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高门》 第1章 [古装迷情] 《嫁高门》作者:琐矣【完结】 文案 云府世代为官,到了云老爷这一代,却一连被贬了好几次,举家迁往绥地。 绥国是广南王的封地。广南王有两个儿子,长子秀出班行、才能兼备,颇受广南王青眼。眼看着愈发萧条的家底,云老爷琢磨一夜,盘算着将自己的女儿嫁过去。 熟料长子已有婚配,云老爷败兴之际,广南王却回信道:“次子沈誉倒未婚配,先纳个偏房也好。” 云老爷舍不得掌上明珠,又不敢违令。焦头烂额之际,忽然想起他没见过几面的外室生的女儿。 云老爷心中一喜,将云朵嫁了过去。 云朵自幼和娘亲相依为命,直到有天要搬家时,才得知自己竟是那个愈发没落的云府的私生女。 可认了亲也没过上好日子,每日仍要推着糖水摊出门惨淡营生。 旁人劝她摆到对面的闹市边上,云朵只是轻轻摇头,目光却悄悄瞥向对面楼上品茗的清俊公子。 * 云朵曾以为,趁着没嫁人前,多看一眼是一眼。却做梦也没想到亲爹将她许的夫君,正是那总靠坐在窗边,目若朗星、清风明月的沈誉。 满心忐忑的进了王府,成亲之夜,夫君却连面也没见着,徒留她一人枯坐天明。 听说,他已有了心上月光。 云朵苦笑,默默收起爱慕之心,安安分分地独守空闺。 不久后,沈誉的弱冠礼上,广南王做主,将他的心上人许配给他。 沈誉似乎开心不已,醉得人事不分... 浪潮汹涌之际,云朵想,自己也到了身退之时。 疯狂一夜醒来,沈誉还未下地,就见他那一向娴静温柔的枕边人颤声道:“妾不贤,但求休书一封。” 沈誉仍是那副淡漠的模样,只是视线在她红潮未褪的脸上停了许久... * 又过了一年,王宫大变,沈誉袭了王位。 此时云朵已是城外粥铺的小老板娘,每日不太忙碌,过得还算惬意,只是常常望着月亮发呆。 直到有一天,店里来了位客人。 那人每日从开店到打烊只在同一个地方坐着,不打扰也不离开。 到夜深了,才求着云朵说:“我被夫人抛弃,身无分文,能不能可怜我,把我留下做个小二,来抵粥钱。” 阅读指南:1v1+he+双c 1.男女主身心都只有对方 2.男主不是渣男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励志 甜文 暗恋 主角视角云朵沈誉 一句话简介:原来你也喜欢我 立意:沟通很重要 第1章 一大早,往日里略显冷清的云府大门前停了两顶轿子。轿子算不得豪气,比城西富商出门时的阔绰还朴素几分,却引来不少看客留步。三两絮语说的看的,俱是围着轿门处悬的平川坠,那坠饰是广南王府才能用的。 广南王是谁,整个绥地的主子。这两顶轿子既然停到了云府,那便是云府今日蓬荜生辉,要么有人平步青云,要么就将攀上高枝。 云府的老爷叫云宥才。 听人说云府世代袭官,到了云老爷这代,却时运不济,接连在朝中站错了位,一路贬来了绥地。 门前人越集越多,眼见着议论声就要飞过陈旧的大门往里钻。 这时来了个管事的大声吆喝几句,将看热闹的人都赶走,随后把大门关了。 曲径堂里热闹一片,偶尔传出一两声笑语,不过是坐在首位的贵妇人说了些趣事,惹得众人怡笑连连。 待笑声罢,贵妇人观望了望,止不住好奇道:“怎还不见人过来,还得赶回去复命呢,世子过两天还要出门,免不得又要忙活一阵。” 坐在侧位的云老爷笑起来:“女儿家是慢吞了些,不过也快了,兴许这会儿已在路上,我再派人去催一催...”他侧头吩咐了身边的夫人,又转回来满脸堆笑地看向贵妇人,“世子日无暇晷,嬷嬷有心了。” “哪里的话,这都是我们做奴才的份内事。”嬷嬷话说得谦卑,眼中却尽显得意之色,随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道,“二爷近日也跟着世子学了些政事,忙得脚不沾地,不然今日就亲自来了。” 云老爷忙笑着附和了几句,又转头看向院外。隔着屏风,隐约见着两个人影。 他笑了起来,道:“来了。” 嬷嬷并未起身,只是歪过身子跟旁边的女子小声附耳说了什么,那自进屋就百无聊赖地瞧这翻那的女子也回了神,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三小姐...” 嬷嬷唤不住她,只好任她去了。 唤三小姐的女子才刚出门口,就看见个美人满脸通红地跟在云夫人身后缓缓进来。 她一对弯月似的眉蹙成一团,鬓角出了些汗,一张樱桃小口紧紧抿着,因着被人拦住去路,不安地动了动。 轻轻抬眸,一双星眸眼波流转,里面水汪汪的一片。 三小姐见了她这模样,眼睛亮起来,笑着说:“你便是云朵?”未等及面前的人回答,又顾自接道,“生得真美!倒是便宜二哥了...” 嬷嬷把她唤回位置上坐着,才打量起云朵。 云朵手指紧紧攥着裙角,轻轻跪了下来,朝着嬷嬷磕了头,细声道:“云朵见过嬷嬷。”又转身朝着云氏夫妇拜了拜,“父亲、母亲。” 第2章 嬷嬷笑着点头:“是个好姑娘。” 云老爷看她脸上是满意的神色,和夫人对视一笑,回道:“云朵自幼命苦,我和夫人还没来得及疼,眼看着就要嫁人了...” 云夫人也红了眼眶:“云朵性子软糯,连说话也不曾大声一句,实在是招人喜欢,以后不在身边,少不得让我挂念...” 她说着便有啼泪之势,嬷嬷见了忙打断:“说的什么话,王府又不远,二老若是想念女儿,以后多来看看便是。再说,二爷是个疼人的,岂会亏待了她?” “说的是。”云老爷也苛责起来,“今日谈的喜事,弄那些哭哭啼啼的作甚。” 云夫人这才止住本就没有的眼泪,“是我不对,我只是舍不得罢了...” 几人寒暄着说些客套话,云朵站在一边却一字也没听进去。她悄悄地抬了抬眸子,看向主位上的嬷嬷。 有些胖,雍容的脸上涂着厚厚一层脂粉,身上穿的也是华贵的锦绣,谈吐好不气派。 嬷嬷旁边坐着的,是位娇小姐,察觉自己在看她,立即抬眼和她对上,灵动的双眼里满是欢喜。 云朵脸上一红,低下头不敢再看。 索性没过多久,两位贵客便说得走了。 云氏夫妇劝了半天也没挽留住,只好送其离开。 人一走,厅内就冷清下来。云朵等了会儿,没见着人回来,也出了门往后院去。 时辰还早,将东西收拾妥当,云朵就推着小车要出门。 刚出了自己住的小院,就听到有人私语。 她不是爱听人墙角的,正欲离开,却听其中一人说:“幸好人家是看上了你这便宜女儿,若是没瞧上执意要晓晓,我就死给你看!” 是云夫人。 云朵忍不住停下脚步,躲在拐角后面。 她的亲爹跟在云夫人身边无奈道:“死什么死,说些吉利话,马上就要办喜事了。” “哼!”云夫人不依不饶,“那沈誉虽是个尊贵的主,可毕竟是庶出...” 云老爷也庆幸道:“这不是正好想起还有个女儿了嘛...” 云夫人又哼一声,讥讽道:“你还有没有别的没想起来的女儿在外面?” “没有了没有了...” “我劝你这回一次全招了,再有下一个,我可不会再让她进府里来...” “真没了...” 两人声音渐渐远去,云朵却没急着从拐角处走出来,她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动身推着小车出门。 · 正是春末的季节,天气没热起来,云朵却戴着顶帷帽。同她一起摆摊的也是个姑娘,叫萱儿,卖的糖果。两人年纪相仿,一来二去便熟了起来。 萱儿看她今日心情不好,又来得迟,就问她怎么了。 云朵将做好的糖水递给客人,摇了摇头,“没什么。” “没什么你怎么又做这副愁眉苦脸?”萱儿听她说过些自己的事,隐约猜了猜,“是不是家中已定好了婚期?” “你怎么猜得这样准?”云朵转头看她,“我什么都没说呢。” 萱儿自信满满地说:“能让你忧愁的,除了你娘亲,便是这事了。你前天才去看了你娘亲,剩下的不就只有嫁人了。” 云朵轻叹一声,把今天的事给她说了。 “太过分了!”萱儿愤愤地替她抱不平,“那云夫人不就想攀个高枝儿,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世子,可奈何王府也瞧不上她,才转头让你嫁过去给那人做小!你那亲爹真不是东西,竟也听一个妇人之见!” 云朵是云老爷当年在外的风流债,十六年来一直跟着娘亲在外生活,近日才归了宗,回府上才一个多月。 府里的闲言只道她是云府遗落在外的的二小姐,如今认了亲,再不必受苦受累。可只有萱儿知道堂堂云府的二小姐,竟然还要自个出来赚钱养娘亲。 萱儿曾劝过云朵找亲爹要钱,可她性子柔软,说话也温声细语,哪里像是能讨人要债的。 若是长相平平倒也罢了,偏又生得副好模样,如今半点福还没享着,还白白替那没半分情分的姐姐出嫁。 云朵无言,只垂着眸子弄着糖水。 刚回云府时,她也欢喜过的。 自己从小就和娘亲相依为命,娘亲身子不太好,常常要看大夫,日子过得好生拮据。 忽然一天来了个人,说是自己的亲爹,要接她回家认祖归宗。 云朵还以为再也不用为娘亲的药钱发愁,却不想云老爷认她,只不过是要替大女儿嫁人罢了。 她亲爹说给她指了媒亲事,要嫁的便是广南王的次子沈誉。 她虽刚到绥地不到一个月,关于沈誉的事,却也是知道些的。 广南王统共两个儿子,世子沈玠经纶满腹,才华横溢,颇得广南王青睐,百姓也是赞不绝口。 而次子沈誉... 云朵听的也不少,其中提得最多的,只两个字—— 纨绔。 越想这些,眼前就有些模糊起来。 萱儿看她胡乱拿袖子去抹眼眶就知道她在哭,眉头一拧,掀开她帷帽的薄绢挂在帽沿,将脑袋探进帽中与她脸对脸,道:“落什么泪,哭又不能解决事儿,不如你现在就回去跟你爹说你不嫁了!” “我...”云朵咬着唇,“我说了能作数么?” 萱儿想了想,说:“你若害怕,我陪你去!你和他直言说你早有了心上人,就算嫁过去,也难一心一意待那劳什子的二爷!” 第3章 云朵脸颊通红,小声嗫嚅道:“你...你说什么呢,我哪有——” “老板,来杯糖水。” 话音未落,就听见个清雅的声音。 声音很轻,云朵却听得愣住。 这声音他只听过一回,却怎么也没忘记过。 云朵怔怔抬头,望向不知何时站在面前的男人。 对方身形颀长,头发半散地绑在脑后,随意地散落了几缕垂在鬓边,被微风吹得轻轻扬起,拂过他突起的喉结,再落回到颈侧。 她眼眶通红,还噙着泪花,抬眼的一瞬,一滴清泪落下来,滑过清瘦的脸颊,落到唇角。 淡淡的苦。 男人看向她的眸光渐深,眉头微微收紧,轻启薄唇:“你...” 云朵猛地回神,低头慌乱地拭去眼泪。将头顶帷帽的薄纱放下来,遮住她火辣辣的脸颊。 她气息有些不稳,吸了吸鼻子问:“客人要加桂花还是莲子?” 男人已然恢复淡漠,声音淡淡地从头顶落下。 “莲子。” 云朵小心将糖水盛进竹筒,再舀了满满一勺莲子放进去,盖好筒盖,端起来递过去。 指尖短暂的相触,男人的指节明明有些凉,云朵却似被烫到般迅速收回手。 她低着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能说什么,只将红唇咬得发白。 “多谢。” 男人摸出几个铜板放到小车上,轻飘飘留下两个字,转身便走了。 云朵望着他高挺的背影好一会儿,直到在拐角处消失才收回目光。 萱儿正灼灼地盯着她,见她回神才好笑道:“你怎么不追上去呢?” 云朵臊红了脸,没好意思接她的话。 “说来也真是巧了,正说着心上人,心上人便出现在了眼前。”萱儿躬着身,穿过薄纱望着她,“早知我就说你的心上人向你提亲就好了。” 第2章 “什么心上人...”云朵侧身避开,“你莫胡说!” “若不是心上人你为何将摊子摆在此处?早劝你去那边热闹地方,偏生就在这处呆着?莫不是这处视野好罢了?”萱儿眼底满是揶揄,“还戴着顶帽子,是遮光还是偷偷瞧人家?” “你...!”云朵被一一说中,心急气恼,又说不出反驳的话,干脆闷声不理她。 萱儿闹够了她,又说回正事:“嫁人的事你要不要再想想,依我说不如和你娘跑了算了,反正你们以前也是相依为命。” 云朵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说:“前一阵娘病得厉害,花了许多钱,都是爹给的...” “给了又如何?”萱儿理直气壮,“你爹辜负你们母女俩这么些年,合该他出些银子的!” “可是...” “别可是了,就按我说的,还是说你甘心给人做妾,过那——” “老板!糖葫芦怎么卖?” 清脆的声音打断二人谈话,萱儿立即换了笑颜招呼着。 日头渐高,云朵有些闷,干脆摘了帷帽放在一边,重新忙起来。 “是你!” 才把袖子挽起,就听到萱儿的客人惊呼出声。 云朵懵懂抬眼,萱位的摊位前站的,正是早些时候家中来的王府小姐。 云朵也惊讶不已:“沈小姐!” “真是你啊!”女子蹦上来拉住她的手,“云朵!?” 她突然的热情让云朵有些无所适从,又唤了声小姐,边不着痕迹地想脱开她抓着自己的手。 “叫什么小姐!我叫沈昭昭!”沈昭昭抓得更紧,欢喜道,“嫂嫂只顾叫我昭昭便是!” “嫂嫂?” 一旁的萱儿疑惑地看过来。 云朵脸也红了,苦笑道:“沈小姐取笑了,我还未——” “她马上就要嫁给我二哥了!”沈昭昭偏头向萱儿解释,“可不是嫂嫂!” 云朵尴尬地看向萱儿。 萱儿却没看她,脸上神情有些难以捉摸:“那你是...” 她说完就有些腿软,眼见着就要跪下来行礼。 “别别别!”沈昭昭忙阻拦,“我是微服出来的,不必行礼!” 她说着又回看向云朵,将她打量一番,皱眉道:“嫂嫂怎么这身打扮?你在做生意?” 云朵不愿和她过多交谈,只应了声。 沈昭昭也不介怀她态度冷淡,又自顾自地说了许多:“我一见你就觉得你特别好,定能让我哥收了心...对了!我二哥就在这街上,我让他来见你!” 她说着便四处打望起来。 云朵见状吓得不行,急忙道:“沈小姐,不必了!沈小姐!不必如此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沈昭昭浑不在意,伸着脑袋抬头四处寻着,“今日出门时我便叫他一起过来,可他偏偏临时有事!” 云朵仅是想象若是与沈誉见面,就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手上用了些力,稍稍牵动她裙角,想制止沈昭昭,奈何对方是个活泼的,四处望着,嘴里还说着去远处看看。 “沈小姐...真的不必...” “找到了!”沈昭昭一回头,糖水摊后面有一座湖,对岸的湖边上立着座高耸酒楼,那三楼靠窗坐着的,可不就是沈誉。 “二哥在那儿!”她指着楼上,用力地挥手,大声喊着二哥。 距离有些远,对方并未有所察。 云朵有些难堪,僵硬地转身看向楼上,随后浑身凝固。 第4章 她日日推着小车,假借贩糖水来偷看的,正是方才买了她一碗糖水的公子。 那公子此刻正倚窗而坐,一只手随意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手上还把玩着装糖水的竹筒。 他偏着头,似乎在听屋内的人说话,隔着遥远距离只能看到不太清晰的下颌线条。 云朵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怔怔望着那个身影,拉住沈昭昭的手问她:“那个人就是...沈小姐的...二哥...?是不是那个...坐在窗户上的男子?” 沈昭昭笑了下:“这一面的窗户不就只有他一人么?”她说着又大声喊了两声二哥,“沈誉——!” 对方似乎总算听见,看了过来。 隔得太远,沈昭昭看不清他神情,又挥了挥手,转头兴奋不已道:“他看见了,我让他——哎,人呢?” 刚刚还站在身边的人转瞬就不见了,连摊位上也没了踪影。 她找了会儿,四处都不见,只好问萱儿,萱儿只说云朵回去了。 沈昭昭无奈,只好转身寻到那酒楼上去。 酒楼里都是些听曲作乐的男人,她一介女流登楼引来不少看客瞩目,待找到沈誉的房间,瞥见他仍是坐在那,连姿势也未变过。 只是屋内本该有其他乐师的,此刻除了沈誉却并未见着别人。 她噘了噘嘴,走过去坐在一边的垫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完重重地把杯子放在桌上,道:“二哥不是说今日有事?这么快就办好了?” 沈誉没答,反问她:“你怎么在这儿?” “我方才在前街看见你,正想找你说句话,一转身就没影儿了!一路跟过来,没成想你竟在这种地方!” 沈昭昭嗔他几句,又想起云朵,脸上瞬间转喜,起身站在沈誉边,“你猜我刚刚看见了谁?” 沈誉看着她比小孩还变得快的脸,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沈昭昭兴奋道:“我看见了云朵!就是云府的二小姐!” 还以为是什么事,沈誉无趣地哦了声。 沈昭昭绘声绘色地说:“你若早上跟我一起去了多好!那个云朵可是个绝色的,王府世家的女子只怕也难得与其姿色相比!二哥,你有福了!” 沈誉把玩着手中竹筒,漫不经心道:“你在下面大喊大叫,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才不是!”沈昭昭哼了声,“方才我在那湖边,碰巧又见到她,正说要你下来见一见,谁知一转眼她就走了!” 沈誉失笑。 对方这不是也不愿意见他么。 沈昭昭见他不为所动,拉着他胳膊晃了晃:“哎呀二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那云朵真的长得天仙似的!说话也绵语柔声,一看就是好姑娘!” 沈誉被她晃得烦了,无奈地叹了口气,从窗台上下来,看着他天真的妹妹,抬手把她头发揉乱,道:“我这几天就不回王宫了,若是父王问起,就说是程绪有事要和我去扬城办。” “哎?哥?”沈昭昭去拉他,却连半片衣角都没捉到,手心有些凉,低头一看,手心是他顺手递过来的竹筒。 她跺了跺角,将竹筒扔到桌上负气离开。 · 云朵连小推车也顾不上,一路跑到城外的一处小院,待把房门都关好后才把帷帽摘了,靠着门大口喘气。 陈芳兰听见动静,唤了声:“朵朵?是朵朵吗?” 云朵抚了抚胸口,应道:“是我。” 里面传来一声轻咳,不多时缓缓走出来个妇人,与云朵长着张有些相似的脸,却苍白得紧,拄着拐行动不太方便。 “娘你怎么下床了。”云朵快步走上去搀扶着陈芳兰,“大夫不是说让你多休息。” “哪能一直躺着,骨头都松了。”陈芳兰坐下来,看着女儿沁着汗的脸,拿帕子给她轻轻擦拭,“今日不是去见王宫的人吗,怎么满头大汗?” “没什么。”云朵有些犹豫,“我刚刚见到沈二公子了。” 陈芳兰自然知晓他见过沈二公子,可怎么弄得如此狼狈,不由担心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云朵摇了摇头,想了想,说:“娘,你觉得...一个人的为人,会和旁人所见、所说的一样么?”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陈芳兰说完又有些了然,笑了笑,“那沈二爷如何?长得可正直,谈吐举止莫不是和纨绔不一样?” “我......”云朵不好意思说她常常偷瞧沈誉的事,只好改口,“今日见了他,我才发现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 “哦?是在何处?当时境况如何?” “是我们初到绥地时,那日我去抓药,从药房出来时天已快黑了,路上见着个老伯腿上受了伤,碰巧沈誉也在,他本牵着马,见那老伯不便,就将马送给了老伯,又给了些银钱...” 陈芳兰自然也是打听过沈誉的,听了她这话,想了想,说:“这人呐,又不是死物,与人相处定然不只一面。富贵人做善事总比我们简单得多,兴许你看来他是善举,谁知是不是他一时兴起,或是无意之间的顺手施舍,更遑论那样的世家公子,不过一匹马而已,说不定他还嫌牵着麻烦呢。不能仅凭一个人做了件好事,就说他是好人,也不能单凭一件坏事,就说他是歹人。” 云朵有些沮丧,垂着眼默不作声,脑海里又浮现出酒楼上的身影,和今日卖糖水时的短暂对视。 第5章 陈芳兰看她神情颓然,也难过起来,说:“都怪我。我若不是轻信了你爹,也不会轻易就搬来这里,你也不用...” 她话未说完眼泪便簌簌地落,云朵心都揪起来,急忙用帕子给她拭泪:“您说这些做什么,我总归是要嫁人的,嫁鸡嫁狗都一样,去了王府好歹还能当个主子呢。娘身子才刚好,别哭了。” 陈芳兰仍未停止哽咽:“是我对不起你...” 她哭得心碎,惹得云朵眼睛也红起来。 云朵用力眨了眨眼将眼中酸涩挤掉,宽慰道:“娘不是也说,看人不能仅凭表象,说不定他是个疼人的...” 陈芳兰抬头望着女儿:“不如我们逃了罢,不要管这些事了,让云宥才自己解决...” 云朵想到她的药费,摇头道:“今日王宫的人都来见过我了,也订好了日子,我们再反悔,只怕逃得再远也得被抓回来,得罪了广南王,我们只怕连命也不保。” 陈芳兰眼中忍不住又蓄起泪,问她:“订的是什么时候?” 云朵十分勉力地笑了笑:“十天后,下月初一。” 第3章 初一很快便到了。 云夫人起了个大早,张罗着奴仆家丁忙前赴后的处理府中大小事宜。 不过是王宫纳个妾,倒隆重得跟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似的。 将嫁妆都清点一遍,云夫人才抬头问起云朵去处。 丫鬟站在一边说:“在后门等着陈姨娘呢,有一会子了。” 云夫人啪地合上礼簿,两条眉毛倒竖着,抬腿往后门去,嘴里不悦道:“什么姨娘!” 远远就看到云朵正守在门口,抻着脖子望着远处。 云夫人鼻子里呼呼出气,却仍挤了笑脸上去喊她快换喜服打扮。 云朵对着这位常带笑脸的夫人有些怵,只低着头说:“我想着娘亲这下该到了就出来看看,可等了许久还没见着。” 云老爷先前答应过她,待她嫁到王宫,就把娘亲接到府上住,还配两个丫鬟服侍。娘亲住在城外的一处小院,路程并不算太远,可她等了许久,按理说早该到了。 “哪里这么快能就到了,早市进城的小贩书生多了去,进城排查不得耽误些时辰。”云夫人边拉着她往回走边取笑道,“等你梳妆打扮好,说不定你娘就到府上了,你也好给她敬杯茶,也不误了喜时。” 云朵进府也有个把月,早已见识过云夫人的厉害,若是被这样拉回屋换了喜服,哪里还会有再让她出闺门的道理。 她有些急,抓着云夫人的袖子跪下来说:“喜时得到晚上呢,母亲就让我再等等罢。我娘她身子不好,许是老毛病又犯了才来得晚,我就在这等她,待她进了府就回去换衣裳。” 她哭得满梨花带雨,云夫人心底直道不吉利,生出几分厌烦,又不好发作,只耐着性子将她拉起来,道:“哭得这样可怜,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好好好,你就等等罢,我再让人去看看你娘来了没有。” “多谢母亲。” 云朵抹掉眼泪,点头站起来,看着云夫人去吩咐家丁。 又等了半个时辰,竹林深处才见着有人抬着轿子徐徐走来,云朵认出是府上的人,忙擦了把脸迎上去。 陈芳兰也见着她,还未落轿眼泪就落了下来,等母女二人拉上手更是哭做一团。 云朵担心娘亲身子,急忙止了哭,又劝起来。 母女说了许多体己话,没多时就有人来催。 云朵来不及再多说别的,只好跪下来给亲娘磕头。 陈芳兰将她搀起来,泪眼婆娑道:“娘这辈子跟错了人,也教不成你如何选夫君,转眼你却要去那院墙深处...”她侧过身,拉开袖子,从手腕上摘下只金镯子,悄悄戴到云朵手上,又塞了张帕子过来,小声道,“你爹前几日来过一趟,我找他要了些钱,你放在身上,别让人知晓,连沈二也不能说。去了那边吃穿倒不用愁,只是少不得要打点些人情...” 云朵摸到手帕里硬梆梆的,像是一锭锭的元宝,忍不住鼻子又是一酸。 陈芳兰年轻时也是读过书的寒门小姐,少不得有些气节在身上,若能对人俯下身段,母女俩也不至于如此境地。 她将那帕子还回去,泣不成声道:“娘,娘...” “收好!”陈芳兰硬塞给她,又给她把眼泪擦了,“快别哭了,眼睛都肿起来。娘就在外边等你,看着你走。” 两人没说多久话,云夫人又叫了人来催,云朵万分不舍,也还是走了。 梳洗打扮完后就到了晌午,云夫人匆匆喊了轿子就把人扶上去。 除了刚搬来绥地的那次,云朵还没出过远门,也没去过王宫,从来不知道王宫竟这样远。 轿子坐了许久,久到她连眼皮也抬不起来,昏昏沉沉,脸色发白才停下来。 云朵捂着胸口,轻轻将轿子窗帘掀起一个角,正午就出发,想不到眼下天竟是黑了。 轿外传来动静,有人透过帘子在外说着什么吉祥话,随后高呼一声落,轿子才落到实地。 云朵急忙盖好盖头端坐好,接着就有人掀开轿帘,一只富贵的手伸到面前,尖亮的妇人声音直拍面门,道:“请姨娘下轿。” 云朵心中暗暗惊诧,因着盖头看不见是什么人,只颤颤巍巍地伸出去手放在她手心。 第6章 那肥厚的手牵着她踏出轿子,有壮硕的仆人立即蹲在面前。 云朵看见他背上绑着竹椅,耳边又听见妇人道:“请姨娘入院。” 她不太懂,只听得妇人细声提醒,随后搀着她坐在那椅子上。 “起——” 才刚坐定,又是一阵颠簸,目光所及的地面抬高,云朵被背着不知去往何处。 盖头随着步子摇晃着,能看到荡进来的光,落面被灯烛照得通明,却安静得很,没有喜炮,也没人道彩。云朵也是见过寻常百姓家嫁娶的,也曾奢想过将来娶自己的是个什么寻常人,那时兴许能在院中摆上几桌,再欢欢喜喜闹上一场...... 想着想着,眼前又模糊起来,她记起娘亲说的话,忙眨了眨眼止住泪,低着头继续数步子。 行了八百八十八步,背后的仆人才停下。一路随行的妇人站在门前又说了些吉祥话,才领着她进屋。 门槛很高,云朵穿得厚重,费了些力才跨进去,屋内烛火烧得旺,照得眼前的盖头更加红艳。 妇人将她扶在床沿坐着,再次说了些吉祥话才离开。 随着远处的关门声响起,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片。 云朵端坐在床边,浑身绷得如上紧的弦,默默地等。 从进了屋,她才有了几分真切感,今日嫁的夫君,是沈誉。 她又想起阁楼上的长衫公子,和那日咫尺的脸,还记得他比湖底天空还深的眼神,那湖水般清冽的嗓音。 她脸也热起来,局促地低下头,想着等下沈誉来揭了盖头,她该如何回应。 他见着自己,会不会认出她来。 可转瞬又想起自己平日里去那湖边穿的都是些粗布麻衫,做的也是些粗活,成日灰头土脸的的,那天面对面时还在哭,多狼狈,还是别记住的好。 话说回来,若他真是记得自己,又能如何。 凭他这样的家世,想来见过的美人不在少数,说不定早就将她视作过眼云烟罢了。 她心下一时也拿不准是想沈誉记得她还是记不得她,手指绞在一起快沁出汗。 目光落在手腕处,早上娘亲给的镯子还戴着。 云朵手指松开,轻轻抚着。 换喜服时,她怕被人看见镯子,就藏在小衣里,上了轿子才悄悄摸出来。 镯子上面还刻着如意金行的字样,沉甸甸的的,大小却正合适,想必是娘亲亲自去换的。 她没别的奢望,只盼着娘亲住到云府里,能过得好些。可又想起来云夫人,只怕... 云朵忍不住长叹一声,轻轻咬着唇。 她头有些发昏,肚子也咕咕叫起来。 从昨晚到现在她什么都没吃,今天更是连水也没喝上一口。 云朵有些坐立难安,缓缓抬起头。 卧房竟比她和娘亲在扬城住的房子还大,里外两间,用月门隔着,上面摆着些瓷器花草,被烛光照得莹莹如泽,透过镂空的雕刻,能望见外间桌上摆了许多吃的,映着满室喜色,不禁让人食欲大开。 四下都静悄悄的,连声虫鸣也没听见,沈誉也不知道何时会来... 云朵犹豫了会儿,忍不住将盖头掀起来,小心起身,蹑手蹑脚地快速跑到桌边,飞快地抓了把红枣又跑回来。 阵阵甜蜜散在嘴里,入口生津。 偷吃的姑娘脸色有些苍白,红唇却泛着水光,似抹了蜜。待几乎颗红枣都下肚,觉得有了些力气才迅速把盖头放下。 饥饿感褪去,等待便不再那样难熬。屋子里还薰了香,很好闻,直教人昏昏欲睡。 就在快睡着时,门外突然传来动静。 云朵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端端坐着。 关门的声音很轻,氍毹厚实,脚踩在上面几乎没什么声音,却震得云朵一颗心犹如擂鼓。 沈誉没急着过来,先是在桌边坐了会儿,又倒了杯酒。 云朵久久没听到落杯的声音,正猜想他喝了没,一双黑色的鞋却渐渐进入视野,停在她面前。 云朵鼻尖嗅到淡淡的酒味。 她一颗心几乎快从嗓子里跳出来,手指在袖子用力攥着,快将厚重的喜服揪破。 面前传来短促的动静,男人取了一边放着的称杆。 他修长的指节轻轻摩挲着细长的红色称杆,那称杆晃了又晃,将不算充足的光线也搅乱。 云朵小心翼翼地喘着气,猜想他是不是也有些紧张。 下一瞬,却听得咣铛一声,那崭新的木棍骨碌地摔在脚边的木榻上,一路滚落跌进氍毹里。 云朵吓得抖了抖。 还来不及惊慌,就看见男人宽袖一拂,竟是转身离开。 夜风从被打开的门缝泄进来,将桌上喜烛吹熄大半,云朵一身艳红喜服也暗了下来。 她浑身颤抖,盯着脚下断成半截的称杆,模糊了视线。 第4章 云朵趴在桌上睡了一夜,直到有人拍肩才转醒。 眼前的女子是没见过的生面孔,见她朦胧睁开睡眼才偷偷笑着看向旁边的妇人,轻声唤:“桂嬷嬷,人醒了。” 那桂嬷嬷也没见过,不过甫一开口,云朵就听出来是昨晚接她下轿的。 回忆瞬间归拢,云朵才想起来身在何处。 桂嬷嬷走上前来,搀着她起身,瞧她一身喜服穿得好好的,脸上的妆早已哭花,又偏头瞥向里间床铺软榻俱是原封不动的,笑意散了几分,说:“姨娘怎睡在这处,着凉了可不好。” 第7章 “我...”云朵有些局促地低下头,眼睛仍有些睁不开。 “不打紧。”桂嬷嬷将她交给莲香,“既然醒了就洗漱罢,过会子我带你去给王后请安。” 一听王后,云朵心底一紧,动作更拘谨几分。 莲香把她搀到梳妆台边坐着,去打了热水,拿帕子给她洗漱。 云朵自幼便是一个人做这些,在云府住那一个多月虽指派了丫鬟也都被她推掉,如今坐在明亮的镜前,看着镜中陌生的一切,不禁有些发呆。 云府虽说家道中落,好歹破船犹有三千钉,家境也算得上殷实。可这屋内凡器物摆具者,皆是些她没见过的稀罕物,就连桂嬷嬷手上戴的镯子,也都是嵌着宝石的。她忍不住瞧了瞧自个手腕上的黄金镯子,想起娘亲的话,这样的人该如何打点。 莲香是个手脚利索的,很快就给她梳洗毕了,又新盘了发,云朵只觉头顶有些沉,却也没说什么,朝她揖了揖。 “姨娘这可使不得!”莲香拦住她,又笑起来,“今后您就是我的主子,我是您的丫鬟,哪有主子向丫鬟行礼的。” 云朵脸红起来,甚是好看,莲香不由得也看呆了。 桂嬷嬷也取笑道:“姨娘有礼过会子见了王后再拜也不迟。” 说罢,就领着主仆二人朝外走。 天有些阴,吹着微风,扑在身上还有些凉,莲香小跑着回去取了件长毛披肩来搭在她身上。 云朵用指尖轻轻抚摸,是毛绒绒的触感。不知是用了什么技艺,才能让皮毛这般柔软。 走出月门,外面只有条石砌的小径,小径两侧种着荷叶,绿油油的一大片,延伸到池塘尽头,被柳叶轻轻扫着。 云朵悄悄回头望向牌匾,上面写的是菡萏居。 出了菡萏居便是广阔的湖,倒没种荷叶,水草充沛,水面笼着薄薄的雾,别院楼榭层叠穿梭在其中,宛如仙境一般,沿路不时有三两家丁仆从路过,形色匆匆的模样。 走了许久,桂嬷嬷才停在一座院子前,跟守在院外的丫鬟轻声说了些话,云朵听不仔细,只隐约听见什么没回来。 两人说完话,那丫鬟便进院子里了,桂嬷嬷回头看向云朵说:“到了。” 云朵额头沁了些薄汗,一颗心提起来,僵直伫在原地,攥紧手中的帕子等着。 没过一会儿,先前的丫鬟就出来了。身后另跟着几个丫鬟,手上各自端着托盘,里面胭脂水粉绸缎绫罗众多。 那丫鬟踱到云朵跟前,脸上满是笑,说:“昨夜起了风,王后身子不适,不便见姨娘,姨娘也劳累一天了,又一大早过来,实在心疼。回去了好生歇歇,待二爷回来,再让二爷携着一齐过来好热闹。这些赏赐先拿去,等二爷来了,还得再赏。” 云朵暗暗松了口气,才向她行礼道:“谢王后恩典。” 丫鬟收了她的礼,才转头和桂嬷嬷又说了些客气话才离去。 云朵又跟着桂嬷嬷往回走。 “方才那月华庭是王后住的地方,再往前就是前殿,二位公子和大王住的。南边是小姐们住的阁楼,大小姐早已出阁,如今只住着二小姐和三小姐。北边住的是夫人们,大王纳的妾室不多,唯今仅有柳夫人和温夫人,这柳夫人终日里不喜出门,一年也难得见几回,温夫人倒是个不侥人的,姨娘不似那口齿伶俐的,见着她只管乖顺些便好。因二爷还未娶妻,以后大小事,还是照旧听王后定夺......” 桂嬷嬷一路都在跟云朵说着王宫大小事,云朵混沌听着,只觉胸口有些闷,心头发慌,后背早就浸湿,额头也点点沁着汗。 她双腿也虚浮得很,沉沉拖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不知走了多久,桂嬷嬷突然停了下来。 云朵抬起沉重的眼皮,只见她目光落在远处,脸上也笑吟吟的。 对岸站着三个女子,似乎在说着什么,俱是带着笑。 云朵认识其中一个,是那天在街上拉着她说话的沈小姐。 桂嬷嬷热情地跟她介绍,“红衣裳的是二小姐,性子有些内敛,酷爱读书,文采斐然,就连大王也赞她笔墨不比男子们弱半分。黄裙子那位是三小姐,虽有些顽皮,却机灵可爱,大王最宠她。” 云朵自然是见过三小姐的可爱的,目光又落在旁边一位白衣女子身上,道:“那另一位是...?” “那位呀,那——” “那是未来的二表嫂。” 桂嬷嬷话没说完,身后就有人替她说了。 云朵回头,看见位艳丽的姑娘,扬着下巴正看着自己,待她转身时目光闪过一瞬惊讶,随后拧起一对细眉,冷哼了声。 “原来是宋小姐。”桂嬷嬷笑起来,说道,“这是二爷的表妹,在宫里小住几日。” 云朵点头,朝着她揖了揖:“见过宋小姐。” 宋小姐又是冷哼一声,走上前来将云朵仔细打量一番,喃喃道:“是生了个狐媚的模样。” 她语气不善,云朵心中有些发怵,却忍着没露出分毫。 宋小姐在身边转了一圈,又说道:“那位是裴将军的女儿,和二表哥青梅竹马,再等一两年,就得来做二表嫂了,可不是什么姨娘能掺和的。” 她挖苦的话打在耳边,云朵只觉头更晕了些,嘴角勉强勾出抹笑,正要回话,宋小姐却转身走了。 第8章 桂嬷嬷直说着慢走,回头又向云朵解释:“裴小姐的确与二爷青梅竹马,可她自幼多病,裴将军四处寻医无果,后来有个大师给算了算,说是得皈依在道门才能避祸祛病,便让裴小姐做了俗家弟子。可叹他二人也登对,却有缘无分了,唉——” 云朵喉头发苦,半响只发出声鼻音。抬眸朝着走远的三人看过去,只能望见一抹白色衣角。 一路桂嬷嬷又说了些府中的规矩,直到回了菡萏居才停下,又叮嘱了几句方离开。 云朵拜别她,停在柳树边。 莲香问她要不要回屋休息,云朵摇了摇头,说想在这坐坐。莲香便不再说什么,只道去准备饭菜便走了。 池塘边也没设桌椅,云朵有些累,便找了颗大石头坐下来。风轻轻拂着,将她额头薄汗吹干,人总算要好许多。 手心都是汗,散散摊开任风一点点拭去掌心的指甲印,她目光不知散落在何处,眸底一片空洞,想起昨晚折断的称杆,胸腔渐渐被酸楚填满。 难怪昨晚沈誉那样烦躁。 她呆坐着好一会儿,直到风吹得身上有些冷,才准备起身。 耳边却传来沉沉的脚步声。 云朵回头,池塘边的小径上站着的,正是沈誉。 他今日穿着件黑袍,脚上仍是那双黑色的鞋,腰身束了玉带,衬得人高挑如松。 沈誉有些惊愕,怔怔地看着她,说:“你怎么...” 他说到一半,又改口:“怎么是你?” “...”云朵也愣住,连起身也忘了,呆呆道,“二爷...” 沈誉脸色很快恢复如常,一双如墨的浓眉有些冷地看过来:“你知道我是沈誉。” 不是询问的语气。 “我——” “难怪。” 沈誉眸底闪过一丝冷笑。 云朵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站起身,眼前却一阵发昏,双腿连站也站不住,眼见着就要倒下去。 眼前投下一抹阴影,一只手及时扶上来,鼻尖闻到股淡淡木香。 男人抓住她手腕,沉声道:“这样的手段,古月轩里见得太多,实在无趣。” 