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年代文的路人甲》 众星捧月 鹿池大队坐落于祖国西南地区的平市华县,三面环山,东面是开阔的悬崖,一道瀑布飞涌而下。 初晨,在公鸡的打鸣声中,朝阳在悬崖下面还未升起,远远能看见水雾弥漫,听见瀑布窸窣的声音。 正是五月底,初夏将至。 鹿池大队海拔稍高,气候偏冷。 前头大队上刚组织插完水稻,山上的野竹笋又是时候摘了。 队上安排起了修缮贯穿大队从西到东的河道,为即将的夏季的暴雨做准备,和上山挖笋两项活计。 水理来到鹿池大队那年,将将十六,之前在江南地带住了有五年,过的也不是什么清闲日子,初来乍到时,还是适应了一段时间。 如今一年多过去,她算不得麻木,却也习惯了这样晨昏劳作的生活。 知青院归属大队下面的第一生产队,坐落于村北的山脚下。 此时正是七二年,院里知青多,男女分别六人、五人。 今日轮水理做早饭,她起早了一些,天黑中泛白。 去年收获的红薯,剩得不多了,水理切成了块和玉米面煮在一起,又搭了些大家春季里做的腌菜,切碎了放些热油和小葱拌一拌,放在厨房的饭桌上。 厨房里两个大灶,大灶中间又一个小灶,平时烧饭时大家都会热一些东西在小灶上。 水理见上面洗漱的热水煮好了,前头才从队上人家买的鸡蛋,给自己煮了一个,提前吃掉。 不多时,知青们都起来,围在桌上吃早饭。 鹿池大队队长家的小闺女同一生产队顾家顾进的婚事将近,队上最近热闹。 顾进是军人,在部队做到了副营级别,队长家的何温玉也是貌才兼备,两人是门当户对。 人们平日就指望着这点从指缝漏出来的喜气解点烦闷,因此最近大队上的氛围格外不同。 饭桌上,知青们不厌其烦地又一次说起。 水理个性低调,但不妨碍她同时也是个生动的人。 她捧着磕碎了角的瓷碗,聚精会神地听他们讲。 何温玉是大队长家的幺女,去年刚高中毕业,如今在队里做着记分员的工作,令人羡慕的家庭条件之外,她还有惊艳的外表,是鹿池大队及周边有名的美人。 顾进长相坚毅,身姿挺拔,当然,水理从未见过,据说和何家闺女很配。 水理轻嚼着煮得稀烂的红薯,歪着头点点,眼眸中闪着纯粹的向往。 日常的生活总是平淡或趋向平淡的,这种众星捧月的主角经历,虽然短暂,但还是很令人心驰神往,就像小学班级里一起庆祝生日的寿星。 哦对,那对于水理来说,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从十一岁到十七岁,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六年之久,前世去世前也才二十岁,因此要说心态上有什么大的成长,那真是空谈。 她是纯粹远不至愚蠢,人性、生活摸透一点,明白主角卸去光环,婚姻相比起来,繁琐得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她只是有点无聊地羡慕别人能当主角而已。 同柳湾湾说起,后者满是无言,憋着笑侧头淡淡瞥了她一眼。 “要不是知道你,我还以为你是争宠的小孩子。” 哪有不先羡慕别人条件好,亦或是找了个优秀的男人,而去羡慕这种无厘头的东西。 “可不是嘛,”水理却双手合十,轻拍了一下,惊叹道“‘争宠’!湾湾你这个词用得不错。” “哪里不错啦?”柳湾湾不明所以。 上活路上,两人背着背篓,相伴走在田埂,水理笑嘻嘻地伸手再次拉上人衣摆,仔细着脚下。 她不作深谈,只道:“生活的大宠儿嘛!” 知青出门时天刚露出象牙白,走到一生产队的粮仓广场,晨光熹微。 粮仓广场有两个大棚和一栋三房平楼做大队的办公室,此时远远便能看见平楼延伸出两个长龙出来,都是一早来登记领取工具的。 最近插秧、播种的活儿都结束了,队上男同志被安排开始修理河道,但也不乏有些能干的女同志也排在长队里,能多拿些工分。 另一条队伍排的则是上山挖笋的人。 水理跟着柳湾湾到队尾,不一会儿就排到前头了。 何温玉除了每日记分,还会帮仓库做些登记的活,现在能识文写字的不多,相比外头来的知青,作为本村的人,队上的干部当然更喜欢用她。 待水理两人走近,便看见一个长相艳丽的少女,坐在屋内棕色的旧木桌前。 现在的女孩都流行穿的确良,也就是后世的涤纶,但少女却舍之,穿着纯棉的长袖蓝色连衣裙,版型很服帖,衬得出她好的身材。 水理这个有些剪裁基础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其中门道。 何温玉握着钢笔的手指白皙中透露着红润,玉指纤长,轻眨的睫毛浓密挺翘,一双红唇诱人。 她长发柔顺,编了麻花乖顺地躺在肩上,那麻花辫松松的,格外好看。 总之是没一处不精致的,和土拉吧唧的鹿池大队格格不入。 这样的女生,怎么能让人不嫉妒。 走得近了,柳湾湾呼吸都有些紧。 何温玉的记分员工作是登记到上头了的,用水理的话说,就是“带编”。 但她以前来得不多,都是托了亲戚家的婶婶来做,工分也是转给别人的。 自打何顾两家的婚事正式提上日程,许是懂事了,何温玉每天都来上岗,可给大队里的年轻姑娘们不小震撼。 人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呢? 柳湾湾倒没恶意,只是如往常一样被冲击得受不了,转过头去。 从她臂旁探出头的姚水理察觉她的视线,疑惑地抬眸。 柳湾湾心口顺了一些。 她家水理也很漂亮可爱就是了。 姚水理的好看和何温玉不太一样,她精致纯真,五官压根没张开,又不如何温玉背景强大,平时低调得不能再低调,跟个孩子一样,自然不太有人注意到她。 水理下乡前就认识柳湾湾,最亲近她。 柳湾湾思及至此,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夸了句“可爱”。 水理对她举动倍感莫名,一句“可爱”,让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两个人动静也不大,屋内,何温玉抬头,瞧见苦瓜脸的水理,停顿了数秒,才缓慢垂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归期已定 柳湾湾先行一步领了工具,去了大棚旁边的厕所。 何温玉上岗不久,也就是这段时间,水理才频繁见到她。 她可真好看。 这是水理见到所有貌美出众的人时都会在心底发出的、绝不厚此薄彼的夸赞。 热烈的视线总是太过冒昧,水理也并非那样炸咧的人,她只是专心盯着何温玉笔下的字,倒是出乎意料地凌厉飞扬,字透纸背。 何温玉写完“姚水理”三个字,抬眸,水理寻着视线对上她的眼睛。 如往常,何温玉为其中的清澈从容逗留了片刻。 水理不解,小弧度地笑了笑,露出小虎牙,和两个独特的梨涡。 她接过工具的手因为连年的劳动和裁缝学徒的经历,指长却并不细腻,一瞬间略何温玉的柔荑,甚至对比明显。 “谢谢。” 她抬着中号的挖锄,跟仓库的婶婶道了声谢离开。 何温玉余光目送她的背影。 上一世经历过太长、太久、太过折磨的时光,重生过来不过一个多月,何温玉已经忘了从前的许多的人和事,当然也并不记得知青院,是否有这样独特的一号人。 不过,这种独特并不足以占据何温玉太多的心神,她心绪繁杂,概又因书法基础并不牢固,在登记册上的字迹夸张到快飞出天外。 那是她自明自了的虚张声势。 水理阅历浅,看不出。 鹿池大队西面的连山上,半山腰大片的竹林摇曳。 人们结队从小路上山,各自选了地挖竹笋。 晚来的人自然要爬得高些。 水理跟着知青们挑了块地,专心干起了活。 山上竹笋的种类不少,金竹、雷竹、毛竹全都混杂挖一起放着。 城里计较的人都喜欢毛竹笋那种圆润、个头大的,队上会组织收这种,拉到城里供销社售卖。 挖出来的竹笋除了上交大队,每个人自己还可以留些。其中金竹笋、毛竹笋近手握大小,属于不太拿得出手的“野笋”,尺寸不合格的就会分发给队员们。 水理的那份,她已经有了计划,打算晒成笋干,再加些其他乡下的特产,寄给江南的姨姨。 她穿到这具身体时,小水理十一岁,家中父亲意外瘫痪,母亲积劳恍惚、落水而亡,小水理因此高烧,约乎是没了,才让她有穿来的机会。 后父亲自杀,她寄居姑母家多年,却一直跟着母亲好友家的婆婆学习裁缝手艺。 下乡前后,姨姨一家都对她照顾有加,现也常有书信、物资来往。 水理会挑些城里难觅的农作物、学些做法给寄过去,江南那边也常有糖果饼干之类的寄过来,让她在乡下的生活不至于太过艰难。 队上为了防止收集到的毛竹不够,规定了每个人上交的毛竹最小数量,和工分挂钩的。临近中午,水理终于又解决了一个,累得满头大汗,红润健康的脸上也沾了些泥土。 幸好竹林里阳光不太晒,她此时才彻底停下,掏出蓝布袋子里一看就用了好些年的军绿色的水壶,去山边山泉处排队接水。 中午大家都是用些玉米馍馍简单填些肚子就行了,吃完饭在竹林阴影下午休两刻,便又如火如荼干到天色擦黑。 背下山的笋子怕城里觉得不新鲜,第二天就要送过去。 不过这和水理没有什么关系。 厨房一锅做饭,一锅烧水。 知青们抓紧把今天分到的竹笋煮了、处理好晒在院子里,才忙着吃饭、洗漱。 晚上,水理躺在铺了层棉絮的硬木板床上,几乎一秒入睡。 第二天自然又是辛苦。 稻田里,月初种下的稻苗越长越挺拔,如列队的士兵整齐排布在鹿池大队山下可见的范围;初夏的阳光不再如春日般含蓄,照得樱桃树上的知了“知啦知啦”地叫。 进入六月,春播的玉米开始除草。 中午日头过烈,大家躲在树阴下,分发村头那棵樱桃树上摘来的樱桃。 邮递员骑着自行车从村南的桥上经过,照例有水理的包裹。 同时带来的,还有部队寄回,顾进的信。 何温玉同顾进的婚事推迟了,第二天消息便传遍了周边。 以前眼红又不敢多嘴的人此时是不吐不快,顾进在队里有相好的谣言长了腿儿似的飞了出来。 大中午,水理正坐在知青院的坎沿上给柳湾湾设计新的半身裙。 她家给她寄了块蓝布,水理给她做条裙子出来下个月进城穿。 水理听闻谣言可谓是嗤之以鼻,军人在这个年代是个神圣的职业,随意凭喜好心情污蔑,可是很严重的。 果不其然,过几天大家伙还在地里干活时,顾家人就和造谣的人吵起来了。 但何温玉一来,搬出军事法庭一说,造谣者便灰溜溜地赔礼道歉。 水理戴着大大的草帽,浑身包裹严实,杵在锄头的木杆上,歪着头,完全想不到这件事情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直到夏中终于休息了,她高高兴兴和柳湾湾穿着新衣去城里逛了一圈。 第三天,水理有了下乡以来第一单裁缝生意。 婚期上突如其来的意外变化,何温玉并不怀疑未婚夫的人品,如果猜得不错,他怕是去出任务了。 只是这种改变是否她重生后的种种行为带来的,天高路远的,她力量渺小,并不相信这种蝴蝶效应。 只是怀疑,如果,是顾进也重生了呢。 如果这一世,他不要她了呢…… 顾自的猜疑并不能解决问题,何温玉决定出一趟远门。 在此之前…… 她翻出不顺眼很久的大红色婚服。 上一世她不情不愿地穿着它们、不情不愿地嫁给顾进,走进坠落的一生。 既然决定一切要重新开始,那就方方面面都要做到。 * 对于设计并裁制一套新颖的婚服,水理是很有信心的,尤其还是在何温玉给她借来了缝纫机的情况下。 可是,她挠头不解,那何家小姐的信心又是哪儿来的? 大约……也是打听了很久? 水理不会多问,第一单就有五块钱的报酬,她很开心、很投入。 