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生香》 楔子 叶山月环抱着一床被子,局促的蜷缩着身体,日头刚升,还暗着大半的天空,隐约能看清前路。 露水悄摸显身,粗布做的衣裳被津的湿润,贴在皮肤上叫人不舒服。 棉被也受了潮气,塌了许多。 牛车晃晃悠悠地前行,碰上一颗石子儿,狠狠颠了一车人。 “哎呀,我腚都要撞飞了。” 一声尖叫让沉静的清晨变得热闹起来。 齐红丽是个活泼的,连日的奔波,以及身体的疲惫让她暂时熄了声,如今即将到达目的地,又有颠簸的契机,这才打开话匣子。 “讲什么腚啊腚的,女孩子知不知道羞啊!” “就是就是。” “你是哪里来的啊,听口音好像不是和我们一个地方的。” 众女孩嬉笑一片,很是热闹。 “哎,你是哪里来的啊。” 齐红丽胳膊戳戳叶山月胳膊肘,好奇的问道。 “上海。” 大家交换一圈信息,除齐红丽之外,其余都是上海来的。 “你们都是同乡,偏偏就剩我一个,孤独呢。” “老家也不算远的啦,勉勉强强也称得上同乡的。” 叶山月出口安慰,语气软糯,齐红丽听得连声赞叹。 “你有十八没有。” 叶山月点了头,她现在十七岁,但只要再过三个月就满十八。 互相寒暄着,零碎的话说来说去,原本陌生的人们逐渐熟悉,天也彻底亮起来。 他们一行四人,三女一男,都是响应号召下乡插队的热血青年,支边建设,发光发热。 叶山月的心愈发不安,哪怕热血满腔,亦不知前路迎接自己的,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朝霞撒在平缓的草原上,路旁蓝紫色的牵牛花都泛着粉色,柔着一团雾气。 叶山月被子攥得死紧,不时吞咽口水,四处张望,眼前仍是一片茫茫草地,偶尔瞥见两个窜逃的田鼠,来不及感受惊吓,早已不见踪影。 一众城市娇姐儿怕死了这玩意儿。 叶山月坐在牛车上,茫然无措,她不想再看见该死的田鼠。 “大叔,怎的还不到地方?” 大叔一手牵着牛车,一手背着,嘴里面还叼着一杆指头长的铜烟杆。 听了这话,扶着烟杆,吐出一口气,望着远方一个不细瞧都注意不到的一撮点。 “别着急,早着呢,吃午饭的时候估计刚好能赶上。” 姑娘们哀嚎不已,叶山月没心思喊叫,一路颠簸,疲乏的够了。 忍着各种不适感,肚子又时不时发出饥饿的“咕咕”声,没人会笑话,大家都已经饿的没工夫吱声。 临近十点的时候,才拉着他们一车子人可算到了村头。 远远看见穿着长袍,裹着方头巾的矮个子女人手上拎着奶桶,木勺舀出牛奶泼向空中,齐声高唱听不懂的歌儿。 叶山月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大概是欢迎她们吧,只是牛奶这样撒,怪让人心疼的。 叶山月刚背着被子跳下牛车,迎面就瞧见了一个穿着藏蓝色交领袍子的高壮男人,脚踩花色粗布千层底,看起来是碎布头拼到一块做成。 颧骨略高,眼窝深凹,鼻梁上有道青色的痂。 他身后还跟着一群脸蛋红红的,统一穿着工农蓝衣服的人。 年轻男人为首,捧着青色哈达,弯腰倾身。 “迎你.......客..客人。” 说话声音颤着,语调尾声总是向下跑,带着胆怯和紧张的无措。 齐红丽嗤笑:“乡欧宁。” 知青几人顿时窸窸窣窣笑作一团,叶山月也笑。 笑够了却瞥见那人黝黑的双颊竟有些泛红,叶山月顿时后悔。 她不该跟着笑的,真是罪过。 第一章大队最英俊的后生 艾彦是整个大队百十来户人家里最英俊的年轻后生,队长听闻上头派了一波儿知青到他们大队,可是缠着他好几天。 “咱大队会说上几句普通话,长得俊的后生不就你这一个人!好孩子啊,你快去吧,知青来咱这儿总不能连个交流的人都没有吧。” 艾彦手上胳膊上架着箩筐,正在深坑中挥膀子挖青贮。 清晨一早,大队的牛羊要有人喂食,艾彦是大队里干活的能手,大队里个人公分拿的最高的小伙儿。 大队队长二苟背着手,吃不见艾彦点头,从怀里拿出来一包拿旧报纸裹起来的老烟叶儿,再找出来自家孩子上学用的作业本啐了口唾沫。用裂了口子的手指头小心翼翼的卷起一卷,双指捻起。 四下环顾,找了块破木墩儿一屁股坐下来,就在青贮坑边等着艾彦,不时唠叨为年轻人浅浅“牺牲一下”,深表奉献精神云云。 艾彦仍旧不吱声,二苟拧着眉头,嘴说得起沫而为人,干脆点了烟吸上一口。 吃烟吃酒,赛过神仙。 火柴点燃时,他还用余光瞥着艾彦,臭小子俊俏的很。 洗的发白的工农蓝穿在他身上,活像个特供布料。做活沾了满身灰,头发凌乱的像鸡窝,即便是鼻梁有道长长的紫红色痂,还是好看。 二苟找不到具体的形容词,甚至不知道形容词是个什么东西,他只知道,艾彦瞧着好看,不光大姑娘小媳妇瞧着好看,他这样的大老爷们儿瞧着也好看。 他额嬷年轻时候是整个旗里有名的美人,只可惜啊,二苟吸着烟回忆往昔岁月,烟不知不觉没了大半,烫到了手指。 “哎呦,烫死我。” “艾彦你个臭小子去是不去!” “二苟大伯,我还要干活挣工分呢,不想去。” “给你算出工记公分行不行?” “多加一分。” ...... “两分,两分,不能再多了!” ...... “好好好,你个瘪犊子好样的啊!” ...... “三分!” “好!” 艾彦答应下来,二苟的烟灭了,恨恨甩在沙地,用力捻踩。 定定望了两眼艾彦,背着手鼻孔重重“哼”一声,准备离开。 艾彦已经从坑里跳了出来,一手拿着二铲,一手胳膊架着一箩筐的青贮。 满满的快要溢出来。 二苟这才发现,青贮坑里竟没有梯子。近两米深的高坑,只有一个半人高的土坡能垫脚。 大多数人只能选择实用梯子攀爬上下,他倒好,三两步蹬着土坡就窜上来。 艾彦见他还没离开还想搭话,二苟这时候确实不耐烦听。 背着手,张开已经因为风湿儿变形的双腿,慢悠悠的走了。 半道又回头吼道:“明儿个记得穿你的袍子来,带上哈达!你估计没有,算了来大队拿上!” 艾彦因为使了力气做活儿,额间满是汗珠,随意拿袖子抹了一把。 拎着二铲放到牛棚边的凉房门前,将青贮倒在老旧食槽里。 青贮发酵有股酸涩的植物香气,闯入鼻腔像呡一口刚刚酿制的奶酒。 听说知青要来四个人,他要好好练习欢迎的词儿。 “欢迎,欢迎你,客人。” “对,欢迎你,客人。欢迎你,客人。” 艾彦反复练习,睡下时还在不停的说。 额嬷阿拉坦花听得头疼,嘱咐他早点睡觉,艾彦应下,还是在心里重复着。 为不打扰额嬷睡觉保持着一个姿势不翻身,直到眼皮打架,实在撑不住才睡下。 第二章糟蹋东西 一早收拾妥当,晨起时候烧了一锅热水洗澡,换了平常怎么都舍不得穿上的袍子,到大队和其他人会和。 捧好了哈达等在大队门口,嘴里还不时嘟囔着“欢迎你,客人。” “瞧瞧瞧,七十六叔拉着的就是他们。” 天际扬起牛奶,那是迎接贵客的礼仪,艾彦站在首位捧着青色哈达,向前两步迎上去。 一众人好奇的四处张望,最后跳下车的那个女孩子扎了两个乌黑油亮的大辫子,一脸的局促。 她身形瘦削单薄,背着大大的棉被,面色泛白,许是路途遥远,生了疲惫。 鹅蛋脸,柳叶眉毛圆圆眼,像城里人家孩子常讲的布娃娃。 艾彦看呆了眼,讲出欢迎词的时候就成了:“迎你.......客..客人。” 说话声音颤着,语调尾声向下。 艾彦听见知青们笑,好像说了什么话,笑的更厉害了些。 她也在笑,圆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样子,真好看啊,他不敢抬头继续看。 艾彦垂着头,他觉得脸和耳朵烧得慌,怪热的。 叶山月收敛了笑容,拿胳膊肘捅捅齐红丽的胳膊。 “咱们还是找住的地方吧。” 陈旧观念里男女大防仍旧是一道沉重的枷锁,叶山月不好意思上前接过艾彦送上的哈达。 队伍里唯一的男同志宋河上前接过,正要往脖子上搭。 艾彦手忙脚乱阻止。 “客人,搭在胳膊上就好了。” “哦,好。” 艾彦没好意思说,套在脖子上进藏没问题,在他们的习俗里却是套在牲畜脖子上的,对客人是侮辱。 “进屋吧,我们煮了茶的。” 巴彦大队大队办公室还是一片土坯房,有些陈旧,有些荒凉。 大队为迎接这一队知青很是重视,从各家各户要来了材料,就等着他们过来下锅。 脑袋大的铜锅架在满是疮痍的铁皮炉子上,偶尔会窜出来一股烟呛的人不住地咳嗽。 待锅热起来,下酥油,凝固的金黄色逐渐融化,散发动物油脂的香气。 叶山月不住的咽了咽口水,眼睛死死盯着锅里的东西。 陆续下糜子炒制的炒米、奶豆腐、奶皮、再有大块的牛肉干,这时候大家都还能接受,只当是西餐式的吃法。 一温瓶的茶倒进锅里,大家都傻了。 “这这这....” 又见锅中撒下一把咸盐,齐红丽的脸黑了下来,叶山月咽下口水也心凉半截儿。 真是糟蹋东西!好好的肉淹在茶汤李哪里还剩下肉香,都是该死的茶味儿,她还瞥见温瓶侧放着的砖茶茶饼,要命啊要命! 不如一开始不叫她看见这该死的,难以叫人接受的倒胃口的东西! 整整一锅! 艾彦见叶山月的脸色有些尴尬,赶忙开口解释。 “这是我们迎接客人的传统,吃不习惯也没事的。” 叶山月盯着眼前老阿妈递过来的一碗茶,紧咬着唇瓣,还是接了过来。 勉强呡了一口,强烈的陌生味道刺激着口腔黏膜,让她无法接受的排斥感袭来。 还是放到了面前的桌子上,其余人还是连端都没有端起来过。 二苟尴尬,虽说不用讨好下乡知青,都是过来劳动支边的,艰苦朴素的劳动才是主旋律,他还是希望远方来的孩子们能过得舒服些。 至少,不饿肚子。 艾彦这时候也明白,这样的锅茶,他们无法接受,把锅里的牛肉一个个捞出来放在他们面前,又跑了出去。 齐红丽盯着牛肉不住的咽口水,即便她们几个都来国内大的几座城市,仍对于肉蛋奶有着强烈的渴望。 第三章偷偷放糖 “吃吧?” 随即也不管了,直接上手送了一块牛肉到嘴里,茶香掩不住牛肉的香气,顿时眉开眼笑。 二苟也找到台阶儿:“吃吧。” 叶山月正夹了一筷子送到嘴里,艾彦捧着一个咸菜蝶儿大小的碗进了屋。 “我拿了白糖,加了糖应该好吃一些。” 宋河率先加了一勺糖,一碗茶送一勺糖,味道好了许多。 大家陆续放糖到碗里,果然变得能接受。 艾彦有自己的小心思,给每个知青倒白糖的时候都是一小勺一小勺的,最后才到叶山月这里,将碟儿中剩下的白糖尽数到了进去。 面上仍是一副淡然的样子。 叶山月原本没多想,喝下一口才发现,她的这一碗茶,甜的发齁。 “加了糖好多了,不甜但是好喝不少。” 叶山月盯着自己的碗,不确定的看了眼身边的齐红丽。随即明白了什么,?却也当不知道继续喝。 一屋子人吃饱喝足,总算没有白瞎了大伙儿的心意。 二苟习惯性的从怀里拿出来旱烟丝,又见几个知青稚嫩的样子,还是收了回去。 斟酌着语句,用稀烂的普通话说了一遍,叶山月几人如听天书,一个字都没听懂。 二苟长长叹一口气。 “哎,叫艾彦进来。” “队长,他烧水去了。” “别烧了,烧啥水,有更重要的事情。” 等艾彦一进屋子,二苟就叫他翻译自己的话。 “哦,队长意思你们几个知青要是不嫌弃,去村东头的荒房子住下,左右两间房,女的住一屋,男的住一屋正好。” 