古月轩正是那湖边他每日发呆倚坐的酒楼。 云朵浑身发软,半靠在沈誉胸前,她心头发慌,还有些想吐,连喘气都在发颤。 可这一切都不如男人的话令她难受。 她忍着泪,颤抖着想站起身,双腿却使不出半分力气,只好抬头想请她放开自己。 沈誉脸色本来有些冷,却看见她额头爆汗如瀑,脸色苍白,连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连身子也颤抖着。 分明不是装的。 他心一惊,忙把人搂住,急切地问:“你怎么了?” “我...”云朵虚弱地动了动唇,气若游丝地说着什么。 声音太小,根本听不清,想再问她吃什么药,怀里的人已然晕了过去。 第5章 沈誉心底一紧,匆忙把人抱进菡萏居里。 莲香本打算出门请姨娘吃饭,却见着二爷抱人进屋,脸上一红就要回避,却不想听沈誉喊她去请太医来。莲香不明所以,只得照做。 太医来看了,说并无大碍,是饿晕了,让莲香去端吃的来。 粥端上来,沈誉并没接,只起身让开,吩咐莲香喂给床上的人喝。 莲香这才看见新姨娘脸上白得吓人,浑身冷汗地蜷在一起,吓一跳,慌忙给喂给她吃。 待喂了小半碗,云朵脸上才好些,嘴唇总算见着淡淡的血色,人还昏睡着,看模样快转醒了。 沈誉坐在一边的凳子上,手指轻叩桌面,直直盯着他新纳的偏房。 原来竟不是手段么。 可好好的人,怎么会饿得晕过去,王宫竟是不给人饭吃的么。 那姑娘此刻就躺在红彤彤的被子里,乌黑的发,白皙的肤,分明切切实实地睡着,沈誉却如做梦一般。 怎么会这么巧。 一碗粥吃得差不多,莲香搁下碗,给她掩好被子,转过身来小声问沈誉要怎么办。 沈誉已坐在外间,手上把玩着两颗核桃,是喜果盘里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他闻言想了想,说:“等她醒了先侍候吃饭,吃完再请太医看看。” 莲香点头,又问:“二爷要不要先吃,已经做好了。” “不了,我还有事得出去。”沈誉看见她手上搪瓷空碗,又说,“先拿些细粥浓汤给姨娘,柳夫人上回送的那些银鱼还没动,你去取了混在坚果子里做羹。” 莲香一一应下,又说起早上去见王后的事。 沈誉听了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把核桃放回盘子里抬脚出门去。 正街上混了大半日,又遇着程绪众人,便坐在古月轩里听曲儿。 席间有人问他:“今日怎不见你坐在那窗台上?” 沈誉靠着屏风,一只腿半曲着,握杯子的手搭在上面,指尖把玩着只薄壁木樽,听他问起,懒懒道:“今日风大,坐那上头凉。” 那人似听着什么新闻,笑起来:“沈二也会嫌风大,那年我和他冬日垂钓,他钓不过我,竟半夜里偷偷用功,也不曾说句冷。” 又一人揶揄道:“你还不知道,二爷纳了姨娘,只怕昨夜是累着了...” “难怪,我说今日怎么无精打采,只怕是两股战战罢...” 第9章 屋内哄笑起来。 沈誉骂了他一句,“以为我像你杜三爷般下流。” 那叫杜三爷的满脸红光,嘿嘿笑了两声,又说:“那姨娘生得如何?” 沈誉没理他,一边的程绪替他解释说:“二爷昨晚一直和我呆在一处吃酒呢。” “哦?”杜三爷有些纳罕,“听说是云府的小姐,云老爷才来绥地多久,倒与王宫结上亲了,是个有手段的。” 有人应他:“说那些做甚,你我又不是话事的,有那闲心,倒不如琢磨哪里的酒好。” “说起来倒真有个去处!”杜三爷来了趣,拎着酒壶站起身来兴冲冲道,“城门口外新开了家寻花坊,我听人说里面酿的好酒,行酒令者也甚多,不如你我同去看看?” “那敢情好!” ... 一群人说着便要换个地方作乐,沈誉却说没兴趣,仍坐着不动。 杜三爷又取笑他:“莫不是被你那偏房勾了魂去?” 沈誉笑着叫他滚,其余人也不多留,说笑着便离开。 屋子静下来,沈誉把木樽放到身侧躺了下来,抬眼望着屋顶,眼前却浮现出一张含泪的脸。 那晶莹泪珠噙在眼角,随着抬眸悄然滑落,盛开嫣红的嘴角,又含羞带怯地被抿去。 难怪她每日都得戴着顶帽子,这处来往许多世家公子,那般容颜若被人看了,少不得招些麻烦。 只是... 云府竟如此没落了,连小姐也得出门营生? 久思未得其果,沈誉只无声轻叹,一歪头,程绪正幽幽看着他。 他拧了拧眉,道:“你怎么没走?” 程绪收回目光,抬手把他身侧木樽拿起来嗅了嗅:“果然是兑的水。” 沈誉也不辩解,大方拿回来倒了满杯的冷茶,浅浅酌了口才说:“哪能跟杜三他们一般牛饮,我还想多活几年。” 程绪嗤笑一声,端起自己的杯子也抿了半杯,问他:“你今日怎神不守舍的,一大早不是就回去瞧了云府的二小姐,怎么,不合你意?” 沈誉又躺下来,地板有些硬,这回取了个蒲团在脑后枕着。 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说...寻常人家的女子,若是嫁给了自已不喜欢的人,该如何?” 程绪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疑道:“还能如何?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违背。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起来,“怎么,那云小姐是不满你是鸡还是不满你是狗啊?” 沈誉也笑了下,笑意却未达眼底便散开,想了想,又说:“我以前遇见个姑娘。” 程绪从没听他说过这些,甚是稀罕,挑眉道:“姑娘?” 沈誉没在意他的揶揄,回忆道:“那天在下雨,又临夜幕,路上不太好走。我牵着马刚进城,经过条窄街时,那姑娘正搀着个跛足老伯在街上走...我一路跟在后头,听那老伯连连道谢得知两人并不相识,可那姑娘分明自己也拎着满满一大袋草药,还得顾着别人。” “倒是个善良的女子。”程绪问他,“后来呢?” 沈誉回道:“我便将老伯叫住,把我的马送给了他,叫他骑马走了。” “我说的那姑娘,后来如何了?” “还能如何...”沈誉又饮一口水,“自然是走了。” “哈哈....”程绪指着沈誉大笑出声,“平日里我只当你是个孟浪的,没成想二爷竟然就这点出息!” 沈誉浑不在乎,将木樽扔到一边,换了杯子倒酒。 程绪笑了半天方才止住,将杯中余酒饮完,又问他:“那你后来还有没有见过那姑娘?不对,这和云小姐有何关系...”他话没说完便转瞬想到,“莫非那姑娘就是...” 沈誉轻轻点头。 “竟有这样巧合之事!”程绪叹了声,“既然如此,你又作何如此忧愁...难道是因昨晚摔杆离去惊了佳人罢?” 沈誉又才想起还有这茬,不免有些恼上心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程绪看出他愁绪,不禁宽慰道:“所谓不知者无罪,你昨夜也不知是她,回去与她说清楚,我想云小姐是个清明的,断不会怨你。” 沈誉摇头,想了想,没说她出摊的事,只说:“我后来又见过她一次,她倒没察觉,只和姐妹说话,她姐妹正劝她拒了我这婚事,原来是她早有了中意之人,正为此伤心不已...” 他说到此处就没了下文,只举起酒壶又倒了一杯。 “这...”程绪也为难起来,半晌只火上浇油说,“那她岂不是得更怨你了...” 沈誉无言,只默默地灌酒。 程绪见他如此颓然,一把夺了酒壶:“方才不是还说想多活几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好歹你也是王宫的公子,放眼天下,又有几个男子能比得过你,那云府小姐岂有不懂缘何嫁给你,想来她自会开解,待她哪日想通了便是。若实在想不通就算了,待王爷明年再给你娶个好的...说起来,裴小姐不是——” “好端端的说她作甚?”沈誉打断他,有些心烦地起身,“我回了。” “这就回了?”程绪抻长脖子意味深长地问他,“回哪处啊?” 只见一个杯子扔了过来,沈誉头也不回地走了。 · 云朵中午醒过一回,莲香喂她吃了些银鱼羹,又请了大夫来把脉,只说是身子太弱,又累着才会昏倒,开了些滋补的方子。等大夫走后,云朵躺在床上眯着眼又睡过去,再醒来时天已黑了。 第10章 莲香给她披了件外衫,服侍她吃了饭,又端来一碗燕窝。 云朵没吃过这样名贵的东西,含在嘴里细细品了品,也没尝出什么良莠来。 莲香看她吃得慢,笑着说:“下午二爷来过一回,见姨娘还睡着便没久留,只把这燕窝还有两株雪莲交给奴婢就走了。二爷来得晚,这燕窝只怕煨的时候不够,待明日雪莲泡发了,奴婢再和着燕窝多炖些时候,保管姨娘不会嫌弃。” 云朵知她误会,急忙解释:“我怎会嫌弃...”又顿了顿,说,“二爷他走多久了?” 莲香想了想:“得有两个时辰了罢,奴婢问他留不留晚饭,他说和大王吃。” 云朵点点头,默默看着碗里的燕窝,只觉得甜甜的。 燕窝吃得差不多,莲香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消食,云朵没什么力气不愿去,莲香便又忙活着给她宽衣洗漱。 云朵白日里睡得久,再没什么睡意,只让她去歇,自己想一个人坐会儿。 莲香没说什么,就退下了。 再次见到沈誉是三天后的夜里了。 还未入夏,连蛙鸣也没一声,院子里静悄悄的,偶尔有风吹得烛影绰绰,云朵把窗户关好,偷偷从自己的行李里翻出本书看。 也不是什么正经书,不过是些奇闻异录罢,她胆子小,却偏爱这些神鬼古怪,以前看得害怕了,就往娘亲怀里钻,如今孤身一个,只得在椅子里缩成一团。 正看得入神之际,门外忽然传来动静。 云朵险些惊叫出声,猛然坐起来,望着房门轻轻打开,沈誉就站在门口。 这真是比书里的鬼还叫人心慌,云朵登时就红了脸,匆忙站起来,又发现没穿鞋,忙低头去找鞋子。 还未穿好,沈誉已经上前,弯腰拾起她落在地上的书,粗略地翻看。 云朵手指攥得发白,却不敢将书夺回,低头杵在原地,盯着男人投在地面的影子。 “我以前也常看这些书,总被父王骂,有一回被他发现,就抢了去...”沈誉把书合上递过来,“我以为他拿去烧了,后来在他卧房里找到,被他放在枕头底下,隔三差五就拿出来翻一翻。” 云朵颤着手接过书,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嘴却怎么也张不开。 沈誉往后退了半步,又说:“上回见你时,竟是饿晕了,你来王宫,他们竟没给你饭吃?” 云朵指尖按在书上,快要将纸张捏破,堪堪松了些,道:“是我自己,忘了吃东西。” “难怪...” 云朵听见这两个字,又想起那天遇见时男人嘴角那抹笑,舔了舔发干的唇道:“上个月在街上遇见了三小姐,正巧二爷正在楼上赏湖,三小姐便拉着给我介绍,我...我才认得是二爷...” “原来是这样。”沈誉失笑,他没脸说自己为何常常坐在那窗台上,只说着那日买糖水的事,“你怎会在那处卖起糖水来?” “我...”云朵才恢复的脸又烫起来,支支吾吾道,“在府上闲着也无事,不如找些事来打发日子。” 沈誉不知信了没,也没说什么,瞥见她被风吹起的头发,转身去把门关了起来。随后自已进了里间,打开衣柜,似乎在找穿的。 没了风声,云朵更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踟蹰地站着,将手里的书卷得越来越紧。 她看着沈誉忙碌的身影,咬了咬唇,放下书鼓起勇气走过去,说:“...妾给二爷更、更衣...” 第6章 她声音细若蚊蚋,尾音还发着颤,沈誉动作只略微停顿,摇头道:“我自己来。” 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云朵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背过身退到一边。 一阵动静后,沈誉的声音又在外间响起:“这书今日就先借我阅阅,许久没看了。” 云朵隔着珠帘看见他躺在榻上,一只手举着手,另只手轻轻翻着页。 她有些不确定,正欲开口,又听见沈誉说:“我今日和人吃了酒,一身臭味儿,就在这榻上将就一夜,你若是困了,就先歇罢。” 云朵才明白男人今夜是要在这过夜。她想起出嫁前云母找来的婆子教她的那些事,连脖子也红起来,手脚也不知该放如何。 她在原地站着发了会儿呆,终是抬脚往外间去。 没走两步,又听见沈誉说:“你睡床。” 云朵停下脚步,嗫嚅道:“怎好让二爷睡榻上。” 沈誉自觉话有些冷,不禁笑了笑,说“我向来是个胡来的,就是路边的石头也没少睡过。” 云朵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低着头,脸颊还红扑扑的。 沈誉收回目光落到手里的书上,又问她:“平日里除了这些,还看什么书?” 云朵十分后悔今日拿了那书出来,窘迫道:“都是些话本传记打发无聊罢了……” “听说你原是扬城人?” 云朵点头:“妾自幼便在扬城长大,后来...半年前才随父亲搬至绥地。” “扬城我倒是熟。”沈誉眼底含着浅浅的笑,坐起身来,指尖摩挲着书页,“先前与好友去那边办事时少不得逗留些时日,犹记得那些小姐们总爱做些诗社乐园,倒是风雅。” 那都是富贵人家小姐才能玩的,云朵哪里能有那般闲情,遂道:“妾不过认识几个字,做不来诗,何况每日还得忙着给娘亲煎药买药,实在顾不上别的...” 第11章 沈誉想起初次见面时她也提着许多药,只说:“云夫人身子似乎不大好,不知得的是什么病?” “云...”云朵险些咬了舌头,才惊觉说多错多,这才没几句就险些暴露,急忙道,“只...只是偶尔染些风寒之症罢了,不、不碍事的,劳烦二爷挂心。” 沈誉看她不愿多说也不勉强,只道:“难为你一片孝心,待我有空了,找大夫开些滋补的药过去。” “多谢二爷。” 云朵朝他福了福身,不禁想,这沈誉今夜谈吐倒不似外人道的那般是个纨绔。 诚然她也未曾真正见过纨绔,却看书说过那些世家公子是何等轻佻放荡,想来传言也并不能全信了。 兴许... 她低着头紧锁眉心的模样被沈誉收进眼底,心也跟着沉了下来。说:“你一个人过来王宫,想必云夫人挂念得紧,若是想她了,便叫人家书回去请她来看看你也无妨...” 又想起她好歹也算大家闺秀,竟委身给自己做了妾室,不但离了爹娘,又与心上人做了苦命鸳鸯,不由得敛起笑意,正色道:“...我本来也未曾想过纳妾之事,但父王既做了主,你爹又有心把你嫁过来,所求必然不会简单。 这俗话讲,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我知你不愿给我做小,也不为难你,只是还得做做样子,委屈在这偏僻处住下,待过一两载我就去请父王下令,送你回家。” 他一段话说得郑重其事,云朵想起昨天见过的裴小姐,忍不住酸了鼻子,手指绞紧,用力到发白,应道:“二爷体恤怜悯,云朵感激不尽...” 沈誉看着她喜极而泣的样子,喉结轻轻地动了动,不再说什么,又躺下来盯着书看。 云朵站了半晌,没再听见动静,便回身去床上。 她白日里睡得久,当下更难以入眠,只倚着床头发怔。 屋子里实在静得很,过了会儿,云朵偷偷翻了个身,一只手捂着眼睛,抻长了脖子朝着外间看去。 那人拿书的姿势没变,书页将他大半张脸都挡住,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眉毛。 以前隔得远,眼下虽也不算近,好歹能看清那双浓眉的形状,略带点弧度,一动不动。 手撑得久了,有些累,不觉间云朵已松开,却见那处忽然有了动静,登时扯过被子把头蒙了起来。 男人听到动静,抬头望了一眼,只能看见一片朦胧纱帐,以为眼花便没多想。只是再低头时,有些走神。 第7章 第二日天才刚亮云朵就醒了。 想起沈誉还在外间,匆匆换了衣服起来,男人却早已是神清气爽的模样,不知是醒得更早还是一夜没睡。 外间屋子乱糟糟的,桌布被胡乱扯到地上,上面果盘酒壶俱是滚在角落摔成碎片,一派胡闹过的景象。 云朵怔在月门处,不明白不过睡了一晚,怎就乱成这般境地。 她分明不是睡得沉的,竟一点动静也没听着。 男人回头看见她杵在月门处,抬手制止道:“地上有碎片,先不要出来。” 说罢便叫来莲香把屋内被褥都换了。 云朵不明所以,却没多嘴问,默默坐在妆台边梳洗。 莲香才刚换完被褥,桂嬷嬷就来了。见屋内乱糟糟的,连外间的软榻也乱成一团,忍不住笑起来,说:“王后昨晚还念叨着,二爷怎么回来也不去见见她,莫不是娶了姨娘就记不住别的事了。” “这不是一大早就起来了么...”沈誉身上的外衫还没穿好,站着让她给自己束腰带,嗓音有些哑,“昨夜去父王那耽搁了会儿,出来时天色已晚,料想母后已睡了才没去。” “二爷难得回来,再晚也是等的。”桂嬷嬷给他弄好腰带,又打量起来屋内的云朵,“姨娘只怕是累了,今日风大,还得多穿些。” 云朵昨夜睁着眼到后半夜,才睡下没多久就醒了,眼底难免有些疲惫,听她这么说忙站起来欲解释。 “哎哟,姨娘仔细着身子。”桂嬷嬷急忙上来将她扶住,又唤来莲香,“快给姨娘找件袍子...这会子过去正好,王后也起来了,今日做了些新点心,二爷正好尝尝。” 云朵听她话里是说要去王后那处,却没提前听人提过,只好望向沈誉。 沈誉从莲香手中接过件云纹绉纱袍,缓缓进来披在她肩上。 云朵僵着身子,连动也未敢动分毫,细细感受着轻柔的手指将她夹在衣间的发一点点拨出。 她不安地抬眸,望进沈誉垂下的眸子。 男人挡在她面前,正好也看着她,眼底闪着微弱的光,薄唇轻轻勾起个弧度。 云朵蓦地红了脸。 他当真是个纨绔罢。 桂嬷嬷从沈誉身后转过来,看见二人亲密模样,不由地掩唇笑了笑,催道:“快别流连了,再迟些,王后该亲自来请了。” 沈誉给云朵理好头发,才侧身道:“我们先去向王后请安,回来你再补眠。” 云朵脑中一片混沌,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今日走的,却不是昨天桂嬷嬷带她的那条路。没见着广阔的湖,只路过几座高耸的阁楼,再穿了两个园子便到了。 犹记得昨日足足走了快半个时辰。 正讶然还有这样的近路,指尖却传来一阵温热,随后,那热度瞬间覆盖住整只手。 云朵低头,沈誉把她的手牵在手心,轻轻笑着说:“到了。” 第12章 她整张脸都烧起来,埋着头不敢看男人一眼。 有声音自前方迎过来:“二爷姨娘再晚些,茶就要凉了。” 云朵忍着一颗扑通乱窜的心抬眸,是昨天那个丫鬟。 沈誉牵着她往前走去:“茶凉了芸儿姐姐再沏一壶便,母后等久了只怕连冷茶都吃不着。” 他说得轻俏,惹得芸儿笑起来,转头看向云朵,道:“王后听大夫说姨娘身子不大好,连夜命奴婢取了支老参来,已叮嘱了厨房煨汤。”说着又看向沈誉,“那老参还是去年大王赐的,王后一直舍不得呢。” 沈誉也跟着笑了笑,看着云朵说:“母后最疼人,以后你与她亲近些,少不得讨些好处。” 云朵忙点头称是。 芸儿也没再多说别的,带着二人往楼上走。 二楼临湖的一面开着敞亮的窗,能看到开阔的湖面,若是洒着点点日光,想来景色是极好的。 云朵低着头默默数着步子,目光却一直落在沈誉牵着自己的手上。 骨节分明,修长劲瘦,却是温热有力的。将她有些发凉的手指包裹住,一点一点熨烫着寸寸肌肤,连心跳呼吸也一并烧灼起来。 走了不知多少步,就看见偌大的纱幔后坐着好几个人,隐隐绰绰看不清。 为首的是个贵夫人,听见声音,笑着看向两侧的人道:“这不,说曹操,曹操到。” “誉儿不知哪里又惹母后不高兴了。”沈誉嘴里笑着,拉着云朵往前上去,“母后只管说,我给您赔不是。” 芸儿将纱幔掀起,云朵只见着个丰腴的妇人,浑身散发着雍容的贵气,一双慈目含着笑正看过来。 云朵只敢瞥一眼便低下头,连呼吸也不敢大力。 沈誉指尖勾起,点了点她手心,柔声说:“还不见过母后。” 云朵忙跪下来,朝着上座的人恭敬道:“妾云氏拜见母后。” “快起来!”王后噗哧一笑,“这吓的...莫不是沈誉和人说我是老虎罢。” 坐在王后左侧的妇人也笑起来:“只怕是瞧我们人多,以为审她来了。” 沈誉把云朵牵起来,说:“这是温夫人。” 云朵朝她作了揖,道:“见过温夫人。” 温夫人笑着点点头。 沈誉又拉着她看向温夫人对面,说:“宋妈妈,她是我的乳娘。” 云朵抬眸一看,是那日到云府看她的那妇人,又恭敬地叫了声宋妈妈。 宋妈妈笑声爽朗,道:“是个好姑娘,老身那天在云府一见,就说保管王后满意。” 王后把话接回去:“我满意又如何?又不是我的姨娘,得誉儿满意才算。” 几个人又笑起来。 芸儿搬来两个垫子,沈誉矮身坐下,见云朵要跪,又拉住她道:“坐着便是。” “你们瞧瞧!”王后指着二人看向左右,“以前怎不见他如此疼人...” 温夫人揶揄着说:“得亏今日是在月华庭,若是在那沽春榭,还不知去何处找软垫子。” 丫鬟们将茶水呈上来,沈誉端起茶壶,漫不经心道:“若在沽春榭,只怕得坐我腿上。” 第8章 屋内又是一阵笑。 “你瞧瞧他...” “真是不知羞...” 云朵臊得满脸通红,头再抬不起半分,指尖紧紧攥着裙角。 丫鬟们又把早点一一摆好,沈誉手指轻轻一勾,便将为首的侍女袖子捉住。 那侍女脸上染了抹朱色的笑,“二爷这是作甚?念萝今日又哪里惹您了?” 沈誉将那叫念萝的侍女的水袖拈在指尖摩挲,再放到鼻尖嗅了嗅,才懒声道:“念萝姐姐今日又换了香?” “哪里就能换了香。”念萝将袖子一点点抽出来,笑着看向周围的妇人,“不过是帮着熨了些新料子罢。” “难怪这么好闻。”沈誉细细品了品指尖的余香,“这香味看似寡淡却又引人入胜,想来是木兰混着雪松,莫不是给柳夫人的?” 念萝掩唇轻笑,“二爷倒真生的个好鼻子。” “他哪里是鼻子好。”王后睨了眼在场唯一的男子,“不过是那古月轩里浸淫久了,鼻子只认得那些香啊粉的。” 沈誉盘着腿,一只手撑在膝间,唇间噙着浅笑,对几人的取笑全不在意,垂眸盯着手里的茶杯,视线却不经意间瞥向身旁的人。 云朵脸上红白交错,心底闷闷的,指节将裙子紧紧绞皱。 忽然,一只茶杯递到面前,男人的声音响在耳畔:“我们一起敬王后。” 云朵来不及整理思绪,忙不跌接过来,直起身子敬朝王后。 沈誉看着她慌乱模样,嘴角不自觉又弯起,举着杯子说:“云朵初来乍到,尚不懂家中的规矩,今日誉儿携云朵来看望,还请母后多担待些。” 王后睨他一眼,笑道:“你这样心疼,我还能让人欺负了她不成?” 沈誉听了,恭敬地朝她拜了拜,随后将杯中茶水饮下。 云朵忙照做,又听见沈誉说:“母后知道我是个混账的,难免带些荒唐气,恐将房中人也弄混,只盼着您能多给些教训才是。” 王后仍笑着,却没开口。 宋妈妈倒是接了话:“还得是王后英明,让誉儿娶了姨娘,这不才一晚上,便知道疼人了!” 王后笑出声来,嗔骂他:“平日里在你父王那若有今日半分伶俐,也不至于如今...” 第13章 “是我的错!”沈誉换了杯子,倒了杯酒,“往后我改了!” 说罢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怎么一大早就喝起酒来了!”宋妈妈拧起眉,看向云朵,“今后你多劝劝他少喝些,误事不说,还伤身。” 云朵点头应下,又听沈誉说:“就这一杯罢了,正好开胃,我也饿了。” 宋妈妈和温夫人相视一笑:“就知道你饿,我去唤人传菜。” 菜色一一摆上来,席上几人说着话,祥和一片,倒再没提过云朵。 云朵倒也乐得如此,默默给沈誉布菜斟茶。 沈誉吃得不多,偶而三两句话,惹得王后几人笑吟吟的。 吃过饭,沈誉就要走。 王后撂下筷子:“怎地,只当我这是酒楼,来了吃饭,吃完就走。” 她面上不太高兴,云朵见了也不敢起身。 沈誉笑了笑,说:“前些天和程绪连日奔波,出了许多力,实在有些累,改日再来母后跟前叙家常。” 王后斜着眼睨他:“说起来,这话不该由来我讲,程家事业皆由家中兄长接管,凡事无需那程公子插手,倒乐得做个二世祖,可你也大了,总不好总跟着他胡混,有空了也多帮帮阿玠。” 沈誉眉头拧起来,为难道:“母后又不是不知我脑袋空空,但凡我能帮上兄长半分,何尝不全力以赴。朝堂政事我一概不知,听了也头疼,母后便侥了我罢。” 王后连连摇头,叹道:“朝堂之事你不愿做,那成家的事总该放在心上罢?”她说着看了眼沈誉身边的女子,“裴小姐还未还俗,姨娘倒先给你娶了,你该收收心,也让我和大王早些抱上孙子。” 又听到裴小姐,云朵脑中的弦似乎被人拨动,她想抬头去看看沈誉,又忍下来。 原来他一直未娶妻,竟是这般缘由么。 她不知沈誉是什么反应,只听到男人语气还是那般轻挑,“母后说这些作甚,想抱孙子,倒不如催一催王兄。” “你以为我没催过么。”王后眉间染上愁绪,“自星芙去后,他便似冷了心肠,任我如何劝说也跟遁了空门的和尚般...我这不是劝不动他,才想着催你,我和你父王也是上了岁数的人了,却还只有简儿这么一个孙子,你都不知城中百姓都说什么...” 沈誉无奈苦笑:“兄长和大嫂情深意长,难免悲痛。这才不到一年,自然无心再娶他人,不如等到明年,他心中思念之情淡了,再谈纳新之事。母后还这么年轻,不用急。” “就你会耍嘴皮子!”王后叹了声,“好了,知道你呆不住,要走便走罢。” 沈誉这才拉着云朵起身,二人恭敬地朝着王后拜别。 第9章 出了月华庭便没了其他人跟着,两人一路无话往回走。 云朵默默跟在男人身后走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想起方才发生的那些事,沈誉说的那些话,她一颗心便如擂鼓般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忍不住悄悄去看,男人始终和她保持着一步距离在前面不疾不徐地走着,一只手在前面垂着,另一只背在身后,轻轻揪着自己的发尾。骨节分明的手指,穿梭在漆黑的发间,云朵只觉连心也如那小辫儿似地被他轻轻撩拨。 过来的时候,男人便是那只手牵着自己的。云朵低头看着自己瘦削的手,手背似乎还残存着他的余温。 “是不是有些累?”沈誉突然停了下来,看着身后低头不语的人,“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 云朵险些撞在他身上,脸上是还未收起的慌乱,急忙跟上去和他并排走着,说:“云朵不累,谢二爷关心。” 男人目光在她羞红的颊边稍作停留便移开,想了想,道:“世子原是有娶妻的,是江家的大小姐。两人婚后如胶似漆,恩爱有加。去年大嫂在湖边夜游,却不想失足坠了湖...她那时已有了三个多月身孕...” 云朵听了,心中不禁惋惜,眉间也轻轻拧起。 沈誉也轻叹一声:“自那以后兄长便颓靡了,母后有意给他续弦,皆以事务缠身推辞,人也难见到。母后见他有意逃避,便将主意打在我身上…方才她说的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从来是浑不吝的,便是父王也拿我没办法。” 云朵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只觉像有把刷子,浸透了醋一点点细细密密地在心头来回粉刷。 沈誉见她面色凝重,以为是方才的场面将她吓着,语气轻了些,道:“母后虽不是我的生母,待我却视如己出,你也不必惧她。” 云朵点头,不着痕迹地瞧了男人一眼。 她觉得当下的沈誉与先前在庭内能言善语的二爷有些不大一样。至于何处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只是不自觉又忆起阁楼上赏湖的公子。 沈誉看她仍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也不再絮说。是了,谁会对这些家长里短上心呢。 两人再无话,沉默地往回走。 走没多远,沈誉又停了下来。 云朵好奇地看向他,只见男人忽然又牵起自己的手,领着自己快步往前走了两步,笑着说:“兄长何时回来的?” 面前站着位英姿焕发的男子,戴着高高的冠,身形高大,脸上带着笑,手中执了把扇子轻轻摇着,温和道:“才进门,换了身衣裳准备去见母后呢。”说着看向沈誉牵着的女子,“这便是云小姐罢?” 第14章 沈誉将手松开,低头对云朵柔声道:“还不向兄长请安。” 云朵恭敬地欠身道:“云氏见过世子。” 世子点点头,将扇子收拢,笑着说了声免礼,又和沈誉说起话来。 云朵退到一边,低头看着路边的灌木丛,已是春末的季节,仍有些花儿灿烂地开着。 兄弟二人说了些话,末了世子又将沈誉打量一番,道:“果然是大人了,今日看着要稳重许多。” 沈誉笑了下,说:“兄长夸我,我也不会帮你打理政务。” “你呀你...”世子无奈地叹了声,“我先去母后那儿,得空了再来寻你,你且空出闲来,少与那些狐朋狗友厮混。” 说着便走了。 云朵朝着他背影又欠了欠身,待人走远了才悄悄抬眼去瞧。绥国百姓都说世子秀出班行,才能兼备,今日一见,竟也如此玉树临风。 沈誉走到她身边,小声问:“在想什么?” 云朵下意识地摇头,又想起来该说话,忙道没想什么。 沈誉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兴致明显不如先前高,淡淡道:“走罢。” 二人一路无话,沉默地回了菡萏居。 莲香早已将屋内外整理如新,临走前沈誉吩咐的那些喜庆饰物也一一卸了,屋子显出原本的风貌,有些清雅古朴,分明是动了心思的。 见着二人回来了,仍记着起床时二人的疲态,就问要不要补眠。 “不急。”沈誉在外面的石桌上边坐下,“先去备些饭菜。” 莲香疑惑道:“二爷不是才从王后那回来?” 云朵也不解,歪着头看向窗外的男人。 她鬓角的发被风吹动,故意撩拨着脸颊,沈誉目光在上面略作停留,说:“姨娘没怎么吃,你去拿些来。” 方才席上,这人只顾着给他布菜,自己倒没吃几口。 云朵登地缩回脑袋,只露出头顶的发髻。 沈誉没来由地笑了下,摸起桌上棋子独自对弈。 莲香手脚麻利,不多时就拿了吃的过来。 云朵吃饭静悄悄的,外面的人也没出声,只有微风吹得竹影沙沙作响。 莲香端着茶具放在旁边给他沏茶,忽然想起来什么,有些欢喜道:“方才出门吹了阵风,奴婢见着水塘里已有花苞,看来今年的荷花开得早,二爷去年赏花的船要不要找人提前修好?” 云朵听见声音,探头望向窗外,远处的荷塘里仍是绿油油的,没见着她说的花苞。 沈誉似没听见,目光仍锁在棋盘上。 他低着头,眉头收紧,云朵只能看见他半张侧脸,和阁楼上的公子重叠在一起。 半晌,凝神的男人似乎动了,云朵急忙收回视线,认真看着手中的燕窝粥,端起来尝了一口,不知想到什么,原先有些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沈誉落下一子,说:“那船太破,连龙骨也松了。” “这样...那奴婢去找人重新弄一只。” “不必。”男人语气淡淡的,“到时候我再看别的。” 莲香点头,又笑起来,说:“今日二爷倒是有空,竟呆了这么久。” “兄长回来了,晚些时候得找我呢。”沈誉头也没抬,专注地再下一子,“今夜不用备我的晚饭。” “哦...”莲香小声嘟囔,“奴婢还以为二爷是因为...” 男人取了杯茶放在鼻尖,浅浅闻着茶香,忽然想到什么,蓦地抬头,将屋子里偷看的视线逮个正着。 云朵脸上红潮瞬间涨到了脖子根,只听得啪嗒一声,手中筷子倏地落到了桌上。 她想收回视线,可外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伸出了无形的手,牢牢将她目光攫住。 沈誉没饮茶,只看着她笑,说:“上回买了你的糖水,还没喝却被人撞翻了...” 他说得意有所指,云朵脸上火辣辣的,支支吾吾道:“二爷若想喝,云朵一会儿就去弄。” 男人放下杯子,说:“不急,你昨夜没睡好,先去歇会儿,来日方长,待有空了再做也不迟。” 云朵心中默念着来日方长这几个字,谁知道来日有多长,又想起男人昨夜对他说的那些话,顿觉心底有些堵。 莲香站在一旁听着,一头雾水道:“二爷和姨娘在说什么?什么糖水?不如奴婢去做。” 沈誉失笑道:“你先侍候姨娘去,她吃完了。” “嗯?”莲香有些困惑地看向里间桌面,“姨娘不是没吃多少?” “是么?”男人将棋子轻轻抛起,清风吹乱他的头发,遮挡了大半看过来的目光。 棋子落回手心,发出很轻的一声。 “那就再给她拿双筷子,我见她将筷子撂了,还以为吃好了。” “……” 云朵脸上红潮迅速蔓延到脖子根儿,慌乱中只顾得上拿袖子掩住脸,再也不敢抬头。 · 云朵睡了一觉,起来已是下午了,想起沈誉说要喝糖水,忙去厨房看。 莲香早给她准备好了材料,皆是些品相好的,比她往日卖的珍贵了不知多少。 她小心翼翼地弄好,才想起沈誉说今夜不备他的晚饭,不由得问莲香:“二爷可有说何时回来?” 莲香回道:“姨娘睡下没多久,世子便传人来唤二爷,具体何时回来,二爷也没说。” 第15章 云朵又问:“那往昔二爷去世子那儿都几时回来的?” “这也不好说,有时傍晚就回来,有时深夜还在谈话。” “......” 云朵哑然看向盅里弄好的糖水,不知如何是好,只骂自己太笨。 莲香看她一脸失落,急忙道:“姨娘不如放着,等二爷回来我再端给他,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是我的新配方,得喝热的...”云朵垂着眼,“不如给你罢。” 说完便走了。 如今不像以前得需出门营生,一下子倒清闲起来。午后出了太阳,晒得大地有些闷热,云朵百无聊赖,沿着荷塘漫不经心地走着。 荷叶又大又圆,大片大片地铺在池塘里,垒得层层叠叠,竞相向着碧空而去。风一拂过,翻起浅绿的浪花,哗哗作响。 云朵想起早上莲香说的话,目光不禁在密集的荷叶中来回逡巡,不多时,果然竟在一向阳处看见只花骨朵。才一指大小,通体碧绿,顶部尖尖的,却露出一丝粉红。 她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不由看呆了。 小时候家里也有一片荷塘。夏日风景大好,娘亲时常会摘一些开得好的回来,晴朗的夜晚做些点心,配着花朵赏月,偶尔兴致高了还会作些诗句。每每这时她就开心不已... 可后来那不大的塘子也被人占了去,娘亲是个不擅与人争执的,也没去和人理论。 云朵也有胆大的时候,时常趁着天快黑时去偷偷摘一些荷花回来,拿花瓶插了放在房中。娘亲看见,只叮嘱她不要再去,被人看见惹些麻烦。 可云朵知道,娘亲是高兴的... 也不知道娘亲现在如何了。 第10章 噗通—— 云朵正暗自伤怀,忽然水面一只鱼蹦了起来,个头不大,通体红色,轻松跃出水面,又迅速落下,将水花溅在荷叶上穿成一串串透明珠子,最终汇成一滴水珠。 莲香从院中找过来,停在她身边小声道:“姨娘身子才好,风吹得久了当心着凉。” “不碍事。”云朵朝她笑了笑,“我正嫌太阳晒才坐在这阴凉处呢。” 莲香也不多劝,看着随风摆动的荷叶笑说:“以前二爷只一个人划着小船赏花,想来今年不必再一个人罢。” 云朵也听见主仆二人先前说的话,不由得好奇:“这池塘也不算大,怎么二爷偏要划船?” 分明绕着走一圈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说是赏花,不过是载了一船的酒菜在荷花丛中酣睡罢了。” 莲香说着又想起什么,笑意更深了几分,“去年仲夏,有天半夜了二爷还没回来,奴婢便找了人去寻,才发现早已醉得不省人事,半边身子都泡在水中,身上都浸透了。” 云朵也不禁有些好笑,笑完又想到什么,说:“二爷似乎很爱吃酒?” “这...” 莲香有些犹豫起来,思忖了会儿,才说:“旁人都说二爷爱酒,二爷也的确常常一身酒气,可奴婢却鲜少见他烂醉...” 云朵眉间收紧,道:“二爷海量。” “奴婢倒不觉得。”莲香想了想,小声说,“奴婢原先是伺候二爷的,他的衣裳每回换下来都一身的酒气,外袍就算了,连里衣也如此,还有些半干,就像...