每日借着休息的间隙,断断续续地设计、打板、裁剪,到了九月中,何温玉神采奕奕地回到了鹿池大队,水理的任务也基本完成了。 何顾两家的婚事,这次不会再有什么意外,正式定在了十月三。 顾进归期,月底二十七。 他可真好看(补6.7) 此时的水理并不知道,此前一系列的波折,带给她的,远不止眼前一件婚服的成果。 更一生无从知晓,她这只落入人间的小小蝴蝶,如何煽动了翅膀,将故事导向了这样的起点。 她坐在宿舍破旧的书桌前,一针一线缝红色裙摆上玫瑰,面前,是敞开八分的旧窗,窗外秋风吹落红枫。 “姚水理,有人找。” “哎,来了。” 门外,知青韩悦叫了一声,水理拉完眼下一针,拍拍腿上的线头,出门去。 知青院由一圈相当落败的竹篱笆围着,韩悦站在土坎沿上,朝水理挤眉弄眼。 正门,昨儿才回家的何温玉站在门边,眉目温柔地看着水理。 并非对水理态度亲近了,而是她气质变了。 水理目光几乎是一瞬间亮起来。 带着满目的欣赏和惊喜打量何家这位才归家的姑娘。 人还是那个人,只是相比两个月前的,那点气质中的苦涩、怨愤揉开消散了。 春天的花,在秋天绽放。 浓烈的色彩从漫山遍野扑涌而来,叫人应接不暇,然始作俑者眉眼如水,仿佛一瞬间静寂下来。 水理激动到要蹦起来,她不顾两人的生疏,跑过去拉住人家的手腕就往屋里跑。 “我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过来了!” 除非是决定娶嫁在这里了,知青一般不会和队上的人深交。 骤然看到颇有距离的人拉住自己就跑,饶是高情商如何温玉也愣了一下。 “我……我正好有空,来问问你这边还有什么需要,先前信里也讲不清楚。” 两人曾因婚服材料的事书信交流过一次,水理此时却管不得这些。 “有啊,快跟我过来看看!” 两人进到水理的房间,很小,屋内东西少得寒酸,一张木床、一个桌子、一个坏了门的衣柜。 可是干净清新。 被踩得硬实的灰土地面收拾得无一死角,被子迭得整齐,甚至床头,水理和知青们一起烧的土罐子里,插了些红绿相间的树枝。 水理“噔噔噔”地跑向书桌,两手举起就快完成的婚服裙子,接在旁边木架子挂住的婚衣下面。 “我想,你试一试?” 水理是疑问句,但调皮眨眼的动作,早已是猜到对面的人怎么都不会拒绝的样子。 好活泼。 何温玉朦朦胧胧地想,但心神已经完全被眼前、在这个时代称得上华丽的婚服攥住。 婚服分上下两件,上衣大胆采用了并不符合风俗的白色,还是偏一字领,样式简单精巧,胸前和下裙相得益彰的玫瑰花小丛为点睛之笔。 重点都在下裙上,包臀设计,主体的红布是水理去城里找了好久也没找到,最后托何温玉寄回来的。 并非何温玉太挑,反而是水理有这个毛病,这种轻盈又不廉价的布料,才能压得住那大片大片的花。 绿叶中盛开的白玫瑰,或大或小成片地长在红色的裙面上,偶尔粉色、红色、橙色的小花朵会冒出一点头,花园里的戏剧才更加精彩。 何温玉怔怔地伸出手抚摸那些纹路、色彩。 她看过图纸,但没想过实物会这样惊艳。 她不想跟上辈子一样重蹈覆辙,固执地选择姚水理这个青涩的小裁缝。 她说她不太喜欢红色,水理听进去了,有些旧制不得不遵循,但她给了她最大的包容。 “谢谢……” 何温玉复杂的情绪快溢出来,这是她重生以来,收到的最贵重的礼物——一个陌生人对一个即将新生的新娘,最真诚的祝福。 水理并不谦虚,高高地扬起下巴,颇有些小傲娇。 她骄傲的地方在于,颜色设计完全契合了现在的何温玉,浓烈中带着静水的温柔。 何温玉也是后来才后知后觉的。 裙尾还有小片扎花未完成,两个人关门在房间试了试。 水理在打板方面还欠缺经验,这次发挥出极致,也算得上不错,有些细节处需要小调。 水理房间没有镜子,反而让何温玉越来越期待成品的那一天。 两个人出门的时候,恰好知青院的几个知青回来。 水理对他们道好,何温玉眼神扫过他们,仿佛没有什么能留在她眼里。 她和水理打了招呼出了门,队尾的知青放下竹编背篓,避开人默不作声回头看了人一眼。 耳边恰好听到水理解释婚服的事。 叶志华穿着破旧的衬衫,收回视线,搓了搓自己破了的手指。 * 太阳最晒的几日过去,天空下起了小雨。 这场阴雨一直持续到月底,鹿池大队全队冒雨收山上的苞谷。 成熟的包谷要从山上拔了再背下来,水理力气小,她背不了多少。 特意用了个小三分之一的背篓,才能赶得上柳湾湾的速度。 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到了粮仓大棚,腰一弯,背篓的苞谷从头顶“唰唰”而下,落到自己的苞谷堆里,才总算是能缓过一口气。 水理一屁股坐在地上,有种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的感受。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六点,柳湾湾坐一会儿就可以收工了。 水理还要再上山两趟,今天的工分还没挣够。 知青院最近轮到柳湾湾做饭,天色快黑了,一个女孩子不安全,她叮嘱水理早些回去,才提着背篓离开。 水理心里有一点怕,下乡以来,除了干活她都不会一个人出门,鹿池大队风气还算正,但也免不了有那么一两个混子。 她快了几步,和路上几个婶子走近了些。 她们注意到后边的小尾巴,招呼水理过去。 “小姑娘,我记得是姓姚是吧。” “对,婶子。” 水理憋气跨到婶子们身边,一脸笑开了花。 天气湿润,地上泥巴滑溜溜的,她不知道哪里又沾了土,一张脸跟个花猫似的,几个婶子看着发笑。 唯一的年轻女孩给她递了自己的脸巾。 “真乖,今天几岁了,看着好小,小孩似的。” “满十七了。”水理擦着脸道。 “花一样的年纪,比铃杏还小呢。” 另一个婶子玩笑,“看来是你这花骨朵还没准备开。” 大家一路说笑着上山。 无什么利益冲突的话,大队的群众和知青还是挺好相处的。 水理自觉和唯一的年轻姑娘,也就是婶子口中的铃杏走一路,路上听她们说起何温玉婚事,才知道她的未婚夫今日回来。 只是这会儿还没听到消息说到了呢。 对于水理来说,这应该也算是一种噩耗了。 前世的魔鬼ddl重降于世,她瞬间压力倍增,干活都多了几分力气。 再晚些,她背着最后一背篓苞米下山,邻到大棚,远远见自村南大道上,驶来…… 一辆汽车?! 在这个年代,这可是个稀罕物。 亮晃晃的黄色大灯差点闪瞎水理的眼睛,周围的村民都轰动了,不少人都跑出门来看,车屁股后边还缀着一群小孩。 真拉风啊…… 水理撑着最后一口气到棚子下边,撅着屁股一倒,将压力通通倒掉。 天色半黑,她脱了力坐在苞谷堆上,看着那军绿色的大皮卡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最后停在她跟前。 这可真是……尴……啊不…… 帅爆了…… 车上下来两个人。 水理一眼看的副驾,之后就只能看到副驾。 男人长腿一迈,背对车门,一手提帽,一手夹烟。 夹烟的指压在车门板上,闷声一响门关了,没了遮挡,他整个身形完全显露。 水理:他可真好看。 路人的自觉(补6.8) 刚结束完上一个任务,李岱凌和顾进连夜开车往鹿池大队。 后者被未婚妻勾得对家乡那是魂牵梦绕,恨不得飞回来完婚。 上头领导对他猴急的模样表示简直没眼看,李岱凌不发表意见。 他开了四百多公里,到了华县就把车交给了顾进,倒头在副驾驶睡了三个多小时,在鹿池大队的村口醒来。 想着后边还有的应付,他点了支烟醒神。 车一开进大队便惹来许多人,李岱凌并不想这么招摇,他来鹿池大队并非单纯代表部队参加战友的婚礼,他身上有任务,车后边载了东西。 大队的粮仓广场每晚都有人值班,顾进准备将车开到那边停下。 黄色的大灯照亮路况,李岱凌靠在车上,远远瞧见粮仓大棚里堆满的苞谷,还有一个撅得高高的、小孩的屁股。 还真是…… 李岱凌按了按自己的额角,又瞧见那小孩因为背篓太重,差点倒头栽倒在玉米堆里,幸好双手伸得及时。 开近了,也不知道顾进是不是故意的,正正将车停在了人前头。 李岱凌才发现,这哪里是个小孩,是个没长大的姑娘。 坐在苞谷堆上,累傻了双眼无神的样子…… 有点蠢。 李岱凌无情评价。 水理微张着小嘴,凝望眼前的男人。 她一早就下了结论,这人必然不是何家姑娘的未婚夫顾进。 鹿池大队周围没有听说过第二个军人,他应该是顾进的战友,对鹿池大队大概率不熟悉,所以进村这段路,一定是顾进开车。 只是,情况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眼前男人身上不止有军人的坚毅,竟然也异常俊美。 一双狭长、双眼皮的丹凤眼,自带贵气,反差感极强,恍惚间水理看出了多情,但那只是幻觉,他眼眸间很冷静。 锋利笔直的鼻子暗示这个人个性的强势,抬手灭掉烟头星火的动作,又说不尽地慵懒。 “手没事?” 卡车的灯早灭了,昏暗中,水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有。”她甩了甩头,从男人的语气里,她知道他当她是个小屁孩。 “嗯。”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队上的干部也赶了过来。 水理不爱出风头,趁着没人注意她,抓着背篓就溜了。 李岱凌和顾进商量着晚上的安排,余光瞥见人偷偷摸摸的影子,没有再在意。 跑出人群,水理就慢下来。 她回头,踮脚远视,看了一眼那哄闹的广场,又是一场异常风光的现场。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身离开时突然“噗”地笑了一声。 今天终于挣满了七工分,还大饱一场眼福,可谓是完美。 回了知青院,水理没想到消息传那么快,大家都听说了顾进和战友开车回鹿池大队的消息。 人家开车从村南跑到村北,想传不快都不行。 私底下,水理才和柳湾湾说起自己今天出糗,恰好被看到的事情。 柳湾湾问起顾进的模样,别说,水理还真没注意。 但说起顾进战友,那叫一个顶顶夸,成功勾起柳湾湾的好奇心。 结果第二天一上工,听说人早开车跑了。 水理看柳湾湾大大翻个白眼,忒无语了的模样,笑得直不起腰。 “后边有狗追他呀,跑那么快。” 不过顾进倒是见着了,和他的战友完全不是一个类型,不愧是远近闻名的大帅哥,剑眉星目、个子高挺、气质正直,这样的同志当军人,那真是让人民群众安全感满满。 顾进一点也没架子,回家第二天一早就下地干活。 苞谷收了之后,要清理地里的苞谷桩子,顾进抗了把锄头就上山了。 中午是何温玉送的饭,两个人避到一边吃,默契甜蜜的氛围,老大远都酸得柳湾湾牙疼,呲牙咧嘴的。 “可耻的未婚夫妻。” 水理笑倒在她身上。 主角的故事依旧光芒万丈,路人的生活狗啃过一样,水理很有这种自觉。 又忙了多日,苞谷终于收完了,水理肩膀都勒肿勒破,休息半日,才终于有空给何温玉的婚服收好尾。 何顾两家最近都忙,再过五天就是婚礼,要请的人多,水理和何温玉约好了,两天后把婚服送去给她。 恰好天空放晴,水理和知青们一起去河边抓蟹,随行的还有鹿池大队几个年轻人,包括前几日给水理脸巾的姑娘顾玲杏,算是她们新认识的朋友。 华县的蟹养不肥,都是些小蟹,肉都吃不了两口,队上的人才不会那么介意。 要换水库抓鱼,看人家不治你。 大家都只是空的时候,找理由出来玩而已,在乡下的时候,有这样苦中作乐的日子,还是很有益人身心健康的。 