知青们都很满意,即便是在上海,她们也是一大家子人挤在一起,条件差没分到大房子的,一间十平米的屋能挤下祖孙三代。 可真到了地方,大家的脸色都有些难堪。 “艰苦朴素是每个人都应该贯彻到底的思想作风,可是,可是这也太破了吧。” 齐红丽有些不高兴,这哪里叫什么房子呢,齐红丽觉得只是有两堵没塌的墙罢了。 土坯房常年不住人,坯土早已经变得松散,轻轻一碰就能扬得到处都是灰。 宋河深呼吸一口气。 “想想去西部开荒的那些人,咱们这条件已经是非常好的了。” 宋河温吞,和齐红丽的咋呼相比显得有些置身事外的淡然。 “哼。” 齐红丽撇撇嘴,不太待见这个文绉绉的书生宋河。 叶山月背着自己的棉被,只觉得胸口有些憋闷,但日子总要过下去,看看能不能收拾出来。 “好啦,咱们与其抱怨,不如动手。” 另一位女孩子也附和着叶山月,两人先行进了屋子。 一番折腾下来,破开的屋顶今天也没办法修缮,改天找大队会泥瓦手艺的人来修吧。 土炕倒是好的,只是几人都不会烧,只能找来几床竹席,铺开当床垫。 知青几人算是安定了下来。 虽说才第一天赶来,但生产生活都是需要动手劳作才能有享受的份儿。 队长体恤几人舟车劳顿,今天下午还是能歇歇的。 第四章在村东头呢 “大家先把铺盖拿出来到屋外吧。” 艾彦换回了工农装,一身军蓝色的以后,和所有的人穿着都一样,偏偏个子挺拔高大,肩膀宽而壮,这身衣裳竟有些叶山月在早年间看到的外国杂志上刊登的男人那样。 是好看的,但叶山月不敢多看一眼,在这个相对封闭的地方,男男女女多说两句话都是尴尬的。 如果在人前说的话多,在保守的人眼里,多是奔着结婚去的。 叶山月初来乍到,不想徒惹误会,为自己增添烦恼。 “为什么?刚刚安顿好了你叫我们搬出去,连个屋子都不给我们住?” 齐红丽对谁都是一副咋呼的样子,到没有了叶山月的顾虑,想说什么也大大咧咧的讲了。 “我来修房子。” 艾彦指着空空的屋顶子,咧开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白的牙,笑容来不及收还能瞧见红色的龈肉。 “哦。” 齐红丽转身回屋拿起自己的铺盖就往背到背上,艾彦伸出手接过迎面而来叶山月的包裹,二话不说扛在肩上就走。 “就拿她的不拿我的是吧?” 艾彦顺手拿起齐红丽的一边肩头抗一包,迈着大步子元钱听着的马车上。 那是借了老爷子的车,得还回去。 青壮的体力就是旺盛。屋顶房梁完好,只是没有遮盖的顶棚,一下午的时间,艾彦一个人就将顶棚简单的盖了出来。 “还有些简陋,过两天我再继续修。” 天已经暗了下来,光线不好看东西不方便,不然他还能继续干下去。 齐红丽盯着已经成型的顶棚不禁感叹起来,这么一会儿的时间,独自一人修缮好了棚顶子,今晚他们能安心的住下来。 大队里就这个条件,游牧生活变成定居,多是早年间黄土丕垒起来的房子,只有大队的房子是前年新垒起来的。 陈旧而苍凉的老房子在绿色的草原上星星点点的,能余下空房子给他们住已经算不错。 “有什么事情,记得找我,我...住在那头。” 艾彦指了指悄悄升起来的月亮方向,说罢垂着脑袋转身离开。他住在村子最东边,离大路很近。 他是靠近了叶山月说的,努力放轻了语句,却还是很沉,扰的人耳朵一镇,不由自主的缩缩脖子。 “嗯。” 在几个知青面前,都不敢放肆,叶山月也只轻轻的应了声,轻呡唇角,眼角余光偷偷瞥过艾彦匆匆离去的背影。再悄悄收回视线,不知道其余几人有没有注意到他们说话。 宋河在看天上的星星,齐红丽也好奇的望天。 “不得不说,这里的天好像离我们更近一些。” 都没注意到她,那就好。叶山月还是忍不住往那人离开的方向望过去,又抬眼望着那一轮弯月。 她记下了,在村东头呢。 第五章牛奶一样的姑娘 知青没有特殊性,来了就得干活。 第一天,队长体恤他们的不容易,三个女的被派到和婶子们一同摘蘑菇。 相比起宋河的拉青贮,已经是十分轻省的活计。 村里人对于知青态度都很温和,因为姑娘们长得好看,是在北疆不常见的小脸盘,除了齐红丽其余两人说话声音总是柔柔的,叫人总是不由自主的放缓了嗓门,生怕惊吓了远道而来的小姑娘们。 领着他们采蘑菇的正是艾彦的额嬷阿拉坦花,一同蹲在地上,长得高高的草,许多分不清是什么的花儿开着。 巴彦大队生活着的人们虽然已经定居,到底人口少,平日里没几个说得上话的人,一在干活的时候碰了头总有说不完的话。说天说地说世间,从老到少,从远到近无一不谈。 “这是什么花儿啊,好看的呢。” 盛敏是几人中相对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人,之前的时候她总是温柔的笑,不爱说话。或许是晨起的太阳让她觉得温暖吧,不由得捧起一朵半开的花苞。 通亮鲜艳的红色花身,被片反卷,花蕊在中心向外伸出。 “那是萨日朗,也叫山丹花,好看的吧,你们阿拉坦花婶婶就是金花儿,咱们巴彦大队里最好看的那朵。” 盛敏听得这话,摘了一朵送到别在她绑的紧实的麻花辫儿上。 “婶婶是大队的金花,我就是知青里的萨日朗。” 一众婶婶伯母起哄,给每个姑娘都摘了一朵花儿戴在辫子上。 为了让知青们沟通无碍,和他们一同做活儿的都是懂一些汉语的。几人口音各异,娇甜软糯的,粗犷简略的,一个个字一个字往出蹦也不耽误。 “你们这些牛奶一样的姑娘们真是好看,婶婶看着你们什么都不做就觉着高兴!” 阿拉坦花嘴上说着,手里的动作却一点没有停下来。 草原上的蘑菇圈,一年一丰收,叶山月她们来的正是时候。昨天刚下了一场小雨,蘑菇一夜之间长得飞快。 圆圆的白蘑菇,最大的快有叶山月的掌心大。 最大的蘑菇圈快有百米长,动作利索的婶婶们在说谈间已经摘了满满一框子。 叶山月摘得总是不那么完美,有时候会把浑圆饱满的撕成碎片,直叫人心痛。 三两回尝试之后还是那个样子,不禁气馁、 “不要灰心,像这样,食指和中指轻轻夹住杆子,再往上轻轻一挑就摘下来了,不难的。” 阿拉坦花见她沮丧的可怜模样,心下一软,手把手的教。 叶山月跟着学,慢慢的掌握了一些,又弄碎了两颗,直到第三颗的时候总算能摘下完整的蘑菇。 “好。” 阿拉坦花比着大拇指,冲着叶山月和善一笑。 原本是读书的学生,突如其来的体力劳动让她无所适从,一天下来感觉整个身体酸痛不已。 男女混住在一间房子左右两个房间,刚刚修缮好的房顶叫他们有了能睡觉的地方。却也仅限于此,想像在上海的时候一天洗两次澡肯定是不行的。 虽说不似其他地方缺水,却也要到几里外的河里挑水回来吃喝用,大家都是拿个布子简单擦擦了事。 宋河今天被青贮整个人都是发酵的酸味,青贮窖里的呆的久了,原本带着清香的味道都变得难以忍受。 还是忍着疲倦,拿上脸盆毛巾到河边清洗了一番才感觉舒服。 艾彦正好过来打明天要用的水,瞧见宋河在河边洗漱,灵光一闪,男的能过来河边直接清洗,女孩子们怎么也不方便,额嬷每次洗澡都是把他请出去。 瞧着自己拉来的两个大水桶,拍拍枣红色马驹的鬃毛。 “活计辛苦一下,咱们多走一趟。” 第六章交底 打了水送到叶山月她们所住的房子里。 “河边离得远,你们刚来不久不认得路,容易迷失方向。” 看了一圈,却发现她们没有水缸,又不知道从哪里拉来了两个陶缸,一个放粮食,一个放水。 齐红丽惊喜的尖叫:“啊!我们的日常用水足够了,我们能擦洗一下。” 盛敏和叶山月对视一眼,都觉得高兴。 水土不服,北方干燥灰尘还大些,不擦洗一下,她们没办法进被子睡觉。 齐红丽风风火火的,已经转身回了屋子拿毛巾,盛敏也跟着走了进去。 叶山月扫过一眼艾彦,随即又别开视线,轻声道:“谢谢你。” 再抬眼看向他,发现这人也垂着脑袋,不与她对视,隐约能瞥见勾起对唇角。 叶山月呡嘴,还是转身回了屋。艾彦对着她的背影低语喃喃:“不客气,嘿嘿。” 初夏时分,太阳落山之后的草原上还是有些凉意,用河水直接擦洗,总会有些不经意的缩紧了身体。 也是没有经验,早该烧一锅热水和在一块的。 比起上海的夏日,这里的气温显然低许多,身上的水珠都不用干毛巾擦拭,十来分钟自己就干掉了。 几个女孩也睡不惯土炕,昨天来的时候也许是因为太过疲倦,睡得倒还好。 今儿个却辗转反侧,左右翻身怎么也睡不着。 “我想念家里的床了,这个炕怎么这么不舒服啊。” 知青四人,齐红丽是无锡人,其余三个都是上海人,叫他们躺在土炕上睡觉简直算得上酷刑,浑身上下都觉得膈。 齐红丽干脆坐起了身,既然睡不着,不如聊聊天。 “你们都是自己报名下乡的吗?学生还是参加了工作?咱们说话转移转移注意力吧” “我是学生。” “我也是学生。” “我在百货商店上班的。” 出乎意料的,盛敏居然是几人中最大的那个,大大咧咧的齐红丽却是老幺。 隔壁的宋河,今天恰好跟着艾彦在青贮坑里挖青贮,身强力壮的年轻男人,挥动叉子三两把就将藤篮装满,宋河却要废了老大力气。 那男人从那么深的坑底都不用爬,三两步就跳了出去,留下宋河独自留在底下干巴巴的望。 艾彦来回拉了几趟青贮才发现他没出来,在坑底吸着鼻子。 “你怎么不出来?” “出不去。” 艾彦才抓着脑袋上的毛,尴尬的很。 “我去给你找梯子。” 宋河在坑底待了那么长一段时间,整个人都散发这一股子酸臭的气息。 叶山月几人如若是带着青草蘑菇的清新,宋河则是浸满了发酵酸腐的臭味。 宋河能听到女孩子们的议论声,只能回想起自己的往昔岁月,事到如今,既来之则安之吧。 听着齐红丽高亢张扬的声音,突然觉得安心,不如其他人的文静和内敛,她的热情张扬是宋河悲愤情绪中难得的一丝清明。 三人说着说着,话题拐到了是怎么来下乡的。 “咱们猜猜,宋河是什么情况。” 盛敏对于宋河的情况相对熟悉,压低了声音道:“他是小学老师。” 屋子那头,齐红丽的声音依旧在继续,相比起其他女孩子文静淡然的声音,她好像永远有使不完的力气一样,总是嗓音高亢。 第七章只盼返乡 宋河听着她的声音裹紧了被子,两个房中间隔了一个灶间,两堵墙之外的少女永远热情洋溢,他忍不住听得挤出一个微笑。 初夏的天,夜里还是有些冷,草原的天气比上海凉爽的多了。 齐红丽挑眉摊手:“我们家成分不太好。” 大家瞬间熄了声,她也是心宽的,这话说得这么轻松。 “我家...哥哥要留下的。” 大家都明白,家里一般只能留下一个未成家的孩子。 两人都说了,看向还未开口的叶山月。 “我啊,是自己报名来的。” 一众知青中,只有她是主动报的名,齐红丽和盛敏都觉得好奇。 “你有这么伟大的志向建设国家啊,好佩服,我就是个俗人,只想自己过的好点。” 盛敏嘟囔着,叶山月没好意思接茬,打着哈欠裹了被子。 “叶山月,你怎么总是不爱说话啊?” 齐红丽忍不住的问她,她们也算已经革命友谊了,盛敏也是个能说会道的,虽没有齐红丽的热情,却怎么也算不上沉默。 唯独叶山月总是不爱说话,只淡淡的回应他们,问一句答一句,多的一概不愿意讲。 “我...” “算啦,她兴许就是不爱说话的性格吧,不要为难人家了,咱俩说就好了嘛。” 盛敏说话声音甜腻,齐红丽也觉得她说的对,人家性格如此,不必为难。 