就像是拿酒泡过一般。” 云朵也有些纳罕,却不好说别的,便没再开口。 莲香以为她同外人一样觉得二爷是个酒鬼,不由得替沈誉说起好话来。直道:“姨娘不必犯愁,二爷平日里虽说是个孟浪的,外边的人也总说二爷诸般不好,奴婢却不以为然。 奴婢也伺候二爷好几年了,别说他从未对我们这些下人为难,就是脸也没怎么黑过,逢年过节还时常给放我们回家探亲呢。姨娘才刚进门不晓得这些,来日方长,总会慢慢了解的...说起来,奴婢已许久未见他回来待这么久,二爷待姨娘也甚好呢,姨娘不妨以后有空多劝劝他。” 云朵哑然,她只是个偏房,说难听些也算半个奴婢,哪里能劝得了主子,那是正妻才能做的。 想到正妻... “那位裴小姐...” 云朵突然想起不该问,可话却不受控制地脱出,又急忙收声,“我...我随便问问。” 莲香倒没多想,道:“裴小姐是裴将军的长女,自幼就和二爷一起上学,吃住也是在一处的,后来裴夫人去了,裴小姐也生了大病,听说受人指点拜入道门做了俗家弟子,这才好起来。王后还说呢,二爷就是自那以后学的人酗酒,还让裴小姐劝一劝他,偏裴小姐苦心修行,哪里得空去管,二人一来二去便有些生疏起来。” 云朵沉吟出声。“难怪...” 莲香没听清:“姨娘说什么?” “没什么。”云朵摇头,站起身来,“日头大了,我们回去罢。” 莲香跟在她身后,见她兴致缺缺,又说:“王宫的确乏味,莲香今日得做些白龙曜,不知姨娘可有兴致,打发些时间也是好的。” 云朵没听过这个,只说:“那是什么?” “不过是粥罢了,不算难,二爷倒是爱吃呢。” 云朵想了想,答应了。 · 沈誉过了亥时才回来,莲香跟在后头想问他话,就见沈誉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便压低声音问他要不要洗漱。 话说完又看沈誉一身清爽,里外衣裳和出门时都不一样,明显是换洗过的,连半点酒味也闻不着。 第16章 既已收拾妥帖了,何不在自己房中歇下,偏来了这处。 莲香心中疑惑,不禁将眼神挪到榻上睡着的人身上。 她掩着半张脸笑了笑,把温了半天的粥端上来,小声道:“姨娘今天下午做了许久,手腕都捣酸了,就等二爷回来呢。” 说罢便替二人把门关上退下了。 沈誉看着桌上品相一般的粥,端起来尝了口,肉质软烂,却有些咸了。 他坐了下来,又吃了大半碗才放停下,一只手撑着脸,静静地看向熟睡的人。 睡得这样香,看来果然是累着了。 那人头发放下来都垂着,遮住大半张脸,看不见嫣红的唇,连鼻头也只露出一点小小的尖,双眼紧闭着,被烛影照得摇曳。 他想起那双眼噙着泪的模样,眼中满是委屈不甘。 “唉...”想到此处,沈誉又不禁暗叹一声,收起心思,思索起来今夜要睡哪。 他目光不自觉看了眼不远处空着的床铺,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朝着睡在外间榻上的云朵走去。 离近了,能看见她雪白的肌肤,脸颊仍没什么血色,上面未施粉黛,只有几根细微的绒毛,看起来十分柔软,和她这个人一样。 她趴在一本书上,手指紧紧攥着,将页角揪得皱成一团,沈誉看着露出来不多的字,仍是昨晚读的那本。 这样怕,还要拿来看,难怪要缩成一团。 男人轻轻地从她手中把书抽出来。 先前牵她手的时候沈誉就在想,这只手也忒小了些,只怕比简儿的没大多少,究竟是怎么长的,云府又是怎么把人养得这样清瘦的。 沈誉呆呆地蹲在榻前,直到脚有些麻了才回过神来,竟是连嘴角都有些发酸。 他不禁失笑,暗自啐了自己一声,将脑中旖旎心思抛开,屏住呼吸小心谨慎地把人抱起来往床边走。 太轻了。 男人忍不住看着怀中睡着的容颜,只见她紧闭的睫羽像把小刷子,整齐地覆在眼下,有些不安地翕动起来,一副要醒的势头。 下一瞬,怀里的人便睁开了眼,里面一片朦胧。渐渐地,那朦胧尽数散去,才恢复清明,就满布羞涩。 云朵正做着梦,忽觉身上一轻,似飘在云层中,她有些不安,旋即醒了过来,却不曾想正躺在在男人怀里。 “......” 沈誉怔怔地站在原地,和她四目对立。 想他在王后跟前一贯是个能说会道,眼下竟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云朵一张脸早已红透,密长的睫毛一扇一扇,黝黑的眼珠来回打转,视线最终停在男人绷紧的下颌,又瞥见他突然滚动的喉结。 沈誉一颗心狂跳,正斟酌着解释的话,却见着怀里的人偏过脑袋,将半张脸都藏在他胸口,方才还睁得忽闪的一双眼又紧紧闭了起来,惶若未曾醒过。 沈誉定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 方才那眸子的确睁开了,里面流淌的莹光他看得清楚,怀里的人还通红着一张脸,不是在做梦,这人分明是醒的,却又装作睡着的样子。 他浅浅猜了下缘由,心中忍不住直啐自己混帐,眼下只好硬着头皮将人抱到床上,拉过被子胡乱盖住便匆匆退出到外间榻上躺着。 云朵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再听见动静,一双眸子颤了颤,才小心地掀开。 目光所及之内,都没有看到沈誉的身影。 她又等了会儿,才终于静静地翻身趴在床上,翘起脑袋张望远处。 隔着朦胧的薄纱,能看到外间榻上的起伏身影。 沈誉正栖在她先前躺过的位置,一动不动,呼吸平稳。 原来是因为占了他睡觉的地方才抱自己进来的么? 还以为… 如今天气虽不冷,可男人个头高大,那矮榻到底是短了些,还有些硬,久睡难免不舒服。 可话说回来,就算被她占了矮榻,沈誉大可以进来睡床,或是去别处。凭他沈二爷想睡哪里不行,怎便要在此委身… 云朵百思不得其解,拽过枕头枕在胸前垫着,一只手撑住脑袋,遥遥望着远处安睡的人。 屋内仅燃着一只不太亮的蜡烛,又隔着纱帐,看不清男人的脸,云朵却能想象到他熟睡的模样。 她不禁想起以前。 她还在路边摆糖水摊的时候,生意总是不忙,有很多的空余,可以盯着对岸楼上凭栏远眺的公子。 那时她从不曾想过,不久后竟会嫁给他。 她像个偶然得了宝贝的小偷,正心虚又满满地窃喜着,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模糊倩影,是那天远远一瞥的裴小姐。 想来那位佳人定是极好的,不然也不会让沈誉如此挂念。 一股淡淡的酸涩涌上心头,云朵弯起的嘴角浅浅抿成一条线。 唉… 算了,本来就不是她该肖想的人,何必途添烦恼。 她一边难过,又不断劝解自己。 即便他已有了心上月光又如何,眼下人不是还在屋子里么,趁着那分别的日子到来前,多看一看也是赚的。 云朵在时而紧张,时而惆怅的叹息声中终于缓缓睡着。 而呼吸刚平缓没一会儿,榻上本该熟睡的人却睁开了双眼。 沈誉压根儿就没睡,他眼睛虽闭着,却能感觉到床上的动静。 第17章 她那样辗转不安,想来是之前的行径又把她吓着。 要不解释解释? 可… 算了,他的名声本来就烂的不行,即便说了这人就能相信?想来只会越描越黑罢。 沈誉心中愈发烦闷,翻来翻去又担心将睡着的人吵醒,索性起身轻脚出门去。 第11章 一连好几日,沈誉都没再来,云朵不免自责,或许那夜是她不该醒。 沈誉不过是抱她回床上,又不是想行轻薄之事人,何况自己既然已嫁给了沈誉,即便他真想对自己做什么又能如何。自己为什么偏要睁开眼睛,睁开了又闭上,让人扫兴。 唉… 莲香进来时,便听见新来的姨娘的叹息声,已经不知是今日第几声了。这些天常常能看见她独自坐在窗边发呆,不多时便是一阵长吁短叹。 也不知道那天夜里出什么事了,二爷不见回来,姨娘也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这么愁下去也不是办法,莲香端了盅新茶到窗边,轻声唤醒沉思的人,“姨娘近来总是愁眉苦脸,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给我听听,也好过憋在心底闷出病来。莲香虽没读过什么书,嘴巴还是严的。” 云朵才回过神,盯着茶碗里蒸腾的热气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哪里好意思将那夜的事说出来。 莲香瞥见她紧蹙的眉,连染着愁绪的双眸也似盈着月光的湖水,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惜。 这样的美人,二爷竟能忍心这么多天也不来一趟? 云朵察觉到身边人的愣神,抬起削尖的下巴望过去,“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她没当过主子,总学不来高位者的气势,连直呼姓名也羞口难开,私下里对这个服侍自己的丫鬟也总以姑娘相称。 莲香笑了笑,说:“近来日子愈发暖起来,我进来时见荷花已盛放满池,姨娘若是有兴趣,何不去走走?” 云朵眸子一转,眺向院子前的荷塘,果然能看见许多高出油油叶面的粉色花朵。 之前莲香曾说过,沈誉爱在池塘里划船赏花,她不自觉想了下那番情形,竟真生出几分向往来,终是起身。 “也好,我去看看。” 莲香见她总算有了几分生气,眉开眼笑道:“我去给姨娘拿件袍子,池边有风——” “不必。”云朵摇摇头,“我正嫌热呢,能吹吹风也好。” 说罢便顾自往外去了。 果然如莲香说的,池塘里开了好多荷花,千姿百态的盛放在阳光下,微风袭来,将波光粼粼的水面搅乱。 有只漂亮的蝴蝶在花朵上停留盘旋,不多时又飞向别处。 那蝴蝶生的极美,灵动又风雅。云朵看得出神,便跟着那蝴蝶一路走走停停。 不知走了多远,忽听得一阵乐声,隐隐约约从远处夹在风里传到耳边。 云朵脚下没停,循着那声音走去。 穿过荷塘后方的假山,前方是一座小院,比菡萏居小了许门前连牌匾也无,小院外的墙也有些斑驳,长着许多杂草。 乐声就是从这里面传来的。 云朵悄然靠近,只见院中的井边长着颗老槐树,树下坐着个人,身形瘦弱,看背影是个女子,年纪不大。 她低着头,专心吹着手中笛子。 笛声绵长,却孤寂了些,配上眼前萧条景象,好不凄凉。 旁边的桌上还摆着一架古琴,琴身古朴,看得出有些年头了,却被呵护得很干净。 云朵想了想,默然上去坐在琴前。 听到琴声,笛声戛然而止,女子猛地回头看过来。 是个消瘦干瘪的女子,看模样只比云朵大不了几岁,眉头紧锁地看着弹琴的人。 琴声没停,那女子听了会儿,又举起笛子,和云朵对弹起来。 一个悠扬、一个宛转,夹在混着泥土的春风里,偶尔裏挟一两声鸟叫,回荡在院中。 一曲终了,那姑娘才说:“姨娘琴技真妙。” 声音有些沙哑,一点也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云朵想问她如何得知自己身份,又想到菡萏居离此处不远也不难猜,便换了话说:“我会的不多,碰巧又熟练就这一曲罢了。” 那女子没在意她的自谦,只用绢布轻轻拭着笛身,道:“你不该来此处。” 云朵将琴弦抚平,起身朝她欠了欠身,说:“我一路流连,忽听笛声入耳,顺着妙音才寻得此处,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对方并未回答,直起身朝着这边走来。 云朵心中一惊,“你的腿...” 那女子原先坐着不觉,走起路来才看出一瘸一拐。 听到云朵的话,她嘴角勾起个冷笑来,继续说:“姨娘还是快回去罢,我这处不是你能呆的。” 说罢便抱着古琴回了屋子。 院中就只一间屋子,云朵看见紧闭的房门沉默些许,才又欠身道:“惊扰了姑娘是我的不对,给姑娘赔礼了。” 照着原路返回,走到一半就远远看见莲香,正抻着脖子四处观望。 莲香也正巧看见她,着急跑过来,说:“姨娘怎地一转眼就不见了,奴婢寻了许久也没见着人影。三小姐来了,正在院中等你呢。” 云朵正要说刚才的事情,听见她说三小姐,便回道:“三小姐来有何事?” 莲香忙说不知道,催着她二人直往菡萏居赶。 第18章 穿过荷塘,还未进院门,就听到有人说话,声音有些耳熟,云朵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 “我早说了这小院破破烂烂,二哥竟能在这种地方一连歇好几夜?” 云朵听出来,这嗓音尖利的,正是之前湖边见着的宋小姐。 “你说的什么话…”另一个声音凉凉地回她,“二哥平素里混的那些地方,比这处破烂的多了去,有佳人在身侧岂会嫌?” 宋小姐哼了声,“听桂嬷嬷说,新婚第二天她来时,来看见一室乱糟糟的,真真是个会来事儿的...真是不羞!” “二姐又在胡说了。”沈昭昭的声音插进来,“云朵我可是见过,摸过,也说过话的,她是生得美了些,可人家好歹也是大家闺秀,举止端庄得体,哪里是那些风尘女能比的。” “什么大家闺秀!”二小姐又哼一声,“那云老爷得罪了天子谁人不知,不过是害怕顶上乌纱不保,才想着与我们结亲罢了。” 沈昭昭笑着说:“可父王还是王子时,的确与云朵的祖父定下过结亲之约,如今不过是守信罢了。” 宋小姐愤愤不平道:“都过了那么久,那云太爷也不在人世...” “如意你这话可说得不对。”另一个声音传出来,是云朵没听过的。声音淡淡的,温柔又动听。 只听她说,“所谓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大王信守承诺,乃君子也。” “唉...”宋小姐谓叹一声,“只是委屈宁宁你了。” 原来裴小姐叫宁宁,云朵忍不住想。 裴宁宁嗔道:“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我身在道门,才不与红尘世俗纠缠。” “我听母后说你不是——”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好了,在人家院子里嚼这些口舌,也不怕被从听了去。” ... 几人又嘀咕了几句,便转了话题。 莲香不忍地看向自家姨娘又白又红的脸。 云朵只朝她笑了笑,示意她领自己进去。 莲香脸色也有些难看,嘴角撅了撅好不容易才恢复平常,不轻不重地咳了声。 里面登时噤了声。 云朵心底直打鼓,手指攥紧了又松开,轻声迈着步子走进院门。 几位贵小姐并未进屋,只是在院中或站或立着。 云朵还没抬头,却能感觉到她们的目光皆是朝着自己投来。 她小心地吐了口气地,步子快了些,行到几人前方才端正地欠身行礼,“妾方才在池边晒太阳竟睡着了,不知几位小姐过来了,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院中寂静一片,没人应她。 云朵身形僵了僵,不由得偷偷抬眸,正对上斜前方投来的视线。 是位穿白色道袍的小姐,素雅的打扮,却难掩其艳丽的容颜。 她不由看得愣神,直到那小姐抿着唇笑了下,才面红耳赤地垂下头。 这便是沈誉的心上人么。 第12章 怔神间,那尊贵的小姐就已到了跟前。 云朵低着头,只能看见她端着的一双手,手腕上并未佩戴别的首饰,素净又纤白。 裴宁宁停住,眼皮上下动了动,将面前的人打量一番,笑着打趣起来,“果然是美人,难怪阿誉要藏起来,难不成我们还会给他抢了去?” 几位小姐纷纷笑了。 宋小姐唇角挑了挑,道:“得了什么新物件,自然是得新鲜几日的。” 她虽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被其余人听得一清二楚。 云朵垂着头,看不清神情,揪着袖子看着一个活泼的身形至身前。 是去过云府的沈昭昭。 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抓住云朵的手将其扶起来,“嫂嫂,我们又见面了!” 云朵心中一惊,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跟过来的宋小姐哼道:“昭昭你又在胡说什么,这是哪门子的嫂嫂。” 沈昭昭朝她吐了吐舌头,又回头看向云朵,越看越欢喜,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低头蹙眉看向手中柔软无骨的柔荑,“手怎么这么凉?” 云朵手指颤了颤,忍着没抽回,说:“多谢三小姐关心,妾的手一向偏凉。” 一旁的裴小姐道:“虽是春末,可菡萏居池深风大,不比别处暖和。看你穿得这样单薄,莫非无人为你添置几件衣衫?” 她话音中颇有微词,“想不到偌大的王宫,竟这样待新人?” “不是的不是的。”莲香急忙上前解释,“王后娘娘赏了许多上好的料子,这不制衣局还没做好,便先将就着穿几天,过几日做好了姨娘自然就有新衣...说起来,昨儿二爷也让人送了新的花样过来呢。” 沈昭昭听得来了兴趣,“二哥亲自选的?” 莲香说话的声音也透着喜悦,“依奴婢看,那些样式像是二爷喜欢的。” 裴小姐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缓缓走近了些,瞥了眼沈昭昭拉着的云朵的手,一双眼中满是怜惜,“近日虽说正午还算暖和,可到底早晚还是凉,既然那些衣裳还得等做,不如先拿我的去穿。” 云朵脸上勉强挤了些笑挂着,局促道:“裴小姐身份尊贵,岂能——” “什么尊贵不尊贵的。”裴小姐打断她的话,“不过是几件衣裳罢了,我如今已皈依,那些东西再也穿不了。你且放心,总不会拿穿过的给你,都是我爹爹遣人做的,年年都有,正好今年的刚送来不久…” 第19章 她边说着边将人上下打量一番,“我看你跟我有几分像,我明日...不,我一会儿回去了就让人送来。你既然是沈誉的人,那也是我的妹妹。以前我不爱来王宫,如今多了你这样的可人,一见就喜欢得不行,只怕少不得得多来看看你。” 她叫云朵妹妹,云朵可不敢妄称姐姐,只敢低着头欠了欠身道:“谢裴小姐赏赐,妾感激不尽。” 裴小姐仍笑着,目光又在她脸上停了会儿,“我今日还有事,就先走了,改天再来拜访。” “这就走了?”沈昭昭有些遗憾,“这不是刚过来,何不留下来吃完饭再走,二哥就在路上了呢。” 听到沈誉,云朵深色才有些松动,蜷曲的手指攥了攥。 她的细微动作都被面前的人收入眼底。 裴小姐轻笑出声:“你愿留在这里便留,是你陪二哥又不是我二哥,今日爹爹回府,我得陪他吃顿饭,就不扰姨娘清净了。” 说罢便转身往院外走了。 宋小姐紧跟在她身后,经过云朵时停了停。 云朵正弯腰送行,并未看清她脸上的神情,目光却瞥见她重重甩开的袖子。 沈昭昭倒有些依依不舍,撇了撇嘴还是跟着裴小姐走了。 云朵对这位天真的小郡主印象不错,不禁抬头,正好看见她和自己挥手的样子。 她动作灵动可爱,云朵忍不住笑了笑,沈昭昭蓦地红了脸,小跑着出了院门。 待三位小姐的身影消失不见后,莲香才上前收拾石桌上的茶具,边收拾边悻悻道:“些许日子没见,这裴小姐的做派越发大起来了,不过谁让裴将军又打了胜仗呢,就连大王也要让他几分…” 云朵站在原处没动,目光落在一只茶杯上,那是裴小姐刚刚坐过的位置。 那茶杯是陶制的,沈誉先前过来时也爱用,做工有些粗糙。 “就算裴将军功绩斐然,可与我们何干?左右她不过是个深闺小姐,又哪里能轮到她来赏赐姨娘?那宋小姐就更可气了,裴小姐自然家世雄厚,她宋家又有什么?不过是…” 莲香仍絮说着,半响却没听见自家姨娘反应,不由得手上停下来转头望去。 云朵正发呆,目光不知散在哪里,神情恍惚,一副丢了魂的模样。 莲香上前唤了声,“姨娘?” 云朵没什么反应,还是怔怔地站着。 莲香不禁碰了碰她,声音也提高了些,“姨娘?” 云朵猛然回神,摇了摇头,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姨娘哪里不舒服吗?”莲香看她脸色发白,“是不是方才吹了风?” “我没事。”云朵舔了舔嘴角,“兴许是累了罢,我去睡会儿。” 说罢也不顾莲香的关怀径直回了房间。 不知是不是太累,她脑子里又乱糟糟的一团,本来只想小憩片刻,却没想真的睡着了。 近来白日越来越长,待醒过来天还是亮着的。 想起三小姐说的话,云朵腾地起来,急匆匆就换好衣服。 沈誉并不在屋子里。 她步子慢下来,坐在桌边想给自己倒杯水喝,手一伸,又停了下,便转向另一只白瓷茶杯。 杯子做得很精巧,釉细腻莹润,杯底有青色花纹,静静地在水底盛放。 连喝了好几杯,饥渴感终于缓解许多。 她有些饿,便放了杯子出院子。 莲香不在厨房里,后屋的小杂房也没人。 四下静得不真切,有风吹过来,拂得荷叶摇摇晃晃,露水映着斜阳的光,反射到娇艳的荷花上。 云朵好像看见了沈誉。 他坐在荷塘中的大石头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荷叶挡住他大半身影。 云朵以为梦还没醒,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去。 男人似有察觉般回头。 云朵停下步伐,怯生生地向他欠身,“二爷…” 她睡得久,声音还有些哑。 不知发生了什么,坐在石头上的沈誉忽然晃了晃身形,好在反应及时才没跌进湖里。 他轻轻地咳了声,才说:“过来时看你在睡,就没叫你,莲香到我院中取东西去了,不多时就会回来。” 云朵点点头。 她本该回房的,却脚下生根了似的,又有些口渴起来。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问道:“二、二爷缘何坐在塘里?” 声音很小,沈誉还是听清了。 男人拨开一片高大的荷叶,露出一截长长的竿,“我在钓鱼。” 云朵新奇地歪着头,“钓鱼?” 沈誉嘴角微微上扬,“你要不要试试?”他停了一下,又补充道,“这处景色也还不错。” 夕阳的余晖照得云朵的脸有点红,她点了点头,提着裙角往前。 走了几步又停住。 并没有通向水中央的路,沈誉是怎么过去的。 沈誉也意识到,“是我糊涂。” 他急匆匆地站起来,熟稔地越到一片荷叶后。 云朵这才看清,在那绿幽下方,隐藏着几块刚好突出水面的石头。 沈誉几步便到了离岸最近的石头上,用眼神丈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犹豫道:要不我去找搜小船过来。” 云朵摇头,“我…我试试。” 男人笑了,朝她伸出手,“直接跳过来,我会接住你。” 第20章 云朵显然没做过这样的事,紧张的犹豫不决。 沈誉也不摧,尽情欣赏她脸上难得丰富的表情。 终于,岸上的人跨出了第一步,用力地蹦了出去。 可她即便费劲全力跳跃,还是没能准确落在石头上。 眼见着就要坠入水中,云朵心跳落在嗓子眼,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只手拉着,随后落进一个宽阔的怀抱。 淡淡的香气钻进鼻腔,云朵还未分清那是什么香,就听见男人的声音在头顶落下。 “做得很好。” 云朵胸口跳个不停,紧紧揪住男人肩膀的布料,连呼吸也不敢用力。 她谨慎地眨了眨眼睛,缓缓将自己从这个算不上拥抱的怀里脱出。 沈誉神色如常,指着不远处道:“第二块石头在那儿,有些远,我先过去,你像方才这样跳过来。” 他说罢就要离开,云朵却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袖子。 沈誉低头,能看到她红透的一张脸,慌乱扑闪的睫毛,和咬得发白的唇。 云朵耳朵红得滴血,双腿使不上一点力气。有些丧气的说:“要不还是算了…” 话音刚落,那只手就落在腰间,随后一股力就带着她轻巧腾起。 云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一双眼定定地看着男人,她眼睛有些湿润,被夕阳的光照得格外闪亮。 很快,凌空的双脚就再次踩在实地。 云朵惊慌地平复着凌乱的呼吸,转头却瞥见男人正弯着腰弄什么,很快就抬起头。 石头上铺着一件袍子。 沈誉站了起来,眼底盛满橘色的光,“地上凉,垫一垫。” 第13章 在嫁人前,云朵都鲜少有空闲能坐在一处赏花赏景。 娘亲身体不好,自懂事起,她就要帮着分担家务,再大一些就更忙,有时累了一天下来连吃饭也顾不上,这样的闲情逸致着实新鲜。 可比起眼前的美景,身旁坐着的人更令她慌乱。 沈誉今日穿着件浅色的衣裳,这样的颜色衬得他整个人精神许多,裁剪合身,颇有几分戏文里骑马射猎的少年将军风范。 视线从他身上收回,落在身下垫着的外袍上。 柔软丝滑的布料,上面花纹精美,针脚走线细致紧密,云朵用指尖轻轻摩挲,这样上好的外衫却被她坐在身下当垫子,实在是暴殄天物。 “在想什么?” 男人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打断。 云朵收起指尖,轻轻摇了摇头,说:“二爷收获颇丰?” 旁边放着只竹篓,里面已经装了好几尾肥鱼。 “初春时喂了许多饵料,看来长得还不错。”沈誉收回视线,“想来等到秋天会再肥些,只是我今日心血来潮罢了。” 云朵想数清有多少,奈何竹篓不算大,里面的瓦罐有些深,她刚探过头来,就被鱼尾拍起的水花溅了些在脸上。 她窘迫地别过脸,慌乱地用手擦掉。 再回头时,正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 沈誉正灼灼地盯着自己。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眼底,将眼珠染成琥珀的颜色。 视线短暂相接,云朵只敢瞥一眼就回避,忙碌地望着周围蔓延的大片绿色。 这会儿已是黄昏,中午时开得绚丽的荷花已纷纷合成一个个花苞。晚风轻轻拂过,点点粉红摇摇晃晃,赏心悦目的样子。 她能感觉到沈誉的视线仍在她脸上停驻,她没勇气去验证,只僵着脖子继续看着眼前的景色发呆。 过了片刻,才听见身边的人开口:“你…” 云朵等了会儿,男人却迟迟没说完剩余的话,反而改口道:“那天晚上我以为你睡着了,我并无非分之想。” “我…我知道的。”云朵连忙点头,“二爷不必为这种事放在心上!” 沈誉似乎笑了一下,“这话该我说才对。是我冲动才冒犯了你,该我求你莫将我那晚的混账行径放在心上。” 云朵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在此之前,她本打算好再见到沈誉时就该向他表明,无需再特殊照顾自己。 她不懂王宫里的规则,这些天却也渐渐明白,沈誉为何会接连半月都歇在自己房中,又为何会故意在王后跟前与自己佯装亲密。 只是有一点却怎么也想不通透,不过是仰人鼻息的妾室,云府也早已中落,沈誉何必会做到这个份上,就连裴小姐都好奇地来了。 可是人在旁边了,她又问不出口。 万一他以后真的不来了... 沈誉等了会儿,没得到回应,不由得偏头再次看向身边的人。 那人蹙着眉,一脸愁容。 他眸中光芒也暗下来,只好烦闷地看着鱼竿。 两人沉默地坐着,太阳很快就坠落天际,荷塘里渐渐凉下来,荷叶深处能听见隐隐的蛙声,衬得空气更安静。 云朵有些手足无措,她觉得自己应该找些话来说。 可她这样无趣,所见所知的都是些蝇头小事,沈誉会不会觉得烦,若什么也不说,未免又太木讷。 沈誉就坐在自己身边,一只脚曲着,手自然搭在上面,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就和以往每次在路边摆摊时她偷偷看了无数遍的那位公子的身影重叠。 只是这次,她能看得更清楚。沈誉的侧脸,他垂着眸子的侧脸、挺拔的鼻梁,抿成一条线的唇...还有手背的青筋,骨节分明的手指。 第21章 他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融进渐入墨色的荷塘里。 正愣神之际,那画中人忽然转过头来。 云朵闪避不及,偷看的眼神被抓了个正着。 她觉得自己该解释解释,可实在没脸开口。 男人只是问她:“觉得很无趣?” 云朵红着一张脸摇头。 沈誉的视线很短暂地在她脸上的红晕处停了会,又说:“那要不要试试?” 说着把鱼竿递了过去,“我教你,很简单的。” 云朵犹豫了会儿,伸出手接过来。 鱼竿做得很简单,就一根细长的竹竿,但手柄处打磨得倒很圆润光滑,还留着男人手心的余温。 男人把鱼线收回来,揭开一边的小罐子,里面装着比手指还长的小虫子,密密麻麻地蠕动着。 云朵只觉浑身直冒冷汗,猛地往后一缩,险些碰倒装鱼的竹篓。 沈誉立即将盖子重新合上,脸上神情有些尴尬,“吓到你了。” 他平日里粗糙惯了,竟忘了这些虫子会把人吓住。 云朵颤巍巍地握着鱼竿,心有余悸地盯着那个罐子,“那个就是用来做鱼饵的?” 她虽没钓过鱼,却也知道钓鱼是要鱼饵的,只是从未想过鱼饵会这样吓人。 男人已将饵料拿到另一边,侧过身子挡住,把蚯蚓挂在鱼钩上,再利落地扔进水中。 云朵什么也没看清,只好盯着远处那一圈圈的水波道:“这样就好了?” 沈誉拍掉手上的泥土说:“现在只需耐心等待就好。” 云朵懵懂地点头,认真地举着鱼竿,一双眼睛定定盯着那几乎看不见的细线。 她的神情太过专注,惹得身边的人轻笑出声。 “不必一直盯着,当心把鱼吓跑了。” “啊?” 云朵茫然转头。 男人心情似乎变好,连声音也轻了几分,伸手在她握住的地方旁边持住竿,稍微用了些力,移到云朵腿侧,“那样举着太累,找个你觉得舒服的地方放着,一会儿鱼上钩了,就会拽你的线,你自然能感觉到。” 距离突然拉得有些近,那股淡香又窜进鼻子。 云朵这次终于分辨清楚,像是一种木香,又混着杏花的味道。 奇怪,现在哪里还有杏花么? 沈誉见她没说话,以为她不喜欢,“是不是很重?” 这竹子很长,的确不适合姑娘。 “还好...” 云朵头也不敢抬,低头看着他握着鱼竿的手。 只要稍微往下一寸,就能碰到自己的。 她还记得这只手的触感,暖暖的,充满力量。 她咬了咬唇,将脑中不该产生的念头驱逐,耐心地等着鱼儿上钩。 可不知是不是她的方法不对,一直等了很久那条鱼线也没动。 她脸上臊得通红,“鱼儿不喜欢我...” 沈誉失笑,“谁会不——” 他话说到突然噤了声,生硬地改口说:“垂钓最为考验耐心,收获也时好时坏,这是很平常的事。” 云朵只好好继续耐心等待,但她的运气好像真的很差,到夜色渐渐笼罩四周时,那条渔线还是没有动静。 正烦恼之际,莲香的声音从岸边传了过来。“二爷、姨娘,天色已晚,快进屋罢。” 云朵如蒙大赦,抬头望着男人。 沈誉却有些脸色不佳,眉心微微拧了下,唇线也抿紧。 云朵不明白男人突然这是怎么了,也不敢问,打算问他要不要上岸。 沈誉倒先收了竿,随后将放在一边的竹篓里的鱼通通倒回水中。 “二爷怎么又把鱼放了?” 她没多思考就直接问了出来,话音刚落又自觉多嘴。 男人倒没表现出不满,只是看着还荡着涟漪的水面说:“我不喜欢吃鱼。” 那为何又要垂钓? 云朵这回总算没有多嘴,迅速压下心中疑惑,看着他将鱼具收起来装进油纸里包好,回头垂眸看着自己。 云朵撑着石头缓缓站起来。 石头并不算大,连转身也有些勉强,她必须得小心才不会让自己跌倒。 沈誉静静地盯着她谨慎的动作,手指动了动,终究是没出手相助。 云朵抱着男人的外衫,看了看四周的水面,思忖着能不能靠自己上岸。 她脸颊还是红扑扑的,退去了夕阳的余晖,红得更纯粹。 沈誉喉结滚了滚,从她手中接过外衫。 云朵心中一惊,“那...” 那是她刚刚坐过的... 男人却浑不在意,只抖了抖上面的泥土就披在身上。 云朵只觉脸更烫了,低头看着脚尖不说话。 沈誉一手拎起渔具,上前一步,不等面前的人反应就揽住她的腰转身脚尖点地飞向岸边。 过来时明明是一步一步踩着水的,回去时却凌于空中。 云朵常听人说起,习武之人有能飞檐走壁者,现下才切实体会到。 她不由得看得呆了,目光一直落在沈誉脸上,直至他噙着笑意的眼睛看回来。 云朵来不及躲避,一张脸红得快要滴血,只庆幸现在天黑,男人应该看不清。 莲香上前来,接下沈誉手里的东西,“奴婢方才去取二爷的茶叶,正巧碰见桂嬷嬷才耽搁了会子,回来时见姨娘不在房中,几间屋子也找遍了都不见人,还以为去哪里了,没想到竟是被二爷掳了去,害我好找。” 第22章 云朵没仔细听她打趣的话,眼下只觉得这个丫鬟是她的救星,快步到了莲香身边,说:“我有些饿,晚饭什么时候好?” “就好了,正等着二爷的鱼呢。”莲香说着便看向沈誉的手,疑惑起来,“不过二爷怎么两手空空?” 沈誉负手坐在院中的石桌边,抬手边倒茶边说:“个头还不够大,就放了。” “放了?”莲香哭笑不得,“二爷下午来时说要钓鱼,奴婢便想着姨娘正好爱吃鱼,才去找桂嬷嬷要了些炖鱼的料头,这才拿在手里还没捂热呢。” 沈誉举杯的动作顿住,看向站在一边的人。 云朵忙道:“我...我吃什么都好。” 男人手指动了动,将杯中茶饮尽才说:“那料头总不会坏,你留着下回用也一样。” 莲香看了看他,又看看羞赧进屋的云朵,笑着点点头,“奴婢这就去将饭菜端上来,二爷一起吃罢?” 沈誉哭笑不得,“你近来愈发胆大了。” 莲香丝毫不俱,笑着小跑去了厨房。 没过多久,桌上就摆好了饭菜,许是沈誉也在的原因,菜式比以往还丰盛,满满一大桌。 云朵脸上红潮终于退了,在一边等着里面换衣服的男人。在池塘坐得久了,沈誉的袍子沾了些泥。 出来时已经换了身常服,看见站在桌边的人,清晰的下颌线动了动,先坐下,道:“不是说饿了?” 云朵嘴唇动了动,小步走到他对面坐下来。 沈誉刚拿起筷子的手又放下,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坐那么远作甚,莲香两头布菜太麻烦。” 云朵小声道:“我...我自己来就好...” 男人却似没听见般,继续说:“来我旁边。” 第14章 云朵在原地踟蹰了会儿,才挪步走到沈誉旁边的位子坐下。 莲香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一番,忍不住偷偷笑了笑才上前去,边给二人布菜边说:“芸儿姐姐昨儿还在问呢,怎么这两天没见着二爷,王后那儿有对儿塞外送来的雪茸,可迟迟等不着二爷回来,那东西不经放,再等就得坏了,只好赏了简儿。唉,早知二爷今日要回,奴婢那时就该应下来,听人说那雪茸是极好的珍品,十年也难得开一回花。” 云朵没见过她说的那雪茸,也没听过那样稀罕之物,不由得听得入神。 目光一转,看见身边的沈誉正淡然地小口喝汤,脸上毫无波澜,分明是司空见惯的样子,不由得眼中神往之色也渐渐消散。 沈誉却忽然开口,问道:“那雪茸长什么样?吃了有什么功效?” 云朵有些诧异,莲香竟比她还要惊讶三分,往日她说起这些奇闻异事时,沈誉可是一副没兴趣的面孔,今日怎么… 她下意识地又看了看刚来不久的姨娘,眼底眉梢都是喜色,再开口时声音也亮了几分。 “听说是长在那些终年不化的雪山深处的温泉洞里,长年难见光,是以长得极慢,等到短暂的夏天到来时冰雪消融,才得以晒一晒太阳,每年才长一寸,因神似鹿茸,又通体雪白,便称雪茸。食之能驱寒御体,延年益寿呢。” 云朵歪着脑袋,眼睛眨了眨,“既然是终年不化的雪山,又如何会冰雪消融?” “这…” 莲香也说不来。 “以前听说书先生云,雪山从不为日晒风吹而动分毫…”云朵想了想,“莫非是大旱之年的酷暑所晒?” 莲香被她问住,“奴婢也不知…奴婢也是听人说的…” 沈誉放下汤匙,慢悠悠道:“商人为了赚钱,难免会编些故事使人甘心掷金,不必全信。” 云朵眼睛睁得更大,“…二爷的意思是那雪茸的来头是编的?” 男人没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唇角微微勾了勾,反问她:“喜欢听说书?” 