河道两边水浅,水流速度缓,石头多,螃蟹一般就藏在石头缝下。 水理赤脚踩在浅水里,拿一个破了一半的土罐,柳湾湾一抬石头,水理就拿那破罐头往土里铲。 忙活半天,却只抓到一只小小蟹。 水理连忙和柳湾湾交换,她抬石头,柳湾湾抓。 这下成果喜人,水理不得不承认,她的技术很有问题。 抓了十多只蟹,装在腰上的竹篓里,太阳偏西,两个人打算坐在石头上休息一会儿,却听见身后传来尖叫。 水理回头一看,韩悦栽倒在了水里,他们接近河道中央的位置,那边水深些,到了人大腿。 小心些一般是不会有意外的,可这稍不注意淹死人也没有什么问题。 水理出身江南,极为善水,忙转身,往后跨两步,就踩了进去。 入水时水理还分神想,她辛辛苦苦和湾湾抓的蟹啊。 这大概……是她极为自信的表现。 河道上边,路上,开车经过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李岱凌,转头就看见这一幕。 当然,他完全不理解自己就是这一场乱剧的罪魁祸首。 他镇静地踩下刹车,推开车门,三两步自上往下,跳到河道里。 在干什么? 水理没想到自己还有如此高光的时刻。 事情前后发生不过二十秒,就被她快速平息。 众人将半个身子出水的韩悦抱到河边,水理从水中窜出来。 纵她再在河中灵活如鱼,出水湿透的形象也免不了尴尬。 她穿的是黑裤子,下半身倒也还好,只是上身是一件杏色碎花衬衫,洗旧变薄了,沾了水就彻底什么也遮不住。 李岱凌本因事件已经平息而停下的脚步,又抬起来,一边向他们走去,一边脱下身上的外套。 此时他才认出水理。 小屁孩。 向来习惯洞察全局的目光习惯性打量她整个人,扫到胸前明显鼓鼓的起伏,他才察觉自己的冒犯,不作声移开目光。 然眼睛略过她双肩时,上面两道紫红的勒痕,透过轻薄的布料骤然映入他眼中。 下一秒水理已经双手抱胸,成自我保护状。 柳湾湾上前环住她,避开其他人的目光。 水理低头挪到岸边,幸好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刚被救出水的韩悦那边,没有太过关注她。 骤然的阴影遮住打在水理身上的夕阳,一抹极具象征性的军绿色出现在水理眼前,她抬头,正好李岱凌抬手将自己的外套搭上她肩膀。 上面还残留他热烈的温度,无端令水理打了个激灵。 “谢谢。” 水理眼角还有水渍,像是哭了一样可怜。 说完,抖着湿漉漉的辫子,打了个喷嚏。 李岱凌皱眉,脸色不太好,水理还以为自己打喷嚏惹到他了。 李岱凌只是轻拍了拍她的手臂。 “先回去。” 他没有下水。 水理知道他一出现,今天的事情就不能小事化了了。 她回头看了眼对岸的叶志华,也算是他们知青院主事的人,下巴对着李岱凌的背影扬了扬,叶志华垂头想了想,绕过深水走了过来。 李岱凌装作没看见小姑娘的小动作。 等她走了,叶志华从自己胸前的掏出一包廉价香烟,抽了一根给李岱凌。 李岱凌接过来,他猜到他们的说辞,算是初步接受。 但他没有点燃。 “工作需要才会抽。” 给了叶志华解释,叶志华表示理解,和李岱凌商量起了今日事故的解决方案。 叶志华还是尽量希望不要闹到大队去,不然他们知青院受到的牵掣只会更多。 虽然今日出现的事故在他们提前预估的危机及应对方案内,但到底是真出现了事故,叶志华跟李岱凌保证,以后不会再带知青院过来河边了。 这事对李岱凌来说也算是一个左右为难的事,但也只算是小事。 他如果刚才直接返回去了,当没看到这些都还好,可是他为了水理留下来,以后如果知青院再出现类似的事故,他知情不报,可能也要扛一份责任。 知青院有意撇开他内部处理,李岱凌并非那种墨守成规的人,有了叶志华的保证也就轻拿轻放。 他点点头,离开了。 水理两人一路避开人,一回到宿舍,水理赶紧收拾好自己。 这个时代、这个环境,感冒可不是一件小事。 她一点也不想遭罪,一阵忙碌擦干头发,窝进被子里。 柳湾湾坐在她床头,给她掖被角。 “发生什么事了,韩悦为什么会突然倒进水里。” 水理抖着牙问,秋天的水还真冷。 柳湾湾脑子转得快。 “今天那个当兵的,就是你那天说的那个人?” “对,是不是很帅。”她都这样了,还花痴笑。 柳湾湾翻白眼。 “你今天低头搬石头没注意到,他开车过的时候,我们都庄重地目送呢。” 反而是她这个大花痴一心扑在找螃蟹上。 “韩悦可能是出神,脚下没踩稳。” 水理疯狂眨眼,表示她的惊讶。 搞了半天,盛气凌人问罪的才是罪魁祸首。 “无辜的罪魁祸首。” 这还真是……总不好给人家说,“喂,你开车太拉风了,导致我们都看你去了,因此出了意外,你得赔我们”吧。 丢大脸了。 韩悦估计也不想有人提起来,默默揭过算了。 大部队不多时回来,队上的几个年轻人也都默契隐瞒今天的事情。 晚些时候,顾玲杏还给水理送了两片感冒药来。 她爷爷是队上的赤脚医生,偶尔会有些西药,很珍贵,也就只给水理送了,韩悦那边送了些草药。 水理受宠若惊,还了些饼干糖果,两片药却暂时没吃,好好保存起来。 这次用不上,以后还可以用,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那些的蟹,韩悦倒是身体好了后,送了六只过来。 “水理同志,谢谢,给你们造成麻烦了。” 早上饭桌上她就给大家道过歉,水理摆摆手,不甚在意,只告诉她好好休息。 六只蟹借口性寒受了凉不能吃,给了湾湾。 过两天,水理用布包装好何温玉的婚服,准备给她送过去。 她又看了看同样摆在床上、洗净了的绿色军装外套,并不如后世那样厚重,不难洗。 听说李岱凌前几日回来就是为了参加何顾的婚礼,不知道最近在不在鹿池大队,水理打算碰碰运气。 将军装外套装在另一个袋子里,出发去何家。 何温玉忙着确认三日后婚宴上的细节,水理一到,她抛开所有人,单独领她进了房间。 何温玉的卧室和水理那小宿舍有天差地别,宽大的面积、成套的家具,一眼就可以看出她在家里颇为受宠。 但两人都未曾在意过这些,全心神在衣服上。 “你真是个天才。” 何温玉看着镜中的自己,转头对水理说到。 亲身穿上、亲眼看到,才能明白这设计在这个时代有多惊艳。 这次的夸奖倒是过誉了,水理不好意思挠头。 两个人在屋里又商讨了些整体造型上的设计,临走之前何温玉给水理结了十五块的工钱,加上先前分两次给的十块,水理一共挣了二十五。 是原来约定的五倍! 材料还不用自己出,单纯手工费就能挣这么多,水理成就感可谓是十足了。 就是不知道何姑娘花了多少钱了,肯定更多了。 她决定大方地再送人家一件黑色上衣,进城搭着裙子穿一穿,也是很潮流又不失日常风的。 出了何家,水理在一、二生产队转了转,没有见到李岱凌的身影,就放弃今天还衣服了。 她走到村北一颗银杏树下,那里不知道谁家才生出来没多久的几只小土狗,晒着太阳。 水理蹲在它们旁边,一只狗被她动静吵醒了,她对着它“嘬”了两声,它跳起前脚,对着水理“哼唧”。 银杏叶金黄,落了满地。 头顶落下阴影,水理仰头,逆着光,她看不清他。 “在干什么?”他问。 上辈子作孽,这辈子穿越 小土狗跳到水理脚下,前脚扒拉着她的裤腿。 水理一把掌将小东西薅起来,另一只手揪着男人的裤脚,拉了拉。 完全没意识自己就是怀里小土狗的翻版。 “你太高了,下来点。” 李岱凌冷着个脸,水理一点也不怕他。 非说她脸皮厚也不是不行,只是面对像男人这种、以后注定不会再有交集的人,她性格上反而相对放得开,惯不会委屈自己的,不交不畏。 白生生仰着的一张小脸,看着自己、带着娇嗔,李岱凌背在后边的手,有些手痒。 乱转了许久,才看到这么个人影,他手里抓着东西,顺着水理的手单膝蹲了下来。 他向来直接,将手中小罐药膏放到水理面前的地上,一句话也没说,食指指腹轻勾了勾水理怀里、小狗软趴趴的三角耳朵。 “给我的?” “嗯。” 水理捞着扑腾得欢快的狗崽子,一手捡起地上的金属小圆盒,传统的包装,水理还真猜不出来是什么。 大拇指撬开一看,绿色的膏体带着浓浓的草药味道。 水理惊喜,想到自己肩膀上的伤,下意识想道一个大大的谢,却兀的想明白了一切前因后果。 “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开心的小脸瞬间垮下来。 那天在河边,他肯定全看光了! 水理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大力将药盒一盖,也没法有骨气到直接把药膏扔回给人家的程度,真的痛得难受。 也正因为如此才让她突然觉得委屈。 也不知道她上辈子到底作了什么孽,非要让她穿到这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为了一盒三无药膏,都要受这么大的气。 老变态,原本她对他观感还挺好的,这下真是山崩式垮塌掉。 李岱凌等着她的质问,却见小姑娘嘴角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话吞了下去,和刚才的轻松完全不同。 下意识的动作不会骗人,水理默默远离了他一些,连背都偏过去了。 嘴里不甘地嘟囔:“老……渣男。” 李岱凌没有碰她,在她背后轻声开口:“抱歉,非我本意。” 水理才扭过头来看他表情。 他很眉眼间难得有些情绪,但像他们这种军政场上混久了的老油条要伪装些什么,水理也看不出来。 她抿抿唇,唇色粉嘟嘟的,眼角都委屈红了。 李岱凌喉间不太舒服,努力不让面前的姑娘看出什么异常。 两个人眼神对峙了半晌,水理眼底的探究越发大胆,最后咳了咳嗓子,又挺不好意思的。 “谢……谢谢。” 李岱凌没有应声,包容她语气里的不情愿,伸手摸了摸小狗崽毛茸茸的背。 水理看着那双骨节分明、带有伤痕的大手,身体莫名其妙颤了颤,后背发痒。 受不了了。 她一把将小狗塞到男人怀里,肩上装了他外套的布包一起脱下来塞过去。 “你的衣服,还给你,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水理“唰”地站起身来,蹲久了,动作太急,脑子晕乎差点摔了。 李岱凌急忙大掌扶住她腰部,入手一片温暖柔软,却不做留恋,一触即离。 水理缓过神,看他满是克制的动作,又相信他了一些,才又对他说:“谢谢。” 李岱凌颔首。 水理抓了抓眼角恼人的头发,三步并做两步,跑了。 李岱凌一手抱着小土狗,一手提着旧布袋子,目送她。 他仍没机会问到她的名字。 不过转念想了想,不扰她了。 * 两个人再见面,是何顾婚宴的那天,鹿池大队大部分人都来了,场面放在现在不可谓不大。 宴席摆在粮仓广场上,按礼大家都先去主人家屋里拜访过,才会过去那边。 此时距离午宴开席还有一个小时,热闹的接亲已经结束,新郎新娘并身站在顾家的门口,和长辈一起接待客人。 李岱凌作为顾进部队的代表,是个分量不轻的人物,知青们结队过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堂屋前的椅子上,和鹿池大队几个干部就着茶水聊天侃地。 他见多识广,谈吐有道,让众人心里是连连称赞。 水理虽然对他比常人多些在意,可完全也是过客的程度,当然不会过多留意他。 她和柳湾湾手挽着手,和新娘何温玉还交流了一会儿才进门。 柳湾湾惊喜,满脸不可置信对水理道:“那裙子真的是你做的?” “真的,我可是花了好几个月呢。”水理满脸诚挚。 尊重新娘的惊喜感,她没有拿给别人看过。 “我的老天,水理理,你可真是牛逼大了。” “那可不,”水理双手叉腰,扬起下巴接受好友的吹捧,“我也觉得我真是牛哄哄的。” 柳湾湾三年前下乡,在此之前,她和水理一直是邻居。 鱼米之乡多富饶,周围的孩子都在上学的时候,水理就没了继续读书的机会,每日雷打不动每日从她家门前的小巷路过、去城里学裁缝。 时至今日,亲眼瞧见她能做出远超想象的……作品,柳湾湾心绪有多复杂,没有人能体会。 “你看到刚才那些姑娘们的眼神没有,水理理,你牛了,也惨了。” 水理哑然,两人都没意识到问题严重性。 “不,我会拒绝。” 她正脸严肃道,决心坚定,绝不会让自己多受一点罪。 “不过湾湾你放心,我不会拒绝你的。” 水理双目闪闪,狗狗眼看着柳湾湾,就差双手捧拳放下巴,表忠诚了。 柳湾湾假意推开她凑上来的脸蛋。 “你这是假意献殷勤,真心催婚呢,一边呆着去。” “哪有,”柳湾湾比水理大了四岁,今年也才二十一,“我才不要你这么早结婚呢。” 两个人走进院子里,距离李岱凌不超过五米,一切落入他眼中,包括她生动的表情,以及那些话,他想不听到都难。 “我也不要这么早结婚。”水理嘀咕。 李岱凌刚转过去的头、听到这话又滞在半途,耳朵伸长了。 人家婚宴现场说这些,到底不太好,水理低头和柳湾湾说悄悄话。 “你想你忙了一天下了活,还要回家做饭洗碗,伺候一大老爷们儿……啧啧啧。” 柳湾湾点头。 李岱凌:…… 小姑娘这么小,一天想法稀奇古怪的。 但不得不说……又有点道理。 他心底发笑,端起桌边的茶水喝了一口。 水理说完站直,才注意到李岱凌也在,对着她的,是一张极其优越的侧颜。 柳湾湾也瞧见了,捅了捅水理的手肘,那意思是,如果那大老爷们儿能有这么帅呢? 水理对她皱了皱鼻子,回复:一样!不!乐!意! 她对他意见还大着呢。 且他又是今日的风云人物之一,水理巴不得离他远远的。 人还在,有奔头 和男人并无心有什么交流,在水理贫瘠单薄的生活里,从不真要求过得如何光芒万丈,她很胆小,喜欢安全的、安静的生活,在这样的生活里,她自己就是自己的小太阳。 在真惹来李岱凌注意之前,水理连忙拉了湾湾去讨喜糖。 本村的年轻姑娘们都站在一堆,一位极其优秀的单身军人就坐在院子里,想不惹她们芳心都难。 李岱凌几日神出鬼没,大队上的人见不了他几次,还是难止这场轰动。 早年牵挂有的男知青们,都在心里逊色、神隐了。 不知道这一次多少姑娘从此要抱憾终生,恰如村里爱慕何温玉的男青年一样。 今日的新娘真是美出了一个新高度,把人都给看痴了,男同志们暗自计划着要如何用仅有的那点酒水把顾进这个新郎往死里灌,连房门都进不了。 女同志们则除对李岱凌暗暗关注以外,对知青院的知青更是翘首以盼。 姚水理到了,都想跟她打听裙子,但由于平时和知青不熟,甚至不和,一时之间竟没有姑娘上前。 反倒是从屋里端着一碗水煮花生出来的顾铃杏,一瞧见水理,马上叫住了她。 “嘿,小水理!” 水理两人正剥开糖纸,把透明泛黄的硬糖往嘴里塞,一股子儿时熟悉的味道。 两人对视一眼,这真是她们小时候在江南吃的那种糖,只是糖纸换了,更土了。 水理笑得和猫咪一样,眼睛都快闭上了。 这个年代,食物不丰,人总是格外嘴馋。 三个人欢欢乐乐地凑到一起,桂花树下的角落里,又接过顾铃杏递来的花生,剥了直接吃进嘴里。 左边牙梆子含糖,右边嚼花生,好不快活。 “铃杏,我等会儿可以多抓几个糖带走吗?” “当然,”顾铃杏点头,“你放心,这次我哥带了很多糖回来,都是他这个战友买的,他送了可多东西,加上一些部队的慰问品,小半车呢。” 顾铃杏和顾进是亲戚,平时叫顾进哥。 水理笑着点点头:“我都猜到了。” 顾铃杏:“那是,换我们大队谁有能力购置这么多紧俏货。” “唔唔。”水理口中含糊不清地应。 “这糖现在可难买了,”柳湾湾眼中有怀念,“之前回家那边,都没见着。” “所以,趁此机会多带些回去。” 顾铃杏一人给她们抓了一大把。 两人挺不好意思,但还是诚实地拉开了衣兜。 知青平时也不掺和鹿池大队的事,今天是看在何家大队长的面子上才来的,送了礼,席上吃的喝的,只要不过分,拿得并不羞。 村里的姑娘们眼神热烈,水理背对着他们瞧不见,顾玲杏却看在眼里。 平时这些姑娘对知青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尤其爱和女知青攀比,比穿比戴,比不上就背后乱诋毁人家,和队上的一些长舌头的男人、女人学到个精髓。 知青们在这边毫无倚仗,惹不起都尽量躲着,对他们鹿池大队的印象也差。 尤其前些年一个女知青被逼到嫁到隔壁大队去,顾玲杏也开始讨厌她们了。 她忽视掉那些快喷出火的目光,和姚水理两人继续聊天。 没一会儿,何温玉走进院来,那些姑娘坐不住。 “小玉姐,听说你的裙子是姚知青做的。” 其中一人直接站起来,对着何温玉问到,声音完全没有掩盖。 闻言,许多人都看了过来。 何温玉神情毫无变化,还是一脸笑容,温温婉婉地反问:“谁说的?” 水理心一跳,当然是她自己说的,她在知青院说过,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很特别的事,外传也正常。 可是现在看,好像惹麻烦了。 她屁股动了动。 李岱凌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将茶杯推到了桌上,并未转头惹更多人关注,偏着头听。 “是他们知青自己传的,难道不是吗?” 何温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黑色的眸子看得那姑娘有点心慌。 下一刻那股子沉重的目光挪开,很自然地偏头,打量了角落呆萌的姚水理。 好像在给众人说:“瞧,她这蠢样子能做出这么好看的裙子?” “不是。” 何温玉答。 “可是那天……” “衣服是。” “……很多人……”她的话只留下个尾音。 “满意了吗?” “满……满意。” 水理长大了嘴巴,眼里流光熠熠。 众姑娘哑了声,你推我、我推你,最后离开了顾家院子。 何温玉给了水理一个眼神暗示,水理立即理解到位。 果然,做人还是不能太招摇。 水理沮丧地扒拉着柳湾湾的手臂,埋在上面,一顿“哼哼唧唧”。 “行了,有得有失嘛。”柳湾湾抚了抚她小脑袋。 “我明白的。” 可还是对鹿池大队的人文环境感到失望。 她从后世知道,七七年也就是五年后,高考恢复,像湾湾他们这些读书多的,还可以暗示他们等一等、搏一搏。 她一个小学毕业的,能不能考她都不知道,这辈子就指望着一门手艺混出点名堂。 况且不说远了,她至少得在鹿池大队再待个五六年,难道这五六年都要这么苦哈哈地过嘛…… 她还想靠着手艺改善生活呢。 可是在现在这个极有偏见的乡下,这门手艺也成了招来恶意的利器。 不是所有村里的人都像何温玉一样讲道理,当她们的要求得不到满足,不知道会怎样排挤水理、给她使绊子。 本来生活已经够苦了。 水理伤心,有种看不到前路的迷茫。 靠在湾湾肩上,她皱皱鼻子,手揣进兜里。 塑料的红糖纸“窸窣”作响,水理拿出一片,想到了什么,竟是往堂屋的方向一看。 李岱凌立刻察觉她的目光,转头看了她一眼。 眼神冷静不冷漠,水理看看糖纸、看看他。 忽然觉得,也没那么绝望了。 她想到一些儿时的回忆,虽然还沮丧,但有气有力地对湾湾讲:“人还在,总有奔头!” ———— 最近更新时间不定,摸索一下 这是他们思想上的第一次碰撞 午席中午十一点半正式开始。 水理学乖了,安安静静隐入众人间,快快乐乐吃席。 桌上的菜品、光是荤菜就有猪鸭鱼,鸡蛋羹、炒鸡蛋算半荤,除此之外,素菜做得更是新鲜,席面丰盛非常。 这个年代没有浪费一说,跟随大家扫荡一波下来,最后桌上稀稀拉拉剩了几根青椒片。 知青们坐在尾席,前头又闹得凶,新郎新娘过来敬酒时,他们都已经吃得大饱。 干干净净的盘子,其实和前面乡亲们剩下的没什么区别,只是刚好被新郎新娘敬酒碰上,有点尴尬了。 显得他们恶鬼似的。 可怜水理人瘦、嘴巴小,吃得慢。 柳湾湾帮她夹了肉和菜,堆了一碗,她才吃了一半,大家要歇息的时候她还在往嘴巴里送。 “慢点吃,我等你。” “嗯嗯嗯。” 她头点得欢快,整张脸都快埋到碗里,吃得高兴极了,快,但吃相却并不难看。 只是当何温玉和顾进两人走近时,她嘴里来不及吞,嘴巴嚼得跟松鼠一样,“敬酒”的水快送到嘴边了,才咽下最后一口。 失礼的表现让她脸稍显红色,但在新郎那张红透的脸做对比的情况下,根本不够看。 新郎今天心里有多爽快,根本不用别人说,那只一直没松开过、微微揽着新娘腰部手,可见他对新娘的喜欢。 人一高兴,就会变得格外宽容,昔日情敌今天给他灌多少杯,他都大手一挥、照单全收。 酒喝得越多,就越证明那帮兔崽子们败得越是厉害。 何温玉难得一次劝不动他,幸好这时物质不丰,婚席上的酒水也是有限的。 敬完最后一桌酒,顾进终于消停。 何温玉叫顾进亲兄弟扶在人另一侧,送他回屋休息。 整个过程水理看得是目瞪口呆。 心里对顾进的评价直线下降,从可靠坚毅的帅军官,变成了不听劝的酒疯子。 并发誓以后坚决不找这样的对象。 连带着,对顾进好友李岱凌也看不好起来。 广场上人走了许多,水理站在角落里,等暂时离开的柳湾湾。 男人走过来时,她踮脚往后默默退了两步。 李岱凌:…… 在这个这个姑娘身上,他已经失语很多次了。 “我今天……得罪过你?” “……”水理抿唇:“还真不好说。” 他心里明白自己被迁怒,这姑娘围观顾进耍酒疯时的表情变化,他全程都看在眼里。 “放心,我今天只喝了一杯。” “……又不是几杯的问题。”水理碎碎念。 “我喝多了也不这样,我喜静。” “那不也,还是喝。” “……”李岱凌扶额,安慰自己只是太久没碰酒水了,才这么头疼。 “工作需要,我以后尽量少喝、不喝,行吗?” 闻言,水理面色并没有任何改善。 相反,她有点烦躁。 她意识到,她现在在抗拒他的接近,或许是因为顾进刚才那一番闹腾,或许是,她对此没有安全感。 她隔着三步远伸长脑袋,头歪着眼睛从下巴到额头,把李岱凌瞧了个仔细。 而后收回目光,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 她阅历太少了。 懂得男人亲近的意思,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亲近她,或者说接近她,她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委屈求全、进而索取的。 她断然不会往男女之情上面想。 同时,她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不喜他刚才那番随口承诺。 尽管她坚信,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扭捏半天,她察觉自己仍旧无法表述清楚自己的思想,犹犹豫豫道:“老实说,你喝不喝酒,好像跟我……没什么关系。” 她念叨叨的,又看了李岱凌两眼,然后转身走了。 李岱凌哑在原地。 半晌,才用手掌揉开额头的躁意。 他逾矩了。 水理生活简单,想不明白的事情到了他这里是昭然若揭。 他后知后觉自己刚才那番自以为是的言论有多令人不喜。 他并无高高在上之意,可言语间表达出来的曲意逢迎的想法,相当地失礼。 他从小家教良好,家风肃正,一个人优劣改变都是自己的事情,怎能如此施舍般地、赏赐般地推给别人。 且不说,对方是一个,自己知名不知姓的小姑娘。