她们二人还在谈论着各自家乡的趣事,叶山月没有参与的心思,躺在妈妈缝的被子里,想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家。 远在他乡为异客,叶山月被孤独裹满了全身,钻进妈妈缝好的被子里,思念着家乡,才能逐渐感觉到一丝温暖。 夜深了, 两个女孩儿说的累,渐渐没了声响,叶山月的思绪渐渐飞远闭上眼渐渐入睡,不知不觉间睡得香甜。 * 翌日清晨。 草原上大家仍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艾彦早早的给几人送来了一盘子玉米面窝窝头,以及一个茶缸的白菜汤。 “我想着你们估计不会做饭,就自作主张拿来了这些东西,吃不惯茶,这些应该还可以吧。” 艾彦垂着脑袋,在他们灶间的简易桌子上放下,匆匆忙忙做贼一般跑了。 “唉,你跑什么啊,做了好事儿还不敢承认?有趣。” 齐红丽嚷了一嗓子,艾彦似乎跑的更快了。 她也不藏着掖着,想笑就笑,还要放声大笑。 艾彦在齐红丽的笑声中,转过身,看见了从屋里出来的叶山月,还染着一丝睡意的朦胧,辫子梳得特别整齐,在日出的霞光中泛着乌色的光。 看一眼就好了,看到了就心满意足。 叶山月从房间里出来,听着齐红丽的笑声忍不住在心中感叹,她可真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啊,昨天不过是采蘑菇,今儿个全身酸痛,做什么都感觉不舒坦。 窝窝头不过人手指头长,宽也仅有三指宽,成年人三两口咬下也就没了。 白菜汤分到没人碗里也不过三两口,腹中空空,这点油水进去,牙缝都塞不满。 粗加工的玉米面梗在喉头,怎么也咽不下去,白菜汤喝完了,再去舀一勺河水回来喝,勉强才能顺下去。 众人的心情都算不上太好,他们在家乡,虽是吃不上多精贵的粮食,却也不至于这般辛苦。 只能盼着早日返乡,只是遥遥无期,硬着头皮收拾好了餐桌,各自去做活儿。 第八章就是硬干 昨天散开时已经安排好了今天的活计,宋河还是仍旧繁重的挖青贮。 他一靠近那片地方就觉得威力一阵阵翻腾,青贮的青草香早已经变成了呕吐物的酸臭。 身体的苦劳若说有三分,心中酸楚则占七分。 宋河艰难的抬起自己的手,一铲铲的抬起来,送到篮子里,坑边的人接过篮子往牲畜棚子里去。 艾彦总有使不完的力气,宋河累得不行,只得瘫在一旁喘气,他却还在干活儿,一整天下来,除了喝口水的功夫,居然没有一刻是歇息的。 “你怎么那么多的力气,好像不会累一样。” “我当然会累啊,做的多了工分就多了。” 宋河叹气,这是一位追求进步的年轻人,他若再继续说这些话,怕是会被扣上不知进取,不懂奉献的名头。 艾彦还在干活,宋河实在没有一丝力气继续,要干就叫他继续干吧,好名声是争抢不过的。 宋河心底再哀怨,该做的事儿一样少不了,怕再被扣帽子,自己难过也就罢了,就怕连累了远方的家人。 咬紧了牙关起身,忍着酸痛的身躯,学着艾彦的手法做活儿,或许能干这么久是有自己的技巧在呢。 宋河还是忍不住和他讨教,艾彦摇摇头。 “就是硬干,要说技巧,我好想也没有啥。” 面对宋河的追问,艾彦只能无奈的说这一句,他只是想快点做完今天的活儿,给叶山月送水。 一连十天,早上的饭,晚间的水。 艾彦总会雷打不动的送到几个知青的屋子里,甚至宋河也沾了光,如果不是洗澡,都不用去河边。 如果说一回两回是帮衬他们初来乍到,时间一长,傻子都知道艾彦别有所图。 “你说他是瞧上咱们这屋子的谁了?” 齐红丽白菜豆腐汤就着一块窝窝头,十分好奇的扫了一眼饭桌子上的几人。 盛敏连连摆手:“肯定不是我,我就在来的第三天问了句大队在哪里,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叶山月还是沉默着,掰下一块窝窝头送到嘴里,掩去心思,她总是这样。 她不知道艾彦到底中意谁,自己是有多瞧两眼那男人,如同盛敏所说,接触的机会也不算多。 齐红丽的目光扫过来,叶山月摇摇头。 “这么说来,感情是瞧上我了?啧啧啧,谁要留在这地方呢,穷得很。” 来都来了,说不好后半辈子都会留在这里,她想为自己挑一个丈夫,至少这个长得不差,又能干活儿,估计拼一拼也能成一个劳模。 齐红丽心念一转,这倒是一个好机会。 “既然人家有意,我倒是想发展发展,看我拿下他。” 齐红丽大胆热烈,打定了主意,骄傲的抬起下巴,扫视了一圈桌上的人。 “好啊,你加油。” 盛敏随口鼓励一句,宋河和叶山月这两人一男一女,一高一矮的都是木头,叶山月只微笑着看她,宋河直接低头吃罚单,一个正眼也没有瞧过来。 齐红丽顿觉无趣,拉着盛敏讲艾彦到底如何,两人交换了一番情报,发现小伙子各方面条件在目前来讲都是最好的选择。 叶山月低着头喝汤,艾彦...真的是中意齐红丽的吧,想起那天年轻人指着远处的方向:“我家在那边...” 叶山月甩甩脑袋,驱赶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第九章思春 齐红丽和盛敏谈论半天,宋河离席都未曾发觉。 “唉?宋河呢?” “他吃完走了。” 叶山月轻轻说道,齐红丽撇嘴。 “叶山月,你和宋河真是般配啊,两个都不爱说话,一张嘴声音小的像蚊子叫。” 叶山月和宋河皆是一惊,拉郎配偏偏拉了两个心思重的,奈何二人都没长嘴,一句话都没有反驳。 齐红丽更是来劲儿了。 “叶山月,宋河确实还行啊,你俩是一个地方来的,共同话题肯定更多,总比在大队里随便找个年轻人的好,是吧?” 并不。 叶山月盯着自己的手指缝儿,上面有个被蒺藜刺开的疤痕,那是白日里干活儿的时候被弄伤的。 “我回屋了。” 喝完了菜汤,叶山月回了屋里。 “这是不好意思了?” 齐红丽觉着好玩,不住的朝屋里探头望去。宋河的脸色看起来也有些莫名的绯红。 “你...” “莫名其妙。” 宋河憋着一口气,齐红丽真是莫名其妙的把他和叶山月拉倒一块说什么呢,除了同为上海来的,她们二人有什么联系? 齐红丽被甩了脸子,干瞪眼,冲着盛敏无辜的皱眉。 “你瞧瞧她俩这样儿,还说不相配,明明配的不得了!” 宋河听得无语,一头扎进房间,算的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来呢。 “哎呀,你快不要拉郎啦,现在哪里能随便叫男女出了名头,要坏事的呀。” 盛敏拉着齐红丽,不叫她继续说下去,男男女女的,这时候可不好多来往,叫人看了笑话。 齐红丽不甚在意,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又不是叫他们下一刻就拜堂。 叶山月坐在土炕沿儿上,盯着手上的倒刺,北边儿太干燥了,干活儿的时候尘土覆在皮肤上,更是叫她的手干的厉害,即便没有痢疾刺开,也会自己逐渐裂开口子。 这才夏日,冬天到来的时候,她不知道要如何的熬。 齐红丽或许是相中了艾彦吧,总是絮絮叨叨的说着关于艾彦的话,还把她“安排”给了宋河。 叶山月只觉得心中有意思不舒服,却描述不出来那股是什么意味的心情,只觉心口微微发闷。 刚要铺好了被子,屋外又传来一阵动静。 “嘿,你们还在吃饭呢呀,大队里来了说书先生,现在调试着琴呢,过阵儿就开始了。” 齐红丽十分惊喜的站起来,手里头还拿着一块没吃完的腌蔓菁,盯着艾彦的脸,又想起来嘴里的东西,咽下之后举起手来。 “感谢你啊,有了蔓菁确实更好下饭了。” 艾彦笑起来,额间的薄汗滴下一颗,自脸颊划过,眼神明亮,笑起来更显得像日头挂着的太阳一般齐红丽看的有些呆滞。 她说错了,村子里的人也有很多好看的,至少,面前的这位就很不错,看得人赏心悦目,也好相处。 齐红丽心念一转,将蔓菁的话题延伸开来,问他。 “这是你自己做的吗,手艺真好啊。” 艾彦不好意思承认,只挠挠头道:“是我家邻居送的。” 借花献佛吗,齐红丽也不气馁,还想继续找个话题聊天,艾彦心里却惦记着其他事情,没有和齐红丽继续说话的心思。 左右张望,瞧不见叶山月的身影,有些气馁,她怎么不出来呢,应该听到了他的声音啊。 艾彦有些气馁,不知道叶山月是不是不想和他说话了,怎么不肯出来。 “唉,我...” 齐红丽还想继续说话,没成想这男人十分的不解风情,她的眉眼不说抛给瞎子看,也与对牛弹琴无异。 艾彦自顾自的对着齐红丽道别,让人无语。 “这人怎的如此木讷。” 将手里的蔓菁扔会饭桌,悻悻坐下,这人表现的殷勤,却又不敢和她说话,到底是中意还是不中意?要说不中意吧,怎么见天儿的送,中意却不肯和她说两句话。 盛敏这时候从屋子里走出来,笑眯眯的问她。 “咋样?” “不怎么样。” 盛敏听得这些话,嘿嘿一笑。 “这是他害羞了吧!” 害羞?貌似是有一些,齐红丽了然,原来是害羞了啊,难怪不敢看她,不敢和她说话,倒是个纯情的。 叶山月躺在炕上蒙头堵住耳朵,听不进耳朵里才好,可那一声声不受控制的钻进耳朵里,听得清楚。 不怪齐红丽多想,盛敏压根没有同他讲过话,问路那次不算,叶山月又不吱声,自然将艾彦献的殷勤算在了自己头上。 叶山月心中发酸,她总是想起那天艾彦指着远处:“我家在那头。” 想着想着,听着屋外的说话声,不知怎么的睡了过去。 第十章梦魇 一个月前,火车站。 熙攘人群,挪动一个步子都显艰难。 叶山月背上驮着厚重的棉被,高高举着票根,被三两波力气推进了车厢,扎整齐的麻花辫大半脱离了头绳的束缚,左右转头之间团成一团,又杂又乱。 紧攥着票根,在走到车厢尽头前终于找到自己的座位。 身旁的女人扯着嗓子高喊自己贫下中农的光荣,叶山月不敢接茬儿。 她的出身...是不敢在这里提及的,这个时候接了茬儿定不是好时机。 火车座位拥挤,叶山月第一次坐,有些无措。 大姐的嗓门高,滔滔不绝的讲述着自家祖上八代贫农,如何艰苦,如何不懈劳动的励志故事。 叶山月有些失望,姆妈还是没能来送她。 指标下来的时候,叶山月家里姐妹妹三个人,大姐嫁了人不算在一户,二姐和她一同等着。 她没工作主动担下责任。 出发前一晚,姆妈拿来一床厚厚的棉被,那是家里唯一的新被子,是二姐评上优秀员工得了两斤棉花做成的被子。 她不舍得将这样的棉被放在行李架上,紧紧抱在怀里,座位本来就挤,叶山月这样一弄,更显得挪屁股都费劲。 “丫头,你把被子放行李架上头呗。” “我姆妈新作的被子,舍不得放在那上头呢。” “呦!” 女人扯了嗓子惊呼,上下打量着叶山月,细皮嫩肉的,脸色白嫩,手只有右手中指因为拿笔写字留下的薄茧,一看就是家里条件不错的。 “啧啧啧,真是资本家的小姐做派,一点不艰苦朴素!” 叶山月只觉得头皮发麻,这样的一顶帽子扣下来,她只能乖乖把棉被放到行李架上。 女人挑衅又得意的扫过她的脸。 小样儿,还治不了你了是吧。 叶山月觉得心累,拿上水壶去车厢尽头打水喝,过道拥挤不已,许多无座票的人找准了每个空隙坐的坐,脸皮厚些的直接躺下。 