿的,心疼地把人搂进怀里,“这么伤心?我死了你会不会这么伤心啊?” “别胡说。”赵黛琳瓮瓮地说。 孙凯搂着她,蹭着她的头顶,半开玩笑地说:“他是不是还欠你钱没还啊?” 后来孙凯才知道赵黛琳为什么那么伤心。 那时两人已经结婚,孙凯才通过她哥的嘴里知道,赵黛琳跟那个男人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甚至看到了那个男人的遗书。 孙凯很想问一句赵黛琳,你还爱他么,如果他还活着,你选他还是选我呢? 可一转眼,看见摇篮椅上的儿子,平日里一看见孙凯就哭的小孩儿此刻正含着拳头,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咯咯吱吱地笑着,孙凯四下瞧了眼,想或许是儿子懂事了,想趁此机会跟人套套近乎,哄哄他,遂把人从摇篮椅里抱出来,晃呀,抖呀,哄呀: “想什么呢,傻小子?好险啊,你知不知道你妈差点就被人截胡了。” “你差点就不能来到这世上了。” “哇!”一声。 又哭了。 —— 而这边,赵黛琳正在跟于好视频。 赵黛琳敷着面膜:“陆怀征呢?” 于好也敷着面膜,又在写开题报告:“在带孩子。” 赵黛琳:“你们家陆怀征真的会带小孩哎,你还记得那天咱们几个聚餐么,我你,还有周斯越,还有队里那几个,小孩子都爱粘着陆怀征。” “一厘倒是很怕他。”于好笑笑。 “男孩儿都怕爸爸,我们家的也是,本来都好好的,看见孙凯就哭。” 话音刚落,那边哇地一声又开始了,赵黛琳头疼地不行,“不跟你说了,孙凯这手欠的!” 视频那边,也听一道清越疏懒的男音。 “于好。” 于好高兴地关了视频。 “来啦!老公!” —— 胡宇成的遗书 黛琳: 展信佳! 在南京那几年,我最爱吃的就是番茄鸡蛋面,可总也是做不出你的味道。 其实在遇见你以前,我觉得这世界上一切都是丑陋之极。 在小胡同口碰见你,你扎着两个马尾,叉着腰堵在胡同口为我解围的模样,那刻我才觉得世界是亮的,花开始有了香味,山山水水都变得丘壑分明起来。 你哥告诉我你选择读心理学的原因是我。 但我觉得不是。 其实,你并没有我爱你,那样爱我。 时至今日,我不曾后悔过。 唯一后悔的事。 忘了跟当年胡同口解救我的那个小姑娘说声谢谢。 你帮我跟她说一声,再祝她一生幸福。 愿来生,无岁月可回头。 也愿,你永远幸福漂亮下去,连一个蚊子包都不要长。 胡宇成。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