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思想碰撞。 李岱凌反思自己为何会出言如此随意,他委曲求全求的是什么,是在…… 试图调情吗? 他没有一下子就否认,尽管他认为这是种相当恶劣、轻佻的行径。 他从不回避自己身上的恶,连日来也不曾探究自己对鹿池大队这个小知青的态度,甚至可以轻浮地说是感情。 李岱凌的自我认知是个游离的人,因为认为自己冷漠,所以总是有意识去观察自己遇见的人。 二十五年的岁月里,走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帮助过许多人,可以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或者被拐卖的小孩。 他此前付出的一盒药膏、借出一次的外套,似乎,和前者没有什么区别。 隐约中,一双无形的脚伴随这样的想法,从前往后缩回去了。 一切归位,李岱凌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他看向水理离开的方向,隐约还有一个背影。 他想,他知道了,下次见面,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她才是正确的。 可以忽视掉的空落之感,并未引起他的关注。 他不曾调过情,所以也不明白,这种以往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欲望,本身就是他感情发散的一种细微的信号。 到此为止也未尝不可。 可惜后来,情难自禁。 再如何对人念着、想着,到了入魔的程度,也是今日盲目的自作自受。 * 李岱凌下午就离开了。 水理午后睡了长长的一觉。 或许是今日受了惊吓,做的梦光怪陆离。 一会儿是鹿池大队的山水田舍,一会儿是城市的车水马龙。 她看到一个身着军装的男人,妻儿围绕,功成名就。 突然又转场看到一个女人,形销骨立,满目悔恨。 她看见他们起伏的一生,故事说,他们劳燕分飞、各自天涯。 那是谁的一生。 水理迷迷糊糊地想,那梦却像缚绳挣扎不开。 场景几经轮换,远去的车流抽离女人最后一丝生气,水理被那种压抑逼到窒息,却越陷越深。 她泪眼朦胧,跟随女人视线,却在一窗中窥见熟悉的脸。 陡然间,被吓醒。 窗外已夕阳漫天。 水理好像明白了,自己到来的真相。 这熟悉的剧情,真是越看越熟悉(补6.9) 人一旦对某事开始怀疑,所思所想就会越发偏向自己的猜测。 水理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受这种心理所影响。 一个人缩在树林的枯草后面,听着外面何家姑娘和他们知青院叶志华的针锋相对,谈论的内容,让她毛骨悚然。 七零年代、硬汉军官、虚伪知青,以及一个,风华超越时代的少女。 如此明显的关键词组,问问水理上辈子任何一个闯荡过网文圈的好友,谁不说一本渣女重生、甜蜜追夫的年代文出来。 熟悉的剧情真是越看越熟悉。 她居然穿书了…… 一本曾经年少时,偷偷躲在被窝里、熬夜看完的古早重生文。 前日亦幻亦真的梦境,以及今日刻意撞见的旧情人翻脸的场面,让水理确信了百分之九十。 甚至于、过了这么多年,她忘了几乎所有剧情,忘了那本以“重生”开头的书的名字,却能轻易记起“何温玉”——这三个字。 关键剧情触发了她的记忆,以及从前完全没有放在心上、隐约的、戏谑的怀疑。 她梦见了何温玉前世的经历。 小说里的上一世,何温玉和叶志华两情相悦却被逼着嫁给了顾进,婚后同叶志华私奔,在大城市又惨遭他抛弃,凄惨一生。 甚至她还记起,这类重生追夫的小说,总会有的“四十岁的年纪已经宛如六十老妪”的老梗。 何温玉在四十岁时与功成名就、家庭美满的顾进重逢,顾进看在从前的情分上,给予了她最后的经济帮助。 何温玉悔不当初,不断想着如果她当初跟他好好生活该有多好,现在站在他身边的美妇人就该是她自己。 她拖着病体,在脏乱的出租屋里孤独死去。 然后,再睁眼,就是不可思议、全新的一生。 …… 水理不愿驳斥最后百分之十的怀疑,因为她无法安慰自己,脚踏的这片土地,是虚假的。 她穿越以来,向上挣扎的生活,她所有的奔跑,都是在为了登上这个舞台做的努力,都是一场戏。 甚至于……父亲的自戕时她最最绝望的情绪,此时都显得那么可笑。 万人瞩目的女主是真女主,泯然众人的路人也是真路人。 她只是一个如果稍微出些意外、连脸都不会在男女主面前露一下的路人甲。 这就是她的新世界。 …… 水理原地缩着,一动也不敢动。 她还记得何温玉重生后的性格,爱憎分明、快意恩仇。 如若被她发现自己跟了过来,水理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是非颇多的鹿池大队还能不能待下去。 她不敢相信,自己前段时间居然和她打了那么多交道。 她终于看清了自己以前有多懵懂无知。 旁边的争吵早已消失,水理腿蹲到发麻,心神全无地慢慢站起来。 天都快黑了。 她走回知青院,路上人迹鲜少。 一场婚礼,就如一场炸开的烟花,随着最绚烂的那一刻绽放,后来的热闹便戛然而止了。 大家都回归了自己平淡的生活。 一九七二年的中秋早已过去许久,寒露夜,月亮却那么圆,田地里白霜渐起。 水理收回望着窗外的视线,抱紧自己的被子。 在外表率先完全长开前,她的内心终于长大。 平静带着点麻木地接受这一切,似乎什么也打不倒她。 …… 柳湾湾明显察觉水理变了。 还是有那股活泼劲儿,可内里沉稳娴静不少。 她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成长经历,无须向别人交待什么。 两人日复一日过着平淡的生活,水理也没有再刻意打听何家和顾家的事,窝在知青院里。 新年将至,冬天冷,没有什么活。 大队养的猪该上交的上交,该杀来分了的分了。 水理只得到一小块,和大家一起熏了腊肉,然后带着这块腊肉,回了江南。 水理成长情况复杂,也是姚父自我了结前用尽心力筹划的结果。 姚家在南市下面一个叫利水镇的地方,那里以前农作居多,后来开始发展轻工业,建了许多食品厂、纺织厂,是个富饶之地。 在那里,姚家有一套带院子的房。 姚父去世前将它“租”给了自己的住在筒子楼里的好友,“租金”并不交给水理,而是水理寄居的姚家姑姑手里。 这样微妙的平衡,构建了水理安稳成长的背景。 然而随着她的长大,姑姑姑父可以拿捏她的婚嫁之事让她不安,借着表哥毕业找不到工作的机会,水理选择代替他下了乡,还了这么多年借居的情分。 然后各自回归亲戚的位置。 因此水理这次归家,并未打算住回姑姑家。 母亲好友桃姨一家在她生命里是锦上添花,多年的照顾和教导早已让水理将之视为母亲。 她早先去信一封,一下火车,便看见桃姨的儿子举着一张大纸,写着她的名字。 “哥!” 水理挥挥手,许家其从人流中挤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行李。 “怎么样,这一路还好吗?” “不好,”水理狂摇头,“我感觉快瘫了。” 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简直不是人坐的。 水理和许家其关系并不亲昵,但也是亲如家人。 “辛苦你这么可怜了,走,我们赶快回去,妈和婆在家饭煮好了,等会你先吃点饭,一路上肯定吃不好,吃完了,就赶快休息。” “好。” 许家其骑的自行车,背上水理的行李,载着人蹬得飞快。 桃姨叫许桃,在这个年代是少有的离异人士,因为不能生育。 许家其是她领养的孩子,比水理大五岁,现在在医院做后勤。 一路上,两人东聊西聊,周围新年的氛围非常浓厚,各家都贴上了对联、门帘,街上购物的人也特别多。 许家下面是裁缝铺,二楼是三室的房子,许外公当初是军人,在抗战时立过许多功,因此分房时有优待。 水理一进许家门,就跟自己家一样。 “桃姨——”一见人就抱了上去,在中年美妇的怀里撒娇,“我回来了,想我没啊?” “想了想了,小心些。”许桃接住小姑娘,东摸摸西看看,是生怕哪里不好。 “瘦了、黑了。” “只黑了一点点。” 水理拇指和食指比出两毫米。 “而且,我长高了,有没有!” 她估摸着,自己现在得有接近一米七了,这个年代少有的高个子人士。 “嗯,抽条了,脸也张开了一些。” 没十五六岁时那么像娃娃了。 “嘿嘿。” 和桃姨亲昵完,水理又跑到沙发上抱婆婆。 这可是她恩师,两个人说了一阵话儿,水理最后得了个新年红包。 许家这晚上热热闹闹的。 第二天水理休整好,就陪桃姨上街去购置年货。 ———— 换个地图,让小情侣偷摸儿培养培养感情。明天的晚上晚些更,单休打工人命苦 她长大了不是 过年就是好呀。 街上人来人往,相熟的人们停下来相互寒暄,水理已经跟着桃姨见到了好几个熟人。 从供销社出来,许桃买了些奶糖红薯片,以及其他一些过年吃的零嘴,留了一些在水理的衣兜儿里,剩下让自己儿子给带回去了。 她领着水理去百货商场。 满打满算水理下乡就快两年,一件新衣服都没添过,这次回来也就只能待个一周左右,除了些内里穿的衣服许外婆给她早早备上了,其它的只能到商场里好好捯饬一身。 十四五岁时跟朵小百合花儿似的姑娘,下乡两年,风吹雨打的,零落不少。 末了,许桃又给买了好几盒雪花膏,站在路边就给水理细细抹上。 水理一点也不反抗,一双手被桃姨拿在手里搓了好几个来回。 最后跟刚出笼的蒸馒头似的,香喷喷、白嫩嫩。 水理放在鼻尖闻,闻着闻着,似有所感地转头,在烟火十足的大街上看见了几乎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李岱凌穿着一身休闲的黑衣服,精神的寸头,站在一辆黑色的小汽车旁,看她。 水理有些懵。 桃姨在一旁将雪花膏收进自己的手袋,叫了水理一声,回去吃午饭了。 水理才被惊醒,慌慌忙忙收回视线,怕被桃姨看出情绪,装作若无其事一起离开。 李岱凌送外婆和小姨来商场买东西。 只能说,行车路上、透过车窗看到水理的那一瞬,他的惊与喜只会比她多。 他已经看她许久了。 两人自上次分别,几乎等同路人。 并非那时的连争执都谈不上的对话有多伤感情,只是因为他们就是这种关系而已。 小半年没见了。 见到她的那刻,李岱凌以为自己眼花。她长变了,就这短短的时间,已经有些陌生。 他庆幸,她再次见他时,眼神里没有嫌恶。 反而有些复杂,震惊过后,眼里隐约迸发一丝光芒。 水理收回心神和桃姨一起回了家,吃过午饭她躺在床上午睡,却被心绪吵得无法宁静。 过了一会儿,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给桃姨留了一张纸条,提着自己买的、从鹿池大队替柳湾湾带的,各种东西,出了门。 水理有些事情想要和李岱凌确认,却也明白自己自己无处寻他。 将才那一眼甚至可能是他们人生中最后一次相见。 但水理莫名相信自己从他眼神里读出来的情绪。 按计划她先去了趟柳家,给柳湾湾的父母好好报备了一下,聊了些闲话,留下了东西就离开。 又去提着东西看望了姑姑,才在接近下午四点的时候,回到商场坐落的那条街上。 下午人少了一半,水理四处瞧了瞧,还没靠近商场前面的停车广场,在过桥时看见了桥边抽烟的人。 “李岱凌。” 水理叫得很轻。 