每一步都挪的小心翼翼,生怕踩了哪个。 打了水回来,那女人已经睡着,叶山月松了口气,慢吞吞的喝水,望着窗外移动的景色,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要离开自己的家去一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地方。 拿着介绍信户口迁出登上火车开始,未知的一切带来期待和恐惧。 火车哐哧哐哧开了好多天,终于到了市区,到报到处报到。 火车-徒步-拖拉机-牛车。 到达巴彦大队的时候已经如拉车大叔所说的临近中午。 叶山月的心一直不高不低的提着,直到跳下牛车,所有事情好像才有了着落,或许自己即将要在这个陌生的地界度过半辈子。 耳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齐红丽皱着眉头不满的嘟囔。 “哎呀,这么早,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叶山月缓缓睁开双眼,她又梦到那几天的事儿,自离开家以来,每每到夜里,总会在梦里反复见到那些天的事儿来。 女孩子们还在穿衣裳,宋河已经穿着背心出了门。 沿着村路队长二苟正扯着嗓子高喊:“家家户户的,来个代表,队里组织男人去镇上出力气!” 第十一章男人要修路 宋河几人初来乍到,一听又要出力气,不免有些怂,他是个文弱书生,实在没几个力气。 二苟的声音逐渐走远,宋河呆愣在原地,四肢的疼痛还在持续,哭丧着脸回屋穿衣裳,每扣上一个口子都宛如上坟。 叶山月几人这时候也收拾好了,刚刚一出门,艾彦已然将早饭准备好了摆在灶间的桌子上。 齐红丽“呀”了一声,惊讶的看着艾彦。 “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可比平时早半个钟头呢。” 叶山月已经在桌边坐下,青葱手指捏起一块窝窝头,掰成稀碎小块塞进了嘴里。艾彦状似不经意的瞟过一眼,随即将头低下,舀起一瓢凉水。 “借口水喝。” “喝呗。” 齐红丽盯着他看,年轻人额间都是薄薄的汗,好像是十分赶时间,跑过来的吧,还要金利不让汤撒出去,想来也是费了不少力气。 艾彦放下水瓢,齐红丽的眼神随即移开。 宋河这时候从屋子里走出来,男人和男人相对好说话,不会有人误会。这些天一同干活,二人也逐渐熟悉起来,说话也随意些。 “队长喊的那是什么意思?” “修路的,咱们大队出几个力气壮的,算工分还有工钱拿。” 这在当下已经是十分好的差事,大多都是只有工钱没有公分,或者只有公分没有工钱的,两者兼顾的实在不多见。 镇上修路,各个队里出几个人,凑出二百号人来。 巴彦大队在整个镇上的队里人口大户,底下还有四个小队,对下还有组。 每个组每户住的又远,远没有巴彦大队的本队的人多。 艾彦还记得自己曾经为了给巴彦大队第二小队红星二组的人送消息,牵着两匹马走了好几天。 拿着手绘地图,晨间出发到正午,一路上绿草茫茫,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好不容易听见大獒的吠叫声,跑过来放羊的人家前停下。 “大娘,这里是哪儿啊,离红星二组还有多远?” 大娘看艾彦晒得通红的脸,不免心疼,拿出自己别在腰间的军绿水壶递给他。 “这儿是二队红星一组,二组得往那边走,远着呢。” 大娘往远处一指,艾彦喝过水,感谢大娘之后朝着那方向又跑了大半天,再次停下问路。 “这儿是哪里?” “红星一组。” “这儿是哪儿?” “红星一组。” ...... 直到太阳下山,艾彦终于在一个放牛的年轻人嘴里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哦,这是红星二组。” 天知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艾彦都快哭了,地广人稀的草原,如果在黑夜来临前找不到一处落脚点,只能在草原上和各种猛兽一同入眠。 马比人更吸引那些猛兽的眼球,但没了马,想再回远处的巴彦大队可不容易了。 艾彦扣条不错,讲的引人入胜,叶山月也听得入迷,这种体验对于他们来说,相对有些遥远。 叶山月咽下窝窝头,随口一问:“草原都是这样地广人稀吗?” 艾彦笑眯眯的看向桌上的白菜汤子,眼睛却不敢朝着她看。 “嗯,除了城镇和大队,其他地方人很少,你们想出门,一定要提前和队里人问问,不然容易迷路。” 第十二章雀跃得很 叶山月不想出门,她害怕,也懒得出门,终日里按部就班的两点一线,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齐红丽却是闲不住的,眼看艾彦见天儿的来,雀跃的很。 叶山月其实不太明白,刚一见面的时候,嘲笑艾彦乡欧宁最厉害的就是她,怎么不过一段时间,就变得如此亲近。 “嘶...” 齐红丽捧着巴掌大的小镜子,用烧过的火柴棍儿烫睫毛,随后描眉化眼,好不认真。 只不过,她现在戳到了眼皮上,痛得呲牙列嘴。 “叶山月,快给我打一盆水来,我得冲冲脸。” “烫死我了!” 齐红丽才敢脸上的水,看着镜子里已然红肿的眼皮,不禁哀嚎。 “天爷,我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想和艾彦坦白呢,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叶山月听着心中不由咯噔一下,要坦白了吗。 “叶山月,快给我看看眼睛这里是不是很难看。” “没有,冷水敷一下就能消。” 叶山月掩去心里的不适感,微笑着回应齐红丽的期盼。 “真的?” “真的。” 齐红丽得了叶山月的保证,这才放下心来,用冷水泡过的毛巾敷上脸,手还不停歇的往唇上抹了一把红菜汁。 草原上条件有限,化妆品并不畅销,需要到旗里甚至到市里的百货大楼才能买到。 红菜倒是种的挺多,挤出汁水来,往唇上一抹,红彤彤透着鲜嫩的颜色在唇上,不比畅销的口红效果差。 齐红丽风风火火的,五官却偏小,平直眉月牙唇,内双圆眼,十分符合当下的审美。 一眼看上去很有活力的泼辣美人。 “你说...他瞧见我这样子回事什么反应。” “经验吧。” 叶山月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齐红丽的忐忑。 很快,眼皮上的肿胀消下去大半,齐红丽兴高采烈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问她:“我现在这样好看吗。” 盛敏这时候也进了屋,对着齐红丽“呀”一声。 “灵额灵额!” “真的?“ “真的。” 盛敏盛赞,齐红丽转过头又朝着叶山月看过去。 “真的好看。” 齐红丽这才放下心来,安心的等着时间,准备等男人们收工的时间,赶紧去找了人表白,过两天去了修路该更难见着人。 男女分开做的活儿大不一样,女人们做精细的活计,男人们出力气。今天的男人们活儿好像格外重,等了到太阳下山后的两小时,也没见男人们的踪影。 齐红丽等的打瞌睡,可精心准备了这么长时间,不能浪费了。 盛敏和叶山月陪着齐红丽等着,天儿早黑了下来,灯油太精贵不舍得燃,也没什么娱乐活动,聊了会儿天之后没得话可说,只能抹黑干坐着。 盛敏坐在炕沿儿脑袋一点点的摇,终于在一次幅度稍大的一次叫自己跌倒在地。 幸好都是土,摔不坏,不过是沾了点灰尘。 “我扛不住了,先睡了啊,等你的好消息。” 齐红丽有些不满,可她自己都有些撑不住了,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坐在另一侧炕沿儿上的叶山月悄无声息,在黑夜里仍能感觉到她挺直的脊背。 “你不困啊。” “困,我答应了要陪着你的。” 齐红丽有些感动,人的情感都是在这样细碎的小事情上积累起来的。 此刻的齐红丽,是真的把叶山月当成了朋友。 “谢谢你。” 她能听见叶山月在黑夜里的呼吸声,显然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有一瞬间的停顿。 齐红丽也笑。 第十三章咱俩好吧 终于在二人即将撑不下去的时候,艾彦轻轻敲了房门,随后拎着一桶水进了灶间,来回两三趟填满了水缸。 齐红丽就在艾彦出门换水桶的间隙睡着了。 “醒醒,他来了。” 叶山月听着灶间里的人来来回回,这会儿应该有十二点了,他还这么忙着,是真的很在意齐红丽了吧。 心里有个念头,不把齐红丽叫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关系,就说自己也睡着了,没能醒过来叫醒她。 内心的纠结也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在听见灶间的门被关上,还是赶紧叫醒了齐红丽。 “天,我怎么睡着了。” 齐红丽惊也似的跳起来,慌忙间夺门而出。 “唉,你等等!” 紧追上去,停在艾彦面前。 “你等等....我...咱俩好吧。” 宋河才炕上坐起来,望着屋外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心中泛着酸楚。 他一个被打下来的人,活儿干不好,只有一肚子没用的酸腐文章,怎么好意思吐露自己的心声呢。 有些不敢继续看下去,或许过了今天这夜,他们就会好上了,或许再过一阵子就要结婚,生孩子,平淡幸福的过完一生。 宋河猛地生出来许多不甘心来,自来了这边儿,已经很久没有生出如此情绪。 平日里忙的,累得没有力气去想。 偏偏此刻屋外的二人瞧着甜蜜,让他的内心不由得激起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看着他们的幸福,仿佛自己是蝼蚁般龌龊。 控制不住自己内心阴暗的想法,干脆被子闷头,不再去看那两人。 “啊?” 艾彦愣住,他有些不敢确认齐红丽当下说出的话是什么意思。 “啊什么啊,我说咱俩好吧,让我一个女孩子说两次这样的话,多难为情你不知道啊!” 艾彦吞了吞口水,这事儿,怎么整岔了。 屋檐下二人说话的动静很容易就能传进屋内,艾彦将人拉到稍远的地方。 齐红丽还以为艾彦是害羞了,正想着不如自己在主动点,不成想对方吐出一句叫她震惊不已的话。 “对不起,你似乎误会了,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齐红丽听着急了,尖着嗓子问他:“那你每天雷打不动的端菜送饭,还有生活用水,难道只是爱心泛滥?” 艾彦摇头,齐红丽紧追不舍。 “那你为什么总是看过来朝着我笑?” “你对我没那意思,还这么殷勤做什么?” 