云朵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一口气噎在喉咙,勉强咽下才答:“不常听…” 她以前忙,在扬城时也只有出摊时抢到好位置才能蹭一蹭那说书人的角落远远听一听罢了。 沈誉一只手搭在桌沿,指尖轻轻点着桌布,“我倒是知道一处茶楼,那间的说书先生故事还不错,你明日可有空?” 心跳一瞬间恍惚暂停,云朵几乎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 她抿了抿唇,轻声道:“…有。” 男人指尖停下来,语气松了些,点点头说:“那我们明日起早些。” “起早?”莲香看着他,“二爷是要去吃早茶?” 沈誉挑了挑眉,从她手中接过只空碗,“难不成晚上去?” “早茶自然好,只是难得二爷有兴致…”莲香似想到什么,掩嘴笑道,“还以为二爷得是吃酒才会起大早呢。” 沈誉没理会她的说笑,只是仍看着旁边的人。 云朵一双眼就快落进碗底,半响才迟疑地点了点头。 “多谢二爷…” “先不急着谢。”男人将盛满汤的小碗放在她面前,“先将晚饭吃好,这汤味道还不错。” 云朵受宠若惊,怔怔地望着那碗汤。 还没来得及说话,沈誉就站了起来。 莲香跟了上去,“二爷要去哪里?饭还没动一口呢。” 见他已拿起了外袍,云朵也不禁好奇地起身。 “我忽然想起有事要去母后那里谈,就在她那儿吃。”沈誉站着,让莲香给他整理外袍,视线落在桌边的人脸上,“夜里读记书得把灯挑亮些。” 第23章 分明是正经的叮嘱,云朵却臊红了脸。 男人眼中笑意更深,摆手示意莲香停手,自己随便理了理头发便走了。 第15章 第二日一大早云朵便起了。 没想到的是,沈誉竟比她还要还要早,在院中坐着品茗,悠闲自在的模样。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誉见着她眼底的青色,“怎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云朵羞于启齿,低头嗫嚅道:“昨天下午睡得久了,晚上迟迟未眠...” 男人似乎笑了下,很轻的一声,云朵抬起眸子,没在他脸上窥见端倪。 “要不要再睡个回笼觉?”沈誉犹豫起来,“改日再去也一样,那酒楼也不是只开一朝一夕。” 云朵心底莫名有些急,脱口道:“我想去...” 说完才自觉失言,口齿不清地补充,“我、我以前也常常早起,何况回来也无事,..不如随二爷前去...二爷又难得有空,云朵不敢奢求还有下回...” 意外地坦率让男人眼中有些欣喜,隐藏在还未散尽的暮色中,唇角勾起总算让人能看清的笑意,侧过身道:“那走罢。” 云朵极力忍住想捂住发烫的脸颊的双手,手指绞成一个结,低头往前走。 一只折扇挡在前方。 云朵蓦地停下来,耳边听见沈誉唤来莲香,“将我那件单锦斗篷拿来。” 莲香手脚麻利,很快就取了过来。 云朵不明所以,直到一件轻便柔软的斗篷披在身上才仰着头望向站在一边的男人。 沈誉面色如常,道:“天色尚早,路上免不得有些冷。” 斗篷很柔软,素净整齐,并未绣什么花,轻薄如丝,但意外地暖和。 云朵没见过这种布料,静静地看着莲香给自己系上带子,又用兜帽将头发盖住。 等到一张脸也被遮了大半,沈誉才满意似地点点头,吩咐道:“那处虽热闹,却免不得是鱼龙混杂,你准备好热水。” 云朵好奇,“莲香不和我们一同前去么?” 沈誉回头,看着藏在斗篷里露出的一双杏眼,眉梢扬了扬,没说话。 莲香替他解释了,“二爷和姨娘出去玩,奴婢去作甚,那酒楼里仆人小二数不清,何况还有二爷在,还不能将姨娘顾好不成?” 云朵正要说话,沈誉手中扇面腾地划开,懒懒地摇着,“我正好去看看,哪个仆人小二勤快话不多的,找回来正好换了你去柴房烧火。” 莲香掩着嘴巴不再说话,眼中含着满满的笑朝着二人拜了拜。 云朵不懂她眼中情绪为何,却没来由地觉得有些怪怪的。 来不及细想,脚下先一步跟着走在前面的男人走了。 出了菡萏居,外面的路口早已上停着辆马车。 云朵坐马车的时候不多,最近一次还是从扬城迁来绥国。 那时携着诸多行李,路途遥远颠簸,等终于到了的时候,腹中酸水早吐得一干二净,娘亲更是病了一遭。 想起娘亲,云朵又忍不住担心起来。 也不知娘亲最近身子如何了,在云府过得好不好。近来正是换季的日子,她的咳嗽只怕又该犯了...早知道要嫁人,那些止咳的糖浆该多做些才是,云府的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弄…还有云夫人,那是个厉害的,可不要轻易招惹了才是。 她坐在马车里,脸上却满是愁容,一对弯月般的眉更是拧在一起。 沈誉不经意地瞥见,猜不出是什么原因。 他想开口问,却不知为何开不了口。许是那双眼底的忧愁与那日在街上不经意对视时,她哭泣的双眸中满溢的悲伤太过相似。 沈誉又不自觉想起那时同她出摊的女子说的话,前两天才下定的决心又被马车的颠簸晃散,握着扇骨的手指有些发白。 他坐了没多久,便推开车门出去了。 细微的动静让云朵终于回神。 她怔怔地望着那紧闭的木门,想起沈誉出去前脸上漠然的神情,不知道男人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仔细想想,好像又能找到原因。 谁会愿意和一个愁眉苦脸的人闷闷地坐在一处呢。 好在说的那个酒楼不算远,没坐多久马车就停下。 隔着马车,能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声音热情高昂又毕恭毕敬,不多时便有人在门外轻轻敲了敲,恭敬道:“老身来请贵客入上座。” 听起来是个年纪大的妇人。 云朵清了清嗓子,将准备好的面纱戴在脸上,又把斗篷的帽子戴上才轻轻叩了叩门框。 听到声响,木门才被人打开,一位雍容的妇人脸上堆起满满的笑,“请贵客入上座。” 云朵抬眸扫了眼四周,方才那样的喧闹,还以为是市集,没成想却是个僻静的小门,四下也没见着其他人。只有前方四五个小厮模样的,簇拥在沈誉周围,众星捧月搬迎着进了酒楼。 候在马车旁的妇人耐心地又唤了声:“请贵客入上座。” 云朵收回思绪,搭着她的手踩着小厮的背下了马车。 一路通行无阻,连楼梯上也没见着其他宾客,走完一段台阶,便听见前方的恭维声。 声音不大,云朵停在不远处,也能听得清楚,是酒楼的老板亲自来迎的。 那些好听的话,她只在戏台上听见过,眼下却觉得那些戏班子唱的,还不如这老板一半的好听。 第24章 沈誉背对着,云朵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到他摇着扇子,慵懒道:“前些天听人说老板得了新茶,今日得闲,正好来品一品。” 老板朗声大笑:“早就准备好了,就等公子来呢。”说罢亲自引着路,“公子这边上座。” 虽然没在这样的奢靡之处呆过,寻常的酒楼云朵也是去过的,即便是有设包房,可也不至于让老板亲自来迎,遑论这样豪气的酒楼,想来是早已知晓了沈誉身份的。 前面的人动起来了,云朵才缓缓跟上去,没多久就到了安排好的厢房。 云朵只庆幸脸上罩着面纱,才没将她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公布于众。 她不敢再乱瞥,怕那些惊异的神情从眼底泄露,垂着眸端坐着。 酒楼老板没说几句便退了,沈誉嫌人多又将其余人都一并屏退,只留了左右两个侍女和一个茶博士。 厢房总算安静下来,云朵也终于松开被绞成一团的帕子。 侍女忽然上前来。 云朵堪堪忍住没往后躲的动作,怔了怔,才发觉是为自己取身上斗篷的。 她有些尴尬地坐着,待斗篷取下后,再仰着脸等侍女小心揭去覆在脸上的面纱。 吸了两口得来不易的新鲜空气,另一个侍女又立即端了水过来,蹲在地上。 云朵看着那不大的铜盆和一边的布巾,想了想,手里的帕子递给先前的侍女,手伸到盆里洗了洗。 放好帕子的侍女才拿起布巾将她手上的水擦掉。 拾掇好后,才往窗边走去。 沈誉坐在窗边,一只脚盘着,另一只曲起,手自然搭在上面,是他一贯的坐姿。 云朵又想起往日坐在古月轩窗边赏湖的公子,忽然觉得一切都不真切起来。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竟能和那位画中人对坐饮茶。 楼下的大堂里已坐了许多茶客,汩汩热气从茶碗中升腾,将众人拢在其中。 男女老少都有,穿着打扮都与普通百姓无异。 看来这酒楼不光只接贵宾,普通人也能消费,云朵不禁更觉得稀奇几分。 最前方的台上果然坐着个说书先生,头发灰白相错,谈吐间却掷地有声,说起故事来也是声情并茂,引人入胜。 正在说的,是武松打虎的故事。云朵听过,这是在民间广为流传的传说,英猛的壮汉勇战白额,无论听多少回都让人心生钦佩。 “还以为你只喜那些奇闻怪谈。” 对面传来沈誉的声音。 云朵低着头笑了笑,“我幼年常常一个人,便喜欢看故事,也爱听人说,觉得那些故事里的人和事都活得有颜有色,空闲时便细细品味,想着夜里就能在梦中变得和他们一样。可...” 她说到后面便说不下去。 沈誉替她说了,“可你看的都是些精鬼骇闻,常常吓得半夜惊醒,家里人便不许你看,你就只好好偷偷藏起来。” 云朵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男人怡然地笑着,将撑开的纸扇一段一段的合上,也不说明。 鼻尖嗅到股清香,有些熟悉。 云朵撇过脸去看,侍女不知不觉间已打了香篆,细白的烟从镂空的香炉里袅袅升起,整个厢房都染上浅浅的香味。 见她灼灼盯着香炉,沈誉也回头瞥了一眼,眸光微动,道:“是甘松。” “甘松?”云朵歪着脑袋,深深地吸了口气,细细感受着。 “是以酒制过的,再用根部合了琥珀香,是以没有寻常药铺里的那股臭味儿。”男人认真解释着,“虽说这香有些繁琐,好在成效还不错,只是免不得还有人闻不惯,你若——” 他说到一半,却听得对面的人喃喃细语,“和你昨天身上的味道好像...” 声音很小,沈誉却听得清楚。 扇尾的吊坠垂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动静。 云朵猛然回神,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脸上红霞蓦地蔓延到了耳根。 第16章 男人手上的折扇还未完全收合。 扇骨上镂空雕着些花鸟,光线从中穿过,投在桌面上绘出一副栩栩如生的水墨画。 云朵目光落在那画面中,视线却未找着实处,茫然且慌乱。 终是沈誉先有了动静。 修长的指节将剩余的扇骨收起来,和扇尾垂着的玉坠子并排放着。 “你们先出去。” 略显清冷的声音才响起,两个侍女连同茶倌立即就放下手中活计退出厢房。 室内更显安静。 沈誉将茶博士泡好的茶连同茶碗都扔进一边的茶缸里,取了两只新杯子放到一个瓷碟中,再端着一边的壶往另一个稍大茶碗的碗盖上淋水。那盖子被水冲得噔噔作响,像是要翻腾而出。男人却一派淡然模样,端茶壶的手稳稳撑在膝盖上。 云朵默默地看着他动作。她从小家境不好,没喝过什么好茶,也没学过泡茶,连这些大小物件也认不清。 男人空着的手上戴了枚玉戒,成色和扇坠似乎一致,却更透明,此刻正被它的主人悠闲地轻轻转动。 等茶碗中的清水终于满溢出来,沈誉也终于放下水壶,薄唇轻启,道:“这香闻起来如何?” 云朵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这个,只是如实答道:“二爷说是取自中药...” “的确是味中药。”沈誉微微抬眉,看了眼她因为紧张而轻咬住的下唇,又收回视线,端起茶碗将其中热水淋在两个更小的杯子上。 第25章 “这味道许多人不喜,鲜少有人能习惯。” “我闻起来并没有那种奇怪的药味。” 大概是娘亲常常需要用药的原因,云朵从小便与各种草药接触,即便陈玉兰的药里面没有甘松,她也没有觉得难闻,反而... 她再次细品了下,“倒是有香香的余味...” “是琥珀香。”沈誉将小杯子里的水也一一倒了,取过一边的茶叶端在手上,“单靠甘松未免太过辛辣,得再加点柔些的来调和,有时还会再加上些其他的。” 云朵想起他昨天身上的味道,喃喃道:“二爷昨日加的是杏花粉?” 男人取茶的手顿了下,目光直视着对面的人,失笑道:“哪里会有人用杏花作粉?” “这...” 可她分明是闻到了杏花味的。 沈誉将茶叶放进茶碗里,再往里面倒水,尾音不明显的上扬。 “你还没说,这香好闻吗?” 云朵嘴唇动了动,声音细若蚊蚋,“好闻...” 瓷器轻碰间发出清脆的声响,修长的指尖持着茶碗,不知怎么弄的,那碗盖就翻转过来。 男人将清澈明黄的茶水倒入杯中,置在云朵面前。随后端起另一杯,用杯身挡住唇角的笑,看着对面的人说:“尝尝?” 云朵端起杯子,不知是不是水太烫,她觉得手心已然沁出了汗。 低头浅浅抿了口茶水,温度适宜,有些微苦。 沈誉盯着她,认真地问:“好喝吗?” 云朵再不敢妄自评价,捧着杯子道:“我不会品茶...” 男人唇角笑意更浓,甚至轻笑出声,将杯子放在鼻尖处闻了闻,却没喝。 许是他的笑声太过明显,云朵刚退去血色的脸又热起来,连指尖也微微发着颤。 她该胡诌些话应付的。 犹记得她那位同父异母的姐姐也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料想茶艺也必然成熟的。 还未懊悔完,就听见沈誉说:“你这份坦率倒是难得。” 云朵只觉口中苦味缓缓扩散,漫延至舌根处,直教口中生出更多涎水,连说话都小心翼翼。 她吞下那些多余津液,含混不清道:“我自小便不常饮茶。” 也没那些多余的钱能让她细分茶叶的好坏,有时是相邻的伯伯姨婶送一些,有时是泡些晒干的花苞薄荷。 沈誉没再说话。 这沉默让云朵更难捱。 她惴惴不安地坐着,用余光看向对面。 男人手指摩挲着杯身,指间的戒指随着动作跃动着闪烁的光点。 云朵视线被那指间的光芒吸引,仿佛下一瞬就要灼伤她滚烫的手心。 楼下适时传来一阵喝彩声。 这声音也让如坐针毡的人得救。 云朵借机探着脖子去瞧楼下,说书的先生讲的故事才到一半,引得台下看客忍不住唏嘘。 “说了什么?” 沈誉好奇问道。 方才两人说话间,已是换了个故事,但看这人的神情,显然是听过的。 云朵果然娓娓道来,“是说有个书生进京赶考,路上遇着歹人受了伤,被采药的农家女救回家。书生伤好后许诺功成名就时就来迎娶农家女,农家女痴等十余载,也没等来花轿,才知道那书生已做了高官的赘婿。那女子含恨而终,尸身却毫无半分腐败之象,村人惊慌不已只得报官,来的人正好是那书生...” 楼下说书先生正好讲到这,她也就没将故事说完。 沈誉看起来对这故事有些兴趣,问道:“后来呢?” 云朵犹豫了下,接着道:“那书生才到灵堂,百丈白绫瞬息间似被血染红,将他缚进了棺材里...” 沈誉眉头挑了挑,说的话却与故事无关。 “他说的没你说的好。” “我?” 云朵不明白,她不过潦草讲了几句,“我哪里比得上说书人...” 男人将她手上的杯子接过来,里面茶水倒掉,换了清水给她。 “你不过潦潦几句,就将他半天才絮说的故事囊括。” “可我说的干瘪乏味...” 若是都像她这么简单几句,哪里能讨好茶客们。 沈誉笑而不语,别过脸看向楼下。 云朵也不主动开口,低头喝了口清水。 还是苦,比先前的却好很多。 楼下奏了一阵乐声,说书人休整完再上台,又接着说起前文。 果然和她说的一样。 云朵默默听着,沈誉却突然站了起来。 她一杯水还没喝完,握着杯子不知道要不要跟着起身。 男人低着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屋里闷,要不要出去走走?” 云朵也正愁浑身不自在,干脆地放下杯子。 这会儿太阳升得正好,不似早前那么冷,云朵也懒得再披那斗篷,跟着沈誉在楼上缓缓踱步。 行走在走廊间,才将酒楼内部看清。 酒楼共三层,楼下大堂是寻常百姓饮茶吃酒的地方,往上一层似乎是宴客的地方,此时还不到用饭的时候,稍显得有些冷清。 他们现在处的是第三层,这层格外的清静,连厢房外的连廊都铺着厚厚的氍毹,即便穿着厚靴踩上去也悄无声息。 云朵低头看着脚下的毛毡,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编织的,她记得在云府时,也只有云老爷的房中才铺着薄薄一层。 第26章 正沉思着,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二人沉默的氛围。 “嘿!瞧瞧这是谁啊?我还以为眼花了!” 云朵抬头,前方来了两个人。 一个高大,一个肥胖。 沈誉先是停了停,手上扇子转了一圈,立即快步上去,“裴中卫、杜三爷,真巧,二位怎会在此?” 那两人先是和沈誉寒暄了两句,高大的一位才望了过来,说:“这就是二公子新纳的姨娘?” 云朵心中一惊,脚下有些虚浮,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事好。 她该将那斗篷穿着的,最好连面纱也一并戴上。 眨眼间,熟悉的味道飘进鼻间,是淡淡的甘松,夹着隐隐的琥珀香。 男人的声音略低了几分,在她身侧响起,“这位是裴将军的独子,裴中卫。” 云朵安定不少,朝着高大的男子拜了拜。 余光不禁偷偷瞥了一眼,裴将军的独子,那不就是... 沈誉又指着另一个肥胖的说:“这位是杜大人的三公子。” 云朵又行了礼。 才刚起身,那杜三公子就往前走了两步。 一股浓腻的味道钻进鼻腔,瞬间淹没了清冽的甘松香味。 云朵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那肥胖的身影将她笼罩,杜三爷目光赤.裸地在她身上梭巡,喉间发出意味不明的笑。 云朵不明白那笑声,只是不由自主地想往后退。 沈誉及时出声问道:“中卫大人何时回来的,还以为得到戍边忙碌,得到年底才能见到呢。” 裴中卫笑了声,“这不是宁宁的生辰快到了,她及??那年我都没回来,为这事已怨了我两年了,今年生辰再不回来,只怕以后不认我哥哥了。” “这倒巧了。”杜三爷袖子动了动,指着沈誉说,“中卫大人不是正愁该送裴小姐什么生辰礼么,沈二和令妹青梅竹马,你正好问问他。” 三人聊起来,云朵默默地退到一边,心底默默重复着那句青梅竹马。 裴中卫赞同地点点头,看向沈誉道:“说的也是,二公子和宁宁关系好,她喜欢什么想必你最清楚,不知有什么提议。” 沈誉执扇的手背到身后,想了想才说:“裴大小姐自皈依后与我见面已屈指可数,且我又不经意间就总惹她生了气,若是得知生辰礼是我选的,只怕真不会认中卫做哥哥了。” 裴中卫闷笑了两声,谈笑间皆是揶揄,“你可知她每回给我写信时,说的最多的是什么?” 沈誉的声音淡淡的,“她说的什么?” “当然是你啊。”裴中卫拍了下他的肩,“她每回都在信中骂你,说你可恨呢。” 沈誉一脸无辜,“冤枉啊,我自认没得罪她,中卫大人明察。” “女儿家的心事岂是你我能猜的。”裴中卫不置可否,“不过她却不是埋怨你哪里得罪了她,只是说你不肯做正事,父亲说她是为你着急。” 回廊上空旷安静,即便站在后面,云朵也能听清几人交谈内容。 她偷偷地抬了下眼皮,还没看见沈誉,却先见着那叫杜三爷的正盯着自己看,目光毫不避讳。 她心下一惊,忙不跌地侧过身。 第17章 沈誉往旁边挪了一步,挡住杜三爷的视线,“怎么一个个都非得让我做正事不可?” 他重重地叹了声,“我最是个坐不住的,能帮兄长跑跑腿已是力所能及,杜三爷最懂我,吃喝玩乐我倒在行,再想劝我进朝堂,无异于要我的命。” 杜三爷笑着应了声。 “说到吃喝,今日碰巧相遇,不如楼下找间厢房,我作东,正好给中卫大人洗尘了。”沈誉一把揽住杜三爷的肩膀带得他转过身,“杜三常来这家酒楼,正好介绍几道菜给裴中卫。” 杜三爷眼底一亮,“那敢情好,中卫大人意下如何?” 裴中卫点点头,“也好。” 沈誉松开手,回头看向立在身后的人道:“你先回厢房,一会儿我让人来接你回去。” 云朵终于松了口气,朝着几人欠了欠身便退了。 杜三爷略有些急,“姨娘不和我们一起吃?” “女人家入什么席。”沈誉手中扇子转了一圈,偏头引着裴中卫往前走,“中卫大人请。” ... 云朵步子有些急,索性出来得并不远,才刚回到厢房里不多时,就进来了一个妇人,是先前领她进来时的那位嬷嬷,后面还跟着先前的两个侍女。 侍女呈了许多菜,将一旁的小桌摆满了。 那嬷嬷朝她毕恭毕敬地行了礼,才说:“老身服侍小姐用饭。” 云朵想说她不是什么小姐,话到嘴边却只是摇了摇头,“我不饿...” 她眼下毫无食欲,反倒胸口烦闷,还有些恶心。 又想到什么,问道:“...二爷他...” 嬷嬷回她:“二爷在楼下用饭,特意交待转告您,请小姐不必惊慌,还派老身亲自服侍小姐,得看着您吃完饭再送您回去,他得耽搁一天,到晚饭时才回去。” 云朵脸上才罩好面纱,她呼吸还有些不稳,又瞥了眼桌上的饭菜,只好点点头坐下来。 嬷嬷笑着上前帮她解了面纱,又亲自端了水给她洗手。 先前两个侍女已备好饭菜,在旁边等着。 云朵还是不习惯有人给她服侍,眼下却不是菡萏居,只好忍着。 第27章 奈何她实在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小半碗便说吃不下。 嬷嬷也不勉强,让侍女端来水给她漱口,“小姐是要在此歇会儿还是回去?马车已备好了。” 云朵一刻也不想再呆在这里,没有丝毫犹豫就决定回去。 一路安好地回到王宫,等终于坐在菡萏居时,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下来。 莲香见她脸色苍白,不由得问发生什么事。 云朵摇头,那杜三爷又没对她做什么,是她自己心生不适,何故将缘由怪在别人身上,何况她说了又能如何。 她心中更烦闷的是另一件事。 裴小姐似乎生辰快到了,沈誉是不是会去贺寿宴,说不定还会送上一份亲自挑选的生辰礼。 “姨娘这到底怎么了?”莲香用帕子擦了擦她额角的汗,“怎么出去一趟,心事更重了,难不成是二爷惹您生气了?” “我没事。”云朵轻轻推开她的手站起来,“只是有些热,我去外面吹吹风。” 莲香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会儿,又问:“马上就是晌午了,姨娘怕是饿了,只是奴婢还以为您和二爷中午不回来,眼下只能做些简单的了。” “我在那边吃过饭了。”云朵顿了顿,又说,“二爷晚上要回来吃饭,劳请姑娘做些清淡的,最好再备些醒酒汤。” “二爷又吃酒去了?”莲香这才恍然,“难怪让姨娘一个人回来的,真是太不像话。” 云朵心底对这个丫鬟是有些佩服的,任她抱怨着,自顾出了小院到池塘边散步。 今日天气甚好,一直站在日头下竟有些晒,在树荫下散步倒正好。 云朵走了走,心中阴郁果然散了许多,也想通了。 沈誉想送什么东西给谁岂是她能做主的么人,何故自寻烦恼。左右不过这一两年过了,沈誉就会送她回去,想来那时他已和裴小姐成亲了罢。 眼前又有些模糊起来,云朵急忙抛却心事,步子快了些,让风将眼底涟漪吹干。 前方又出现那条小径,她忽然想起来那天顺着这条小路走到底见着的那间小院。 房屋破旧,杂草丛生,却住着位跛足姑娘。 王宫偌大堂皇,竟还有这样的地方。 好奇的念头迅速占据大脑,云朵脚下不受控制地往前走去。 这回来得很巧,那跛足姑娘正在院中晒东西。似乎是萝卜,看成色已有些时日了。 看见不速之客,那姑娘眼底只迅速闪过一瞬惊讶便恢复如常,“姨娘怎么又来了。” 没有行礼,语气也冷冷的。 她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云朵却莫名地想要亲近。往前靠近一些,朝她欠了欠身才说:“我..我想知道姑娘是何人,为何又独居在此处?” 跛足姑娘的视线又回到竹匾中,仔细翻晒着里面的萝卜条,“不过是个下贱的瘸子,姨娘还是莫要染上脏污的好。” 她自轻的话听得云朵心中不忍,却不知该如何劝说,只好默默地站在旁边发呆。 过了会儿,晒萝卜的人终于再次抬头看过来:“姨娘怎么还不回去?” 云朵看着面前的人一张干瘦的脸,模样看起来分明与自己差不多,眼尾却已出现几道细纹,眼眶也深深凹陷着,一双手更是粗糙得不像话。 一个念头忽然浮现,这人以前定是个面容昳丽的姑娘。 只是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来不及等她细想,小院的主人再次不耐烦地下逐客令:“姨娘若在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 云朵看着她手背皲裂的皮肤,喃喃道:“这萝卜淋过雨,就算晒得再久,也不会好了。” 跛足姑娘怔了怔,转身重新打量起面前的人。 “云府竟没落至此了?连大小姐也晒过萝卜。” “我...”云朵大惊,心底直骂自己愚笨。 跛足姑娘已然到了身侧,一瘸一拐地绕着她转了一圈,又扯过她的手到面前看。 云朵想抽回来,却不曾想这姑娘看起来瘦弱,力气却很大,连半分也挣不出。 手掌边缘的薄茧被人用指甲刮了刮。跛足姑娘抬起眼皮,目光如炬锁在她脸上,轻声道:“想不到云小姐还是个勤快之人。” 巨大的恐慌瞬间将云朵淹没,云夫人的话似乎又响在耳边。 她脚下发软,再度开口时连声音也在发颤:“我、我的手是...是练琴时磨的。” 手上的束缚松开,跛足姑娘不再戳穿她的谎话,端着竹匾走到角落的篱笆边上,将萝卜悉数倒在里面。 里面养着的几只鸡迅速围过来,啄了两下,又吐出来,再没动过。 云朵跟了上来,谨慎开口:“我无意冒犯姑娘,今日...今日之事还请姑娘...” “你今日没来过我这里,我也没见过你。”那姑娘转过身来,竹匾搁在篱笆上,一双眉拧在一处,“若是下回姨娘再来,我可不保证不会说出去。” 云朵惊魂未定,好歹得了她这话,轻声道了声谢才悻悻地转身离开。 刚走两步,身后的人却主动开口了。 “你就这么回去?” 云朵停下来,转回来看着她。 那姑娘回看过来,“万一我说出去了呢?” 云朵眨了眨眼睛,“你说不会说出去的...” 跛足姑娘觉得有些好笑,“你是哪里来的小丫头,我说了你就信?” 第28章 云朵也拿不准了,“那...那我该如何?” “警示我、或是回去了向沈二告一状...”那姑娘鼻间发出轻蔑地冷笑,“或者干脆告到月华庭去,让他们找人来将我打一顿,或是砍了我手。” “我为何要那样做...”云朵心中暗自惊骇,“砍、砍你的手也太...太残忍。” 她等了会儿,没等到回应,再抬头时,那姑娘已经进了屋,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僻静得吓人。 云朵撇了撇嘴,只好折返回去。 回到菡萏居时,莲香正在后院翻晒什么,今日太阳大,倒真适合晒些东西。 云朵走了上去,看见匾中之物,这回学聪明了,问道:“晒的是什么?” 莲香抬起头回她:“都些参药和精米,上回王后娘娘赏下来的,说是给姨娘做药膳好补补身子,一直放在厨房受了些潮,今儿日头正好,奴婢就拿出来晒晒...对了,姨娘刚刚去了哪里,都没看见你人。” “我刚刚...”云朵犹豫了会儿,终是没将刚刚发生的事说出来,“不过是随便走走,许是在石头后面打了盹儿,没听见你们唤我。” 莲香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声音低了几分,神秘道:“后面有条小径,姨娘可莫要擅闯。” 云朵心底一惊,看着她真切的双眼轻声问:“为何?” “这...”莲香神色有些为难,眉间收紧,“有些话本不该奴婢多嘴,可姨娘初来乍到,万一哪天就误闯了,到时只怕惹上麻烦。” 听到莲香这么说,云朵心中谜团更大,“那小径究竟通往何处,去了又会看到什么?” 她脸上神情凝重,莲香只以为将这位娇滴滴的姨娘吓着,急忙安慰道:“不是什么骇人之物,姨娘不要乱想...算了,说给姨娘听也无妨,只是莫要说出去,也别和其他人提起,连二爷跟前也最好别说。” 云朵点了点头。 莲香看了看四周,附在她耳边小声道:“那条路顺着走到底,有一座小院,里面住着江星芙。” 江星芙... 云朵心中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只觉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莲香提醒她:“是世子的原配。” 云朵大惊,一双眼瞪得浑圆,不置信地望着莲香。“她不是...” 她记得清楚,第一回 见王后时,王后曾说世子妃去了,就连沈誉也说她去年湖边夜游坠了湖。 “嘘——” 莲香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声音更轻了几分,“这本是王宫里最不得言论的秘辛,姨娘也不是外人,奴婢才斗胆敢悄悄告诉您。那江星芙还是世子妃时,人也是好的,聪明大方,处事得体,深得王后娘娘欢心,与世子恩爱有加,不到一年便生下了简儿少爷,等怀上第二胎时,却有些不对。 听说那腹中胎儿是个不祥的,星芙夫人自怀上后就萎靡不振,终日都在床上躺着,没成想过了两个月后突然就疯疯癫癫的,到后来连人也认不得,只大喊着有人要害她,世子日夜守在她身边照顾着,人也跟着消瘦下去,终有一夜累得小睡了会儿,就这么片刻功夫,星芙夫人就落到湖里了。” 云朵还记得沈誉的话,脑海中又不自觉浮现出江星芙的脸,可她记得那人神智清醒,说话也有理有据,全不见半分疯癫模样。 她不好明说已见过江星芙,改口问:“那后来呢?” “她被救上来后,孩子自然是没保住,可好歹人清醒了...只是却像换了个人,与世子情分荡然无存,又吵着要离开王宫,世子哪里舍得让她出去受苦,星芙夫人只好退求其次,选了那处僻静地方独自生活,连个丫鬟小厮也不让进。”莲香说到此处停下来,像是想到什么可怖的事,眼神惶惶,“我听人说,那小院子里半夜常常能听见婴儿啼哭呢,去年过年的时候,有喝醉的仆人不慎误入,还见着鬼魂在那处游荡...” 云朵从小就看过听过许多灵异精怪的事,对莲香的这番说辞全然不信,何况...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那江星芙定不会这么简单。 莲香心有余悸,却不忘安抚自家姨娘,拉着云朵的手安慰道:“姨娘倒不必担忧,虽说菡萏居离那地方近,但这地风水尚好,还经大师点过的,只要姨娘不往那处去,断不会有什么事的。” 云朵不知该说什么,只摇了摇头说:“我有些乏,先去睡会儿,劳烦早一些来叫我。” 莲香看她面色不佳,以为被吓住,也不好再说其他,便由她去了。 因着心里有事,云朵睡得也不太安稳,做了一连串奇怪的梦,醒来时刚到酉时末。 白日越来越长,太阳还在天边悬着,瞧着时候还尚早。 沈誉却回来了。 正独自坐在院子里一个人下棋。 云朵折回屋里,对着铜镜照了照,才再次出了门。 听到动静,沈誉回头看着她。 “二爷何时回来的?”云朵朝他欠了欠身。 “有一会儿了。”沈誉指尖摩挲着棋子,下巴动了动,“坐。” 云朵在对面坐了下来。 沈誉又问她:“会下棋吗?” 云朵看着黑白相间的棋盘摇头,“不曾学过。” 男人嗯了声,没再说别的,神情专注地盯着棋局,似乎陷入僵局。 他指节修长,漆黑的棋子被夹在两指中间,半晌迟迟不落。 第29章 他身上衣裳已换过,神清气爽的模样,没闻到什么酒味,连那股甘香的味道也没有。 犹记得他说要作东为那裴大人洗尘来着。 云朵揉了揉鼻子,不再想多余的事,兴许是被他这副认真的模样影响,不由得也看向棋盘,妄图能看出一些端倪。 又过了会儿,直到傍晚的轻风吹过来,男人才终于将手中棋子放在一处位置,抬头看向对面凝眉的人,“能看懂吗?” 云朵沮丧地摇头。 沈誉失笑,“你若不嫌闷,我哪天得空了可以教你。” “教、教我?”云朵有些不敢相信。 “你愿意的话。” 沈誉收起袖子,让端东西过来的莲香添置茶水。 他目光随便扫过,忽地停在某处,抬手把那透明的琉璃盅端过来,“有些凉,你尝尝。” 云朵好奇地盯着面前的东西,像是什么果饯和樱桃一起被捣碎了,混在雪泡里。 她拿过旁边的勺子,挖出一点尝了尝,满口浓郁的芙蓉香,夹着樱桃的酸甜。 清澈的眼睛亮起来,男人瞥见其间欣喜神色,唇角也随之微微勾起,“味道如何?” 雪泡很冰,云朵半掩着唇,点头道:“好吃。” 她眼睛眨了眨,似乎尝到别的什么,目光落回琉璃盅内,在里面找了会儿,才说:“我知道二爷昨日身上的杏花香是哪里来的了。” 虽然没寻见那些粉白花泥,可她最熟悉这味道。 沈誉笑意漫延进眼底,“昨日回来有些迟了,来不及拿过来,今日正好,天气也暖和。” 男人脸上鲜少有这样深的笑容,云朵蓦地红了脸,忙不跌地低着头继续尝盅里的饮子。 过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好奇地抬起头来问:“只是现在这个时节,哪里还有杏花呢?” “前两天和程绪去了北边一趟,那边季节稍晚一些,刚好开着。早听人说扬城盛产金杏,如今果实尚早,若能尝尝杏花蜜也不错。”沈誉看着她沾着蜜的唇,“你身子不好,这些冷物别吃多了。” 云朵依依不舍地放下勺子,舔了舔唇角,脸颊仍红扑扑的说:“二爷有心了。” 沈誉指尖动了动,将视线移开,又想到什么,“对了,回来时碰巧遇上信使。” 他抬起一只手,在袖子里摸了摸,找出一只信封递过来,“你家里寄来的,我猜你也一定思念娘亲了罢。” “娘亲给我写了信?” 云朵抬起眸子,期待地将信接到手上。 才刚看清信上落款,一张脸登时煞白。 是云夫人寄来的。 第18章 这阵子过得太安逸,连自己的身份也忘了。如今收到这薄薄信纸,仿佛又能听见嫁人前云夫人说的那些话,一声声一句句恍惚间又响在耳边,字字利如尖刺,扎得连呼吸也疼。 沈誉就坐在对面,不动声色地将面前的人打量一番。 自将信递过去后,这人便一副丧魂失魄的模样,仿佛手上握着的不是信纸,更像是什么夺命的生死簿。 他单薄的眼皮轻轻抬起,一抹疑虑转瞬即逝,淡淡盯着那双难掩颤抖的手,声音淡了几分道:“怎么了?” 云朵只觉得手上握着千斤重的东西,压得她连头也抬不起来,好一会儿才勉强发出声音。 “无、无事...” 男人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 简单的动作却惊得云朵一抖,急忙将那信封捂在胸口。 沈誉觉得有些好笑,“我若想看早在拿给你前便看了。” 云朵指尖收紧,脸上红白交加,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她害怕自己不小心就泄露了身份,更不知晓该如何做到答应云夫人的事。 心底越想越急,转瞬间眼中竟是蓄起了泪。 这让云朵更加慌张,不过是收了封信就哭起来,沈誉看见不是更让人生疑。 “是我疏忽,竟忘了你独自嫁过来,王宫里又无亲无故,才让你这般思念云夫人。” 男人的声音意外的温和,细听还带着浅浅的安抚,“这样,下个月正逢母后进山斋沐,到那时我带你回趟娘家如何?想来我的确该去看看你爹娘的。” 云朵极力忍耐着,才没让眼泪落下,只是一双睫羽到底还是浸湿,小小的一簇粘在一起,看起来分外可怜。 她小心地吸了吸鼻子,顺着沈誉的话回道:“多谢二爷体恤...” 男人突起的喉结滚了滚,目光难得游移不定,像在考量什么。 过了会儿,又摸出个什么东西伸手递过来。 云朵抬眼。 是一块手帕。 沈誉抿了抿唇,说:“擦一擦眼泪...还有嘴角的果泥。” 话音刚落,原本还在思念之情伤怀的人瞬间便只剩下羞赧。 云朵飞快地抬起手,用指尖掩在嘴角。 男人歪了歪脑袋,“这边。” “...” 云朵一张脸臊得通红,伸出手接过帕子。 柔软的,还带着淡淡的余温。 她方才究竟是怎样一副荒唐模样。 