没有叫柳湾湾时的那种娇嗔,却缓缓流入李岱凌的心间。 李岱凌觉得上次给自己做的思想工作白做了。 他确实是……挺想靠近她的,无端无由的。 也许是她长得好看,他见色起意。 水理乖乖巧巧地扶着桥墩看他,两人站在桥头两个拐角,隔水相望。 李岱凌利落掐灭了烟,也是怕等不到人,心烦意乱。 她知道他的名字,他却连她姓什么都还不了解。 他刻意没有打听,此刻连一句“某某同志”也叫不出来。 他心底约摸也是不太想那样叫她的。 “小水理”三个字,其实就很好。 “过来。” 李岱凌对她招了招手,嘴上唤她过去,脚下却往她来。 他想约她绕着江边走一走。 水理动了,沿着桥,却毫无预兆地说了一句话。 “其实我见过你。” 李岱凌一时不知道她话语的意思,疑惑一瞬。 “我以前见过你。” 谁都不知道水理说出这番话时心中骤然的轻松。 在鹿池大队时,他以顾进战友的身份出现,她总以为他和顾进一样,是故事里“主角团”,那是她现在急迫想逃离的一切。 她逃回了家。 可是,又出人意料地在这里和他重逢…… 这真是一场惊喜。 她奔向李岱凌,有些失了分寸的冲动,差一点扑在人怀里。 李岱凌托住她细细的手腕,握着她的手,心中还分神惊骇她的“脆弱”,怕自己手掌稍一用力,她就会碎了。 水理站稳,亮亮圆圆的眼睛从脖子上挂的火红的厚围巾中探出来,望着李岱凌。 “六年前,就在这个镇上,你救过我。” 所以,那晚看见他从车上下来,她才那么惊讶。 所以,他的存在,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是一种救赎。 他先是她世界里面的人,而后,才是鹿池大队、故事里的主角。 他浓重、且真实,存在于她的世界。 李岱凌护着略显兴奋的姑娘,脑子千丝万缕顷刻间联系在一起,便懂了所有前因。 他工作忙,从小在京市长大,鲜少来母亲的故乡。 六年前,他到江南来探访受伤的战友,顺道来此,在镇上救下过一个差一点被拐卖的小孩。 是她。 李岱凌握着水理的手僵了僵。 那年她多少岁……十二,父亲自刎、家破人亡,他知道所有。 而他,那时候就已经二十岁了。 李岱凌尚来不及感叹两人的缘分,第一时间竟龌龊地、对自己的禽兽行径感到不可置信。 他居然……对一个小孩起了这种亲昵的心思。 他想不通,又自欺欺人地仔细瞧了瞧水理的小脸,目光严肃、异常认真。 白白的,精致的。 水理被吓着,耸了一下肩,兴奋劲儿都没有了。 “怎……怎么了?” 眉眼间确实看得出熟悉,李岱凌有点想点烟了。 他没有回答水理的问题,瞧着自己握住的一双手腕。 水理才察觉两人的动作有些过分亲近了,手缩了一下,想抽回来。 李岱凌下意识一抓,轻轻松松给困住。 水理:“?” 眼神无辜。 李岱凌只想:瞧,她长大了不是。 仙女玩的烟火棍子,叫仙女棒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 水理一动也不敢动,李岱凌不想动。 到底周围人来车往,影响不好,水理犹豫不决的时候,李岱凌神情自然地松开她的手腕。 装得人模人样。 水理冷静过后,此刻有些尴尬,望着他的眼睛。 所以,现在是该,叙旧?还是……怎样? 两个人眼神交连,一个坦白纯稚,一个暗藏贪欲,从彼此明亮的黑瞳中看见自己的影子的距离,实在亲密。 水理不自在,低下头。 李岱凌抬手,在半空有所犹豫的停顿,然后摸了摸她的脑袋。 她是个利索的姑娘,今日头发全挽起来,扎了一个花苞,露出漂亮的额头,精致的眉眼。 和鹿池大队时避锋芒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像一个人偶。 两人身高差了一个头。 本来只是借安慰之机,行亲近之举,入手软软的一团,李岱凌忍不住随手捏了捏。 他还挺……幼稚? 水理想。 才承认的大恩人,她不好意思“翻脸”,确实从他的动作中感受到安慰,脑袋在他掌心几不可见地转了一下,像猫咪撒娇。 仿佛告诉这个经年不见的人说,她好好长大了,你看。 “一起走走?” 李岱凌并未察觉因为年少时对面前姑娘的真切嘱望,他在她心中已然是一个长辈一样的人物。 所以水理对他的提议也并未拒绝。 她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但李岱凌显然已经被她划入边界之内,她认可了他,并不知道这种认可给了男人侵占她的可乘之机。 两个人在江边的公园散步。 利水镇的冬天并不像华县那般冷入骨头,加上水理穿得厚厚的,活动自如。 李岱凌护着她,询问她这些年的生活。 “后来也没读书,住在我姑家,一开始还做编竹筐的活。” 水理刚穿过来那一年,一直跟姚父靠编菜竹筐为生。 “后来我桃姨一家回来了,就是上午和我一起的姨姨,我跟她们学了份裁缝的手艺。” 这些李岱凌都猜得个七七八八。 她单纯却不愚蠢,童年的经历让她明白,没有更好的出路的情况下,掌握一门技能的重要性。 李岱凌眉眼间露出欣赏。 “那条裙子,做得很漂亮。” 水理惊讶:“你真认为那是我做的?” 他说的是何温玉结婚时穿的那条。 “我不看轻你。” 水理听言笑。 她还以为像他这种严肃的男人,不会在意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的。 鹿池大队的人那么轻易相信何温玉的说法,也是正常的。 水理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何况何温玉外面有更好的渠道,怎么会找她呢。 “那你眼光挺好的。” 水理偏着头又开始自吹自擂。 不得不承认,她是个需要夸奖的姑娘,养分一来,绽放得跟朵太阳花似的。 “后来又怎么下乡了。” 水理不好细说,只跟他解释大概。 李岱凌听完颔首,什么都明白。 公园里有公家摆的卖汽水糖果的小摊,两人经过,大冷天的,水理对冰冰凉的东西没有兴趣,李岱凌拿了两串糖葫芦。 递给水理一串,自己手里那串却没吃。 “还准备回去吗?” “当然。” 知青不能随意返城,她只是过年回家探亲,要回去的。 “什么时候出发?” “五六天后吧。” “票买好了吗?” “买好了,好不容易托人抢到的,坐票。” 一趟可折腾了,水理烦恼。 李岱凌也知道。 “跟我一起回去吧。” “嗯?”水理咬着一颗山楂果儿抬头,“你还要去?” “当然。” 李岱凌学她语气。 一边说着,他从衣兜里抽出手巾,给她包在糖葫芦杆儿上,省的弄一手黏腻的糖渍。 “婚宴,只是顺道参加。” 水理敏锐地从话中察觉出,他和顾进的关系似乎并非她想象的……“生死之交”。 她皱了皱眉,暂时不想想太多剧情的事。 李岱凌是军人,肯定有什么秘密任务才会往鹿池大队那深山里面跑,水理懂事地没有追问。 “那……你什么时候走。” “开车过去,得早一天。” 意味着水理只能在家中待四天。 现在的火车其实也慢腾腾的,在路上还时不时各种延时。 尤其停车的时候,车厢里空气闷得慌,还不能下车。 水理不想再坐到双腿水肿,一路一个人也心惊胆颤的,心里的天平此时已然倾斜。 “我得回去问问我桃姨她们。” 到底是跟着一个男人,她自己做不了主。 李岱凌却从中听明白了她的意愿。 她不推开他就好。 两人接触机会本来就不多,他得争取些培养感情的机会。 他是个可靠的人,不会轻易冒犯她。 他此时想。 “明天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明晚是除夕,几乎是每年最热闹的时候。 “吃团年饭,然后广场上看电影。” 这是利水镇的惯例。 “想不想放烟花。” 李岱凌年前特意从京市给表弟表妹带了两箱,此时毫不犹豫划了一半给水理。 “不是那种大烟火,拿在手里的那种。” 李岱凌回忆了一下他妹妹以前是怎么玩的,同水理解释。 这年头什么都管得严,李岱凌不喜欢招摇。 水理也不,下意识想拒绝,听了李岱凌的解释,才问:“是仙女棒?” 仙女棒? 李岱凌从未听过这个词。 盯着水理看看。 其实……也行,“仙女”玩的烟火棍子确实应该叫“仙女棒”。 李岱凌点点头。 水理不知道他的歪理:“那好呀。” 这年头烟火贵重,她自然以为是和别的一群人一起玩,点头同意。 “我明晚七点接你,去利水河边上。” “好。” 水理吃完了一串糖葫芦,李岱凌接过光秃秃的杆子,把自己手里这一串换给她。 水理想拒绝,但被他率先截了话头,说起其他事。 再后来,不知不觉下了嘴,不再好还他。 两串糖葫芦,糖不多,山楂好吃,所以不腻。 吃完,嘴巴周围一圈甜腻腻的糖糊糊,水理小心用舌头舔。 李岱凌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低头,见她红润润、亮晶晶的嘴唇,还有口中探出的一点点舌尖,浑身一僵。 狠狠吞下口水。 两人在公园里转了一个多小时,坐一会儿走一会儿,别人都以为他们是相亲的一对,只有水理没察觉不对劲。 天要黑的时候,李岱凌把她送回家,没有开车。 送到门口被许桃瞧了个正着。 …… 嗯? 哪家野猪来拱她家大白菜了? 对她有所图谋? 李岱凌打什么算盘珠子,水理不知道,送她回家也是别有所图。 他又不是想跟人私下发展关系,自然在她家人面前要走明的。 水理和桃姨说话的时候,李岱凌就默默站在她身后,离得不远不近,他完全覆盖住水理的影子中,满满都是占有欲。 “这位是……” 水理在利水镇有哪些朋友,许桃都知道,倒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人,看着气质不俗。 水理跟她简单说是朋友,至于往事,自然是回屋再跟她解释。 李岱凌趁此介绍自己,跟着水理叫了声桃姨。 不卑不亢的,不是走歪门邪道的人,许桃认可地点了点头,说了声“你好。” “进屋坐坐?” 李岱凌尚有分寸。 “时间不早,晚辈就不打扰了。这次来得匆忙,下次备好厚礼再登门拜访。” 李岱凌离开,水理手在胸前摇了摇,跟他道别。 许外婆在楼上窗边听到动静,等她们上楼问她们发生了什么事。 水理解释过她和李岱凌的渊源,许桃看出来了,她家白菜丝毫不明白外头有野猪来拱她了。 “姓李啊……” 许桃思索了一会儿,利水镇一些重要的关系网她都清楚,李岱凌瞧着就不像是一般人。 “是城南林振的外孙,他家大姑娘嫁的是京市,我记得就是姓李,是个政府要员。” 许桃便明白水理为何一点也不多想了。 两个人差距过大,不管是家世还是年龄。 水理又说起今天和李岱凌约定的两件事。 出去玩,许桃不反对,但跟人一路回乡下,换任何一个父母都不会轻易放心。 “你明天玩了回来再决定,也不急这一会儿。” 她若同意水理跟人一起走了,也就几乎是默认两人可以发展关系、甚至结婚的。 水理想也是。 第二天傍晚,水理一家早早吃了团年饭。 许家其准备今年结婚,吃完饭要去女方家拜访一下。 水理把桃姨和婆婆送到广场上,才前往和李岱凌约定的路口。 天已经黑了。 路口里离广场不远,李岱凌特意走到亮处,水理一出来就看到他。 他骑的是自行车,手里握着一把手电筒。整个人高高挺挺的,立在半明处。 像电影。 水理小跑过去。 李岱凌一直看着她来的方向,见到她蹦蹦跳跳的身影,抬步走上前。 到了他跟前,水理扒拉开嘴角的围巾。 “李岱凌!” “嗯?” 她显然很激动。 “我好兴奋啊!” 半黄的灯光中,她梨涡浅浅,那双眼睛特别好看。 李岱凌早已心软了大半。 他想抬手摸摸她粉粉的脸颊、弯弯的眉眼。 但克制是这个年代的主题,他拢了拢她的围巾,把她包在里面。 “我们走吧。” “嗯!” 常规的淑女坐自行车后座,一般侧着。 水理不一般,等李岱凌给她支稳车,她叉开两条大长腿,一屁股跨了上去。 李岱凌对这些小事完全没意见,只要她坐着舒服比什么都好,他特意加厚了后座的软凳。 “拉着我衣服。” 水理伸手,抓住他衣服下摆,高高的二八大杠缓缓驶了出去。 水理两条腿凌在半空,轻微地摆动。 前面迎着风冷,水理没有找李岱凌说话,躲在他宽大的背后,脑袋东转西转,哼着小调。 渐渐地,李岱凌摸索出了些规律,有时候刹车稍微紧一些,惯性所致,水理的脸会不经意埋在他背上。 她不曾察觉不对劲,只当是路不好走。 黑夜中安安静静的,只听得见细腻的小调和男人的呼吸。 水理安心异常。 天上飘起了雪,落在她鼻尖,她瞬时瞪大了眼睛。 “下雪了,李岱凌!” 李岱凌抬头看了看夜空,先是小雪米,后来是鹅毛大片。 “冷不冷?” 他手自然地往后,握了握自己衣角、水理的小手。 他的手背冰凉,掌心温热。 水理半手一直在外面,自然也不够温暖。 “伸到里面来。”他带着她的手揣进自己的衣兜,毛绒绒的。 水理眼睛瞪得更大了,发现新大陆似的,一点也不抗拒,另一只手伸得更快。 就差说“有这种好东西,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两个人这下凑得更近,跟抱着似的,李岱凌心里暗爽,浑身有使不完的牛劲儿,蹬得飞快。 利水河边上人不少,也有其他人在放爆竹。 两人提前一些下车,走到李岱凌选的地儿,水理只见到一箱炮,没有其他人。 想象中热闹的氛围呢? “就,就我们吗?” 李岱凌正给她拿“仙女棒”,闻言察觉出了不对劲。 他自然想的是两个人的约会,他知道她当然想的不是。 所以,她还想更热闹些? 李岱凌当即给自己找补:“我家的弟弟妹妹都不想出来。” 林家几个因为李岱凌暗加绊子、被家长勒令在家的孩子要是听到李岱凌的话,不知道要怎么跳脚。 这边河深,对小孩子确实比较危险。 水理表示理解,接过李岱凌的手中的仙女棒。 李岱凌划了火柴给她点上。 绚烂的、近球状的花火在两人之间炸开,照亮他们的脸。 水理咧开嘴角,抬头看了看李岱凌。 “好看!” 李岱凌摸摸她的脑袋,水理专注的眼神、望着花火,近乎神圣,眼中有怀念。 李岱凌当然可以强求她留在这里,也许不一会儿,她可能就可以和这里的其他陌生人玩在一起,照样也很开心。 但他不想她受一丝委屈。 爱是常觉亏欠,喜欢也是。 “我的弟弟妹妹都比较小……” “啊?”水理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十三四。” 他突然有些哑然,水理也才十七岁快满十八,和十三四岁差别有多大? 是他太老了。 “要不要去……跟他们见见?” 李岱凌反复斟酌,说得很谨慎。 事情复杂在他的心思,水理不知道,只觉得是去朋友家找小朋友一起玩,单纯得不得了。 可他带女孩子回去,总要见见他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和小姨的,本身就是一种暧昧的暗示。 别人会怎么看她,她以后会不会怪他的轻浮? “去你家……好像不太好。” 水理挠头,她哥准备结婚了,过年才去她准嫂子家,她跑去李岱凌家,怪怪的。 这一刻便体现李岱凌的“老谋深算”了,他没说过一句,那是他家。 水理没想到还可以这样理解,就像以前同柳湾湾一起去别的朋友家玩一样,区别只在于李岱凌是男的,“别的朋友”是他弟弟妹妹而已。 她犹犹豫豫,但还是被套路了。 多了一个纸箱,水理没法坐后面,李岱凌把后车座上的软布取下来,给前头杠上包好,把水理抱到上去,围在自己怀里。 小小的一个。 水理瞬间就后悔了,她想逃。 哼哼唧唧地抬头,看到李岱凌的下巴想开口:“我,我……” 李岱凌低头,两人鼻尖相对,彼此呼吸可闻。 他炽热的呼吸打在自己脸上,亲近到水理想闭上自己的眼睛。 她终于察觉到李岱凌似乎对她别有用心,可是不符合她的常识。 剧情里的优秀男人似乎都该围着女主角,只是时间前后的问题而已。 他对她有那种心思……怎么可能? 水理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李岱凌确认她坐得稳稳的,对她安慰地摸了摸,便出发了。 水理又从他举动中感受出,他似乎待她跟小朋友一样,更加拿不准。 待走到李岱凌外公外婆家门口,那扇铁院门被他打开一个缝,泄露些许光亮时,水理差点就跑了。 可是李岱凌下一刻就向后伸出手,牢牢抓住了她。 带个小朋友过来玩(补6.10) 林家今年过年回来的人多。 大家一起吃过热闹的团年饭,都在家里面,没有出去。 利水镇因为轻工业的发展,近半的人家户已经通上电。 林家大人们在客厅里聊天,外头宽敞的院子,四五个小辈在玩,声音很闹腾。 外孙李岱凌隔了多年才来一次,从京市那边带了新鲜玩意儿,家里几个孩子比往年更兴奋,只听得外面“哇哇”叫。 李岱凌本人却吃完饭就不见了踪影,抱了箱爆竹,在小辈儿们眼巴巴的的神情中离开。 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家里都有些好奇,在场却没人敢做李岱凌的主。 这会儿听见院子铁门“吱呀”被推开,陪着小辈们玩的林家小姨转过身瞅。 想也知道是谁。 不过…… 她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这小子,抱了那么多东西出去,一个小时不到就回来了? 门被推开了半截,却没见人,又给合上了。 屋里的大人们都探出头来看。 林家小姨对他们摊摊手,表示自己不明所以。 外面有细细碎碎传来的谈话声,听着像是她家外甥在哄人。 嚯,就李岱凌那严肃的性子,跟他爷爷学了个十成十,会哄人? 开玩笑。 李岱凌没有急着管门里的事,本来一手拉门,一手提箱子,差点一个没注意,身后的小尾巴就跑了。 忙松开门把抓住她。 水理聪明得很,一被抓住,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低头站在他身前。 李岱凌一点不耐烦也无,只是又想着她是不是委屈了。 “真的不想进去?” 他理开她的围巾,露出一张闷闷的小脸。 水理没作声,她也没想好,谁知道他开门那么快。 “那就不进去了,”对于摸她脑袋这件事,李岱凌已经熟练,“别多想,我们回去继续玩也没事。” 他又把门给合上,借着抓人的姿势,毫无心虚牵着小姑娘离开。 水理此刻有些逆来顺受。 听着院墙里面孩子玩的声音,面露向往。 走出去七八米,她抓上李岱凌的手臂。 “真的……就只是跟你弟弟妹妹玩的。” 李岱凌低头,弯腰和她平视。 她察觉到了? 水理眨着长睫毛看他。 李岱凌也无心理得太清楚:“是,我们只是来找朋友玩。” 两个人相互催眠。 “那……那还是进去吧。” 李岱凌多喜欢她这小表情,可怜可爱,他想亲她。 但那是不可能的。 这次谁都没犹豫。 于是林家这边,林小姨听见门口声音没了,又转过头看着几个孩子。 谁知没一会儿,大门又开了。 这次神龙倒是见首也见尾。 “回来了,怎么这么早?” 李岱凌叫了人,他人走进来,门却没关。 林小姨不知道他卖什么关子,起身来看。 李岱凌侧身把着门把手,人前没有和水理亲近,等着她走进门来。 几个孩子看到表哥抱着另一箱炮竹回来了,立马跑了过来。 结果还没到人跟前,看到门口阴影里,走出一个陌生女孩。 林家众人:“?” 这,大外甥对象? …… 真进了人家大门了,水理也不胆怯,只是有点害羞。 她双手握十,自然垂在身前,先跟院里明显是长辈的林小姨用眼神打了招呼。 “这是我小姨。” “阿姨您好。” “这些就是我弟弟妹妹们。” 一个“就”字明显给出了重点。 让林小姨更纳闷,怎么还跟几个孩子扯上关系了? 林家屋里的大人听到动静也都出来看,林家两个舅舅,小的舅妈正出头想问,李岱凌先开口。 “带个小朋友过来跟表弟表妹们玩。” …… 那你这个小朋友,还挺大朋友的。 李岱凌行为异常克制,和水理一点肢体接触也没有。 众人都猜测两人的关系,一时之间有怀疑但又不敢确定了。 尤其后头小姑娘还真是只跟家里的孩子们玩,屋都没有进。 李岱凌本来就和水理说好了,只是玩,又不是相看对象,打个招呼就行。屋里聊什么的,偏离重点了。 她是他的追求对象,不是随意供他家人亲戚评价、满足好奇心的物件儿。 李岱凌带着她叫了人,水理叔叔阿姨喊了一通,就被领到小孩堆里了。 说小肯定也不是太小,两个女孩都已长成少女模样,和水理也合得来。 她抱着李岱凌给的那箱炮竹,性格是个活泼的、不怕生,很快融入几个孩子中间。 水理上辈子玩炮竹花样众多,每年跟着村里的孩子王上蹿下跳,能炸得全村响。 那时候,因为她一回乡下便释放天性似的,过于跳脱,她奶奶经常不讲道理指着那几个孩子,怨念他们带坏了她。 什么“要做小公主,不要做野孩子”之类的。 水理还因此跟她奶奶生过两次闷气,现在回想起来,挺好笑。 院子里孩子们疯跑疯叫,一年也就这个时候家长们不会说他们。 水理混在其间,十几个炮竹被她捆成一串,改了改引线,团进雪球里。 林家孩子本就少玩这些,见了水理的操作更是惊为天人。 水理怕教坏他们,一遍遍给强调安全。 他们听没听进去,她不知道,暗自决定今天把这两箱给玩完。 林家孩子们躲得远,藏在树后。水理小心翼翼拿着蜡烛给引线点燃,他们激动地尖叫,水理也叫,腿快跑出影儿,跟他们躲到一起。 “砰!”一声。 雪球被炸得满天飞。 是李岱凌把她想温柔了。 他跟林小姨坐在院中的的棚子下,屋里其他人没有随意出来凑热闹。 他们点了一炉火,水理几个冷到了就会回来待一会儿。 她玩这些一点也不温柔,后来还同他讲,仙女棒也可以有其他花样。 李岱凌想也想得到,那玩法不会太“仙女”。 出于教育的意义,她没有乱来。 李岱凌看着少女在院子里跑,像只快乐扑腾的燕子,在他屋角筑了窝。 林小姨一会儿看看孩子,一会儿看看李岱凌。 她在这个家里,和李岱凌是关系比较亲近的。 李岱凌好一阵没想回应她。 等水理又过来喝了一杯热水离开,李岱凌才强调:“她没那个意思,别乱想。” 那就是他有那个意思啦? 李岱凌不否认。 还没追到人哦。 林小姨眼神打趣他,也不知道她姐姐姐夫了不了解,催得厉害都没有点成家念头的人,自己突然就开窍了。 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姑娘,看着还小。 玩到后面,炮竹玩完了,水理几个兴致上头,刚好雪堆厚了,开始打雪仗。 接近十点才结束。 刚好估计广场那边的电影也放完,李岱凌把水理送回家。 她坐自行车后座,双手插在李岱凌的衣兜里,激动过后开始犯困,直接靠上了他的背。 李岱凌回头,她红红的脸颊压在他衣服上,困得可爱。 ———— 出差路上坐了一天高铁,希望之后不忙,哦莫 强势 rou wenwu5.c om 新年伊始,雪堆满了,世界一夜变成了白色。 水理一大早就跟在桃姨屁股后起来,全身都换上新衣服,特意梳了新发型。 吃过早饭,水理先去祭拜了父母。 二人埋在姚家院子背后的山包上,水理跟桃姨去的时候,姚父的好友、水理叫宋叔,已经等在路口。 他便是现在住在姚家院子里的人。 许桃对宋家一家相当不待见,至今记得她刚回利水镇那会儿,水理一个孩子,因为吃了一颗被送到手里的奶糖,被宋家媳妇阴阳的事。 为了水理的成长,她不好插手,但脸色甩得却一点也不忌惮。 