艾彦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万万没想过自己会给齐红丽带来这样的误会。 叶山月不知道他们当时到底说了什么,齐红丽怒气冲冲的进了屋,门被狠狠的摔上。 盛敏猛地惊醒,径直坐起来,睡眼朦胧的四处张望。 “咋了咋了。” 齐红丽把脑袋上的发卡扔在地上,恨恨跺了几脚才穿着粗气坐到炕沿上。 “没咋,黄了。” 说罢蹬掉了鞋子,三两下扒开衣服钻进了被子。 齐红丽生气的干瞪眼一晚上,叶山月也没有睡着。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叶山月还是没忍住翻身朝着齐红丽满是怒气的脸道:“快睡一会儿吧,今天咱们的活儿挺重的。” “你不也没睡吗。” “过了睡觉的点儿睡不着了。” 叶山月微笑,安慰着齐红丽。 “你倒是一点也不会安慰人。” 齐红丽有些无语,也翻身面向叶山月。她有些看不懂叶山月为什么能这样淡然,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满不在乎,不管什么大事儿来了都是这样安静的,温和的。 第十四章还是个男人嘛 公鸡鸣叫,齐红丽心中有郁气,等大家都收拾完了才气鼓鼓的起来。 叶山月把窝头塞到她手里:“快吃吧。” 齐红丽不太情愿的接过来,掰下一块缓缓放进嘴里,抬头看叶山月,都是一夜没睡,怎么她这样憔悴,叶山月一点痕迹都没有。 今天艾彦没有来,自从他们来这儿,还是第一次早晨不见艾彦的身影。 宋河吃饭的时候很沉默,头也不抬,自始至终都没有和几个知青说一句话。 独独盛敏在状况外,迷迷糊糊的问他们怎么不见艾彦。 “那么殷勤,今天怎么不来了。红霞,你的表白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 齐红丽把半块儿没吃完的窝窝头往桌子上一甩,气鼓鼓的出门,盛敏“呀”一声嚎叫,好好的窝窝头不吃就不吃了呗,摔桌上干啥,幸好没掉到地上。 没沾上啥土,擦吧擦吧还能接着吃。 叶山月安静的在一旁吃饭,盛敏掰了一块窝窝头给她递过来。 “红霞不吃也是浪费,咱俩吃了算了。” 最近天气热,东西放久了是要馊掉的。 “谢谢。” 叶山月还是接了过来,食物没有犯错,慢条斯理的吃着。 今天大家要给田里除草,男女都要在一起干活。重体力劳动精力消耗的很快,很容易就饿,能多吃一点就多舒服一些,齐红丽剩下一半不吃的,盛敏也不嫌弃,这年月的有几个人会嫌弃多吃一口饭。 齐红丽先到地里,时间还早,大家都还没来,只有一个宋河杵在树边,她想过去说说话。 “宋河,你在干啥。” ...... “宋河,我在跟你说话呢。” ...... “你怎么样,就这么不想跟我说话,我有那么差劲是吧。行行行,爱说不说。” 骂骂咧咧的转过头,愤愤踹了地上一颗石子儿,心中满是委屈,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把她当回事,她有那么糟糕吗?! 宋河只是不想和她说话,总会不自觉的想起昨天夜里的她和艾彦相对而立,显得他像个不知道所谓的笑话。 齐红丽心气儿高,看不上他这样的文弱书生,瞧上了村子里的俊后生,能干,有劲儿还懂疼人。看看那每天雷打不动的挑水送饭,他能做什么?扛着一篮子青贮都走不动道儿,齐红丽喜欢艾彦是应该的,看不上他也是应该的。 齐红丽踹过的石子儿已经跑到宋河脚下,抬脚腿踢了一脚。 “啊。” 一声闷闷的叫声响起,宋河顺着看过去发现,盛敏正扶着弯腰皱眉一脸痛苦的叶山月。 宋河赶紧跑过去察看,盛敏不禁抱怨:“不知道是哪个傻的扔石子儿,正好打在叶山月膝盖上。” 宋河正心虚着,有些不敢看盛敏的眼睛,闷着头上前。 厚重的工农蓝裤下的腿,轻轻颤抖着,面对宋河的关心,叶山月只摆摆手只道无碍。 话从嘴里说出来却像是猫儿叫。 盛敏不放心,叶山月的脸满是汗珠,白净的双颊红的似要滴落三两血珠,这副样子哪里称得上无碍。 盛敏皱着眉头搀扶,奈何身体素质着实不大好,本想背起人来却怎么也背不起来,反倒是差点朝着面前的石子儿栽了个大跟头。 宋河也顾不上男女之别,屈膝走到叶山月面前,让她到背上来。 叶山月忍着痛刚将身体重量交给宋河的后背,整个人失重倒下,膝盖再次重重磕在凸起的石子儿上。 痛的冷汗淋漓,面部语法的苍白。 “宋河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盛敏着急,口不择言,慌忙间上前搀扶叶山月,叶山月却痛的根本起不来,张开唇瓣,轻吐出一字。 “痛。” 第十五章来了 盛敏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转过头看向宋河:“你这力气怎么跟我一样小。” 叶山月纤瘦的身体,一个成年男人却背不起来? 面对质疑,宋河面色难堪,关心着叶山月,却无能为力,连胜道歉。 “你快去队里找人过来。” 宋河似乎脑子转不过那个弯来,慌忙间站起身,又腿拌腿赶了个趔趄。 愈发窘迫难堪,却还想着叶山月的伤情,连滚带爬的朝着队里跑过去。 刚跑到半路,瞧见一个影影绰绰的背影。 那人肩头扛着一麻袋,大步流星的超前走着,宋河嗓子发涩,兴许是跑得太快,又没有锻炼基础,全用嘴呼吸了,口中满是一股血腥气。 一抿唇,嘴角破了个小口子,在呼哧大口喘息中,愈发的刺痛。 “艾彦!” 前头那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怔怔看着宋河。 “叶山月...” 艾彦放下麻袋,朝着宋河走过来,叫他慢慢说,不要着急。 宋河盯着他看,眉下双眼澄澈明朗,关切的问道:“宋河你怎么了?” 宋河摇头,指尖指着来时方向。 “快去,叶山月受伤了,我背不动她。” 艾彦在听到叶山月受伤,急切的很,扔下麻袋就要跑,刚踏出两步又似想起什么来,问道:“你自己还能走么。” 宋河一愣,遂点头。 艾彦还是不放心,扯开嗓子高喊不远处正欲扛起麻袋的男人。 “江布和哥!送一下知青回去。” 那头刚应下,艾彦头也不回的奔向叶山月那头。 盛敏掀开叶山月的裤腿,皱眉。 嘶—— 白皙的膝盖上红肿一片,似是一片白纸洒下红墨一般醒目,盛敏旁观亦忍不住呲了牙。 叶山月这会儿已经缓和了过来,面上没了刚刚的痛苦。 她向来表情不多,也能忍痛,那股最疼的劲儿过了,自然缓和不少。 “你去吧,不必管我,不上工该扣工分了。” 盛敏却不肯见她独自在这儿等人来救,执着不肯离开。 叶山月无奈,看看自己腿上的伤,轻轻叹了一口气。 刚来队里就受伤不上工,兴许会叫人多想,懒惰找借口,并不是个好名声。 盛敏不熟悉时不爱说话,住在一起久了,逐渐熟络,也放得开了。 左右无事,聊起夜里的事儿。 “你昨天夜里也没怎么睡觉吧,是个什么情况?” 叶山月卷裤脚的手一顿,微笑着摇头,表示自己也不大清楚。 “你不是没怎么睡着吗。” 叶山月轻轻“嗯”一声,眼见盛敏还欲继续追问,直言:“他们躲得远说话,我听不到。” 盛敏不甘心地“哦”,扶着额头抬眼望天,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只有太阳散发着灼人的光芒。景色怡人,奈何劳作者面对当头烈日,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情。 盛敏不免嘟囔,直道宋河这个弱书生别是走丢了。 叶山月将裤腿卷到膝盖以上,将粘连在衣物上的皮肉清理下来。 “艾彦,这儿!” 盛敏远远瞧见了向这头跑过来的高大身影,激动的挥着胳膊。 叶山月一惊,慌忙间将卷起的裤腿放下,却不小心碰到伤口,额间沁出一抹汗。 “我来吧。”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叶山月抬眼,撞上艾彦的眼睛,又迅速低下头。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第十六章后背宽厚 叶山月缩回腿,艾彦生怕她再牵扯到伤口连忙摆手,舌头却似打了结,吱唔着:“我背你去找扎仁伯。” 扎仁大伯是大队里的大夫,幼年起跟在喇嘛身边学医,后又去市里进修过一趟,是十里八乡最有名气的大夫,也是唯一的大夫。 叶山月也是近两日才听过扎仁的名字,便要去找人家一趟。 艾彦蹲下身,讲后背送到叶山月身前,只需向前使一些力气将身体的重量送过去便可,不用她费多少力气。 叶山月知晓自己的情况,麻利的趴上去。 艾彦后背相比起宋河,要宽上近两倍。宋河文弱,身型高却极为瘦削,与叶山月几个女孩子不相上下。艾彦却是粗胳膊厚背,稳稳托起叶山月。 仿佛背起来的不是一个人那般轻松。 心中忍不得想,这姑娘也太轻了些,背起来还没有一麻袋草料重,该多吃些好东西。 艾彦背着叶山月因着心急,走得极快,晟敏都是跟着小跑才能赶上。底盘却稳,背上的叶山月几乎感受不到行路的颠簸。 叶山月夜里无眠,这时候趴在艾彦背上竟有些发困,但怕自己这时候睡过去怕惹得晟敏艾彦两人误会自己昏过去,强撑着没闭上眼睛。 扎仁身着灰色袍子,脸上盖着前进帽,四肢放松几乎是瘫在椅子上。墙边柜子上放着一台黑褐色大物件,从里悠悠传来四胡声,伴随着抑扬顿挫的男音讲述着劳动者获得市领导接见的事迹。 “扎仁大伯!” 艾彦嗓音浑厚有力,穿透力非常强,沉浸在收音机好来宝声中的中年男人不耐烦站起身,两条浓厚得像蚯蚓的眉毛拧在眉心。 “干啥玩意儿,大早上嚷嚷。” 晟敏拉开门帘,艾彦走了进来。 扎仁横眉冷对。 “大体格子,劲儿全使嗓门上了是吧。” 艾彦不好意思,将叶山月放到诊疗床上,才转过来微微躬身道歉。 “不好意思,她受伤了,我就着急了一些。” 扎仁长长的鼻毛随着重重喷出的一口气,从鼻孔里探出头来,又被倒吸的一口气摁了回去。 “干啥了,烂这么大一片肉。” 扎仁看着鸡蛋大的剜口,冷脸问艾彦。 “磕在…” 晟敏的话还没说完,扎仁着手清洗,边不忘指挥他们二人。 “闺女你去把收音机声音放大点,你,去烧一锅热水。” 北京的金山上照四方… 收音机里传来悠扬婉转的清丽女音。 扎仁的撒了药粉在伤口上,纱布缠起,绑了个好看的蝴蝶结。 十分满意的背着手端详,扎结的功夫愈发娴熟了,两侧大小对称,很好看。 叶山月撒药粉时因着刺激皱了一下眉头,低头瞧见那蝴蝶结又哭笑不得。 “姑娘家的,扎个蝴蝶结多好看。” 晟敏担心叶山月的伤情,正欲询问,扎仁便摆手:“没伤到骨头,养几天就成了,皮肉受罪而已。” 一曲唱毕,扎仁在调的温热的水里洗手擦干,落座。 第十七章赶紧把人背上 此刻,收音机里的声音又换了高昂的民歌舞曲,这首曲子应该跳牧马舞,如同牧马人骑着高大威武的蒙古马,有时疾驰,飞腾,有时闲庭信步悠然行走在开满萨日朗花的原野。