一想到此处,云朵就忍不住用帕子将半张脸都遮住。 沈誉轻咳了声,站起身道:“我有些饿了,去看看饭好了没。”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男人的衣角也消失不见,云朵才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拆开。 第30章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 云夫人再次提起她的身世,直言自己不计前嫌,将她们母女二人接了回来,还许了她这样的好人家,又说起阿玉兰近来治病吃药花了许多钱,警惕她不该忘本,得趁早报恩才对。 云老爷膝下只有一子,偏云府的长公子是个不成气的,连考了几年的功名也未中举,云老爷花了重金找了好些关系才为其谋了个半大的差事。却没想云老爷一贬,云公子也跟着贬到了边境苦寒之地。万幸的是,当差的地方正好也在绥地。 云朵自然明白云夫人的用意,只是... 她和沈誉半分亲密也无,连仅有那几回牵手也都是逢场作戏,又该如何像云夫人信上说的去吹那枕边风? 莲香从屋里出来叫她,饭做好了。 云朵急忙将信纸收起来,却不知该藏在何处,迟疑了会儿,索性塞在胸口单薄的衣襟里。 因为提前交待过,晚饭做得还算清淡,却毫不含混,连瑶柱羹里的豆腐也比平日里的嫩了些。 莲香在桌边站着,用筷子一点一点将夹在藕间的葱花捡出来。 云朵也不知道那道菜是怎么做出来的,是莲藕和一种茭混在一起清炖,再腌在捣碎的水晶脍里,嫩白间夹着点点葱绿,不单品相好看,吃起来也绵软爽口。 看莲香挑得认真,料想沈誉应该是喜欢的。 果然,没过一会儿,剔好的藕就进了沈誉的碗里,男人没说什么,默默地吃了。 目光微微一瞥,和她探究的视线对上。 云朵咬了咬唇,问道:“二爷既然不喜欢葱,怎么还要放?” 厨房的人该知道他偏好的才对。 沈誉还没说话,莲香倒先替他答了。“二爷的确不爱吃葱,却不能少了葱味,菜里能放葱,吃进嘴里的,却沾不得一点葱...奴婢到现在也不懂他这是什么歪理呢,只好每回都将这些葱段一点一点捡出来。” 云朵细细品了番她这话,觉得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似懂非懂地小口吃饭。 沈誉解释道:“若是看不见,就能当菜里没有放葱,勉勉强强地就吃得下了。” 云朵更糊涂了。 看不见,舌头不是还能尝出来? 但她没继续问,只是不自觉地放下筷子,似是在下什么决心般踌躇地坐在桌前。 沈誉不动声色地继续喝汤,像是没发现她的异样。 终于,身边的人总算动了。 云朵抬起头,望着站在一侧的莲香,声音高了几分道:“让我来试试?” 男人执勺的动作顿了下,又很快恢复如常。 倒是莲香怔在原地,“姨娘说的是...?” 云朵不敢去看沈誉的脸,只是梗着脖子道:“你去忙你的,挑葱的事就交给我好了。” “啊?” 莲香还呆着,不明白姨娘为什么要抢她这丫鬟的活计。 倒是沈誉难得的有些急,手指叩了叩桌面,提醒道:“没听明白?忙你的去。” 莲香这才恍然,忙笑起来,“知道了知道了,奴婢这就走。” 她说着便将碗筷拿到云朵面前,“二爷除了不爱吃葱,甜的不怎么吃、咸了也不吃,也不喜欢吃那些品相不好的,煮太烂的也不行,还有带梗的也不吃,能吃一些辣,菜里却不能有辣椒皮,其余倒还好,哦,还有——” “行了行了。”沈誉有些不耐烦,“等我明日重新找个丫鬟来把你换了,你再详细交待也不迟。” 莲香这才停住话,瞧了瞧桌边坐着的两人笑着退下了。 屋内又静下来,云朵脸上的红晕却迟迟未消退。她连头也不敢抬起来,只是低头默默地将绿色葱花一点点挑出来。 沈誉觉得手上有些空,指节僵硬地动了动,才想起来去拿筷子,等握在手上时又迟迟未落筷,撑在桌上停着。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压低了些,道:“倒没像莲香说的那般挑剔。” 话刚说完,面前的瓷碟里却多了一块去了皮的虾。 云朵耳根红得滴血,又将去了葱的藕丁放进他碗中,小声说:“我都记下来了。” 男人迟迟没开口。 视线落在云朵脸上,停了会儿地,才重新动了筷子。 云朵能感受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脸上,却不敢抬眸去确认,只得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慌张。 沈誉的心情似乎不错,若是她现在开口,会不会答应帮忙,不过是给云家公子调得近些,应该不会太难罢? 可是... 云朵动了动唇,却说不出口。 在沈誉身边也算呆了这么久,也不止一回听到他说起对那些朝堂正事不感兴趣,也不愿牵扯公务,就算自己跪下来求他,就会冒然插手么? 何况她和沈誉非亲非故,仅凭她这突然的讨好,就真能让答应下来? 且不说会否同意,即便他应下来了,料想这事也会很快被世子知道,说不定还会传到王后那里,万一再被大王知晓,到时候...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直将下唇咬得发白,也开不了口。 “好了。”正沉思着,就听见沈誉再次开口,“碗里快装不下了。” 声音很轻,似乎是带着笑说的。 云朵停下来,怯怯地抬了抬眼。 沈誉眼底果然噙着淡淡笑意,浅浅地盯着她说:“不用管我,你自己吃,一会儿凉了。” 第31章 身边的人却迟迟未动。 “怎么?”男人眉头舒展,“还是说我该礼尚往来,也给你挑一挑菜?” 云朵哪里敢让他给自己夹菜,手忙脚乱地将碗筷移到一边,去拾自己的筷子。 偏她眼下心事重重,指尖才一碰,筷子就落到了地上。 正要弯腰去捡,一只手及时握住手腕。 男人及时收回,取了双新的过来,“用这个。” 云朵接过筷子,目光停在被抓得轻微皱起的袖子上。 一碗汤忽然落在面前,成功转移了视线。 “这汤还不错。”沈誉收回手,用帕子擦着指尖的湿润,“你先前吃了凉的,正好暖一暖胃。” 强烈的不安与愧疚之情油然而生,云朵只觉喉头又酸又堵,急忙低头端起碗,抿了一小口才说:“多谢二爷...” 沈誉神色已恢复如常,并未再主动开口,两人便沉默地吃完了饭。 云朵觉得有些奇怪,男人分明是受用的,怎么到一半又缄默不语。 莲香收拾好碗筷,见她脸上仍红红的,不知想到了什么,凑过来问沈誉:“二爷什么时候歇下?奴婢已将热水准备好了。” 沈誉挑了挑眉:“这么早备什么热水?” 莲香没说话,只幽幽地看着他。 男人不由得苦笑,“我得先消消食,你问问姨娘。” 云朵就站在旁边,闻言接道:“我也不急。” 莲香只好作罢:“那奴婢先去退下了,一会儿二爷困了姨娘再来叫我。” 说完便退出去了。 沈誉站在衣柜前,将身上的外袍脱了。 兴许是天气热起来的原因,晚饭吃得他出了层薄汗。 云朵坐在一边看书,余光瞥见他动作,连忙跟过来给他脱衣服,又取了湿润的布巾给他擦汗。 男人的温度偏高,即便隔着冷的布料,也能感受到其间的炙热。 那股热气烫得云朵指节发颤,却还是认真地动作着。 天色早已暗下来,屋子里挑着灯,烛火偶尔闪烁,男人的影子被放大,将她完全罩住。 擦完脖间的汗,云朵又把布巾翻过来给男人擦手。 那只手却反客为主地接过来。 光线被挡了大半,沈誉垂眸看着陷在阴影里的人,沉沉道:“你无需勉强自己。” 云朵神情懵懂,显然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男人正要解释,刚出去没一会儿的莲香又折返回来,手里还端着什么东西,“二爷什么时候买了这么多衣裳?哎...好像是先前让人做的那批,奴婢前些天还说呢,怎么还没送来...” 云朵转过脸,果然看见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好几套衣裳。颜色鲜丽,是上好的料子。 沈誉已到了桌边,将手上布巾随手递给莲香,伸手碰了碰那些布料,说:“动作忒慢,昨日催了催,今天就送来了。” 他声音没什么起伏,也听不出情绪,云朵却莫名觉得他并不怎么高兴。 莲香却很开心,翻了翻那些绸缎,从里面选了套比在云朵身上,“二爷待姨娘真真上心!” 云朵没心思去看新衣裳,一双眸子还定在沈誉的背影上。 男人早已收回手,负在身后,嗓音更沉了几分道:“以后再有人送什么不要的衣裳来,只管扔了便是,王宫哪里就能寒酸到那般田地了。” 他说完头也没回地就走了。 莲香还在说什么话,云朵一个字也没听清,只是睫毛抖了抖,泪水转瞬便打湿了眼眶。 第19章 自那过后,云朵足有半个月都没见着沈誉。 她曾辗转问过莲香,但不知莲香是有意隐瞒还是真的不知道,每回都说不清楚沈誉的行踪。 便只得作罢。 日子一天天越来越热起来,池塘里的水浅了不少,连叶片也没之前绿,晌午时更是蔫作一团只得等到傍晚时分才有荷花脱水而出。 转眼天就要黑了,总算凉快了些,云朵也终于走出小院,坐在石头上望着荷叶被晒得焦黄的卷边。 又熬过了一天,沈誉还是没来。 或许他不会来了。 不过是强行纳的偏房,即便一回不来,又有什么人能将他奈何?何况自己还妄图从他身上捞些好处。 若自己是沈誉,应当也不会再来了。 倘若一开始就不曾来过倒也好。 偏偏... 云朵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故事。 说有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终日盼着天子召临,却连个宫人也没等来,日复一日地枯坐在冷宫门口,最后变成了痴鬼,在幽深的院墙内游荡。 云朵盯着身下坐着的石头,这里没有又高又深的院墙,倒是脚下的池水尚渊,若是哪天她也变成了痴鬼,兴许会困在这塘中罢。 到了那时,只怕沈誉连垂钓的乐子也没了。 眼泪啪嗒啪嗒地直往下落,云朵急忙背过身去。 池塘里荷花开得正好,岂能让她这副样子煞了风景。 她偷偷地哭了好一会儿,才总算好过一点儿。 晚风吹得荷叶簌簌地响,不远处,能看到一个急切的身影小跑着过来。 云朵抬起手绢将眼睛又擦了擦,深深吸了口气才站起来。 莲香正好到了跟前,呼吸还有些不稳道:“王后娘娘派人来请姨娘过去呢。” 第32章 “王后娘娘?” 云朵愣住,王后怎会突然叫她。 莲香点点头,将她搀着往院里带,“姨娘快别发呆了,快回屋里奴婢给您换身衣裳就过去罢。” 云朵心底没来由地发慌,她没等来沈誉,却先等来了王后。 来不及细想,只能急匆匆地去换衣裳。 犹记得上回来月华庭时,还是热热闹闹,眼下却没见着什么人。 厅堂里静得怖人,云朵跪坐着等了半晌,才有个丫鬟过来。 是上回见过的,云朵还记得她的名字,叫念萝。 念萝把她扶起来,说:“娘娘今日有些累,方才小睡了会儿,让我来请姨娘进去。” 云朵朝她道了谢,才恭敬地跟在后面走。 王后的寝殿内也只点了几根蜡烛,光线昏昏沉沉,看得不太明朗。 念萝把人带到榻前,过去在王后身边附耳说了什么便退了。 等了会儿,才听见榻上的人说:“你过来。” 云朵挪动脚,往前走了两步就要跪下来行礼。 一只手抬起来,“不必行这些虚礼,来我身边坐着。” 云朵脑中混沌一片,只好再往前几步,坐在榻前的垫子上。 王后脸上未施粉黛,看起来比先前要亲切几分,垂眸将面前的人打量一番才说:“怎么才半个多月没见着你,下巴又尖了?莲香这妮子,莫不是将我给的那个药膳偷偷拿去卖了不成?” 云朵知她并非真的关心自己,便只默默听着。 果然,王后没等云朵回复又继续道:“前儿誉儿寄信回来,说已在路上了,这回多亏了你兄长帮忙,他那差事才顺利办好,这会儿已在路上了。” “兄长?”云朵只觉这两个字极陌生,很快便反应过来说的是云大公子,心底不由得一紧,“二爷他...” “果然成了大人了做事就认真许多,以往我只苦口婆心地劝他半个字也听不进去,还以为得等他娶了妻才会收敛,没想到他竟能为了你走上正途,我果然没看错人。” 王后说到着停下来,伸出指尖抬起面前的人的下巴,看着那张我见犹怜的脸,露出慈祥的笑,说:“往后还需你多上心,再劝劝他,这马上就要及冠的人了,少与那些二世祖厮混,成什么体统。” 云朵心如擂鼓,连呼吸也不敢用力,惶惶点头道:“妾定劳记母后所言。” 王后松开手,又靠回床头,懒懒道:“明日我就要去天露山斋沐,这男儿在外闯荡,少不得我们这些女人家担心,所以我常常去那道观里为了他们父子祈福,刚好你来了,一会儿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便同我一起去。” 云朵睫毛颤了颤,不敢多说什么,只好应下来。 王后交待完便说乏了,侧过身躺着没什么动静。 寝殿内悄无声息,云朵抬眸望着她平稳起伏的背影,不知道要不要离开。 又等了好一会儿,念萝才过来小心将她扶起来,一路引着直到出了月华庭才轻声道:“王后娘娘卯正就要启程,还请姨娘明日起早些。” 云朵点点头,朝她欠了欠身道:“多谢姑娘。” 念萝饶有兴致地瞧了瞧她,才回了礼转身离去。 四下里黑乎乎的,云朵没怎么来过这边,在楼下转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莲香,说了明日要去天露山的事。 莲香看起来很高兴,“王后娘娘这是喜欢姨娘你呢。” 云朵歪着头,“喜欢我?” 依方才王后说的那些话,沈誉这些天约摸是在外办事去了,还带着她的兄长云霆。 而王后虽明面是在夸奖,实则是敲打。 她不过是个妾室,却让沈誉为了她那兄长甘心做那些平日里最烦的事。 莲香看她眉头紧锁,以为她不信,又说:“姨娘有所不知,往年随同王后去斋沐的,都是温夫人、宋妈妈和星芙夫人这些身边人,若不是喜欢,岂会带着姨娘去天露山?” 云朵心中顾虑却分毫没消减,眼下更关心的是别的事。 一直在边境驻守的云霆怎会突然和沈誉一起? 她那天明明没有开口。 难道说,沈誉猜到了她那日所图为何,所以他那时才说了那句话。 沈誉...是怎么看她的? 云府为了攀高枝的手段,心不甘情不愿地进了王宫,却又要为了兄长强颜欢笑地讨好奉承。 ... 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夜,才过寅时,云朵就起来了。 莲香已将行礼都备好,将她送到月华庭,担忧道:“姨娘昨夜都没睡好,那山上不比家里,只怕得受不少苦。” 云朵勉强笑了笑,“不碍事的。” 以前在扬城时,为了进城卖东西,她起得比现在还早。 莲香看着她眼底的青色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叮嘱道:“王后娘娘喜欢乖巧听话,姨娘到时候机灵些,自然能让她开心。” 云朵点点头,转身进了月华庭。 王后却不在殿内,念萝过来说:“王后娘娘已出发了,走前还吩咐我告诉姨娘不必着急,在后头慢慢跟上来便是。” 云朵神情诧异,“姑娘不是说卯正时刻...” 这会儿才刚到卯时。 念萝笑着说:“的确说的卯正,可娘娘的想法岂是咱们能猜的,她夜里醒得早,才过寅时就出发了。” 第33章 云朵无奈,只好赶紧上了马车。 路上颠簸了半日才停下。 有人过来敲车门,说是到了。 云朵脸上一片苍白,强忍着不适下车。 周围全不见人烟,郁郁葱葱的都是崇山峻岭,有嬷嬷上前来搀着她,说前方马车行不了,只能自己走。 在马车里晃了大半天,能走走也好。云朵便没说什么,只是才走了不到半柱香的时辰,脚下步子就越来越吃力。 还以为自己体力尚佳,却没想到才过了一个月,就这样虚浮。 她不得不停下来歇息,可停的次数多了,嬷嬷便过来劝道:“山上天黑得早,若再多歇几回,只怕天黑前到了不了。” 云朵只好撑着起来,拖着步子爬山。 好在转过最后一个弯后终于能看见山门,云朵得以长抒口气,咬牙到了山顶。 道观不算太大,天色已晚,没见着什么香客,但从铜鼎的香灰能看出平日香火应该很好。 嬷嬷和观门口的道士说了会话,才过来将云朵接进去,领到一处吃饭。 尽管斋饭很是清淡,连油水也看不见。云朵饿了一天,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饭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她累得没有多余的力气,等到屋子里终于只剩自己一人,才瘫软地倒在床上。 房间很小,和在扬城时与娘亲住的地方差不多大,被子也单薄,全不似王宫里的锦缎,但云朵却从这简陋的屋子里品出一些亲切。 她原本过的,就是这样艰苦的生活,只是眼下却没有娘亲。 还多了一份牵挂... 脑海里又浮现出某个身影,将她的思绪搅散,连才平复不久的心跳也乱了节奏。 王后说他已在回去的路上了,若是他回了王宫,还会去菡萏居吗? 若是去了,会不会问起自己现在在何处? 上次他说趁王后斋沐时要带自己回云府呢,不知道还记不记得。 不过应该也不会去了罢... 想着想着,云朵便睡着了。 她太累,走了一下午,手脚连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被子也懒得盖。 等终于被冻醒时,天已经黑了。 山里夜间冷,路上又出了许多汗,被凉风一拂,连背脊都瑟瑟发抖。 云朵摸着黑找到蜡烛点亮,总算想起来身处何处。 奇怪的是,竟没有人来叫她,她该去向王后请安才是。 道观里静得吓人,云朵脑中登时想起许多以前看过的故事,连步子也迈得小心翼翼。 幸好走了两步便看见领她过来的嬷嬷。 嬷嬷也看见她,急切地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烛台道:“正说来请姨娘呢,二爷也在,里面热闹着呢。” 云朵怔在原地,不可思议道:“二、二爷也来了?” 嬷嬷点点头:“刚到不久,正和娘娘说话呢。” 心跳不由自主地快起来,云朵抬手摸着脸颊,她出来的急,也没想过照照镜子,白天出了那么多汗,指不定脸上多狼狈。 嬷嬷看着她笑了笑,“姨娘快走罢。” 云朵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嬷嬷身后走。 转过两间别院,就到了王后住的地方。 室内蜡烛挑得亮,隔着老远都能看到灯影绰绰,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欢声笑语从里面传出来。 之前一起去月华庭时,沈誉三言两语便惹得王后一干人忍俊不禁,想必眼下也是说了什么才逗得满堂大笑。 云朵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忍不住弯起来,连带着脚下步子也快了些。 声音越来越近,总算能清楚听到王后的声音。 她嗓音里带着笑,“我就说,这孩子总算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你们偏不信,这不才听说人摔了就赶紧跟了过来。” 另一个声音回她:“索性是没什么大碍,不然只怕他也得跟着摔一跤才是。” 是温夫人的声音。 屋子里又是一通笑。 云朵来不及细想他们说的是什么,谁又摔了一跤,就被嬷嬷领着进去。 “老身猜姨娘累了就没着急去请,没想到才走到一半正好碰见她来了。” 屋内说笑声短暂地停了下来,云朵能感受到里面的人投来的目光。 她脸上含着笑,款款走进光里,一眼便看到许久未见的沈誉。 还有站在沈誉旁边的裴宁宁。 第20章 屋子不算大,被蜡烛照得亮堂堂,一眼就能看清全貌。 沈誉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身上衣衫有些脏,靴子上也沾了不少泥,风尘仆仆的样子。 他静静地立在原地,似乎没打算动作。 云朵心底一沉,上前两步先是朝着正位上坐着的王后行礼,又拜过随行的温夫人等,最后才转向站在一起的二人。 不等她欠身,裴宁宁先伸出手来拦住,“我如今是修行之人,姨娘不必多礼。” 云朵顿了顿,便只朝她点了点头,随后再转向沈誉,轻声唤了句二爷。 沈誉神色如常,淡淡地嗯了声。 “正说到你呢,就来了。”一旁的温夫人忽然开口,“你仪态学得好,正好教一教宁宁,瞧瞧她这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成什么样子。” 她这样说着,引得旁人低声笑起来。 裴宁宁嘴角撅了撅,嗔道:“温夫人尽管取笑,若我能有姨娘半分娴静,爹爹也不会将我送到山里终日念经打坐了。” 第34章 温夫人无可奈何地笑着摇头,“你看看她,不久就要出阁的人了...” “什么出阁,温夫人就爱取笑会。”裴宁宁笑着出声打断,又看向云朵,“不过话说回来,姨娘的确仪态端庄,又是个美人,一举一动间,真真惹人呢。” 云朵没回话,低着头听着裴宁宁揶揄自己的话,也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 她嫁过来前也不懂什么仪态,是云夫人专门请人来教的。教她那嬷嬷甚是严格,常常拿柄戒尺站在旁盯着。若是稍有差错就要惩戒,还专找看不见的地方。有段日子云朵手腕脚腕上都是青的红的印子,连做出摊的小车也推不动。 蓦然忆起那些事,云朵只觉那些疼又落在身上,冷不丁地瑟缩了下。 一直缄默的沈誉忽然掸了掸身上的长袍。 动静有些大,惹得裴宁宁往旁边一退,嫌弃道:“得仔细些,莫将你身上那些泥灰洒过来。我这身可是难得穿一回,专程来见王后娘娘的。” 云朵不懂道袍,视线从沈誉的袖口移向裴宁宁。 只瞧见她今日穿的极素净,与先前见时没什么区别,但听她所言那身衣服却是极珍重的。 “大小姐是得离我远些...”沈誉面上没什么起伏,当真往后退了两步,“我回来路上又四处窜过,还在地上打过滚,这身上不止沾了泥灰,说不定还有那些什么鸟虫屎粪的,万一弄碰到你一点儿,不知得记到哪一年...” 裴宁宁歪着头睨他,“你少污蔑我,三年前你害我落水的事我可是已原谅过你了。” 沈誉提醒道:“方才是谁在说我送的生辰礼这不好那不对的?” “本来就不对,我如今已是清修之人,那些胭脂水粉已许久没用过,先前也跟你说了。”裴宁宁哼了声,转身看向主座的王后,“娘娘有所不知,他送的那些我用不上不说,就算要用,也是不会多看一眼那些俗物的。” 虽是埋怨的话,王后却听得开怀,伸出手示意她到跟前坐下,笑着道:“他成日里跟着那些二世祖胡混,哪里能懂女儿家的心思,等以后你耐心些教教他。” 温夫人也附和起来,屋子里几个长辈一言一语间,将裴宁宁脸上说得红红的,害羞地别到一边不说话。 云朵垂着头还定在原地。 她今日走了许多路,睡一觉醒来时还不觉得,现下却开始觉出阵阵酸痛来,自足底一直蔓延至腿根,尤其大腿处最甚,被山间的冷风一吹,犹如针扎般密密麻麻的疼一路攀到心底。 她想坐下来,可屋子里椅子不多,王后等人坐了后,就剩了一只,沈誉还站着,又哪里能轮到她。 也许她该一直在床上睡着的。 沈誉却没回椅子上坐下,反倒行至王后面前道:“这两日奔波实在太累,就不扰母后兴致,我先退了。” 裴宁宁先抬起头看过来。 还未说话,温夫人先替她问了,“不是才到,娘娘许久没见你,明日就要闭关,你趁现在与她多说会话再走。” 王后倒是摆摆手,“和我这老婆子有什么好说的,就随他去罢。” 温夫人只好作罢。 裴宁宁又接着道:“先去将你那身脏袍子换了,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叫花子呢。” 其余人又说了什么,云朵没听清,只是视线跟在沈誉身上。 他退了,自己是不是还要留在这里也不知道。 好在男人经过身边时停下来,说:“你来帮我洗漱。” 声音不算大,刚好能让屋子里的人听见。 云朵如蒙大赦,向王后行了礼便急匆匆地跟着出了屋子。 方才只觉腿疼,没想到这会儿走起路上更是要人命。 来时不过短短的几条弯路,眼下却如履刀尖,才走几步就疼得直抽气。 前方已看不见沈誉的身影,云朵停在转角,一只手扶着石柱,另一只手还得提着灯笼,待缓和一些后才再度跟上去。 道观不比王宫通明,进了后殿后,四周都黑漆漆的,更显森然。她又是头回来,一下子便迷了方向。 脑海里不自觉地又想起以前看过的那些鬼怪故事,分明是空无一人的长廊,刹时间却仿佛被什么挤满了... 耳边呼啸而过森冷的穿堂风,灯罩里的烛火明灭闪烁,堪堪没被熄灭。 莫大的恐惧迅速席卷一颗心,云朵怔怔地停在原地,再没心思去管双腿的疼,提高灯笼一点点往前探。 可往左不是,往右也不像。 她该出声喊一喊沈誉的,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带着浓厚的鼻音。 “怎么停在这里?” 即将陷入绝望之境时,身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紧接着,熟悉的甘松香气被风吹进鼻腔。 云朵猛然回头,沈誉就站在身边,手上提着另一盏和自己一样的灯笼。 悬在心上的大石头终于落下来。 “二、二爷...” 沈誉目光难得明显地在她身上打量过一番,眉头轻轻蹙起,道:“这边路不好走,若是迷路了不好找,跟紧我。” 云朵点头,有些发颤的手握紧了灯笼。 一只手伸了过来,“我来。” 云朵抬眸,昏暗中和沈誉目光相接。 男人不等她回答,先一步接过灯笼,和自己手上的并在一起。 第35章 光团变得小了一些,却将两人更亮的簇拥在一处。 “六清观自建观以来已逾千年,的确陈旧了些,灵气却是十足的。”沈誉垂眸,看向身边还有些惶惶不安的人笑了下,“不必害怕。” 云朵呼吸已平稳了许多,嘴唇仍轻轻咬着。 沈誉瞥了眼她绞在一起的手指,又解释道:“方才我心里在想事,便没注意你在身后跟丢了,并非故意将你扔下。” 男人的步子变慢了,云朵即便走路时还是疼,却不像先前那些又急又快。 她也能分出一点心,抬头用目光描摹着他侧脸的轮廓。 还是有些变化的。 不过半个月,下颌的线条更凌厉了些。不说话时紧绷着,像是山门石壁上的雕刻。 沈誉眉间舒展,似乎还噙着浅浅笑意,不经意地瞥过来,将那偷瞧的目光捉在半空。 他唇角微微弯了弯,大方看向身边的人问道:“山路不好走,你今日就是这样上来的?” “是。” 云朵低着头,认真盯着脚下的青石板路。 男人手略微抬高一些,“莲香没来过,估计也不懂这些,以后再来最好穿些轻便的,今日天气还不错,若是遇上下雨天,你这一身只怕是不能看了。” 云朵脸上热起来。 她今日穿的正是沈誉派人给她做的裙子,这裙子她甚喜欢,来时也没想过山路如此坎坷,眼下不单沾了泥,连一双靴子都分不清原来的颜色。 早知道会在这里看见沈誉,就不穿了... 路不算远,有沈誉带着,不多时就回到了先前住的那间屋子。 这间院子拢共三间屋子,但除了这间似乎没再住别人。 云朵不知所措地看见男人关上门。 这间屋子不像菡萏居有另外的矮榻,除了一张床,就只剩了一张桌子... 沈誉倒是跟没事人一样,将蜡烛的火换到灯盏里,整间屋子瞬间亮了起来。 很快就有敲门声响在外面。 云朵上前开门,来者是个小厮,手上端着一盆热水,热切地问:“二爷要不要沐浴?若要洗,小人这就去打水来。” 沈誉坐在桌边,一条腿起来踩在椅子上,是他平常的模样,漫不经心道:“今日太累,明天再说。” “好勒,那小的便将热水放下。”那小厮说着将热水端到一边的架子上摆好,转头看向云朵,“若有别的需要姨娘只管来唤一声,小人就在院子外候着。” 云朵看了看沈誉,点点头,才将那小厮送走。 屋里重新静下来,连外面的风声也再听不见。 云朵停在原地思忖了会儿,才走向床铺间。 果然,不过离开这一会儿,床上便多了个包袱。 不用看也知道是沈誉的。 包袱里面只装了一套换洗的衣服,云朵取出来,又拿了干净的布巾浸入热水里。 沈誉已经站了起来,神情专注,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云朵犹豫了会儿,默默上前,轻柔地给他脱下系在腰间的帛带。 是有些硬的皮,上面还留着淡淡余温。 将腰带对折好放到一边,又去解男人腰侧的襟扣。 伴随着襟扣的解开,那股隐约的甘松也越来越明显。 沈誉大概最近的确劳苦奔波,连领口处也染上土色,随着喉咙处吞咽的动作上下起伏。 云朵整张脸都被烧红,手指微微发颤,尽量忽略他喉结处的滚烫,一点点松开复杂的领口。 一只温热的手忽然覆了上来。 云朵身形一颤,却没将手移开,只是怯怯地抬眸,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男人拉开她的手,嗓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沙哑,“我自己来。” 才刚松开,那只柔弱无骨的手竟是折返,再次移到领口处,继续解着繁复的扣子。 沈誉拧着眉,眼底升起一股诧异。 喉结起伏的弧度更大,他正要说话,却先一步看见面前的人开口。 云朵耳尖红红的,绯色一直延伸到脖颈深长。 她低着头,轻声道:“我...我没有勉强自己。” 第21章 烛光影影绰绰,将靠在一起的两个影子拉大。 万籁俱寂,只偶尔能听到烛芯炸起的清脆声响,丝毫不能将剧烈的心跳声掩盖。 云朵不知了多大的力气才没让双腿瘫软在地,好在手下的扣子总算全都解开,她不必再顶着男人灼人的目光。 缓缓退下男人的外袍,中衣柔软光滑的绸缎下,是宽阔的胸膛。 即使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贲张的起伏,汩汩散发着炙热,混着甘松淡淡的味道。 云朵有些后悔,莫大的羞耻将她整个人都烧得沸腾。可已经做了,怎么能半途退缩。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将男人的外袍抱到一边放下,准备去脱单薄的中衣。 男人再度制止住她的动作。 沈誉握住她的手腕,连嗓音也明显地压抑,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再开口时,仍是那句话。 “我自己来。” 他力度有些大,云朵手腕被捏得有些疼。 终于是松开了男人身上的中衣。 沈誉适时松开手,径直越过面前的人走向角落的梳洗架子。 云朵不敢回头,干脆闭上眼睛。 第36章 可一闭上眼睛,耳边却能更清楚地听到细碎的布料声,和水流搅动的声音。 她怔怔地杵在原地,像个木偶般动也不动,连呼吸也只敢小心翼翼,唯恐让身后的人发觉自己的存在。 不多时,身后又传来门打开的声音,沈誉停在门边,朝着院门口轻唤了声,将先前那小厮叫到跟前。 细声说了几句话后,小厮手脚利落地端着水走了。 房门关上,把凄楚的穿堂风隔绝在门外。 沈誉回到桌边坐下来,顺手拿起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指尖拈着茶杯却没喝。 他的头发已经放下来,满头青丝如瀑般倾泻而下,将大半张脸都遮住,显得整个人也柔和许多。 云朵有些手足无措,将自己陷进阴影里,偷偷望着烛光映着他的脸。 即便在菡萏居时,沈誉也鲜少有这样放松的姿态。衣衫松垮地穿在身上,露出大片锁骨,又狡猾地藏进阴影中,随着他指尖转动的动作偶尔探出一小片,再被发丝吞没。 他似乎心中积了许多事,半垂着眼眸,视线并未落在实处,想到某处时才靠着椅背,将杯中冷茶饮尽。 敲门声再次响起,将两人的思绪都唤回。 云朵打开门,还是那个小厮,手上提了半桶热水,汩汩往外冒着热汽,另只手上又拿着什么东西。 待他进屋后,才看清他拿的是些治伤的药。 云朵猛然看向桌边坐着的男人。 沈誉放下茶杯,一只手在身上摸了摸,找出一只戒圈。 小厮得了赏,欢喜地退了。 云朵几步走近,忍不住再次上下打量了番眼前的人。 沈誉身上并未看出哪里受伤的痕迹。 正要开口问,却见男人将那小罐子递了过来。 “这药膏抹在腿上,明日起来酸痛就能好许多。” 云朵没说话,只是盯着他手上的东西。 沈誉摸了摸鼻子,接着道:“回来路上看你走路的样子,料想你定是腿疼得紧,就让人找了找,不过是我上回用过的,你不嫌弃就拿去。” 面前的人还是没动作。 男人失笑,“怎么了?很疼?” 云朵眼眶红红的,喃喃开口道:“二爷这些天去哪里了?” 沈誉的手顿在半空,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 云朵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什么,神情慌乱地来。 沈誉要去什么地方做什么,哪里是她能过问的。 她想试着辩解,嘴唇张了张,却支支吾吾地说不明白。 她就是…太想知晓。 男人倒没愠怒,收回手搭在膝盖上,回道:“王兄先前在城西的事没弄完,就让我去处理。” 云朵脑中嗡嗡一团,原来是在城西么... 还以为不在王城。 “那是个极难应付的商贾一族,我最不擅长与人交际,这时有人向我引荐了你兄长,的确是个能言善辩之人,这回多亏了他在。” 沈誉似乎想到什么,眉梢挑了挑,“这样的谋士驻在边塞未免屈才,我便向王兄说了此事,王兄也应允将他调回来,以后你们兄妹二人若想见面,也方便。” 提起云霆,云朵刚提起的一颗心瞬时沉到谷底。男人说得云淡风轻,可她也不算太傻,就算不知其中曲折也该明白王后的警醒。 只是…沈誉当真是因为她才去做那些事的么? 她想不透,但还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怎么又不说话?”男人抬眸望着她又红又白的脸,“若是太累就歇了罢,我且坐一会儿不用理会。” 面前的人没动,仍站在那里。紧紧咬着下唇,似乎再用力一些,那层薄薄的肌肤就会被贝齿咬破。 沈誉能看到她眸中闪烁的泪光。 他大概能猜到这人为何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指间收紧,堪堪没将杯子捏碎,沉沉道:“你不必心怀愧疚,我做这些,也没有勉强自己。” 云朵鼻子一酸,头埋得更低,重重地吸了吸鼻子,才转身走向床榻。 包袱里还有些别的东西,云朵看了眼屋内,打算整理起来放在一旁的柜子里。 手才一碰,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沉闷的一声响。 是个比手掌略大一些的盒子,上好的梨花木做的,上面刻着栩栩如生的花鸟,盒子底下镌刻着造办坊三个字。 这么一个精细的盒子,放在朴素的行囊里分外惹眼,想来该是极珍贵的东西。 借着光线,云朵仔细翻看一遍,好在并未摔坏。 正要放回包裹里,却听见男人开口。 “打开看看。” 云朵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得到沈誉肯定的目光后才懵懂地打开盒子。 熠熠光泽从光滑的丝绸绢布里闪烁而出,即便是昏暗的床帷间,也一眼就被其间耀眼的光芒吸引。 “这...”云朵没见过这么贵重的东西,一时间只觉手中捧了千金般重,愣怔转身看着沈誉。 男人起身走了过来,接过她手中锦盒,手指轻抬,取下那只金色镯子。 除去通体的金黄,上面还嵌着数颗宝石,比绿豆还要小,点点镶嵌在黄金花瓣里。 沈誉转动手腕,目光从镯子上辗转移到还在怔神的人脸上。轻轻瞥过一眼后又移向她空荡的手腕,清了清嗓子说:“这本是程绪先定下来的,可他和我打赌输了,只好赔给我。听说是工匠的新手艺,光是金线就用了足有千丈...” 第37章 云朵几乎无法分辨他说的话,目光跟着那只镯子走了一路,最终和男人的视线交汇在一处。 沈誉手还伸着,眼底有明显笑意,“你若有兴趣便拿去戴着玩儿,若不喜欢,扔了就是。” “我...”