三人一同上山祭拜。 水理和姚父说的话多些,说了些这两年在乡下的经历。 她从未见过姚母,穿过来的那日,正是姚母的下葬日。 从桃姨的口中,她丝毫不怀疑这个母亲对女儿的爱护,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大年初一开始,走亲戚的就多了。 水理跟着桃姨一家两天没停过,中午这家坐了吃了饭,晚上又聚在另一家了。更多免费好文尽在:r ouwen wu7.c om 其实来来去去也就那么些人。 到了水理要离开的前一天,李岱凌提着礼上门拜访。 过年楼下的裁缝铺关了,水理去开的门, 她没猜到是他,在原地愣了一下,才喃喃道:“你来了。” 李岱凌长得高大,两手挂满了礼物,堵在楼道里。 时间正是上午,但楼道没开窗,很昏暗。李岱凌应了她:“嗯,来了。” 声音在环境的衬托下格外低沉,她看着他那双眼睛,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 桃姨在屋里询问,没等水理回答,她就走了出来。 瞧见是李岱凌,倒是挺自然的反应。 水理脚跟往后,让他进屋。 李岱凌和桃姨、许外婆寒暄,分神注意着身后的她。 水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他。 她还记得自己那天困极、被他送回家时,他抱她上的楼。 就在这个门外。 她不傻,自然确定了他对自己有企图,男人对女人的那种。 可是品出他的私心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水理绝对不讨厌他,她崇拜他的强大,享受他羽翼带来的安全感,那是水理在这个异世从不曾感受过的踏实。 但作为朋友短暂享受,那叫做福利,换到亲密关系下,多么畸形。 她还有太多疑问,还需要时间成长为一个独立的人,感情上的事对她来说为时尚早,她卑鄙地选择装傻。 水理倚靠在卧室门口,李岱凌坐在木沙发上,对面是桃姨和外婆。 三人聊着。 水理看了一会儿,借口收拾东西回屋。 她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发了会儿呆,过会儿许桃进来跟她又确认了一遍。 “确定明天跟他一起走了?” “嗯,和他一起。” 水理迭着自己的衣服,点点头。 从某种意义上讲,她也是个堕落的孩子,不回应李岱凌的喜欢,却在他身上源源不断汲取感情和物质。 许桃格外伤感。 水理已经到了差不多的年纪,这一去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时候她嫁给了别家也说不一定。 想着外头虎视眈眈的青年,许桃上前抱着水理,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别害怕,我们不急,知道吗?感情的事,顺其自然就好。” 水理刹时红了眼,在许桃温暖的怀抱里,闷声回:“我知道的,桃姨。” 第二天一早,李岱凌开了车来楼下接人。 部队派给他出公务车停在邻县的编队里,他借了朋友的车开,到时候去那边换。 他帮忙把水理的行李搬上后座,静静地等在旁边,等水理和众人道别。 桃姨跟水理说了一会儿话,水理两行泪骤然从眼眶中涌出来,李岱凌看着,捏了捏自己的手。 桃姨事无巨细和水理交代清楚了,又唤了他过去。 “路上注意安全,这一趟,我就把水理交到你手里了。” 李岱凌点头:“桃姨,我会照顾好她。” 水理被送上车,从车窗往后,看着外婆桃姨三人越来越远的身影,直到车拐了角,彻底看不见人。 她心里没由涌上来一股绝望。 觉得自己这一刻真像个新嫁娘,又或是被交易了的菟丝花。 心底翻涌着自我厌弃的情绪,眼泪一直流个不停,湿了下巴下面大片。 她故意不看身旁的男人。 李岱凌显然还没见过她这般发脾气的模样,只想着哄着人,别让她更伤心了。 车开出去几公里,他突然停在路边,水理不明白他要干什么,把身子往窗一侧偏,缩了起来。 她还记得他昨日看自己的眼神,黑咕隆咚的要吃了她一样,也有些怕,不敢开口问。 只听见他开门下车,在后面翻找东西的声音,然后踩着厚雪、吱呀的脚步声便离她越来越近。 李岱凌打开副驾的门,水理吓得一个激灵。 她小心地看着他,自觉自己的失礼。 李岱凌沉默,恍然发觉,关系捅破后,两人之间还有一段艰难的路要走。 他把手里的厚毛毯给水理团团围上,脚下也堆上了,水理最后变得跟毛粽子一样,后知后觉,刚才冷,现在暖和了。 她眼泪止住,李岱凌俯身看着人,两人离得特别近。 他手一只撑在椅子上,一只勾了勾她的眼泪。 眼中欲念深重。 “别哭了。” 他说话时很温柔,却带着水理不熟悉的命令语调,水理的抽噎一哽。 以前别人都说他严肃,她从来不信。 “乖乖睡一觉,等一下我们去换大一点的车。” 水理点点头。 “真乖。” 他摸摸她的头,对之前名义上的“小朋友”,和自己的女人……完全不一样。 水理不知道,她是否在规则的默认下,已经变成了后者。 她只求他宽宏大量,原谅她的惫懒贪心,不要逼她太紧。 李岱凌轻关上门,也觉得自己恶劣得可以。 大概是本性。 他心中躁得慌,走路间抬手,将食指指背上,那滴咸甜的眼泪抿进嘴里。 他估摸着,她不相信他的感情。 水理的性格像弹簧,压紧放松都不行。 但如若他再像之前那样优柔寡断、以后在两人的关系里再不强势些,怕是稍不留神,还没等到有什么正式名分,她就溜了。 怎么能克制住,不吃了你 水理被困住手脚挣脱不开,李岱凌上了车,探过去把副驾驶的椅子放下来。 外边天色灰白,水理本来就困,哭了一会儿又消耗了心神。 她没什么精神地看着上方的李岱凌,声音沙哑。 “你的手……” 车里冷,他也并不好过到哪里去。 “我等会儿戴手套。” 李岱凌一边给她擦脸擦下巴,一边回答。 水理看了,他说的手套就是那种劳保手套,一点也不保暖。 她心里不好受,撇了撇嘴,干脆闭上眼睛。 李岱凌给她东掖掖、西盖盖,最后捏了捏她肉感十足的脸蛋,在上面亲了一下。 入口凉软。 这几日水理完全看透了这个人得寸进尺的德行,她喉咙里发出反抗的声音,躲开他。 李岱凌也没说什么,起身把车又开了出去,旁边的姑娘也进入了黑甜的梦境。 战友罗海森给李岱凌将车给开到了约定地点。 等人来了,却见他副驾跟了一个小姑娘出来。 一颗内心的八卦之火刹时熊熊燃起。 李岱凌所属部队并不在这边,罗海森曾经和他是一个编队一个班的。 这个年代姑娘的名声很重要,面对罗海森的打探,李岱凌并没有回应,举止也有分寸,只道是帮着亲戚送个小孩。 李岱凌请人在国营饭店吃了顿午饭。 水理埋头吃,两个男人在桌上谈论他们关系网里的事情。 瞧着李岱凌照顾姑娘的模样,只是给人挪个菜打个汤什么的,罗海森也就偃旗息鼓。 道别后,李岱凌把东西重新整理了一下,后座给水理腾了个小窝出来,躺个水理倒没问题。 午饭过后他在驾驶室睡了半个多小时,水理才醒没多久,精神得很,就坐在旁边,悄无声息地看他,指尖悄悄描摹他的轮廓。 水理上辈子自小学习古典舞,成年后戛然而止,而后留学法国进修法语。 除了人生最后那一年,她一生都是被保护长大的。 但她见过很多闪闪发光的人,即使出生在这个灰扑扑的年代,李岱凌也是其中最耀眼的那一种。 可人就是人,不是神,人性是变化的,有时候更是肤浅的。 李岱凌浅睡醒过来,水理已经又闭上眼睛了。 他双手压在脑袋后面,转头看着小小的姑娘,两人的车座之间,她泡好了茶水装在他的水壶里。 水理下午有意识不让自己睡,半个小时后就醒了。 开长途车容易疲劳,她不是个喜欢在关系里因为一点不愉快,不解决彻底就不相往来的人,坐直了身体,想着和他说点什么。 “怎么了?” 李岱凌两手把着方向盘,看了她一眼。 “你冷不冷……困不困?” 水理嘟囔。 李岱凌轻笑了一下。 他笑起来,可真温柔又多情,眼睛水亮水亮的。 一点也看不出刚才吓人的模样。 水理不知道一个人的反差怎么这么大。 “不生闷气了?” 她哪里看起来放过他的意思,他故意逗她玩儿呢。 水理“哼”一声背对着他。 “看看?” 李岱凌伸出手,碰了碰水理的手臂。水理回头,他的手一直停留在她身前。 她犹豫一小下,艰难地从毛毯里褪出自己的手臂,送了两根手指到他的掌心,贴了贴,不冰不热。 李岱凌一把给抓住。 “……你怎么又这样。” 水理恼,轻声怨他。 他在开车,又不好硬拉回来,只能眼睁睁看他为所欲为。 李岱凌拉过她的手,在脸上贴了贴、蹭了蹭,似吻不吻的样子。 “小水理……” 他呢喃。 水理只觉得心中一朵花炸开。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叫你。” “然,然后呢,所以呢?” 两人对视小会儿,眼神快粘连在一起,水理仿佛陷进泥沙去了一般。 李岱凌把她的手又埋回去。 “陪我说会儿话。” “说什么?” “说你,未来想做什么?” 水理被难到了,抱手沉思。 她的未来……她当然想过很多次,在鹿池大队待上五年、六年,然后呢? 她的灵魂超越这个时代,但是人确确实实是这个时代的,和那些在乡下蹉跎一生的知青一样,她最终,可能也无法找到回城施展自己的路。 “不知道。” 水理摆烂,逃避这个话题,也逃避他。 “我想听你以前的事。” 察觉她的迷茫和抗拒,李岱凌没有追,听她的,聊起自己的往事。 一下午,两人东西讲得琐碎。 但话题一起,水理似乎永远有说的,瞧见只半山的猴,也要和他说上一箩筐,什么峨眉山的猴儿讨人嫌,她不知道从哪儿知道的。 晚上,有条件时两人就住在城里的招待所,没条件时,选个安全的地方,歇在车里。 水理第一次有野外过夜的体验。 她躺在后排的车座上,李岱凌放下了驾驶座的椅子,脑袋就搁在她旁边。 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黑漆漆的只有月光照下来。 “李岱凌。” 酝酿许久,水理仍旧没有睡意。 她伸手去找他,被他给牵住,便借着那股力道,微微起身。 她的呼吸打在他耳侧。 “我还是怕。” “怕什么?” 李岱凌侧过身子,睁开眼睛看她。 “外边会不会有那种,团伙作案的坏人,把车砸了,把我们给……” 手掌在脖子下面比了比,意味明确。 李岱凌认真跟她解释:“别自己吓自己,防身工具我都带齐了。” “哦。” 水理抽回手,挪了挪身子,过了一会儿又开口:“你以前是不是经常这样过夜?” “睡在山里、土坑里也不少。” “你不会冷吗?” “我比较抗冻。” “哦。” …… “李岱凌……” “嗯。”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你想我抱着你?” “……” 水理半晌没吱声,要不是呼吸声时轻时重,李岱凌会以为她睡着了。 “……也不是不可以。” 她就是中了他的阳谋,这种情况下,仍旧嘴硬:“我怕你冻死了。” 两个人睡哪里都太挤,李岱凌只能把东西都铺在后座的地上,他抱着她,刚刚好。 水理被他抱得不自在。 “你心里……是不是在笑话我。” “没有。” 水理半个身子都在他身上,头在他脖颈间,两人呼吸彼此的气味。 “那你在想什么?” “……” “嗯?” “在想……” 李岱凌收拢了双臂,姿势强势霸道,水理小小的身子被他完全裹住。 “怎么能克制住,不吃了你。” ———— 剪秋,本宫的头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