扬鞭、抽鞭、绕鞭、套马式、牵马式、拴马式… 扎仁正沉浸在乐声中,抬眼发现几人还没走,见几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后的收音机上。 不由仰着脖子骄傲,轻轻“哼”了一声,似在鄙视几人没见识一般。 “这是我得到的奖励,十里八乡最好的大夫,救人命救来的!” 艾彦知道,扎仁大伯炫耀仪式要开始了,自在市里得来这个奖励,逢人必炫耀。 “上海产的半导体收音机,最好的!” 还要直直竖起大拇指,生怕大家意会不能,末了还要接一句。 “就跟歌儿里唱的一样,上海产的半导体,是对我的奖励,它在我柜子上唱着呢,咿呀咿呀呦~” 叶山月和晟敏不是没见过这东西,只是对传来的声音感到好奇,千里之外也能收听这些频道,只是从未像今天这样,完整的听过。 艾彦回过神来,还是惦记着叶山月的伤情。烧锅水的功夫,扎仁已经等着洗手。 做的诊疗,一点没瞧见,心中多少有些不安。 “扎仁大伯,她的腿咋样。” 扎仁斜眼看他,十分不屑,不予理睬。 “大伯…” 艾彦面上急切的模样,扎仁瞧了轻哼一声。 “每天来我这儿上药就行了。” 随后指着站在诊疗床旁的叶山月道:“你自己走啥呀,叫他背。” 艾彦还愣在原地,扎仁恨铁不成钢,冲着艾彦差点翻白眼。 “说你呢,赶紧把人背上!木头桩子似的。” 艾彦这才反应过来,蹲在叶山月面前。 叶山月刚趴上来,转头正欲对着扎仁道谢,却见扎仁对她眨眼睛,笑的狡黠。 叶山月猛地想起来,扎仁刚刚说过,只是皮肉受罪,且上了药,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又不在活动最主要的关节处,只在膝盖下方,不到自己走不得路的程度。 晟敏一脸担忧的为她整理裤脚。 “疼不疼啊。” 叶山月轻轻摇头,又听扎仁说起:“能不疼么,那么大一伤口。” 叶山月被架在艾彦后背,清理过后的伤口已经不再疼痛,相比起来时,更添了几分不自在。 她也不想倔强的自己走路,贪恋着一时的轻松,以及,那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窃喜。 晟敏再三嘱咐着艾彦:“动作慢点,不要着急,别弄疼她了。” “来的时候着急没想起来,现在动作轻柔一点!” 艾彦被说的紧张,背着叶山月起身动作十分缓慢。 抬脚走路都是小心翼翼,谨记扎仁和晟敏的嘱咐,动作局促,状似贼偷。 艾彦怕磕碰叶山月受伤的腿,也怕叫她觉得冒犯。托着叶山月的腿都是用的小臂,手掌撑在自己腰间,因为紧张,又或许是天气炎热,没一会功夫,掌心浸湿了衣裳。 叶山月忍不住想笑,便将脑袋贴在宽厚的背上,轻勾唇角。 第十八章四月才有春 十一点多的时候,太阳愈发毒辣,迎面走更是煎熬。 晟敏湿了一身汗,摸着额间汗珠问:“来这儿之后好像都没怎么见过下雨,都是大晴天。” 艾彦的注意力都在后背上,面对晟敏的问话,好一会儿才回答。 “一年里下雨也不多。” 北疆干旱,年降水量都不多,今年似乎更少,云都没几朵。 叶山月也觉得难熬,沪市夏日也热,却不似这儿的太阳晒的干。 到底是气候不一样。 叶山月就在艾彦后背躲太阳,宽厚的背,任由她躲避阳光直射,稍有一丝凉意。 侧过头趴着,心脏跳动的声音清晰可闻,一下又一下的,叶山月抬眼,天上飘着的零星几朵云,清爽的干净的蓝色,叫人心情逐渐平静下来,轻抚不安。 艾彦感受到叶山月倾过来的脑袋,不由咽了咽口水,这动作也仿佛开了慢动作般轻柔,生怕叫人察觉。 到了屋头,推开门就见齐红丽坐在桌前。 她看过来的眼神带着探究,又有警惕。 “齐红丽同志,你也来扶着点,她受伤了。” 晟敏招呼着齐红丽,二人一左一右搀着叶山月到炕上。 宋河还没回来,屋里全是女孩,艾彦不好多待,道几人有事找他,便匆匆离开。 齐红丽盯着艾彦离开的背影,等到实在看不见了才转过身来。 一动不动地盯着叶山月看。 叶山月在低头整理衣物,晟敏在旁看的心惊,猛然想起齐红丽今早的态度,以及艾彦仓皇逃离的样子。 直觉后背发凉,该不是以为叶山月被艾彦背着回来是有私情吧。 过了好一阵儿,齐红丽双眼仍旧黏在叶山月身上。 晟敏感忙站起身来站到二人中间,迅速转动脑子找话题。 “今天太热了,身上总感觉有股馊味,红丽,你怎么看起来不热啊。” …… 齐红丽只轻轻抬眼看她,随既转移视线,重新看向叶山月。 “红丽,中午了,咱们去吃饭吧。” …… 屋里一阵寂静,叶山月也察觉不对劲,一抬头,撞上齐红丽带着深意的双眼。 视线自晟敏身旁碰撞,叶山月心中咯噔一下。 第一反应还是想解释,齐红丽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径直站起身。 “去吃饭。” 叶山月坐在炕上。有些无措。 等齐红丽出了门,晟敏小声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先稳住她,你好好解释。” 叶山月点点头。 桌前,大家都有些沉默。 “我受伤了,艾彦只是帮忙送我回来。” “我知道。” 齐红丽说话声音没了以往的高亢,带着些许冷意梳理。 叶山月心中发紧,还想再解释,齐红丽已经拿着饭缸去大队。 晟敏拿起她的饭缸:“我给你打。” 叶山月独自坐在炕上,真真热风透过窗户吹进来,心中很不是滋味。 艾彦的后背能帮她遮挡烈日灼热,她却不想成为和齐红丽分崩离析的诱因。 正值中午,酷暑的干燥热气闷得人透不过气来,如果夏天快点过去就好了,心头就不用这么憋闷。 可北疆夏日本就不长,四月才有春。 第十九章想着家里的老婆 齐红丽最近几日都不太愿意和叶山月说话,叶山月本就话少,留下晟敏在中间尴尬的想抠脚。 队里男人们都去修路,没人给知青们带饭挑水,只得全靠自己。 叶山月整日坐在炕上,让人挑水送饭,总觉得不好意思。 “受伤了就养着,我也不是那么刻薄的,要你拖着病腿跑那么远。” 齐红丽睨一眼她小心翼翼地脸,状似不耐烦地道。 “不必,你把韭菜花剁了做酱,别以为真什么都不用干。” 说话间,往叶山月手里面塞了一大包用外衣裹着的韭菜花。 叶山月顺竿子爬,连道几声谢。 齐红丽低下头轻轻一笑,拍拍手:“我去拿点盐。” 叶山月也笑,如释重负。 算是和好了。 齐红丽欢快的在队里小跑着,她多数时候也只是生自己的气。 别扭几天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叶山月也配合,这事儿也就翻了篇。 * 艾彦坐在勒勒车尾端,和对里一种男人会和,前往修路的地方。 年轻男人们聚在一起,谈论的不过是哪家人手艺好,养的马驹最漂亮,谁养的狗儿最懂得配合主人。 艾彦平日里也是个能说会道的,用蒙语土话讲起俏皮话来那是一句接一句,可现在像被草原上狂风吹落的花朵,默不作声。 “乌珠穆沁马,壮的呢,我养的,好着呢!” 小伙子拍着胸脯骄傲不已,自认他是巴彦大队里,养乌珠穆沁马养的最好的那一个。 小伙子是红星三组的,离他们大队有着很远很远的距离。和艾彦相熟的年轻人就不服气。 “艾彦是我们队里的养马好手,枣红铁蹄马更是这个。” 年轻人竖起大拇指头,在小伙子面前晃了晃。 小伙子不服气,势要比较一番,可还不认得传闻中的养马好手是谁。 年轻人指着艾彦:“当然是他,人家呀不仅马养的好,人还俊。” 小伙子不服输,跳下勒勒车走到艾彦那头。 “你的马有多重了?” 艾彦摇摇头:“没量过,不知道。” 小伙子不死心又问:“能跑多远…” 艾彦还是摇摇头:“没全力跑过,不知道。” …… 小伙子有些急了,还想比较,艾彦却软绵绵,。 “我养马一般,主要在队里负责放羊,养马还是队里叔叔伯伯做得好。” …… 小伙子只当艾彦是无心应战所说的推辞,不甘心的摘了帽子。 “等修完了路,我还非得去大队和你较量一番。” “我比不过。” …… …… 这一通下来,搞的人没脾气。 艾彦呆呆地坐着,才离开村子多久呢,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不知道知青们好不好打水,好不好吃饭。 知情们的伙食都是队里照顾着的,没人打饭,大家都得走过去队办公处吃饭。 叶山月的腿还受了伤,不晓得有没有人帮它打饭。 有没有吃饱,有没有喝水…… 艾彦有些惆怅,实在没心情和小伙探讨养马心得,也没空理会他要比较邀请。 小伙盯着艾彦淡漠的深情,咦了一声,跳上勒勒车,并肩而坐。 “咦,你是不是想着家里的老婆,没心思做工。” 第二十章旗里的头花 po wenxu e16.c om 艾彦没说话,只转过头看着小伙,再是摇头。 “我还没结婚呢。” 小伙“哦”一声尾音拖得长,一众人等纷纷打趣。 “没媳妇,就是想娶媳妇了呗。” “那姑娘看上你没有,要是没有,我们三组也有很多姑娘。” 小伙对艾彦很是执着,众人多是凑趣,他是真心实意想做这个媒人,接连对着大家打听。 除了知道艾彦喜欢往知青点去,对谁都是一个态度。 可知情有男有女一共四人,谁又不是他肚里蛔虫,心思哪里能知道。 小伙还在打听,艾彦直截了当。 “我有相中的姑娘,还没表明心意,不用给我介绍了。” 众人起哄,都叫他坦白交代,艾彦却是锯了嘴的葫芦,一句不肯透露。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赶路,勒勒车走得慢,再不说话,能把人无聊死。 小伙一直关注着艾彦的动向,一到目的地下车就紧紧跟着他走。 艾彦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 巴彦大队和附近几个大队的人集合起来,人数不少,有人提议选个队长出来,方便管理。 小伙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扯起嗓子就喊:“我推荐艾彦同志,他念过书还能干。”更多免费好文尽在:po18p.com 负责这次施工的人一听有人初中毕业,立马热情的转过头来。 “会写汉字吗?” 这么多人的目光全往艾彦身上投过来,艾彦缓缓点头。 “会简单的。” 负责人满意点点头,简单的足够应付。 “那你就当队长,负责每天记录大家上工的情况。” 自然,苦力还是要下的,多了一份责任而已。 艾彦还点头,小伙已经乐得合不拢嘴,转过头向着艾彦邀功。 那表情十分傲娇,就差在脸上写着:我多厉害,给你找了好差事。 “这次大家一定要下十二分力气,这条路关乎着从苏木去旗里的时间直接缩减一大半!” 嘎查等于村,苏木等于镇,旗等于县,从村到县,原先是一条砂石路,现在修一条更近的。 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 艾彦不理会小伙,接下了任务,本想凑合着做完工赶紧回去,这时候却有了努力奋斗的决心。 这条路通了之后,去旗里给叶山月买个头花儿。 小姑娘总爱漂亮,大队里的供销社卖的都是碎步头子扎起来的工农蓝和黑色绳子。 