云朵喉间似有什么哽住,连吐字也艰难,“我...” 男人没等到她收下,似是耐心耗尽一般,已将那镯子放回盒中侧身走了。 云朵急忙跟着转身。 沈誉坐在外侧的椅子上,背着身道:“水该凉了,趁早梳洗后便睡罢。” 他没再说其他话,云朵又等了会儿,才终于将那镯子取出来。 足有小指头那样粗,却很轻。通体用金线缠制而成,上面又熔接了连贯的花纹,用莹润的宝石点缀,星布罗列了整一圈。 这样珍贵的东西,却只是世家子弟口中作赌的物什。 云朵从没收过这样贵重的东西,一时间竟不敢往手上戴,犹豫半晌,只好装回盒子里,再连同沈誉的包袱一起仔细放进柜子。 小厮打来的水还冒着热气,她今日出了许多汗,该擦一擦的。 可是... 云朵再次看向沈誉。 男人还背着坐在椅子上,不知是在打盹还是沉思,一只手撑着额头,一动不动。 她站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解开衣裳。 手忙脚乱地简单擦洗一遍后,身上也舒服许多。云朵取了沈誉给的药膏抹在腿上,换上干净衣裳,又将床铺好才找到不知何时移到了窗边的沈誉。 这处离得远,连蜡烛的光也照不过来,黑糊糊的一片。若不注意,几乎无从察觉有人。 她不明白男人好端端的怎么就挪了位置,缓缓走过去,忽然发现有把椅子的扶手坏了。 断掉的木头被扔在地,连带着零碎木屑。 云朵弯下腰,还未碰到那截断木,就听到沈誉说:“别捡。” 是比先前还要沙哑的声音。 云朵抬头看着陷在阴影中的男人,又看看地上的东西,站起身道:“床已经铺好,二爷要不要歇下...” 沈誉没说话。 云朵却能感觉到他幽深的目光从夜色中穿出,落在自己身上。 她试着抬眸去捕捉,视线触及的却只有一片漆黑。 过了会儿才听到沉沉的声音传过来。 “你累了就先歇罢,不用管我。” 虽是夏日,男人的声音却比屋外的穿堂风还要凉。 云朵咬着唇,再说不出劝诫的话,只好折返回床上。 床铺没有菡萏居的大,她睡上去尚有宽余,可沈誉身形高大,若是再躺下来... 云朵想了想,揪着被子往里面挪了些,干脆侧着身面向里面侧。 她脸上烫得快灼伤手心,只好把大半张脸都埋进被子里,可被子的味道又实在难闻,透着股浓烈得像是放得太久了,连烈阳也晒不透的潮味儿,闷不了一会儿,鼻腔里就一阵痒,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正难受之际,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随即床铺好像也动了。 云朵整个人都僵住,连呼吸也不敢用力,仔细听着身后动静。 被角被轻轻掀开,随后不算软的床铺往下一沉,男人似乎坐了下来。 耳边能听到窸窸窣窣衣料声,分明是轻微的,却将另一颗心重重抛起,就快钻出喉咙。 云朵指尖收了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坐了起来。 沈誉外袍刚脱到一半,忽然身边的人探出身子,一双杏眼湿漉漉地盯着自己。 云朵脸上红晕未退半分,反倒一直延伸进微松的衣领里。 “我...” “嘘——” 才刚开口,男人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云朵眼中羞怯被疑惑替代,看着沈誉轻轻摇了摇头,再转过脸看向窗外。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云朵看见那薄薄窗纸上,竟有个人影。 那影子有些模糊,若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 云朵心底猛地一颤,险些就要惊呼出声,忙不跌用双手捂住嘴,惊惶地看向男人。 沈誉转过脸看了看里面的人,他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有半张侧脸被昏黄的光勾勒出轮廓。 但云朵却莫名觉得他好像笑了一下。 来不及确认,男人就将外袍随手一扔,衣角掀起的风正好熄灭了桌上的灯盏。 屋子里瞬间黑了下来,那窗纸上的身影便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瘦瘦小小的,弱一禁风的模样,似乎是先前的小厮。 可是那小厮怎么会在那里出现。 她想问一问沈誉,却不敢开口,害怕被听了去。 沈誉倒是先说话了。 “是母后的人,倒不必害怕,只是免不得麻烦些。” 声音很轻,似乎是附在耳侧低语。 云朵下意识地偏过脸,鼻尖却碰到什么东西。 是柔软的,温温热热,还有些潮湿。 男人突然停了下来。 伴随着他明显加粗的呼吸,云朵渐渐反应过来刚刚碰到的是什么。 随即耳根爆红,连身上也不自觉地燥热起来。 第22章 她指尖动了动,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忍住没去碰被烫到的额头。 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能模糊看见沈誉已经侧回身。 他喉结重重地滚了滚,才再次小心开口道:“先睡。” 第38章 说罢便躺了下来。 云朵移动手掌,改捂着胸口。 那处还同擂鼓一般剧烈跳个不停,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渐渐恢复平静。 屋子里落针可闻,连呼吸声也几乎听不见。 她跟着卧下来,转头看向身侧。沈誉闭着双眼,胸膛起伏平稳,是熟睡的模样。 这是两人第一次睡在同一张床上。 即便同盖一床被子,沈誉也没有任何逾矩的地方,似乎要把‘将她完好送回家’的承诺贯彻到底。 旁人都只道沈二爷是个纨绔,却只有她明白这人是何等磊落君子。 她不由得羡慕起裴小姐,果然只有那样尊贵的贵女才能得以相配。 脑中又想起今晚王后众人说的那些话,看来过不了多久这两人就要佳偶天成,到那时沈誉自会送她离开。 届时她也不必多余,或许会和娘亲回到扬城,总之不该留下来看着他们琴瑟和鸣。 “你不必害怕。” 正想到伤心处,一直睡着的沈誉忽然睁开了眼睛。 云朵只觉眼角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划过,用手一摸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泪水已洇湿了枕巾。 她吸了吸鼻子,深厚的鼻音引得男人眉心拧了拧,轻叹了声道:“那人不过是来暗察你我感情如何,并非什么歹人。还有...” 他停顿了下,才继续道,“我亦不会对你做什么,无论是出于何种顾虑,你都不必担心。” 分明说的是宽慰的话,云朵心底的酸楚却越来越浓,更汹涌的泪从眼角落下。 她暗骂自己只会哭,也想止住,奈何情绪崩塌得彻底,哭得更加凄惨,连身子也止不住地开始颤抖。 沈誉嘴唇动了动,半撑着上半身就要起来。 却被一只潮湿的手抓住。 云朵抬起头望着那个模糊身影,哽咽着开口道:“我...我只是有些怕黑...” 沈誉只庆幸被子还算厚。 借着微弱月光,能看到身侧的人满脸的泪。 自她嫁过来,还从未哭得这样可怜过,连抓着他的手心里都是泪水,就像是被抛弃的孩子,茫然又无助,紧紧抓住唯一的依靠。 他低下头,看着那只纤瘦的手,养了这么些日子,指腹的薄茧终于消退,光滑柔软地和自己的手背碰在一起。 明明抓着的是他的手,却好像连心也被一并攥紧。 云朵的哭声渐渐弱了。 心底有个声音越来越响,大声痛骂着她不该说谎,也骂她不知羞耻,竟因为不想让男人因误会而离去说了这样不要脸的话。 沈誉是她灰暗人生里从不曾窥见过的一抹光亮,若她从未见过,也许尚能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 可现在她见过了,甚至还不可救药的爱上,即便沈誉对她从未动心,但若能从这人身上获得一点点微弱温暖,即便是以后离开了,偶尔回忆起来,日子也不会那么苦。 男人还是没什么反应,仍默默地看着自己。 云朵难堪地低下头,五指也渐渐失了力气,松开主动伸出的手。 她怕再僵持下去,自己还会恬不知耻地说出求他留下的话。 那只大手却突然反过来将她住。 更温热,也更粗砺的手覆在手背,指头一点点将她手心的潮湿揉开。 接着,男人抬起另一只手。 指节微曲,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动作极尽温柔,像是怕碰坏了什么脆弱的瓷器,珍重又小心地呵护着。 云朵湿润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眨了眨,豆大的泪珠又垂了下来,滚烫的滴落进那只温热的手心。 沈誉不厌其烦地再次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再开口时,是连自己也没发觉的温柔。 “不怕,我在呢。” 男人的声音就响在头顶,似轻缓的风拂过,将云朵一颗潮湿的心渐渐熨烫。 她再不敢轻易抬头,只能呆呆地坐着,感受着沈誉把自己揽进怀里。 和梦里一样宽阔的怀抱。 不,还要更温暖,胸口真实有力的心跳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传到耳朵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甘松香味,一点点抚慰着她的灵魂。 云朵一时分不清是不是还在做梦,只因沈誉不忍心分出的一点怜悯,她就无法抑止的颤抖。 如果是梦,她愿意就此溺毙其中。 那只拭过泪珠的手移到脑后,轻柔地抚过零乱的头发,微微停顿,抬起又落下,缓慢有节奏地拍了拍。 “这么怕黑,回去后得将你那些话本都扔了。”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像带着笑,说话时喉结微微震动,若有似无地掠过额头,引得怀里的人又是一阵颤栗。 “怎么和简儿一样。”沈誉垂眸,看见一对不安濡湿的睫羽,语气更软了几分,“和你一样胆小爱哭,有空我带他来见你。” 云朵眼中的泪渐渐止住,思绪也一点点回拢,脑中混沌也迅速散去,却还是抬不起头来。 她刚才都做了什么... 不过奇怪的是,男人并没有及时她将她推开,两人就这么在床上抱在一起,宛如一对亲密的眷侣。 屋子里早已恢复安静,能清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还有沈誉迅速有力的心跳。 云朵没听过这么快的心跳,又不敢抬头确认。只要一旦离开,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能这样靠在男人的怀里。 第39章 她一只手还被沈誉握着,舍不得抽出来,便无声地抬起另一只,悄悄贴在自己的胸口。 奇怪的是,自己的心跳竟和男人的一样快。 又过了很久,久到沈誉觉得肩膀有些发麻。 他像是害怕惊到什么,只敢轻轻动了动,怀里的人没什么反应。 头浅浅低下,看到一张娴静的脸。 怀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沈誉静静地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儿,才小心地把人放进被窝。 正要起身,那只纤细手腕又从被子里伸出来。 “娘亲...” 云朵下意识地揪住男人的衣角,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梦呓。 沈誉侧着身子一只手撑在床上,沉默地看着她眼角重新泛出的泪光,紧绷的下颌线轻轻动了动,等到那阵阵呢喃渐渐消失后才把放凉的手放回被子里盖好。 终于能逃离床铺,沈誉捡起扔在地上的外袍披上,重新回到窗边的椅子里坐着。 · 云朵一直睡到巳时才醒。 她很久没痛快哭过,眼睛肿得快睁不开,用冷水浸敷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好受些。 沈誉早已不在房中,问了外面的小厮只说一大早便起了,具体去了何处也不清楚。 云朵看了看柜子,东西都还在,应该没离开。 不过幸好男人不在,否则她只怕是没脸见那人。 一想到昨晚的事,云朵脸上又开始烫起来,用手捂了半天,也没将那股热气消下去,反倒身上也隐隐开始出起薄汗。 云朵只得找些别的事分心,想了想,索性出门去。 山里树深林茂,风清气爽,行走在林荫间,感受着习习凉风,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道观香火很旺,前山能碰到许多香客,虔诚地在四处菩萨像前跪拜祈求。 云朵也跟着拜了不少,只是她双腿还是疼,没多久便转向了后山。 后山有专人把守,寻常香客不能进来,便也清静了许多。云朵四处转了转,停在了一处看台前的台阶上。 前方的石桌上,裴小姐正坐在那里,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 云朵记得她是皈依了的俗门弟子,想必是在打坐修炼罢,再加上昨晚的事,自己如今也没脸面对她,干脆趁现在还未被发现就离开得好。 熟料刚一转身,身后就传来了裴小姐的声音。 “姨娘怎么来了又走?” 云朵停下脚步,僵硬地转回去,朝着她欠了欠身道:“见裴小姐正清修,妾不敢扰了小姐清静。” “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姨娘何来打扰。”裴宁宁淡淡地笑了笑,朝她招了招手,“我昨日摔了一跤,腿脚不便,还请姨娘过来说话。” 原来昨天夜里说的摔了一跤的竟是裴小姐么。 云朵心中微动,缓缓走了过去。 裴宁宁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抬头望着她说:“倒是忘了问,先前我派送到菡萏居那些衣裳不知姨娘可满意?” “那些...”云朵轻轻咬着唇,不知该怎么回。 那些东西刚送过来,沈誉就让莲香拿去扔了,她至今犹记得那时男人脸上冷冷的神情。 见她没回答,裴宁宁眸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光,便转了话头又说:“我仰着头说话累,还请姨娘坐下来,你我姐妹二人不必拘礼。” 云朵眼睛眨了眨,迅速看了看她一眼,才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来。 石桌上放着本经书,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字,云朵还来不及看清,裴宁宁就已将其合上,柔声问道:“还不知道姨娘今年多大了?” 云朵收回视线,小声回她:“十六了...” “才十六啊...”裴宁宁眼尾轻抬,“那姨娘果然得叫我一声姐姐。” 云朵并不擅长应付这种局面,却也知道不能真叫她,只默默低着头不说话。 裴宁宁也没说别的,抿了抿唇道:“今日起得早,又念了许久的经,正好口渴了,劳烦妹妹给我取些茶水来如何?” 云朵才刚坐下来没多久,又急忙起身去寻茶壶。 可四周并未看见哪里有茶。 裴宁宁指着一个方向提醒道:“此处没有茶,得去前边儿那偏殿里才有。” 云朵顺着那方向去看,长长的阶梯尽头,的确能隐约看到楼宇一角。 她昨日爬了太久的山,眼下看见那台阶就腿软。 一回头,裴小姐仍盈盈笑着,“有劳妹妹辛苦一趟了。” 云朵指尖收紧,将裙子一角揪得皱起来,硬着头皮往上去了。 上去的路有些陡,台阶也高,即便平时爬一回也累得喘气,云朵费了好些时间才终于到了顶上的偏殿。 好在茶水就放在外面,不必四处去找。 云朵只稍微喘息了会儿就端着茶具往回走。 上来的路还只是略有吃力,下去的台阶却极不好走。腿一抬便钻心的疼,偏手上还端着东西,等终于回到裴小姐跟前时,云朵脸上已疼得煞白,额头上也沁了一层汗。 裴宁宁仍坐着没动,只是目光牢牢定在她脸上,关切道:“辛苦姨娘了。” 云朵勉强弯了弯嘴角,取下杯子给她倒茶。 裴宁宁却没端,反倒将目光落在她手腕上。 “这是...” 云朵垂眸,瞥见手腕上露出来的金色镯子,是昨晚沈誉送她那只。 第40章 她本不想戴出来的,换衣裳时正好看见,就拿出来戴在手上,越看越喜欢,就又舍不得摘下了。 “是造办坊的手艺?”裴宁宁已认出来,“沈誉赏的?” 凭云府的财力地位,断然买不起这样的东西。 云朵点头,“二爷说是和友人打赌赢来的,顺手就给了妾...” 裴宁宁神情复杂地笑了下,“哪里是打赌赢来的...你看。” 她说着伸出自己的手腕,上面戴着一只玉镯,外围镶着一圈细细的金线,根根缠绕着碧绿手镯。 金线耀眼灼目,玉石成色通透。 云朵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裴宁宁耐心解释道:“这是造办坊今年的新手艺,正月时我和沈誉说过此事,他那时便允了我说要送我只镯子,可我嫌那通体黄金的忒俗了些就没要,他便只好重新让人打了这翡翠的来补给我,也是巧了,正好前几天赶上我生辰。” 第23章 云朵不知心底涌出的那股酸楚从何而来,只是迅速就涨满了胸膛,堵在喉咙处,只要一张开嘴就会汹涌而出。 手腕上戴着的金镯子宛如镣铐,沉重地锁在手腕,压得她喘不过气,只能紧紧咬着牙关,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没将手中茶杯摔在地上。 裴宁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说:“不过他这人也真是的,从小嘴里就没几句实话,待我看见他了帮你训几句。” 话音刚落,就听到男人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大小姐又要训谁?” 云朵身形一颤,急忙拽过袖子将手腕遮住转身,朝着来人恭敬道:“二爷。” 沈誉嗯了声,手上拿着柄木剑缓缓走过来,见着桌上的茶水,顺手就拿了个杯子,“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裴宁宁拍掉他的手,夺回茶壶说:“这茶已凉了,你才练完剑身上还热着,就这么喝下去,一冷一热的怎么受得住。” “你当谁都和你一般金贵。”沈誉把木剑随手扔到桌上,不经意地瞥向眼站在一边的人,“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云朵思绪还陷在别的事情里,急忙回道:“没有不舒服。” 沈誉还要说什么,一只茶杯便递到了面前。 裴宁宁举着盛好茶水的杯子看着他说:“不管你了,喝罢。” 沈誉将杯子接过来,“劳烦大小姐亲自给我添茶,倒不敢喝了。” “二爷怎么说这些话折煞我,能给二爷倒茶是小女子的福气。”裴宁宁眼底也含着笑,“就怕二爷不领情呢。” “这说的哪里的话...”沈誉盯着澄黄的茶水挑了挑眉,“你给的,就是毒药我也不敢不饮。” 裴小姐斜睨着他,还回了什么云朵没听清,只是低头盯着自己脚下的石板。 有只落单的蚂蚁在迷茫地爬行,四处碰壁,找不到回去的路。 她觉得自己就像那只蚂蚁,多余又渺小。 旁边的二人不知又说到了什么,裴宁宁忽然倒了杯茶递到云朵面前,“姨娘也尝尝,这茶水味道还不错。” 云朵怔怔抬眸,看着她伸出的手。 还未作反应,沈誉已先一步伸出手夺过杯子将茶水倒进自己杯子里。 “这茶太苦,她不爱喝。” 裴宁宁手停在半空顿了顿才道:“原来如此,是我不懂了...” 云朵转过头,看向低头品茗的男人。 察觉到她的目光,沈誉回头对上她的视线,解释道:“当真苦,不是不让你喝。” “姨娘不爱喝茶?”裴宁宁也看过来,“我那里倒有些木樨清露,正适合这种天气,改日分你一些。” 她说着瞪向沈誉,“那可是爹爹给我带回来的好东西,你可不能糟蹋了。” 沈誉失笑,“我有酒不吃,去碰你那些劳什子清露?” “酒也得少饮!”裴宁宁正色道,“你如今也马上就要戴冠的人,怎还沉迷在那混沌日子里。上个月哥哥回来就在说你和杜家那肥头油耳的混在一处,他看在我的脸上才没告诉爹爹...” “你这话说的,裴中卫为何要看在你的脸上才不告诉将军?”沈誉眉梢轻轻挑起,“他就是和你爹说了又如何?” “你...”裴宁宁脸急得红起来,愤愤地坐回去,别过脸顾自生着闷气。 提到裴中卫,云朵不由得想起那日在茶楼里见过的少年将领,又看看裴小姐。 兄妹二人有几分相像。 沈誉并未理会生气的裴宁宁的,反倒是转过身看向一直不作声的人道:“你起得晚,早饭可用过了?” 云朵目光从裴小姐红白交错的脸上收回,点了点头道:“用过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二爷和裴小姐了。” 说罢也再顾不上男人反应便转身往回走了。 回去的路与来时不同,云朵又转了许久才终于回到昨夜歇的小院。 小厮正在院子里等着,看见她回来了,忙道:“王后娘娘交待了,姨娘难得上来一回,山中清闲却也无趣,特意让小人给姨娘送了些经书过来,姨娘得了空就看看。” 云朵看着他手中捧着那一摞厚厚经文,心底沉得似被经书压得喘不上气,迟疑地接过来。 小厮满意地退下了。 云朵却愁上心头。 若是些话本子她倒能看得入味,对这些经书实在提不起兴趣,可王后下的令又不敢违抗,只得勉强自己翻开,看了几行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41章 醒过来时已经是下午。 日光从窗外晒进来,晒得后背都发烫。 她伸了个懒腰,觉得有些饿。 才站起来,就看到院子里晒太阳的沈誉。 男人躺在摇椅上,脸上盖着本书,看书皮应该是自己面前这堆经书里的一本。 缓缓走出门,小厮正好端着饭过来,“姨娘醒了?二爷交待,等您醒了就把饭端上来。” 云朵看了看他手上的托盘,问道:“二爷吃过了没?” “已用过午饭了。” 云朵点点头,又看向院子里睡觉的人,正好看见躺着的人揭下盖在脸上的书卷。 似有察觉般,沈誉忽然回过头来,隔着不远处和她遥相对望。 男人似乎因为刚苏醒的原因,眼中尚不清明,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 云朵脸上蓦地一红,嘴唇张了张,却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一边的小厮眼尖,笑着道:“还以为二爷睡着了。” 说话间沈誉已缓缓走进屋檐,停在云朵面前,打量了番眼前的人后,才指着自己脸上某一处说:“这里,最红...” 云朵慌忙地捂住那处,抬眸望着面前的男人。 沈誉眼底噙着浅浅的笑,揶揄道:“这回可不是我弄的,和我哭也没用。” 云朵不明白他话中深意,一旁布菜的小厮却偷偷笑了,直说:“姨娘脸皮薄,二爷就莫再招惹了。” 男人也不再多说什么,进屋在桌边坐下来,拾起筷子交待:“你下去罢,我亲自给姨娘布菜,就当赔礼了。” 正在铜镜前照着脸上睡痕的云朵回头,只看见沈誉接过碗,一点点往里面盛汤。 先前服侍的小厮则行了礼缓缓退出了门外。 她眼睛转了转,差不多猜到沈誉的用心,便也没多说什么,只待那小厮身影看不见后才回到桌边坐下,“不敢麻烦二爷,我、我自己来...” 沈誉手上动作没停,直到盛了大半碗汤才放到她面前。 “腿上好些了?” 云朵盯着面前的碗,小声嗫嚅道:“已好了许多...” “我看母后让人拿了许多经书过来?”男人边说着,边取过放到一边的书卷随手翻看,“她最爱强人所难,这些经文繁杂又无趣,你不必勉强自己。” 云朵默默看向他手上的经书,眼神闪烁。 沈誉将书本合上扔到一边,“她不会抽察你,无需担心。吃饭罢,一会儿该凉了。” “...” 云朵只好端起碗抿了一口汤。 两人没再开口说话。 先前有旁人在尚不觉得什么,现下两个人独处起来,空气便不对劲了。 昨晚的事一股脑的回拢,迅速填满脑海,云朵不由得又想起沈誉温暖的手,宽阔的胸膛,还有他轻柔的声音... 可下一瞬间,裴小姐和沈誉亲昵情景就又浮现在眼前,更衬得她昨晚做的那些事太过卑鄙。 她只觉脑袋嗡嗡作响,脸上也烫起来。不敢再抬头,默默喝着汤。 看起来浓稠似胶状的汤,喝起来却是咸的。 再看一眼桌上的菜色,比起王宫里实在算得上粗茶淡饭,却也是她以前常吃的。 不过太久没吃过这些寻常青菜,又坐在这般简陋的屋子里,一时间倒有些恍惚,仿佛真回到了嫁人前的生活。 那时她和娘亲虽然过得苦,好歹能在一处。如今分隔两地,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 想着想着两道细眉又拧在一起。 沈誉淡淡地瞥了一眼,手指在桌上轻轻点着,道:“这山上呆着实在无趣,不如我明日带你下山去如何?” 云朵舔了舔嘴角的水渍,“可是王后娘娘...” “母后正在闭关,如何能得知我们去了哪里?”沈誉眼神微动,掠过她水润的红唇,“何况还有我在,即便她知晓了也不会把你如何。” 云朵还是有些犹豫。 男人继续怂恿:“还是你真想留下来背这些经书?” “...”云朵瞥了一眼那边上小山一样的书卷,终是点头道:“谢...谢二爷。” 沈誉笑了笑,拿起筷子夹起一边的青菜,“尝尝这个,我觉得味道还不错。” 云朵忙端起碗去接。 她双臂轻抬,露出一双纤细手腕。 沈誉的目光在上面略做停留,仍是空空如也。 他脸上笑意散去,放下筷子起身,“我还有事,明日再过来接你。” 男人话说得冷冰冰,不带一分温度。明明前一瞬还笑着,突然就变了脸色。 云朵被那眼神冰得心一颤,顾不得手上还端着碗,匆匆放下就要站起来送。却没想到动作太急,袖口不慎碰到勺子,连带着装汤的碗也一并碰翻。 顷刻间浓稠的汤水就洒在衣襟上。 她脸上臊得通红,来不及理会,抬头却已看不见男人离去的身影。 一直第二天早上,沈誉才回来。 小厮有意打探,只说是拜访山中旧友去了。 云朵不知信了没,不过这样也好,她实在没脸再和沈誉睡在一张床上。 吃了早饭又等了会儿,山间露水退去两人才下山。 下山的路和上山时也不同,沈誉似乎对这山上很熟,几乎省了一半路程就到了能通马车的地方。 马车又是一路颠簸,但好歹比双脚走路强。 第42章 男人路上也没开口说话,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云朵不懂他怎么突然就这样冷了,明明昨天走之前还好好的。 她不敢问,只好跟着沉默地坐在马车里。 坐了大半日才终于停下来。 掀开马车窗帘,能看到外面天已经黑了。 外面黑乎乎的,看不太清,却好像又有些眼熟,像在哪里见过。 未等她想起来,沈誉就先一步下了马车。 “到了。” 太久没说话,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就像耳边掠过的轻风。 云朵双腿蜷了一天,动起来才觉得发麻,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踩在实地上。 来不及去揉一揉酸软的腰,视线先被旁边的景色吸引。 她站在一条乡间小径上,路的左边有棵老槐树,被晚间的风吹得簌簌地响,叶片乘着风一片片垂下,跌进旁边的小溪里。 沿着蜿蜒的小路往前,不远处能看到一丛茂密的竹林,竹荫下是一座不大的小院,里面燃着微弱的烛火。 云朵眼中渐渐模糊,连呼吸也不敢用力。 这是她和娘亲以前住的地方。 她僵着脖子转头去看站在旁边的沈誉。 “前天夜里你一直在喊娘亲,我猜你定是想家,遂找人安排了。” 沈誉站在槐树下,头上青丝被风吹得遮住大半张脸,他轻轻偏了偏头,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快进去罢,时间紧迫,晚些还得将陈夫人送回云府。” 第24章 云朵并未在城外这间小院住过多久。 从扬城搬来时,也不过几日就迎来了她素未谋面的亲爹。 那时她满心欢喜,以为总算不必再和娘亲相依为命,一家人总算能团聚。却不曾想过她的父亲竟是扬城那个一贬再贬的云老爷,难怪在他被贬到绥国后娘亲也突然说要搬家。 她也没想过,那个从未见过的父亲,在与她见面的第一回 ,带来的是一纸婚约。 就这样,云朵在毫无准备下就与娘亲分别,又没过多久,便嫁到了王宫。 如今再次回到这里,看着身边熟悉又陌生的景物,欢喜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 沈誉既然安排了此行,也就意味着他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份。 那... 云朵不敢继想,连步子也沉重起来。 才进院门,就能看到屋内有人影晃动,接着房门便打开,许久不见的陈芳兰出现在眼帘。 两人遥相对望,还未说话便先红了眼睛。 云朵再没心思想别的,一头扑进陈芳兰怀中,哭着唤了声娘亲。 母女二人先是抱着哭了一阵,陈芳兰才拉着女儿进了屋。 云朵将娘亲打量一遍,关切道:“娘如今过得如何?” 陈芳兰擦掉她脸上的泪,笑着说:“娘过得好着呢,他们给我安排了处僻静的住处,每日还有人侍候吃穿,还给我请了大夫,如今我已许久没犯过老毛病了。” 云朵看着娘亲的脸,虽然还是清瘦的,但气色的确比以前红润许多,才勉强信了。又转过头看了看屋内陈设,和她离开时差不多,并未有什么变动,只是不少地方都积了厚厚的灰,看来陈芳兰并未住在此处。 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到云夫人那张精明的脸,两条眉拧在一起,“那云夫人呢?可有为难你?” “我从不往前院去,也不主动与你爹说话,她看不见我也无从寻我的错,总还算过得舒心的。”陈芳兰浅浅地笑了笑,拉着她的手,“我不重要,倒是你...你这些日子过得怎样?沈誉待你如何?想必他也不常在家中住,若是他回去了,你尽量忍让他些...先前也忘了叮嘱你,他那样的纨绔公子,只怕脾气不好,你又不通人情世故,免得吃亏。对了...你今天过来此处也得小心别让他知晓?你我的关系更是不能让他发现...” “......” 提起沈誉,云朵一张脸瞬间变了颜色,低头沉默着不说话。 陈芳兰看出她的不对劲,也停住了絮说,问道:“怎么了朵朵?” 云朵紧紧咬着下唇直到发白,才小声嗫嚅:“今日带我来的...就是沈誉...他就在外面...” 陈芳兰猛地一惊,连手也颤抖起来,匆匆站起来隔着窗往外看出去。 天早就黑了,今夜连月亮也没有,什么也看不见。 “可...”陈芳兰脸上惊魂未定,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儿,“可今早来传信的人分明说的是你安排的...” 她说着掏出来个什么东西递过来。 云朵认出,那是她的发带。 难怪今早起来时就没找到,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沈誉取走的。 陈芳兰看着她脸上复杂神色,不确定道:“朵朵,你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他了?” 云朵摇头:“不曾...过来前他也未提前告知我此行去往何处,等马车停了我才知道已到了外面...他...” 她方才只顾着和娘亲团聚,现在心中彻底慌起来,男人究竟知道了多少。 陈芳兰将女儿又仔细打量一番,声音轻了些道:“你和沈誉...进展到哪一步了?” 第43章 云朵懵懵懂懂,看着娘亲摇了摇头。 陈芳兰又附在她颊边耳语了几句话。 云朵脸上登地红起来,抿着唇摇头,将嫁过去后和沈誉相处的点滴都告诉了娘亲。 陈芳兰眼中一片惊讶,“真的没有?” 她年轻时也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见过的世家子弟不在少数,那些公子哥也有不少愿意宠着姑娘的,却没听说过沈誉这样的。 “只拉过我的手...” 云朵想到前天晚上那个怀抱,却没脸说出来。忙又说道:“我觉得...他和外面的人说那些传闻一点也不一样,就好像...好像是故意让人那样以为的...” 陈芳兰不太懂她说的,眼下只关心女儿的处境,急忙拉着人站起来,“朵朵,咱们快逃罢!” 云朵不明所以,被拽得被迫起身。 “逃?” 陈芳兰急忙解释道:“他既然安排你我在此见面,定是已查明了你非云宥才的嫡女,若是以此事找到云府清算,哪里还能有你我活命的机会。不如趁现在逃了罢!” “娘...”云朵被拉着一路到了门口,“娘...我们能往哪处逃去...” 陈芳兰却听不进去,兀自拉着女儿往外走。 “娘,你别急...你先听我说。”云朵手上使了些力气将娘亲拉住,“若是沈誉存了那样的心思,此刻我们早已被押在宣明殿里了,何须多此一举呢?” 她先前也想不通,眼下被陈芳兰这么一激,立时就通顺了。 进来前男人说过的话她还记得。而且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对沈誉的为人也知晓了几分。 沈誉不是那样的人,若他真要清算,何必又带自己过来。 “就算我们要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何况沈誉此刻就在外面。 陈芳兰还是不肯放弃,却也停下了脚步,“那...那你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和他回去?” 云朵默默低着头。 “朵朵...”陈芳兰最了解女儿,看着她脸颊的粉色,眸中一片惊讶,“你是不是喜欢他了?” “沈誉他不是传闻的那样...” 云朵脸上更红了,连说话也不自觉地偏向男人。 陈芳兰用力握紧她的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副模样,就和我当年一个样...沈誉是什么人,他即便眼下对你有几分兴趣,谁知过了几个月后会不会再见着新的美人,届时你该如何自处?他是如何的尊贵体面,今后想娶几个姨娘就娶几个,你又该如何同别人分享...” 云朵眼睛却因娘亲几个简单的词亮起来,“娘是说他对我有几分兴趣?” “你...”陈芳兰眉头紧锁,“你就只听见娘说这个?” 云朵咬着唇,羞赧地低着头小声道:“娘亲不必多虑,沈誉他已经有了心上月光,想必等不久就要和那小姐结为眷侣。女儿只是在心中偷偷喜欢他罢了,并未对他抱有期许...” “既如此,你更不该任这情愫妄自生长,早早断了念想以后也不必徒增心伤。”陈芳兰心里一疼,“你也想像娘这样痛苦地过一辈子么?” “可是...” 云朵有些为难。 陈芳兰语气重了些,“这些年你也看到娘过得如何悲凉,我为了你爹不顾家里反对和他私奔,直到生下了你才知道他早已娶了妻,若不是为了你,我早就不在这世上了。你虽不至于同我一样流落在外无依无靠,可你呆在王宫里,以后难免看见他与发妻出双入对,到那时你心中所受之痛只怕比我更甚!” 这通话说得云朵眼中泪水簌簌地落,“我...我不会的...” 沈誉说过等以后会将她送走,那时他和裴小姐要如何甜蜜恩爱她也看不见。 看见她哭,陈芳兰也跟着又红了眼眶,“傻朵朵,你现在陷得还不深,回头还来得及。” 颤抖的眸子闭上,将透明的泪线剪断,云朵痛苦地摇头。 已经来不及了。 从她第一次遇见沈誉的时候,她就喜欢了。 · 云朵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娘亲那里离开的,只是娘亲脸上失望的神情一直盘踞在脑海里。或许她的确该听陈芳兰的话,就此掐断对沈誉的心思,也不至于将来狼狈离去。 可当男人出现在眼前时,那些犹豫不决的念想瞬间便烟消云散,一颗徘徊不定的心仿佛终于找到了方向。 沈誉仍站在那棵老槐树下,正如她离开前一样。 夜风吹落的树叶落在他肩膀,随着他转头的动作滑落在地,就像某棵摇摇欲坠的心无声地摔进深渊。 云朵停在马车前,手指绞在一起,眼睛鼻子嘴唇全都红红的,一看就是狠狠哭过的模样。 她几度张口,终究是没说出来什么辩解的话。 事到如今,她的底细查清只怕沈誉早就查清了。 男人缓缓走近,眼前的人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半步,似乎想到到什么,又生生止住脚步,可身子还是难以自抑地轻轻颤抖着。 分明是怕极了。 沈誉停在原地不再靠近,沉默地站了会儿,才开口道:“先回去罢。” 第44章 明明是孟夏之夜,他低沉的嗓音竟犹如一把冰刃,简短的几个字就冻得云朵如堕冰窟。 她艰难地吸了口气,才转身回到马车上。 沈誉并未跟着上车,而是转身朝车夫伸出手,接过赶马的鞭子,独自坐在外面将车驾走。 马车行了许久,一直到晨曦将至时,马车才终于停在菡萏居外。看着熟悉的景色,云朵一颗悬着的心才缓缓落下来。 至少,沈誉没打算将她放置在王宫以外的地方。 莲香并未因主子不在就偷懒,正在院中打扫,听见动静好奇地探出脑袋,忽然瞧见二人身影,先是愣了愣便飞快跑过来。 “二爷?姨娘?你们怎回来了?不是才刚走没两天?” 沈誉从马车上跃下来,将手中鞭子随手一扔就往屋子里边走边说:“去烧热水来,多备些。” 莲香接住他扔来的鞭子,将男人上下打量一番,“二爷要沐浴?” 男人脚下没停,“是你家姨娘。” “姨...”莲香这才注意到跟在后面的云朵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不由得大惊,“姨娘身上这是怎么弄的?” 云朵被拦在屋门口,只能任莲香将自己前后都仔细检查。 如今身份被戳破,她对上这个丫鬟也再不复以前那般泰然,头低着抬不起来,身子随着呼吸微微发颤。 “姨娘这是..”莲香心中骇然,不由得小声问:“二爷欺负你了?” 怎么才出去两天,那娇滴滴的美人就一副受尽欺凌的可怜模样。 清晨的空气有些凉,云朵才刚摇了摇头,就止不住打了个冷颤,抖着声音道:“我...我有事和二爷单独说,劳烦姑娘暂且不要进屋...” 莲香一头雾水,往屋里望了望,又看看面前的人脸上未干的泪痕,终究也只能听话地退下。 天边已能看到明亮的日光,云朵回头看向外边大片的荷叶,清晨连风也没有,大片荷叶和花朵安静地融在一处,静谧得犹如一幅美好画卷。 她在原地停了会儿,将那景色印在心底才抬起脚步走进屋。 沈誉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头发也散落下来,还未来得及束起。瞥见她进来,手上动作加快,着急出门的样子。 云朵沉默地转身,把门关起来闩上。 听见动静,男人绑腰带的动作顿了顿,又迅速地随便束成一个结。 抬眸看着她走近,停在面前,突然跪下来。 沈誉脸上是鲜少流露出的惊讶神色,很快便敛起消散,垂眸看着跪在面前的人沉声道:“这是做什么?” “我...” 云朵甫一开口,泪珠却先落下来。慌忙用手抹去,才哽声道:“民女骗了二爷,请二爷定罪...” 她头顶发丝已经乱了,想来是靠在马车睡觉所致,松松垮垮地耷在一侧,上面连朵装饰的簪花也没有,唯一红色的发带昨天还被自己拿走,朴素得一点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沈誉目光落在她的发旋上,淡淡开口:“你有何事骗我?” 云朵张开嘴,却没发出声音,才刚止住的泪又大滴大滴地落下来,迅速将整张脸颊都沾湿。 她哭得可怜,单薄的身子也跟着战栗,一双纤密睫羽更是抖个不停。 半晌,才勉强哽咽着说:“我...民女并非云府的小姐...二爷本来要娶的,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即便男人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世,可由自己亲口说出,仍让她难堪得抬不起头。 “你姐姐?”沈誉尾音轻挑,仿佛从未听说过一般,“那怎么会是你嫁过来?” “...” 云朵说不出口,云老爷的打算她大抵也能猜到,遑论沈誉这样聪明的人。 一只手却忽然伸了过来。 紧接着,又有柔软的发丝落在脸颊处。 沈誉俯下身,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换了个问题问道:“那你可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 云朵屏住呼吸,颤颤巍巍地点头。 事到如今,她已做好了准备接受任何处置。 男人喉结滚了滚,不怒反笑,“地上太硬,先起来说话。” 他眸中盈着浅浅的光,瞳孔黝黑,倒映着一张哭花的脸。 云朵脸颊通红,睫毛被泪水沾湿成一簇一簇,轻轻一眨就又落下滚烫的泪。 沈誉不等她作答,手就移到她胳膊处,将人连拖带拉地扶起来。随后自己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将桌上的水壶拿过来。 是空的,又放回去。 他斟酌了会儿,才再度开口:“你说云小姐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可我听说云大人未曾纳过妾。” 云朵站在他面前,低着头嗫嚅道:“我娘并未进云府,直到今年...” 沈誉替她说完,“直到今年你爹冒然向父王提了亲事,却没想到父王竟是将他的嫡女许给了我。为了不让唯一的嫡女屈嫁给我做偏房才想到了你,这才将你们母女接回身边。” 云朵无话可说,只能点头。 男人看着她惨白的一张脸,眉间微微收紧,声音也软了几分,“过来,坐下说。” 第45章 云朵犹豫了会儿,才一点点挪动步子到旁边的凳子上坐着。 沈誉无奈地苦笑了下,道:“王后娘娘并非我生母,这你可知晓?” 云朵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这个,也不敢多问,只是轻轻点头。 “我亲娘是孟夫人,生我时便难产去了。”男人一只手撑在桌上,托着下巴看着她,“我和你一样,也是庶出,你配我,岂不正合适?” “我怎么能和二爷相提并论...” 云朵羞愧地低着头,沈誉何其尊贵,怎么能和她这样的外室之女作比较。 “对我而言并无不同。所以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因此而治你的罪。不过...”沈誉眉头舒展,“这件事非同小可,除了你我,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往后你还是云府的大小姐,昨夜你也未曾见过别人。” 云朵几乎不相信他说了什么,“...二爷不、不治我的罪?” 终于得见那双潋滟的双眸,男人眼底升起薄薄暖意,反问她:“我又不是官,如何治你的罪?” “可是我...”云朵怔怔地抬眸,“我骗了二爷...” “说的也是,我还未曾被人这样耍过...” 沈誉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一双漆黑的眼珠转了转。 云朵一颗心又提起来,僵着等着他的处刑。 没过多久,沈誉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倒是有一事,我知你不太情愿给我做小,但有外人在时,好歹你也装装样子,别让母后总说我好像强迫了你似的...” 他话题转得太快,云朵脑中还未梳理完全,支支吾吾道:“知...知道了。” 男人嘴角轻轻勾了勾,“既然知道,就先做个样子给我看看。” “做...”云朵不太明白,“做什么样子...?” “很简单,旁的姨娘是如何对待夫君的,你一定见过,照样对我就是...” 头回从自己嘴里说出夫君二字,沈誉一时觉得有些陌生的新鲜,连尾音也轻飘飘的,“你在我面前总冷冰冰的,这样,你先笑一笑...” 面前的人却没笑,一张脸迅速涨得通红,局促不安地又低下了头。又像是真的想按他说的做,紧抿的嘴角勉强动了动,想努力的笑,却只是僵硬地弯出个别扭弧度。 她羞赧的姿态看得沈誉轻笑出声,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面前的风景。 云朵试了许久,却仍是挤不出个像样的笑容,不多时脸上不但没露出笑容,反倒是被自责的惭愧占据。 沈誉瞥见她眼中为难,便不强求,“也不急于这一时。” 两人一时也不再说话,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云朵定在一边,一点点艰难平复着自己起伏不定的呼吸。 沈誉说她总冷冰冰的,是那样吗? 可她每回看见沈誉时是分明是开心的,却怎么连个笑容也吝啬了。 她忍不住悄悄看了眼旁边的人。 男人垂着眸子,手中拈着个空杯子把玩。 过了好一会儿,沈誉突然将那只白瓷茶杯扣在桌上,“所以你那时才会常常出现在湖对岸,假借营生之名观察我?” 心朵胸口猛地一跳,连呼吸也暂停。 原来男人什么都知道,也知道她那时每天都在偷看他。 她一双眼睛瞪得浑圆,和沈誉的视线接在一起。 男人目光渐渐冷下来,移到一边,唇角却多了抹笑,“我在外的名声的确不太好,谈及婚事,一般的名家之女宁可吊死也不肯从,也不怪你...” 云朵被他那抹笑刺得眼眶发酸,嘟囔着解释,“我...我不是...” 她那时并不知道他就是沈誉,每日在湖边摆摊也只是为了多看他一眼。 沈誉挑了挑眉,像是在等着她的下文。 云朵却说不下去。 若她说出来,不就是要承认了自己对他的心意... 男人脸上笑意更深,但未及眼底分毫,摆摆手道:“算了...” 他又沉默下来,像是在忍耐什么着什么似地坐了一会儿,终是失去耐心,忽然起身。神情冷漠得如同换了个人,一言不发地走了。 第25章 云朵跟着追出去,可她回来路上颠簸太久,步子实在太过虚浮,险些就绊倒在门槛边,堪堪扶住门框才没栽到地上。 沈誉的身影只略微顿了下,并未因此而停留,很快就消失在小路尽头。 莲香听见动静隔着老远望过来,看见她撑在门边,脸色惨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急忙跑过来将人搀住,“姨娘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云朵还盯着男人离去的方向,却只能看到大片碧绿的荷叶,刺眼的日光落在上面,直到视野渐渐模糊才终于收回目光。 “姨娘...”莲香在身边关切地又唤了两声,“您是不是和二爷吵架了?” 看这幅肝肠寸断的模样,和方才沈誉离去时急切的步子,想必还闹得不小。 云朵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她一双眼睛肿得核桃大,脸上也没一点血色。 莲香看着实在不忍心,抬手去帮她拭掉还未干的泪痕,却惊得抖了下。 第46章 不碰不知道,姨娘身上这么烫。 “姨娘你发烧了!” 莲香大惊,将她扶着往屋里走,“快先歇下来,奴婢这就去请大夫过来。” 云朵把人拉住,“我...” 她气若游丝,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可半天也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还没坐回榻上,只觉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莲香吓得腿软,好在还是将人扶到矮榻上,抱了棉被过来盖上,又找了水过来喂了些才匆匆忙忙地去请大夫。 大夫却不在,一问竟是在沈誉那里。 莲香又辗转跑到沈誉的寝殿里,果然看见大夫在给他换药。 沈誉的手背上竟是受了伤,伤口只做过简单的处理,已经发黑,看起来有些时候了。 “二爷怎么会受伤?”莲香看得惊心动魄,不由得又担心起菡萏居里昏睡的人,“那姨娘她...” 沈誉眉头轻轻皱起来,“你不好好服侍姨娘,怎么过来了?” 莲香看着大夫往他手上缠起一层层的纱布,料想也不算严重,也没再多问,说起正事来。“奴婢正是为了姨娘才来的,姨娘方才昏过去了!” 男人侧身取茶的手僵住,目光落回到莲香身上,“她怎么了?” “奴婢不知...”莲香摇头,“姨娘身上烫得吓人,像是高烧所致,奴婢这才急匆匆地过来请大夫。” 沈誉似乎还想问什么,却没开口,只是放下茶碗,将受伤的手收回,偏了偏头示意大夫,“你先去菡萏居。” 大夫忙收起东西就退了。 沈誉坐在桌边,自己熟练地将手上纱布缠好,又取了布条过来绑。才绕两圈,动作却停了下来。 有丫鬟上前要帮忙,却被他支开。 屋子里再没别人,沈誉一动不动地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没多久,,才跟着大夫出去的莲香又折返回来,轻声道:“二爷...” 男人思维被唤回,“你怎么又回来了?” 莲香回道:“姨娘那里奴婢早请了小兰帮忙照看,二爷不必担忧。奴婢回来只是想问问二爷...是不是和姨娘吵架了?怎么才出去了两天,回来就一个伤了,一个病了...” 沈誉低着头没说话。 只是手上动作却生疏了些。 莲香上前接过他的手上布条,细致地边绑边说:“二爷走后姨娘靠在门边望了好久,任奴婢劝了半天也恍若未闻,只默默垂泪,看着好生可怜...” 男人仍没什么反应,莲香目光一转,瞧见他收紧的手指,又继续道:“奴婢看二爷也不像是对姨娘无意的,既是有心,平日里好歹也多体贴一些...像上回,您半个月都不见人影,不来也不说一声,姨娘只能每日痴痴等着,想必就是那时才牵挂成疾。” “牵挂?”沈誉轻轻将这两个字念出口。 只怕是高兴还来不及。 莲香看见他嘴角冷笑,暗叹一声,接着说:“二爷在外恣意惯了的,自然不懂女儿家的心思,有什么话心平气和地说出来便是,您不知道您冷着脸时忒吓人?姨娘生性柔软,又禁得住您说几句重话?” “退下。” 男人抽回手,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声音听不出情绪。 莲香也不敢再多说别的,何况这人何其聪明,哪用得着她提点,便没再多留就回了。 椅子够大,沈誉干脆躺了下来,睁开眼空洞地望着头顶。 他的确生了气,这气来得却毫无道理。即便是寻常人家娶妻纳妾,也得先调查一番身家门楣,何况他这样的混世魔王。那人是惧是恶,也不是他能左右的。 只是... 手臂不小心碰到扶手,沈誉疼得直抽气,换了个姿势侧躺着,放任思绪零乱。 犹记得初次和那人说话时,她脸上垂下的清泪。 她的心上人会是什么人呢? 能让她倾心的,想必得是这世间少有的俊杰才子罢。 若是没有他,或许... 想到此处,沈誉重重地晃了晃头,将那些混沌的思绪清出脑外。 有近卫急步进来,手上拿着封信,又附耳说了几句。 沈誉脸色一僵,再无心想其他,拆开信,确认和近卫说的一致。 他腾地站起来,“带我去见王兄。” 近卫忙道:“世子已被召至宣明殿,二爷只怕来不及...” 男人脚步顿住,“父王也同意了?” 近卫没回,但表情已经说明了答案。 沈誉手指攥紧,将信纸揉成一团,抬脚就往外走。 才走出门口又停下来,犹豫了下才唤过一边的丫鬟道:“你去一趟菡萏居,就说我、我有公务在身,得出门一趟,少不得大半个月才能回来。” · 云朵足足昏睡了两天才转醒。 睁开眼眸中一片茫然,一时竟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发了好一会儿呆,思绪慢慢归拢,云朵动了动唇,喉咙还有些疼。 “姨娘别急着说话...”莲香脸上是欣喜的神色,把人轻轻扶起来靠在床头才端过来水一点点喂给她。 一碗水喝完,云朵才勉强能说出话,“我睡了多久?” “已经两天了。”莲香用帕子擦掉她嘴角的水渍,“姨娘饿不饿?大夫说您得吃些清淡的,奴婢给您煨了粥。” 第47章 说到吃的,云朵的肚子倒真觉得有些饿,只好点点头。等着莲香去拿粥的间隙,又将屋子里环视一遍,全是她的东西,看不出一点其他人的痕迹。 又用鼻子嗅了嗅,不知道是不是病了的原因,也没有闻到夹杂着琥珀香的甘松味道。 她眼睛又有些发酸,急忙别过脸深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还算平静。 莲香很快就把粥端了过来,说是清粥,实际还是放了些雪梨,吃起来清甜可口。 许是真饿了,即便心里有事,云朵也吃了大半碗。 她总算有了些力气,看起来精神也好了许多,坐起身想要下床。 莲香急忙劝道:“大夫说姨娘姨娘本来身子就弱,这回更是伤了元气,得好生养着才是。” 云朵不依,“我已躺了两天,身上骨头都睡疼了...” “那...”莲香只好找了件薄纱给她披在身上。 云朵还是拒绝,“如今天气已这样热,再弄这些捂在身上,身子还没养好,倒先热死了。” 她站起来,只觉眼前阵发昏,缓了好一会儿才好些。 天气越来越热,下午的太阳照得到处都热辣辣的,荷塘的水位也明显的降了许多,大片荷叶被晒得卷边,颓靡地垂到一侧。 云朵便站在屋檐下,望着那些被晒得快干枯的根茎出神。 她忽然想起之前看见沈誉坐在那块大石头上垂钓的背影。 照眼前这副光景,只怕也不会再来了罢。 莲香将饭菜都移到了窗边,这处既不会闷也不会被太阳晒,还不时有风穿堂过来,正适合吃饭。 云朵刚才吃过粥,眼下饥饿感退了许多,就没什么胃口,又不想莲香念,便只偶尔吃一口应付。 莲香倒是笑着问她:“姨娘怎么不问二爷?莫不是还在生他的气?” “生...气?”云朵迟疑地抬头。 她怎么可能会生沈誉的气。 “前两天您不是和二爷吵架了?”莲香一副‘我都知道’的模样,“二爷性子是坏了些,您大人有大量,就不与他计较了可好?” 见她还愣着,莲香才接着道:“二爷让人传了话,说他要事在身,要出趟远门,得耽误个把月才能回来呢。” “这么久咳——”云朵正喝着汤,忽然就被呛着,咳得一张脸通红,呼吸还未平顺下来就急着问,“二爷要去哪里?” 难不成又是有心避着她不肯回来? “姨娘慢些,不着急...”莲香帮她拍着背,“二爷要去见天子呢。” “天子?” 云朵从小到大,就只在戏文里才见过天子,那是遥远得她从未想过的人物。 “是啊...”莲香脸上神情也低落起来,“姨娘有所不知,天子已将简儿少爷认作义孙,二爷此行就是护送简儿少爷到长安。” “那不就是...” 云朵不懂政事,却也大致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莲香也叹道:“王后娘娘正为此事伤神呢,才回来就病了。” “王后娘娘也回来了?” 云朵记得王后明明在闭关才对。 “这么大的事王后娘娘自然是知道消息的...”莲香忽然想到什么,“昨儿王后娘娘还派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呢,还请吴大夫专门过来为姨娘诊脉。” 云朵一想到王后娘娘就不自觉恭敬了几分,将筷子入下来才问:“为我诊脉?” “是啊。”莲香耐心解释,“她如今膝下只有简儿少爷一个孙儿,熟料却被抢走,自然得寻他法再添一两个孙儿孙女...听说姨娘病了,心中除了牵挂,还赏了许多药材,都是补身子的。” 云朵脸一红,王后意图昭然若揭,可是... “不是还有世子吗?” “世子那处自然也是急的,可是...”莲香说到此处停了下来,往四周看了看,俯下身近乎耳语道,“听说自从星芙夫人那事以后,世子就不太能人道了...” 云朵如同听了什么骇人惊闻,不可置信地看着莲香。 虽然只和世子有过一面之缘,可她还记得那个人魁梧的身姿,容光焕发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 莲香也是一脸痛心的神情,“奴婢也不知道这事到底真假如何,只是王后娘娘的确给世子纳了许多妾室,也寻了许多名医偏方,可到头来都无一同床的...所以只好将希望寄托在二爷身上了。” “可是...” 云朵耳朵也红得滴血。她和沈誉... 莲香又叹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外头却来人了。 云朵认得那姑娘,是王后的侍女,叫念萝。 念萝笑吟吟地走进来,将云朵上下打量一番,笑得和和气气道:“娘娘心中挂念姨娘,命我时常过来看看,说是醒了就去她老人家跟前儿,她有话跟姨娘说。” 第26章 云朵对王后是有些怵的。 那位年过半百的王后分明是慈眉善目的,可又让人不自觉心生畏惧。 眼下已不是头回来月华庭,相较于之前的祥和,眼下的殿堂里却有些混乱。 宫人们往来皆是一副忙碌的模样,手中各捧着东西,像在布置着什么。 念萝回头,看见身后的人脸上疑惑的神情,解释道:“娘娘嫌屋子里忒暗了些,便让人重新布置了番,是有些乱。姨娘才刚醒,想来走这段路也累了,不如先在此歇一歇,我这就去禀告王后娘娘。” 第48章 云朵不好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念萝说完便离开了。 云朵一个人坐在偏殿里,看着周围忙碌的宫人来来去去,忍不住猜想王后会找她说什么事。 若莲香的话属实,王后若真定会将孙儿的希望转移到沈誉身上。 可她不过是一个妾室,即便是生下一儿半女,也不过是庶出,何况她和沈誉... 沈誉如今到哪里了。 听说要去京都得从绥北往上,一路再经襄国,岷州才抵长安。 云朵没去过京都,最远也只从扬城来了绥地。光是这相邻两地就耗了两天,何况那样远的长安,沈誉此行想必更艰辛。 她坐在椅子上,思绪却仿佛已飞到了千里外的路上,直到念萝叫了好几声才回神。 云朵匆忙起身,跟着念萝往内殿里去。 殿内的样貌和上回来时已截然不同,那些厚重的帘布已被撤下,地上的氍毹撤了去,地板擦得光亮,明媚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将屋子照得通透明亮。 前方有薄纱隔着,云朵只能看几个个隐约身影,除王后外,看身形依次是温夫人、宋妈妈和桂嬷嬷,另有一个她没见过的。 她正猜着,那纱帘就被丫鬟抬起来,露出坐在侧方的云夫人。 云朵心底一惊,直直盯着那雍容华贵的妇人,连步子也迈不动。 倒是云夫人先起身,一副想冲过来将她揽住的模样,却又顾及着王后在上,不敢轻易乱动,只好忍着低头拭泪。 王后笑了笑,对着旁边的温夫人说:“这不,果然还得亲娘来了,她才会醒。” 温夫人附和道:“所谓母女连心,云夫人来了,姨娘自然能感应到的。” 云朵听见她们打趣的话,只觉得浑身发寒。 若早知道云夫人在,她今日不该醒来的。 王后瞥了过来,“还愣着做甚?许久没见亲娘,倒不认识了?” 云朵这才迈着步子缓缓上前两步,朝着王后跪下来道:“拜见母后...” 又向温夫人和宋妈妈行了礼,最后才不得不转向云夫人,颤着声唤了声母亲。 云夫人竟是落下了泪珠,再顾不得礼数,倾身将她扶着,“好孩子,快起来...” 那只保养得还算光滑的手隔着袖子抓在手腕上,握得云朵有些疼,可她挣不开,只好看着云夫人,脸上勉强挤出笑容。 云夫人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才想起什么似地转向正座上的王后说:“民妇一时激动得失了礼数,还请娘娘恕罪。” 王后摆了摆手,“无需多礼,你母女二人许久未见,难免要伤怀...只是她这身子才刚好,就别再惹她哭了。” “说的也是。” 云夫人拿手帕抹掉眼泪,拉着云朵在自己旁边坐下来,关切道:“娘给你拿了些滋补养身的丹药,你好好调养调养,很快就能好起来,等二爷回来了正好...” 她话说得意有所指,温夫人也顺着话头接下去,“来时我已收到了我妹妹送来的信,那时给她调养身子的仙师下个月就会经过绥地,届时请他来宫中帮着姨娘诊一诊。我看姨娘面色也还算红润,想来用不了多久娘娘又能抱孙子了。” 宋妈妈却说:“誉儿那处只怕也得调养调养,他这一路舟车劳顿,只怕回来人又得瘦一大圈,得好好养精蓄锐才是。” “这倒也是...”温夫人思忖了番又看向王后,“上回我拿的那方子娘娘可照人去弄了?” 王后点头:“弄是弄了,可还来不及给誉儿吃呢,得等他回来。” “也不知道二爷什么时候才回...” “可远着呢。”宋妈妈回她,“我也只去过一回,不单是远,那岷州竟是荒山野岭,日头大时连棵乘凉的树也寻不着,如今天儿又这么热,怕是只有早晚才能赶路。誉儿倒还好,只是可怜了简儿少爷金贵,少不得得吃些苦头...” “我才好些你又提简儿!”宋妈妈话还未尽,王后先是红了眼眶,“你非得让我恼死了才甘心...” 殿内光线好,能清楚地看到她眼角的皱纹。 云朵抬起头,看见念萝急忙上前给王后拭泪,却被王后推拒,只自己接过手绢去擦湿润的眼角。 她想起先前沈誉提过的那个简儿,还未来得及见上一面,就被送去了千里之外的长安。 宋妈妈忙不跌地赔不是,又和温夫人安慰了许久才让王后止了哭。 又聊了几句话便说乏了要去睡会儿。 云夫人恭恭敬敬地站起来又关怀一通。 王后像才想起她在似的,嘴角勉强勾了勾,说:“难得云夫人辛苦来一回,只是我身子不太中用,就不能陪了。” 云夫人忙道:“王后娘娘好生休养,民妇待一会儿也得回了。” 王后并未看她,转头对念萝说道:“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念萝提,她机灵着呢,定不会亏待你。” “哎哟这...”云夫人脸上笑得快开花似地,“那就劳烦姑娘了...” 念萝也似看什么稀罕似地和她笑了笑:“我不过是个小丫鬟,云夫人不必如此客气。” 第49章 云夫人还说了什么,云朵全没听。她脸上火辣辣的,似被人狠狠扇过,待念萝扶着王后走了才缓和些。 王后不在,温夫人和宋妈妈也要走。 云夫人见了,忙凑上去小声问着什么,云朵不敢阻拦,只能硬着头皮在旁边听着。 只见温夫人和宋妈妈相视一笑,又瞥了眼一边的云朵后才看向云夫人说:“这些事儿岂是我能知晓了的,至于二爷又要娶谁,我就更不知了。” 云朵心中一动,不由得朝那边看了去。 云朵人比她还要好奇,又问:“民妇来前曾听说有人又递了画像,说是张罗着又要给二爷纳妾了?” 这回轮到宋妈妈不高兴了,直言道:“誉儿年纪到了,又没娶妻,该不该给他纳妾是王后的事,即便是再疼姨娘,也不该干涉别的。要我说,夫人与其担心那些,不如想法子让姨娘早些有身孕,这女人有了孩子才算有了身份。” 宋妈妈说话直白,句句似刀子似地往云朵身上砸。 她有些站不住,头低得不能再低,只祈盼着云夫人别再说了。 好在温夫人还算委婉,拉着宋妈妈也走了。 内殿空空荡荡,只剩下云朵和云夫人。 云朵还来不及想好怎么开口,就先被云夫人拉走。 云夫人并不熟悉王宫,只在不远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停下来。 她脸上再不复先前的和善可亲,一双细细弯弯的眉毛竖着,审问着面前的人,“你嫁过来也快有两个月了,怎么肚子里没动静不说,连身子也越来越弱了?” 云朵不擅说谎,编起话来也磕磕巴巴,“我...我前两天...在、在山上吹了些风...” 云夫人看她骨瘦如柴的样子,不由得猜测着,“你莫不是有什么隐疾罢?看你这弱不禁风的身子,是不是你娘传了什么病给你?” “我没有!我只是最近没有吃好,过几天就养回来了...”云朵有些急,抬眸看向云夫人,“我娘她...她过得还好?” “好着呢!”云夫人翻了个白眼,“倒是你,你出嫁前我跟你说的那些你是不是都忘了?” 云朵头又低下来,“我没忘...” “没忘?我寻思着你是不是在王宫里过得太安逸?”云夫人冷哼一声,“上回若不是我亲自写信给你,你只怕连自己姓甚名谁也想不起来。” 提起云霆的事,云朵只觉更难堪,“母亲有所不知,二爷他并不插手政事,平日里这些都是世子在...” “那你又是怎么说服他帮你的?”云夫人捏着她的下巴迫她抬头,“不逼你一把你倒真打算糊弄过去了?” 云朵无言以对,只是默默地红了眼眶。 她这模样被云夫人看在眼底,不由得挑了挑眉,捏着她的脸又仔细瞧了瞧,“对,就是你这副楚楚可人的模样,像沈誉那种成日混在脂粉里的公子,最好这口...你只要在沈誉面前时也这样勾他,求他早点让你怀上孩子...你别忘了,你娘还欠了我好些医药费。” 滚烫的泪从眼角垂落,顺着脸颊滴在云夫人手上。 云夫人嫌弃地松开手,用帕子擦了擦,语气缓了些,又说:“你也别觉得我对你苛刻,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若还不怀孕,等沈誉回来王后就会给他纳新的偏房,到时候很快就厌烦了你,你受了冷落又没孩子,日子不会比以前好过...” 云朵有些哽咽着抬起手背胡乱地将脸上的泪抹掉。 不远处有人经过,云夫人一把将云朵抱住,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主动些,我先前请人教你的那些法子都用上,你生得这样美,除非他沈誉不行,否则还愁迷不倒他么?” 没得到回应,云夫人捏了捏她的肩膀强调道:“你听明白了吗?” 云朵强忍着不适点点头,“明、明白了。”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自然分得清哪些紧要,我难得来看你一回,可别让我再费心来看你第二回 ...”云夫人松开她,脸上笑起来,“好了别哭了,把身子哭坏可不好,我先走了,以后再想你就给你写信。” 第27章 天越来越热起来,连着小半个月的酷暑晒得荷塘里就快见了底,趁着水浅,莲香找了人来将塘底的淤泥清掉。 沈誉和姨娘似乎都喜欢这汪池子,得好好照看着,正好这两日看着像要下暴雨,等雨落下来,那些荷叶快枯死的荷叶也能缓过来。 想到二爷,莲香不由得又朝院子里望了望,透过半开的窗户能看到里面的躺椅上栖着个人,面容枯槁,一双杏眼也失了往日神彩,空洞地望着外面。 自云夫人来过一回后,姨娘非但没好起来,反倒越来越消沉下去,如今瘦得都快脱相了。 莲香眉头拧起,快步走回去,停在她身边轻轻唤了两声,笑着问:“姨娘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躺椅上的人反应很是迟钝,一双浑浊的双眼缓慢地转回来,看向来人,顿了顿才摇头。 莲香脸上笑意渐淡,却还是继续道:“王后娘娘今日派人送了些裕州的清酒,说是果汁酿的,味道好也不醉人,奴婢拿一点过来给姨娘尝尝?” 云朵对此不感兴趣,仍是摇头。 第50章 “那就先放着也行,等二爷回来了再请他尝尝。” 莲香仔细看着她的神色,果然提到沈誉时终于有了些松动,继续道:“对了,听说二爷前日寄了信给大王,说已经启程往回走了,想来再过几日就该到了。”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渐渐复苏,云朵总算开口:“知道了…” 全然不含一点期待的声音。 可她眼底分明是闪烁过一瞬的欢喜的。 莲香十分确定自己所见,却不明白她为何如此。难不成还是因为之前两人吵架?可已分别这么久,那点小矛盾也该被思念冲散才对。 正思索着,云朵忽然站了起来,沉默着往外走。 她这些日子难得有走出屋子的感觉,莲香不由得开心起来,“姨娘要去哪里,这天儿看着要下雨,姨娘别走远了,不如让奴婢陪着您。” “不必…”云朵停了下,“我就在附近走走,你忙自己的便是。” 莲香只好作罢,看着她单薄背影沉沉的叹了口气。 云朵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她只是不想再听莲香的唠叨。 她也知道莲香是真担心自己,可她实在没心思去应付其他。 云夫人离开前的话就像梦魇一样日夜萦绕在心头,不管是清醒还是睡着,都挥之不去。 一路走走停停,等停下脚步时,云朵才发现自己竟已到了江星芙的住处。 近来发生的事太多,她一时也没想起来这里。 江星芙似乎不在。 小院里安安静静,只有角落里蹲着几只鸡呆呆地啄食。 云朵在门口短暂停了会儿便打算离开。 才走两步却听到隐隐约约的声音,像是有人从里面急匆匆地走出来。 她还记得江星芙告诫过自己不要再来,便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躲到柴堆后面。 刚躲起来就看见那个跛足的女子拉开门,急急地往外走,脸上是云朵没见过的怒容。 紧接着,身后又跟着个高大的身影。 云朵虽然只见过一回,却也一眼就认出那是世子。 她想起莲香说过二人之间的纠葛,世子怎么会在此处? 来不及细想,就看见世子两步就追上江星芙将其拉住说着什么。 隔得太远,云朵听不清两人之间的对话,看世子脸上的神情和他看向前面的人腿脚的视线应当是在关心江星芙。 江星芙明显不领情,一把挣开他的手,声音大了些。 这下云朵能勉强听清,江星芙在叫他滚。 世子未退半分,反倒倾身向前将眼眶通红的人抱住,不顾怀里的人挣扎,手臂越收越紧,不停地说着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留住简儿,对不起…” 云朵又想起来,简儿就是江星芙的孩子。 江星芙脸上再不似先前见着时的凌厉,神情脆弱得像是个快碎掉的瓷器,嘴里却说着狠话,“你滚,你已害死了我一个孩子,现在又弄丢了另一个,你现在过来,是打算将我也害死…你滚!滚啊!!” 她说着声音愈发尖利起来,脸上神情也越来越扭曲,双手奋力挥舞着,指甲在世子脸上划出一道血红的印子。 世子却浑不在意,轻易就将她制住,声音也有些不稳,“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琪儿,也是我把简儿弄丢!但我们还可以再生一个…我保证,我一定会保护他…星芙…” “呵…”江星芙发出一声冷笑,目光轻蔑地将他打量一遍,“你?你还能硬得起来?” 世子紧绷的下颌微动,脸色有些难看。 江星芙唇角笑意更深,轻轻说了句什么,世子眸中闪过一丝寒光,猛地低头将怀里的人吻住。 云朵从未见过这种事情,脸上遽然红起来,急忙偏过头不去看。 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偷偷往那边瞥。 世子看着一副温润模样,没想到轻易就将江星芙压在了门边,仅一只手箍着江星芙的双手,另一只托在她脑后,强迫她仰头迎合自己。 江星芙分毫也挣不开,被亲的落了泪,也软了身子,有血滴从两人交汇的唇角流出,混进破碎的呼吸声中,远远地飘进云朵耳朵里。 云朵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可她心跳快得像不是自己的,双腿似被定住一般,已然被惊得半步也迈不出,直直地盯着那香艳风景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没过多久,江星芙终于从世子怀中脱出,抬起手就是一巴掌,扇得毫不留情。 