艾彦想起之前和朋友谈天时听来的见闻。 旗供销社从隔壁市里拉来了新布料,摸着可软,样子还好看,有黄白相间的碎花和大红色。 他想,自己拿着碎花头花去见叶山月,对方肯定很高兴。 叶山月在队里,总是带着拘谨,或许是不适应吧,他寄希望于碎花头花儿能令叶山月高兴。 太阳快要下山,趁着还有光亮,需得加紧做工。 艾彦挥着铲子,一点点把地面上凹凸不平的石子儿撬起来,再一铲铲垒到指定地点。 夕阳西下,艾彦一抬眼,望到西沉的落日,余晖洒在垒得高高的石堆上,再往后是一座不高不矮的山,淡粉色的晚霞大半被遮在其后。 听说那头花要的布票不少,他要多挣些布票。 第二十一章悲春伤秋 队里人口不多,青壮劳力更是少。 二苟这样的中年人都去修路,偏偏宋河没被叫过去。 队里的活儿自己还不是主力,这叫他心里更是无措,自己在一众壮实的汉子里,像个发育不良的小孩。 被分配了放牛的活计,这比放羊更轻松,牛自己晓得吃饱喝足了,到点往回赶,他只要关注着牛群没有掉队的即可。 煎熬,宋河宁可自己跟着艾彦他们去干繁重的,挺不起腰杆子的重体力活,也不想留在队里放牛。 叶山月的经过几日休养,伤口结了痂,已经能自由活动。 她和宋河一同放牛,虽然宋河大多数时候沉浸在自己自卑的情绪中,当她是空气。 却也算自在,毕竟牛不会讲话。 放牛说着轻松,但远没有宋河想象的简单。 跟着牛群在原野之间徘徊,一不留心就会往不能去的地方去了。 牛认草场,却不知道那一片草是前些时间吃过了,要留时间给草地休养生息。 人再不管着点,牛就更加放肆,长得嫩绿,刚冒头的草尖该被吃完了。 宋河悲春伤秋间,没注意到有一头领着一个小群体,往那一片保留草地去了。 叶山月关注到时,已经跑过去好几头。 “宋河!牛跑了!那里不能吃!!” 宋河原先飞远的心神这会儿才回来,转头一看,原本攒在一片草地吃草的牛依然四散开来。 这儿几头,那儿几头,零零星星叫他不知道朝着哪边跑过去将它们重新聚在一块。 叶山月就看着宋河左顾右盼,在原地懵圈,不由叹气,扯了嗓子高声喊:“别让牛去保留片草地!” “哦,哦!” 宋河听见这话才蹑手蹑脚的迈开步子往保留草片跑过去,刚没跑两步,全然没注意脚下环境。 脚趾磕在一颗石子儿上,跌了个跟头,栽进草丛。 叶山月赶着牛群,让它们挨得近些,自己跑远了也不至于不好往回追。 等做的差不多了转过头一看,全然没了宋河的踪影。 叶山月“咦”了一声,环顾四周,还是没看到宋河的影子。 牛群已经吃得差不多,大多躺在草地上咪着。 叶山月看了一眼,她这一片的牛没有要乱动的意思,感忙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杈子往保留片跑过去。 膝盖高的草,跑起来十分不方便,尤其个子不高的情况下。 心中焦急,那头的牛都跑过去十来头,在不阻止,草尖都快被耗完了。 叶山月加快步伐,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哀嚎声。 应当是宋河,她没理会。 “去,去去。” 叶山月挥着手里的树杈,树叶儿拍打在牛脊背间,力道不重。 牛抬头望她一眼,不满的“哞”一声,嘴里还嚼着耗起来的草尖,甩甩脖子上落下的苍蝇,慢悠悠地走开。 叶山月一头头牛赶,终于将所有牛全赶在一起了才转过头去看宋河。 膝盖高的草,人坐在地面上刚好到胸口。露出脑袋。 揉着头,撑起身体刚想站起来,腿抽筋又坐下来。 宋河看着叶山月忙钱忙后,挥着一根短短的树杈,没一会儿就将牛群重新聚在一起。 自己则还是瘫在原地,动弹不得,心中酸楚快要溢出来,拥挤的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你还能动吗?” 叶山月蹲在宋河身边问,宋河摇摇头:“抽筋了。” “那我叫人。” 宋河拉住叶山月的隔壁,摇摇头:“别了,队里男人大家都去修路,总不好叫女同志背我。” 叶山月也不和他拗,只让宋河好好歇着,过会儿回去时还是不好走动再说。 宋河应下,等人走得远了才想起来。 叶山月的腿还受着伤,低头看着自己稍加缓和的腿。 无奈一笑,完如藤蔓缠绕而上的难过挤满心脏。 第二十二章牛丢了啊 往队里赶牛群回时,宋河的腿也停止抽筋,站起来和叶山月配合着。 走走停停,完整的安全的将牛群护送回了队里牛棚。 好歹算做成了一件事儿。 几位婶娘放水饮牛,一位婶娘望着牛群,略显慌张的找到叶山月。 “知青,你们放牛的时候有没有发现有牛跑了?” 叶山月心中咯噔,忙是询问婶娘。 “怎么了。” “少了一头!” 叶山月望向宋河,二人刚刚在外确实没有注意到有牛走失。 “这些牛可是队里的财产,不能有损失的啊。” 牛可以病死,冻死,老死,却万万不能走丢,那是大家赖以生存的财产,少一头牛,大家的收入就要减少一部分。 如今的生活,一头牛能养活队里人好长一段时间。 “两位知青,你们去队里喊人吧。” 说罢尝尝叹气一声,去喊人了。 叶山月望向宋河,轻声道:“走吧。” 宋河的心跌落谷底,有那么一刻,他都在想,连头牛都看不好,自己在这片草原上,到底有什么用处。 自己到底有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必要....... 宋河恍惚着,喊人,找人,一同去之前放牛的地方找,没有找到那头牛的踪影。 太阳下山,草原上温度骤降,午间温度明明还在三十五六度徘徊,夜间却陡然将到十八九度。 横跨二十度的变化,叫宋河几个知青完全无法适应。 齐红丽在半人高的草丛间艰难挪动步子,这是长势最好的一片草地,留着收干草的为即将来临的冬日做准备。 这时候却成了众人前行的阻碍。 在放牛点附近找了许久,大家的心也愈发紧张,随着时间越长,牛的去向也更不好掌握。 齐红丽连打了几个喷嚏,喊牛的嗓音都变了几许,阿拉坦花有些心疼这几个孩子。 “知青们快回去吧,你们对草原上地形也不熟悉,万一走错了路,可是有很多野生猛兽。” 叶山月心中愧疚,牛毕竟是在她眼皮子底下丢的,她该留下来继续找。可阿拉坦话说的也有道理,他们几人再乱走也是添乱。 轻轻应了声,准备叫几个知青回去,却听不远处有道声音抱怨:“没想到你们干活这么糟糕,以后放牛放羊都不能交给你们了。” 那位婶娘也道:“回去吧,队里也有活儿。” 宋河在广袤草原上手足无措,他不懂牛会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该怎么找牛。 却也不想就此离开,丢了牛的责任在自己,却连累着叶山月一同挨批评。 他执拗的要和大家一起去找,甩开前来劝说的叶山月,一路小跑,举着队里为数不多的手电筒四处张望。 “你们快回去吧,天越来越黑,往回走的路也不好走了。” 宋河不听,独自走在前头。 “你们要是迷路,我们还得分出人手找你们,快回去吧,别添乱。” 婶娘是最近负责喂养牛群的人,心中焦急不比宋河少,也是心急,说话冲了些,正好能让宋河听得进去。 第二十三章一屋子病号 屋内,宋河透过门缝望着漆黑的天空,弦月高挂与天际,黑夜里的淡淡微光,无法为外出寻找的人们提供足够的照明。 队里只有三个手电筒,宋河原先拿着的是最新的一把。 叶山月坐在板凳上,心中焦急不已,转头一看宋河,双眼布满血丝,嘴唇干裂渗出丝丝赤色鲜血。 叶山月不忍心,还是倒了一瓢水递给他。 “喝点吧,总不能人也倒下了。” 宋河抬眼,没有接。 齐红丽连打了四个喷嚏,揉着鼻子嘟囔。 “我去躺会,有消息记得叫我。” 宋河这时候才有一些反应,站起身:“我去烧壶热水。” 牛还是没有找到,叶山月心中焦灼,同宋河一起在灶间坐到日出,才等到传来的消息。 叶山月愣愣走到院子里,望着天边一抹朝霞,嗤笑出声。 “呵...” 宋河在灶间抬头,看着门外的叶山月,紧抿着唇瓣。 叶山月想了一阵儿,还是决定主动承认错误。 “咱们去队办公处,接受批评教育。” 宋河麻木的点头,站起来时,不禁趔趄。 叶山月上前搀扶,宋河苍白着脸,双目却显得格外通红,情绪紧绷,快要崩溃。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大队办公处的,站在一众人面前,大家的言语如同凌迟般折磨着他。 那颗摇摇欲坠的心脏,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世界终于清净。 叶山月一路上搀扶着宋河,走到大队办公室的时候,就觉得他虚的厉害。 刚一站稳,大家找了一夜都很疲倦,听闻她们二人过来了,还是聚在一起说话。 叶山月瞧见他们憔悴的脸,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做错了一件事。 “对不起,大家应该先休息的。” “孩子,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们,我知道你们心里也着急难过。” 阿拉坦花打了个哈欠之后,轻声宽慰二人。 婶娘看两人状态也于心不忍,都是孩子,哪有不犯错的时候。 “昨天晚上对你们说话冲了一点,不要生我的气。” 叶山月表明自己没有生气,手忙脚乱解释,却听阿拉坦花道:“没事,孩子们,回去吧,睡一觉,等过几天队长回来了再说。” 叶山月面对大家,目前唯一能做的,只有保证在往后的生产生活里不拖后腿。 宋河听在耳中,句句刺耳,他们越宽容,他的内心越受煎熬,自己似乎是卑劣的闯入者,破坏了这里的宁静。 一字一句,都像是对他极度的讽刺。 叶山月正在说着话,突然感觉身边的气场似乎不对劲,眼角余光瞥见翻了白眼即将昏过去的宋河。 “啊!” 慌忙间想扶住,却落了空。 咚 在一声结实厚重的响声之后,宋河瘫倒在地。 夯土地板溅起一层薄尘,呛的叶山月喉间发痒,轻咳一声。 屋内众人见此情景,七手八脚抬着宋河往扎仁家去。 一段时间下来,知青几人中,只留盛敏全须全尾,毫无病痛。 齐红丽感冒,宋河瘫在炕还没醒过来,叶山月的伤还没好全。 “我命这么硬的吗。” 盛敏捏着自己的辫子,不禁疑惑。 “是你的心态好。” 叶山月打一瓢水喝下,天气愈发闷热,冰凉的河水解了夏日的疲乏,说话时都感觉轻松许多。 盛敏笑,露出唇角梨涡,自顾自地道:“你怎么不说是我太没志向。” “真心的。” 盛敏松开手中的辫子,挑挑眉毛:“那我当真了啊。” 说罢哼着歌儿,举起个盆洗衣裳去了。 第二十四章成佛了 叶山月盼着修路的人早些回来,二苟队长快些决定对他们几个的处理才好。 她们几人负责打扫大队办公室卫生,一众人去修路,都快过去十天。 早已落下硬币厚的灰尘,商量一番决定叫几个知青做卫生。 算是叫他们歇歇。 叶山月吃过早饭后拿着巨大的扫帚扫院,扎仁突然出现在门口,徘徊不前。 “扎仁大伯,有什么事吗。” 平日里说话不管不顾的扎仁今天却扭捏起来,踌躇的在门口背手踱步。 犹豫再三还是走进院里。 “你胆子大不大,怕杀猪之类的吗。” 叶山月摇头,她不怕这些,幼年时期也曾见过流氓当街挥刀,人的肠子流了满地。 “你先别知会其他人,我跟你商量件事。” 叶山月放下手里的扫帚,跟着扎仁出了大队办公室。 “你…知道天葬吗。” 叶山月曾听过,却不曾见过,诚实表明自己不懂。 扎仁犹豫再三还是一狠心将话说了出来。 “江布和成佛了。” 叶山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人去世了。蒙语中将人的生命逝去时比作成佛,以表尊重,是宗教文化中形成的一种表达方式。 “他的遗愿是想天葬。” 叶山月在惊讶中一时间缓不过来,不知作何反应。 “我们请求你,不要将我们告发。” 叶山月不清楚扎仁为何先找她说这事儿,盛敏才是知青中唯一没生病的,该去找她才是。 “你更聪明一些。” 话说的漂亮,不过费些口舌,扎仁拎得清。 盛敏或许会答应下来自己不当回事,却可能无法阻止其他几位的往外说。 扎仁先寄希望于她。 “请你帮帮我们。” 扎仁没了往日里骄傲,十分诚恳的甚至于哀求的,对着叶山月道。 “江布和是巴彦大队小学校长,他平日里要教书,从来都是不辞辛苦的做农活。” “他说言传身教,要给孩子们做榜样,既要读书,也不能忘记生养他们的土地。” 江布和没有拿过英雄奖章,家里没有躺着上海产的半导体收音机。 他只朴素的,坚持教书。 “只要愿意来学校的,他都会用尽全力去教,讲多少遍问题都不会不耐烦。” 叶山月静默着,她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缓缓点头,还未来得及继续说话,就瞧见了不远处站着的,满目悲伤的一人群。 “巴彦大队的小孩都是他教出来的。” 叶山月明白了,大家想完成江布和的心愿,作为唯一外来者的知青们,有可能将他们告发。 能理解他们的一点防备心。 面对老老少少妇人幼童,叶山月哪里能狠下心来与她们作对。 “我们不会阻拦的。” 齐红丽的声音高亢,远远就刺了过来。 “我们又不是没心没肺的畜生。” 她说话不中听,却也不是硬心肠的。 “我们都不会阻拦!” 齐红丽再次保证,扎仁才放下心。 一众老少稀稀拉拉散开,去往江布和家。 独身,在学校教室旁搭了个简易土房居住。 多数时候都是守着学生,同吃同住。 乐于奉献,思想崇高,是叶山月对江布和唯一的印象。 第二十五章生于自然,归于自然 叶山月和几位知青站到山前时,已经过了大半天。 阴云密布,遮盖天空,像一张大手挡住了阳光。 云层很低,仿佛下一秒就要扑面压下来。 空气更显憋闷,叶山月心口堵的慌。 大家在山脚下搭了毡房,怕是来不及回去,需得在这儿过一夜。 宋河盛敏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队伍的,叶山月发现时,人已经站在了身边。 勒勒车驮着蒙古包,驮着老幼,载着江布和。一路走,从平原到小山丘,越过一座山,到了山地草原。 这里空荡荡的,多数时候无人经过。 只有野生动物出没,白日大多休憩,也不常见。 江布和的身体一直有扎仁看顾。 知青徒步,已经有些累瘫了。 人稍稍缓和过来时,已临近日落。 叶山月偶尔能看到在不远处盘旋的秃鹫,羽毛敛着色彩的乌鸦。 山间的风大,没了平日里的夏日火热,总干净背后一阵凉飕飕的。 勒勒车上,江布和安然躺着,世间喧嚣再不入耳。 扎仁不忍心叫知青们接着看:“你们能过来已经进了心意,架着勒勒车往远处去吧,搭起蒙古包煮茶,不要留在这儿了。” 齐红丽闻着那股血腥,带着轻微腐臭气息,只觉浑身不适。 盛敏也觉得自己不是那样胆子大的料,和齐红丽一同走开。 叶山月想留下,至于为什么,她也不想深究, 令人意外的反而是宋河,一直默默地站在人群中,一言不发,紧紧盯着秃鹫。 宋河望着展开的双翼,出了神。 如果能自由翱翔于天际,即便是食腐的秃鹫又何妨。 扎仁再三确认,叶山月和宋河坚持留下来,又等齐红丽她们走远了这才继续。 人的身体和所有生物一样,不过是一滩血肉。 尸身分解成块,供鸟禽食用。 人一散开,盘旋的秃鹫猛然俯冲,降至低空,在她们面前飞过。 山的那头,晚霞落下,世界逐渐暗下来。 扎仁最后从江布和躺着的勒勒车前离开,走到人群中,饥饿的秃鹫一只只飞来。 秃鹫的叫声尖锐刺耳犹如荒野中的哀号,深沉而阴森,让人不寒而栗。 荒凉而又孤独。 在山间田野,不断回响。 叶山月只觉头皮发紧,一阵酥麻。 当第一只秃鹫俯冲落在勒勒车上,张开坚硬的喙,啃食血肉。 眼泪悄然落下,身体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盯着眼前的景象不知所措。 这对叶山月而言是震撼的,陌生的,无所适从的。 人在茫茫世间,原来不过是另一种生物的食物。 叶山月看着秃鹫接二连三聚成群,分食,撕咬,吞咽,留下挂着赤红肉丝的骨头静静躺在脚下。再张开翅膀飞翔,到另一处继续啃食,直到饱腹,双翼展开随意煽动,离开这里。 扎仁从前是跟着喇嘛修行的,除他以外,谁都没有资格。 这在当下,亦不被允许。 因对江布和的尊重,努力完成遗愿。 “呼来呼来!” 扎仁高呼赞词,死亡亦是新生。 天空彻底暗下来,叶山月紧紧攥着衣角,咬着唇瓣,努力支撑着。 身上突然多了一件衣裳,面上泪痕干了,还有新的泪珠洗刷过往痕迹。 艾彦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披了一件外衣。 叶山月张了张嘴,喉间却像堵了一团棉花,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涩,发苦。 艾彦轻轻摇头,叶山月知晓,不必说话。 仪式结束时,叶山月回过头去看,黑夜降临,一切都变得模糊不堪。 “呼来。” 叶山月学着扎仁的话,喃喃轻语。 扎仁说,这个仪式不是他们的习惯,江布和不是本地人,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只是在巴彦大队的牧民们定居,开垦荒地时出现的。 留在了这里,仪式流程,是生前对扎仁的嘱托。 “在你们来之前就交代好了。” 叶山月惊讶不已,宋河张着嘴巴,只发出“啊——”的一声,音量很小。 回到毡房时,叶山月还是懵的,灵魂受到了冲击,悲壮的时刻有亲历,生与死好像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说,都很平常。 或许因为天宽地广,能让人的心不再狭隘。 生于自然,归于自然。 一切回归虚无,如果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又有什么不可战胜。 叶山月扶着额头,哭的久了,缺氧。 第二十六章橘子瓣月亮 叶山月推开蒙古包老旧木制门,吱呀一声,私下寂静,宛如在她平静的心里划过一道长长的疤。 黑夜里的橘子瓣月亮,散发着酸涩的光,望不到尽头的草原,一阵风吹过,无尽的空感袭来。 北风瑟瑟,叶山月裹紧了衣袖,缩了缩脖子。 独自在寂静的夜里望向看不到尽头的平原,空旷,寂寥。背后是山,往前是草原,。 偶尔有鸟禽鸣叫声传来,或有昆虫循着光芒振动翅膀。 “山月。” 声音浑厚有力,却努力放轻了讲,叶山月很容易就认出来是艾彦。 这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像一团蒺藜裹满了羊毛,棱角依旧却又满是柔软。 “给。” 叶山月看向艾彦掌心,躺着一个黄白相间的碎花头花以及蛤蜊油。 抬眼看向艾彦,黑夜里的他,双眼仍旧明亮,亮晶晶的,让叶山月无法忽略。 “秋天快到了,咱这儿不比你们老家湿润,那这个抹抹脸擦擦手。” 或许是今天的事情过于震撼,让叶山月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犹豫一会儿,还是拿起来攥在手里。 “谢谢。” 艾彦就看着她笑,一排牙明晃晃的,月光下显得很是耀眼。 二人并肩而立,望着天空。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月蝉鸣。 一阵清凉的风吹过来,叶山月由得缩紧了脖子。 随后身上就多了一身外衣,带着温热的气息,胰子洗过的干燥气味伴随着男人身上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 “洗过,干净的。” 叶山月没有拒绝,屏却北风,逐渐温暖。 一连两次披上他的衣服,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今天的星星真好看。” 星河璀璨,叶山月抬头看着天际星辰,感叹好美。 “月亮也美。” 即便星辰万千,都没夺了月亮的光芒。 叶山月就笑,月亮好看啊,像一瓣橘子。 艾彦惊讶于她的形容,橘子瓣月亮,好像也很贴切。 微微泛黄的光,形状像一片饱满的橘子瓣,酸涩又甜美。 悄悄往叶山月身边挪了挪,看着她的麻花辫因为长时间奔波而变得松散,鬓间碎发随风飘扬。 不经意间看的呆了,一动不动的瞧。 叶山月能察觉到艾彦的目光,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炙热。 她当没有发现,继续望着满天星河。 “听过一个俗气的话,人去世之后会变成一颗星星,散在星河里,如果亲人想念她了,会一闪闪的回应。” 艾彦没有接话,好一会儿之后。 “我们管人去世叫成佛,去往极乐世界,据说那里没有病痛,没有贫穷也没有痛苦。” 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留下的人却还要继续生活。 思念亲友的平凡人,总会借由诸如此类的话安慰自己,挚爱的人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的很好。 叶山月长长松了一口气,江布和的境界她无法到达,留给她内心的触动却久久无法散去。 “江布和是个好人。” 叶山月轻语呢喃,他是个好人。 “如果哪天我在这儿死了,请把我埋在山脚下。” 叶山月指着面前背后的山,艾彦问她为什么。 “那里看草原会更美。”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期待新生命的降临,对于死亡也坦然接受,谈论生死似乎并不是难以启齿的问题。 叶山月的人生,第一次如此直面生死,谈论生死。 “好,如果那个时候我还活着,我会在那片土上种上许多花。” “萨日朗花吧,它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