世子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脸上却并无半分恼色,平静地转回来问她:“你方才可感受到我硬了吗?” 啪— 江星芙又扇了一巴掌,狠狠道:“滚。” 世子抬手抹掉嘴角的血沫,嘴唇动了动,几句话就说得面前的人脸色大变,随后很满意似的笑了笑,转身走了。 小院里安静下来,云朵等了好一会儿也再没有动静。 正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走,却听到江星芙微扬的声音,“你还要在那里呆多久?” 云朵心底一惊,难道被发现了? 她明明很小心没弄出动静。 门口的人继续道:“需要我亲自来请么?” 第51章 “…” 云朵只能红着脸从柴堆后面走出来。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来了?” 江星芙又恢复了原先那副冷冷的模样,只是还潮湿泛红的眼角轻易就揭露了刚才发生过的一切。 云朵抿了抿唇道:“我只是四处走走,不小心就到了此处,正打算离开就…” 她话没说完,江星芙却不在意,“你该知道我上回跟你说了什么,若是你再来我就…” “你就将我的身份说出去。”云朵替她说了,眸子不安的眨了眨,“不用星芙夫人说了,沈誉已经知道我的身世了…” 江星芙眼中一顿,又很快恢复自然,“看来你已知道了我的身份。” 云朵缓缓往前走近,“不是方才知道的。” 江星芙挑了挑眉,“所以你就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我…” 云朵抬起眸子看过去。 江星芙轻哼一声,“难不成你近来没照过镜子,看不见你这一脸弃妇的模样?” 云朵被说的哑口无言,只好沉默着。 江星芙仍继续奚落着,“怎么?你此番过来莫不是看看我是怎么一个人活下去的?这你大可放心,沈二不像他那混账兄长,即便对你烦了,也不会将你独自扔在菡萏居自生自灭。” 云朵好奇起来,“星芙夫人觉得二爷是什么样的人?” 江星芙瞥了她一眼,转身往回进屋子里了。 门并未关上,云朵在外站了会儿,才抬着步子进去。 屋内陈设很简洁,外间就一张桌一张椅,还有一个架子,上面放了些杂物。 江星芙站在架子边上收拾上面弄乱的书卷,听见脚步声又说:“简儿如今做了质子,王后没了孙儿,你不好好想想怎么能让沈二不冷落你跑来我这作甚?” 云朵站在桌边,眼角耷拉着说:“我没地方去了,星芙夫人别再赶我罢。” 江星芙回眸看了她一眼,“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顶替云家的大小姐?” 云朵叹了口气,将自己的事简单地讲了一遍。 谁知江星芙听完竟笑了,“想不到这王宫里竟有和我一样的替死鬼?” “你…”云朵不明所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江星芙挑了挑眉,“你说沈誉让你别告诉他人,怎么又来说给我听?” 云朵当然还记得沈誉说的不能将这事告诉别人,可她实在没人可倾诉,而且… “星芙夫人看起来不会将这事说出去。” 江星芙又是一笑,放下手中书卷,在她旁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清茶,又给她倒了一杯,将茶喝了一半才开口道:“你说沈誉并未怪你?” 云朵想起沈誉当时的反应,摇了摇头。 江星芙喃喃道:“他倒是个君子…”说着又想到什么,“那你怎么打算?” “我?”云朵也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打算…” 沈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何况那日不欢而散… 她又想起男人那日离去时身影,两条细眉蹙在一起,“只怕以后也难得再见一面了…” 江星芙又是一笑,“你当真这样想?” 云朵一片茫然。 江星芙将茶水饮尽,“我对沈二还算熟,他若不是对你有意,怎会对你做到这种程度?” “对…对我有意?” 云朵不敢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江星芙白了她一眼,只好说的更仔细,“我的意思是,他或许…应该是中意你的。” 第28章 “中意…我?” 云朵像是咿呀学语的孩童般喃喃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 中意她?沈誉? 江星芙瞥见她脸上怔愣的神情不禁好笑,“他与你素不相识,何必要待你到这个份上?” 云朵更懵懂,完全不明白她说的[这个份上]的意思。 “你究竟有多愚笨?”江星芙忍不住敲了敲她的额头,“他沈二是何许人?宁愿被父王棍棒敲打也不肯多翻一页书的混世魔王,若是他对你无意,怎能亲自领着你去见母后,还在众人面前对你呵护有加?” 云朵磕磕巴巴地说:“那…那是二爷不忍我在王宫受人冷眼…” 她当然懂得沈誉是故意在人前与她亲昵,以此彰显对她的喜爱,但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若他当真是那样想,何苦如此麻烦?”江星芙挑了挑眉,“他只管与你日日在闺房逗乐,将你累得在床上瘫着起也起不来…到那时整个后宫都会知晓二爷对新纳的姨娘甚为满意,你也早就有了身孕,不必坐在我这里徒增烦恼。” “你…”云朵脸被她说的臊红起来,“星芙夫人莫乱说…” “我乱说?”江星芙嘴角噙着抹笑看过来,“沈誉那体格你也见过,他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夜夜与你这样的美人共处一室,却甘愿做那柳下惠,不是对你有意思,难不成是和他那不能人道的兄长一样?” “…我不与你说了…” 云朵脸上红的快滴血,腾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却被抓住手腕。 江星芙饶有趣味地望着她脸上红晕,幽幽道:“你最好听你母亲的,早早和沈二情投意合,他也好护着你,否则即便你母亲离得远,凭你今日所见,沈玠也不会放过你。” 第52章 “沈…世子?” 云朵才想起来先前撞见的事,难道世子也知道她在? 江星芙冷哼一声,“整个王宫,就属他最狠,你若不想变得和我一样残废,就好好求沈誉护着你。” 云朵想起上次见到世子时,分明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怎么会狠? 而且她方才好像真的恍惚看见那人脸上的确闪过一两幕阴鸷神情。 她不敢妄加揣测,但江星芙的腿的确…… 云朵唇角动了动,没再多说什么,只朝着江星芙欠了欠身便走了。 天天很闷,又热又湿,出门前分明是晴空万里,眼下天边的阴霾却已笼罩住大半苍穹,重重的挤压在一起,摇摇欲坠。 才刚回到菡萏居前的小径,就看见莲香焦急地小跑过来,将云朵上下检查一番才心有余悸道:“奴婢四下都找遍了也没看见姨娘,快要急死了,马上就要下暴雨,姨娘出门前也没带伞,若是淋着了怎么办…” 云朵看见这个丫鬟脸上急出的汗不由得有些愧疚,赔着笑脸道:“我太累就在那林子里歇了会儿,让你担心了。” “姨娘累不累?”莲香缓了口气,搀着她边往回走边说,“虽说您今日难得出门,可毕竟近来天儿太热,这两天许多人都中了暑,实在想出去走走奴婢黄昏时陪您一起好不好?” 这么走了一趟,云朵倒真的累了。 她这些日子都没怎么吃饭,又被太阳晒得昏昏沉沉,一时间竟有些头疼,摇摇头道:“我觉得有些累,想睡会儿。” 莲香不好说什么,只得扶着她回房间歇下来。 天气闷得人难受,云朵躺在凉席上辗转,脑袋里乱糟糟的,脑海里一直盘旋着江星芙说的那些话。 沈誉真的对她动心了吗? 可是他喜欢的分明是裴小姐。还是说,一个人可以同时喜欢两个人? 又回忆起先前沈誉带着她去见王后,带她去茶楼,还拉她的手… 沈誉的手那样宽厚,指节修长,随意曲起来都自成一副画卷。 云朵抬起自己的手举在眼前,仿佛还能记起他牵自己的时候的感觉。 手心是炙热滚烫,一寸寸灼烧着她的心。 她似乎真的被那早已消失的灼热烫着,忽然把手收回来,紧紧抱住身上的薄被。 等沈誉回来,真的要… 可是那种事要怎么做,她不知道。 她忽然想起在那偏僻小院的柴堆后面看见的世子和江星芙亲吻的画面…… 云朵偏过头往外面看了看,没见着莲香的身影。 她咬了咬唇,翻身从枕头底下掏出来一本书。 这是那天云夫人临走前塞过来的,还告诉她仔细学一学,她拿回来只翻了一眼就羞得没再翻开过。 眼下又捧着这本书,云朵只觉得捧着一团燃烧的碳,将她整张脸也烧红。 她犹豫了半响,还是悄悄地翻开一个角… 才看不到一页,又重新将那书本塞回枕头底下。 云朵拉过被子将整张脸都蒙住,闷着睡着了。 混乱的睡了不知道多久,突然窗外炸起一道响雷,将床上的人惊醒。 云朵猛地从床上惊坐而起,惊恐地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白光。 她竟不知不觉睡到了半夜。 外面正刮着狂风,裹挟着瓢泼大雨有力地拍着窗户。脆弱的窗户纸放佛要被洞穿,就连门框也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云朵觉得有些口干,正准备起来倒水喝,外面又闪过一道闪电,将屋子照的亮如白昼。 也就那么快速的一瞬间,她看见床边站了个人。 “啊—!” 云朵吓得惊叫出声,却很快被那人捂住嘴。 她发不出声音,鼻间却闻到一股香味,是甘松,夹杂着淡淡的琥珀香。 窗外又是一闪,云朵看清了沈誉的脸。 他…他怎么回来了? 察觉她认出自己,男人才轻轻松开手。 云朵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相信的看着面前的人,缓了缓呼吸,才开口道:“二唔——” 她未来得及说出话,许久未见的沈誉蓦地低下头,将她吻住。 滚汤的舌轻易就顶开微张的唇,长驱直入,蛮横霸道的攻城略地。 云朵脑中一片空白,只能睁着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只知道沈誉在亲他。 沈誉像是怕她挣脱,一只手箍住她双臂锁在背后,另只手托在她后脑,强迫她抬头,被迫接受他的深吻,掠夺她全部的心跳和呼吸… 云朵承受不住,连嘴巴也合不拢,来不及咽下的津液顺着嘴角流下。 她几乎站不稳,浑身力气被抽干,只能将全身心都依靠在男人宽阔的胸膛。 许是她的乖顺取悦了男人,沈誉终于松开怼她的钳制,那只大手却顺着一路向下,抚在她的腰际。 云朵如遭雷击,浑身猛然颤了颤,终于睁开了双眼。 强势的男人消失在眼前,头顶是熟悉的纱帐,被风吹的如同海浪般起伏翻滚。 外面果然在下雨,连同咆哮的狂风在滂沱的夜里折断某处的树枝,再狠狠地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第53章 天边传来滚滚雷声,远远的敲着鼓点袭来,将额头的汗水击落。 云朵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地看向床帐外。 莲香体贴的点了蜡烛,并不漆黑,能清楚看见整洁干净的屋子。 床边也没有站着沈誉。 她定是疯了,竟会做那种梦。 第29章 暴雨还在猛烈倾洒,迅猛地拍打着窗帷,呼啸的风声在深夜更显凄厉。 云朵毫无知觉地呆坐在床头,直到一阵狂风将窗户砸开才有了些反应。 大雨将平静的夜晚搅乱,偶尔一道闪电撕破漆黑夜幕,天地间顷刻间亮如白昼。借着短瞬的光,能看见干涸的荷塘里快要水满,或许明早就能看见那些原本快哭死的残荷活过来。 把被风拍开的窗户重新关上,云朵又犹豫了一番,还是露出一个缝隙。 她脸上的热还没消散,正好让这潮湿的风吹一吹。 怎么会做那样的梦。 难道她被周遭的人劝多了,果然也真对沈誉动了那样的欲念? 沈誉分明已有了心上月光,又岂能和旁人肌肤相亲。 偏偏江星芙说的那些话又像是咒语般从心底偷偷冒出来,在她耳边一遍遍低语。 但也许... 也许她在沈誉心里的确是有一点地位的,也许沈誉也没有那么喜欢裴小姐…… 不!不对! 即便她主动纠缠沈誉,也不会改变什么,等裴小姐还俗后,就要嫁给沈誉,到时候沈誉也会依照承诺将自己送走,到那时… 或许她更应该听娘亲的话,及时收起不该有的心思,不然娘亲的现在就是她的以后… 苦闷的愁绪将云朵的心填满,压得她几乎直不起身,只好在窗边坐下来,默默盯着桌面的纹路直到天亮。 这场大雨来得突然,一连下了好几天。 原先干涸的池塘已被淹没,好在提前被疏通了渠道才不至于倒灌。 也因着这场雨,池塘又变得绿油油的,还看见了一两个花苞,莲香甚是高兴,小跑着回了院子想说给姨娘听。 云朵正闭着眼睛躺在摇椅上,像是睡着了,可脚步声才刚靠近又很快睁开。 莲香兴致勃勃地说着池塘里又开了荷花,摇椅上的人眼里却毫无波澜。 自云夫人来过后,姨娘虽然渐渐的饭吃得多了些,可精神却比之前更萎靡了,晚上不睡觉,白日里就躺在此处,有时能寐一会儿,但一有风吹草动就醒了。 那些荷花在逐渐复苏,可面前这个娇贵的美人一点点枯萎下去。 莲香声音渐渐减弱,眼中满是悲切,再开口时已是哭腔,“姨娘何苦如此作践自己?二爷若一日不回来,您就要这般颓丧下去?奴婢伺候二爷多年,对二爷的为人也了解了几分,不过是小吵一场,二爷断不会因此厌弃了您。” 云朵一双漆黑眼珠转了转,视线落在眼前,因着莲香的话轻轻皱了眉,有气无力地开口,“我不是…” 莲香扑通一声跪下来,继续劝道:“即便二爷当真厌弃姨娘了,好歹身子是自己的,难不成没了二爷您就不活了?您要继续这样—” “我不是...”云朵勉强用了些力气握住莲香的手,打断道,“不是你说的那样...我只是晚上没睡好才、才没什么精神,难为你这样关心我,但并非你想的自轻自贱。” “可您…”莲香望着她眼底的青色已然涕泪,“您终日不睡觉…” “我…我今日觉得有些怪,也不知道为什么…” 云朵脸颊微微泛红,犹豫了一下才解释,“自打你给我换了膳食后,我晚上睡觉总不安稳,口干舌燥不说,还、还总做些…乱七八糟的梦…” 这些夜里,只要她一睡着,沈誉就会在梦里出现,有时是平常的与她说笑,有时却是睡在她身侧。 更多的时候,则是将她压在身下亲吻,唇齿交缠,亲昵无间,接着…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只是每当梦里的男人要有其他动作时,自己就会惊醒。 一连好几夜都如此,她便不敢睡了。 莲香听得云里雾里,“奴婢最近已经没有再给姨娘做饭,那些膳食都是王后娘娘指派膳司送过来的,说是滋养补气的,姨娘是不是吃不习惯?吃了都做什么梦?噩梦?” 云朵脸更红了,只得将手收回来掩住。 也许王后娘娘送的那些膳食当真大补,才这么说一两句话,她就觉得身体里像有把火在烧,热得身上都要起汗。 这两天一直下雨,天气并不算热。 可她却一副面红耳赤的模样,莲香见了更担心起来,关切着问:“姨娘哪里不舒服了?” “我无事…”云朵有些气喘,摆摆手道,“你不用管我,我歇一会儿就好了。” 没得到答复,莲香只能作罢,悻悻地退下。 云朵长吁一口气,颓然倒在摇椅上,不停拿手擦着额头沁出的汗。 但好像作用甚微,身体里的那把火烧的更旺了些,直让人越发口干舌燥起来,。 云朵浑身难耐得如同淤泥中挣扎的泥鳅,烦闷又潮湿地翻来覆去。 第54章 她忍无可忍,干脆将外裳脱了,只换了件单薄得几乎能看见身姿的薄纱裙。 窗户也全开着,偶有凉风拂面,终于好过一些,折腾了一番后,困意终于袭来,和着习习晚风,云朵总算昏昏欲睡。 睡得也不安稳。 好像有人拿了毯子盖在身上,将那股才降下来的火又点着,无意识地挥手拂开,没一会儿又盖了回来。 她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莲香。 沈誉又进她的梦里了。 云朵有些无奈又不舍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一边唾弃这样放荡的自己,一边朝着那张日思夜念的脸伸出手去。 和先前的梦里不太一样。 她之前也曾在梦中伸出手,却总也触不到虚无缥缈的人。 而这一次掌心下,却是略带着潮湿凉爽的触感,真实得不像话。 男人也没一如以前一样对她做那些疯狂的举动,原本含着笑的眼底略闪过一缕惊讶,随即又笑起来,转而反握住她的手,沉沉道:“此处风大,又有潮气,也不怕着凉。” 他笑得甚好看,惹得云朵也跟着笑起来。 刚要开口,就怔住。 梦里的沈誉从未说过话! 刹那间,她一颗心像被人挖走,胸腔里听不见心跳声,连手指也僵硬得抬不起来。 半响,云朵才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猛地抽回手,惊慌失措地起身。 可她已许久没再好好用过这双腿,实在软得无力,又不小心踩到滑落的毯子,扑了个满怀。 男人似乎淋了雨,身上是湿的,冰凉的水汽轻易就渗透薄纱,正好抚慰着云朵滚烫的肌肤。 她来不及多想,就挣扎着要起来,仓促间耳边传来男人更沉的嗓音。 “别乱动。” 声音很近,微弱的气流就喷洒在耳畔,酥酥麻麻,瞬间便让云朵软了手脚。 她有些无助地僵在男人怀里,感受着有只手在身后动作。 沈誉将缠在摇椅上的薄毯扯开,顺手披在怀里的人身上,阻绝了胸前那一片柔软,又顺了顺呼吸后才缓缓低头。 雨天天黑的早,屋子里比外面更暗,云朵却还是看清了男人微微凹陷的眼窝,眼眶下面带着点点青色,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此刻遍布血丝,却仍专注的看着自己。 她不敢多对视,只望了一眼就垂头,目光落在男人的下颌。 那条紧绷的线条更凌厉了些,上面还有点点胡渣。 而在梦里将她百般蹂.躏的那张薄唇,此刻紧紧抿着,似乎因为她的注视,忽然动了动,但始终没有张开。 云朵只觉浑身都湿透了,连手心的是汗。 她知道自己应该站起来,再拉开一些距离。身体却不似自己掌控一般兀自依赖在沈誉怀里,闻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陌生却又莫名让她眷恋的气息。 或许是彼此加重的呼吸,亦或许是他变暗的眼神所致的错觉,云朵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觉得,沈誉好像也有些舍不得,所以才没有及时将她推开。 万物放佛静止,她就这么趴在男人怀里,再次被捕捉住眼神,仰着头和他对视着,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耳边再次炸起惊雷,云朵才瑟缩的抖了抖。 理智渐渐归拢,云朵仓皇地收回视线,抓着扶手准备站起来。 身子忽然一轻,转瞬间双脚便离开地面。 云朵失声惊呼,下意识地紧紧抓住男人的肩膀,任他将自己凌空抱起。 沈誉视线在她身上微作停留,再顺着纤细的脖颈一路向下,刚探进大敞的胸口,就迅速撇开。 喉结艰难地上下滚了滚,转身往床上走去。 第30章 云朵想起上回在塌上看着话本睡着,沈誉也这样抱过她。 然...与上回不同的是,眼下她并未睡着,沈誉栖身的矮塌也并未被她强占… 那沈誉又是因何要这样抱着自己? 她不敢开口问起,怕自己一出声就会惊醒,发现这一切都是她佻薄的梦。 可她明白这不是梦,沈誉的确抱着她,却是连多余的眼神也没有分一丝过来,只是面无表情地快步到了床边,弯腰将自己放在床上,随即便转身欲离去。 云朵还未来得及思考,手就先一步伸出抓住男人衣襟。 沈誉停下来,垂眸看着床上的人。 卧房比外面更黑,屋子里还未来得及点灯,云朵看不清他的眼睛,却放佛被男人落下来的眼神洞穿。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 只是终于见到了这个人,想要和他多待一会儿。 她大抵是病入膏肓,身体里那股邪火已然烧得她神智不清,连身体也不受控制,迫切地想和男人贴得更近。 怎么会这样… 沈誉似乎也终于发现她的不对劲,眉头拧着,说:“你怎么了?” 滚烫的热泪涌出眼眶,云朵浑身发抖,强迫自己将手松开。 “我没事…” 一张嘴却是连完整的句子也说不出,放佛被人扼住喉咙。 第55章 她脸上红得不像话,连呼吸都是烫的,痛苦地撑在床边,透明的汗水从颊边流下,顺着弧线滴落在锁骨上,将雪白的肌肤也染成粉色。 沈誉看得喉头发干,侧过身大声将莲香唤进来。 莲香看见云朵这幅光景也慌了神,这才将她这两天的异常告知沈誉。 男人听得眉头皱得更深,一张脸也沉下来,冷冷道:“去把吴大夫叫过来。” 吴大夫是专给大王和王后看病的大夫,姨娘的丫鬟可请不来,莲香有些犹豫。 沈誉扯下手上的扳指扔到她怀里,“告诉他别让我亲自去请。” 莲香得了扳指忙不迭地跑了。 屋子里没人说话,依稀能听见云朵粗重的呼吸。 方才两人的话她听见了,也还存有几分神识,明白自己这幅模样的确是病了。 可浑身仍难受着,并未有分毫减轻,尤其一抬头就看见男人在旁边,只觉身体里像是住着头猛兽,即将把她仅剩不多的意识也吞没。 她害怕再这样下去自己就会做出什么不要脸的事,只好撑着战栗的身子转过身背对着沈誉,牙齿紧紧咬着下唇辛苦忍耐着。 身后隐隐传来动静,不多时就听见男人的声音。 沈誉停在床边,有些犹豫道:“我倒了些冷茶,你…要不要饮下一些,兴许会好过一点。” 云朵抹掉眼泪,哽咽着说:“多谢二爷…我想我…大概独自缓一缓就会好…” 沈誉嘴角动了动,还是将未说出的话咽下,转身退出屋外等着。 莲香动作还算迅捷,很快就将吴大夫请到了菡萏居。 吴大夫见着在门外负手而立的人脸上神情凝重又焦急,不由得态度更恭敬了些,道:“臣来时已听莲香说了大概,二爷不必忧心,姨娘的症状盖因近日所用膳食而致,加上又与二爷久未相聚,才…” 咚—— 吴大夫话还没说完,摆在一边的椅子就碎成几块。 沈誉收回脚,说:“我只给你半个时辰。” 男人的声音并无起伏,却听得吴大夫满头冷汗,忙拎着东西仓皇进屋。 云朵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 等再感觉到有动静时,浑身已如泡过水一般,连身下的凉席也洇湿。 耳边恍惚听到有人进来,可她此刻已热得半昏半醒,便任由来人将自己的身体随意摆动。 很快,头上、手臂、连同身上其他穴位都被扎了细细的针。 好像很疼,又好像什么感觉也没有,云朵分辨不出来,只是唯一能确定的是,心底那些噬人骨髓的难耐一点点的在缓缓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模糊的视线终于渐渐清晰。 云朵睁开肿胀的双眼,隔着纱帐看见床前坐了个面色严肃的人,年纪有些大,留着长长的黑色必须,一边观察着她的神情一边从她手上将那些细长银针收回。 见着她脸上有了几思清明,莲香笑起来,扶着她身体的手都微微发颤,“姨娘你醒了?” 云朵喉咙干得发疼,吞了吞口水才问:“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呸呸呸,别说这不吉利的话。”见大夫将针全收好,莲香将她扶在床头靠着,“姨娘好着呢,您什么事也没有。” “那我怎么会…” 先前的种种云朵说不出口,只好疑惑地看向起身的大夫。 吴大夫也不敢怠慢,只道:“姨娘身子太虚,对药性有些不适,待臣回去后将方子调一调,日后定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云朵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点点头道:“多谢大人…” 吴大夫也不敢久留,迅速收好东西就退了。 莲香端了些凉茶过来,云朵喝了两碗,心头总算没了那些燥热,只觉身子轻了许多,连精神也好了。 她放下碗,朝着外头看了看。 莲香解惑道:“二爷已回承宜殿了。” 云朵垂下眸子,“哦…” 莲香偷偷笑了笑,接着道:“二爷说了,他一身臭哄哄的,又淋了雨,先回去沐浴,再换一身衣裳,姨娘这里要是好了就过去用晚饭。” “过…”云朵眼睛亮起来,“过去?” 去沈誉的住处? “嗯。”莲香确切地点头重复,“二爷是这么说的。” 云朵有些不相信听到了什么,认真地看着莲香的眼睛,似乎是想在里面找到说谎的证据。 莲香只是笑着任她看,边用手帕一点点擦她额头的汗边说:“二爷还说了,姨娘若是觉得累就算了,可先歇下明日再过去也一样…” “我不累!”云朵舔了舔发裂的嘴唇,“我…我这会儿已经好了,能去的…” 莲香脸上笑容更深,道:“那奴婢先给姨娘梳洗一番?” 云朵这才想起来自己浑身都被汗水浸过一遍,嫌弃地皱了皱眉,“我想沐浴…” 莲香有些不放心,“姨娘才刚好,此时沐浴万一——” “不要急的。”云朵仍然坚持地摇摇头,“天气又不冷,何况我身上都是汗臭,实在难受得很。” 莲香只好顺从道:“那奴婢去给您打水。” 第56章 “有劳了…” . 等全身都焕然一新后,天色已经很晚了。 下雨的夜路不太好走,路上有些泥泞,云朵新换的木屐堪堪没被路上的积水淹没,总算有惊无险地到了沈誉的寝宫。 承宜殿离得并不算远,却是她第一回 过来。 以前只偶尔在远处眺望过几回,如今真切地走在里面,竟像是梦还没醒一般。 外殿布置得很简洁,除了几张屏风和书架外,没有多的装饰,地上也不像王后的月华庭那样铺着厚厚的氍毹,暗色的地板踩上去发出清脆的声响。 云朵不由得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空荡的厅殿,静静地站在一边等着。 前面摆着两张饭桌,却有三副碗筷。 原来还有别人一起么,会是谁呢… 云朵眼中光彩淡了些,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新裙子。 她是不是穿得太隆重了… 没反思多久,就听到外面有说笑声传进来。 来的正是不久前才见过的沈誉,和他的乳娘宋妈妈。 云朵匆忙起身,将裙摆理了理,端着笑脸迎上去恭恭敬敬地朝着二人拜了拜,“给宋妈妈请安…” 宋妈妈慈祥的笑着看她,“你猜我方才听见什么了?” 云朵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才在王后娘娘那里听完吴大夫告状,还以为你有多严重。”宋妈妈将她扶起来,“现在看你好好的,也不枉誉儿如此大动干戈。” 云朵脸红起来,“妾…都怪妾身子不争气,竟让吴大夫辛劳,实在是…” “不怪你。”宋妈妈拍拍她的手,瞥了眼旁边的男人,“反正这丢脸的、挨骂的也另有其人。” 沈誉清了清嗓子,“别站着,先用膳罢…” 三人这才在桌前坐下来。 云朵尤记得莲香和她说的沈誉的挑食习惯,坐在男人身边细心地将菜里的辣椒皮和葱花一点点剔除。 沈誉出门许久,宋妈妈一连问了好些关切他的话。 男人很有耐心地一一答着,不经意地看一眼旁边的人,又将挑好的菜放到她面前。 云朵小心地抬眸,犹疑地瞅了眼宋妈妈,又看回到男人脸上。 “宋妈妈不是别人。”沈誉轻轻笑了笑,把她挑菜的筷子取下来放到一边,“你光顾着给我布菜,自己却没吃一口。” “…” 云朵只好拿起自己的筷子,在他殷切的目光下吃了口饭。 沈誉似乎满意了,又转头和宋妈妈道:“听说王兄昨日又和母后吵了一架?” 宋妈妈眉头一皱,吃饭的动作也停了,“还不是因为江星芙那事!她不知到底是给世子下了什么蛊,世子竟在她屋外睡了一夜,那天夜里雨都没停过,烧了两天才醒过来!才刚有力气说话就和娘娘吵了一架。” 听到江星芙,云朵手也顿了顿,又想起那天看见的世子脸上阴冷的神情。 想不到世子那样的人竟会做出那种事… 沈誉眼睛转了转,笑着说:“王兄甘之如饴,旁人也不能奈何,这种事只怕是连程绪都做不出来。” “你怎么还在提程绪?”宋妈妈眉心纹路更深,“还以为你去了京都一趟就成大人了,难不成还想着和那些公子哥儿们厮混不成?” “我不和他们混日子还能作甚?妈妈就别为难我了。”沈誉给自己倒了杯酒,将杯子举在半空,“你知道我是成不了气候的…” 宋妈妈没承他的意,正色道:“也该学着些了,世子眼下心思全扑在江星芙身上,再不复以往认真,大王没了左膀,好歹你要尽早做那右臂才是。” 沈誉无奈地叹了口气,兀自将那酒饮下。 宋妈妈仍不依不饶,“你就算不想做正事,那孩子呢?王后娘娘今晚给你看的那些画卷,好歹选一两个,如今简儿少爷已送走,这么大的绥地却后继无人…” “好了好了…”沈誉摆摆手,“求妈妈别再念了,我耳朵已经起茧子了…” “你不想我念叨那就快生一个呀,裴小姐虽等不及,好歹姨娘给你纳了…”宋妈妈越说越急,转头看向云朵,“倒是你,来了这么久,怎么肚子还没动静?” 云朵脸色发白,握着筷子的手有些发颤。 “妾…” 宋妈妈猜测道:“你莫不是还没来月事罢?” 云朵脸又转红,“妾有、有月事...” “那怎么会还没有身孕?” 云朵急得快哭,“我...” 宋妈妈不等她回答,又继续对沈誉道:“王后已发了话,她若迟迟怀不上,那些小姐们也不由得你挑了,反正后宫空着的院子多了去,正愁没人…” 啪—— 沈誉手中的筷子落在桌上,将宋妈妈的话打断。 有那么一瞬间,云朵似乎感受到了一股阴鸷的怒气自身旁砸过来。 殿内一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云朵偷偷看向身边的男人。 沈誉脸上却是笑着的。 “知道了知道了,您和母后且放宽心。” 宋妈妈脸色不太好,却也没再絮说,只好沉默着吃饭。 第57章 没吃两口又说有事,就走了。 一时间偌大的殿上就剩了两个人。 云朵迟疑了片刻,也没再动筷子。 沈誉瞥见她的动作,“吃这么少?” 云朵没什么胃口,只说:“我不太饿。” “是吗。”男人眉梢微微抬起,“可我听莲香说你最近都不怎么吃饭,我看你也的确消瘦了许多…” “…” 云朵无言以对。 沈誉手指轻轻动了动,说:“方才宋妈妈说的你不必往心里去。” 云朵目光停在他指尖,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道:“王后娘娘是不是打算给二爷再娶别的姨娘…” 半曲着的手指收紧,男人迟迟没说话。 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云朵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勉强撑着又问:“二爷以后是不是会和裴小姐成亲?” 沈誉给了相同的回复。 云朵想,或许她该回去了。 可是身体却像被定在垫子上一般,没有动弹。 两人缄默的坐着,各自沉思。 过了许久,终是男人先起身。 “今日太晚,路不好走,你就在这边歇罢。” 云朵抬头,只能看见他的背影,挺拔又有些萧索。 沈誉说完便顾自回了卧房。 丫鬟上前来宽衣,也被他挥手屏退。 他有些烦躁,顺手拿起桌上的酒大口灌了一通。 似乎所有人都在逼他,那些眼睛盯得他快喘不过气,找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 有淅沥雨声从未关好的窗户传进来,一滴一滴吵得心中烦郁更甚。 酒喝得身体热起来,沈誉胡乱扯掉外袍扔到一边,却被人轻轻拾起。 他没有回头,冷冷道:“退下。” 身后的人却没走。 沈誉有些不耐烦,“别让我说第二遍。” “二爷,是我…” 有些怯懦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谨慎。 沈誉身形微顿,转身看向来人。 被扔在地上的衣裳已经放在架子上,云朵低着头,脸红红的站在衣架旁边。 男人收起情绪,“你去隔壁的屋子睡,我让丫鬟带你。” 云朵摇头:“我有事想跟二爷说。我…”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在做什么巨大的努力,终于鼓起勇气。 “我不想二爷还有别的姨娘…” 沈誉握酒壶的手捏紧,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最重要的话已说出,其他的好像也变得容易了很多,云朵脸涨得通红,继续道:“二爷了然我的身份,也定然知晓云府将我嫁进来所图为何…前些日子云夫人来了王宫,也是为了孩子的事鞭策我…” 诚然心中已预想过,可真说起来,她还是磕磕巴巴的不连贯,又停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将剩下的话说完。 “我知二爷心有所属,可是…若二爷终究还会有别的姨娘,不如…” 她还是没能将那些赤.裸的话说出来,只是闭上眼睛,抬起颤抖的手将身上衣衫一点点褪下。 夏日炎热,她穿得少,不过薄薄两层布料,顷刻间就裸露出里面藏着的大片雪白肌肤,在莹莹烛光下皎洁的如同白玉。 沈誉却早已背过身去,声音冷得吓人,“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云朵双手轻颤,刚抬到半空又强迫自己放下来,朝着男人走去。 柔软的身躯贴在后背,沈誉手中的酒壶清脆地摔在地上,瓷片炸得犹如窗外的雨花。 他垂眸看着横在腰际的一双细白胳膊,下颌反复绷紧再松开,再开口时,嗓音哑得不行。 “你现在回去还有退路。” 一滴泪从云朵紧闭的眼角溢出。 她偏过脸,将眼泪藏进柔软的绸缎里,一点点拉开男人腰间的帛带。 一只手忽然按住她的动作,云朵怔然抬眸,近乎绝望般看着男人的背影。 下一瞬那个身影却突然转了过来。 沈誉低头看着她哭泣的脸,抬手拔掉她头上的发簪。 瀑布般的青丝倾泻而下,将洁白的身躯包裹,只隆出模糊的轮廓。 云朵羞得眼泪也停了,眼神四处闪躲,最终还是回到男人脸上。 她犹豫了下,再次抬手去解男人的腰带。 沈誉没再阻止。 她一双手却抖如筛糠,半响也寻不着锁扣。 男人也不帮忙,只是默默注视着她。 迎着他炽热的目光,云朵总算将那条嵌着金丝的腰封解去。 还未来得及放到一边,就被另只手扔到一边。 接着,宽阔的影子将她瞬间笼罩。 沈誉俯下身,把云朵捞进胸膛,手指一钩,拨去她身上仅着的寸缕… 第31章 很久以前,云朵对新婚之夜也曾幻想过。 她也许会嫁一个不算富裕的郎君,新婚夜虽然简朴,却很热闹。 亲朋好友闹到半夜离去后,她的夫君才终于疲惫地回到家里,给她掀开盖头,与她交饮一杯合卺酒。两人再对着花烛互相倾诉一番心意,相拥而眠。 至于洞房… 她全然不懂,娘亲没教过她,她也不知该怎么做… 第58章 只是书里曾说过的春宵帐暖,鸳鸯交缠并未发生。 晚了三个月的圆房,初夜并不是书上的那般美好。 沈誉是滚烫的,脸上却没有分毫表情。 他眉头紧锁,投下来的目光云朵看不懂,但好像自己也被他影响,陷入到无尽的悲伤之中。 好痛… 云朵只觉得自己被撕成了无数碎片,疼痛从撕裂的地方蔓延到四肢百骸,最后在胸口汇集,变成一把利刃,破开她脆弱的肌肤,将她颤动的呼吸也撞得零碎。 她莫名想起新婚夜那晚,那只被折断的秤杆… 那时的沈誉停在她面前踟蹰犹豫地走来走去,终于决定挑起盖头,却又突然将那时木杆折断。 她无法得知那时沈誉在想什么,也无心去猜测,只能睁着一双泪眼,空洞地望着头顶帏幔,紧紧咬着唇,努力不让声音从嘴角泻出。 可身子还是止不住颤抖,像是飘在大海上的瓷器,支离破碎。 她一直在哭。 也许是痛的,也许还有别的原因,眼泪断了线一般,将枕头也洇湿一大片。 沈誉很想帮她拭一拭泪,但让她流泪的人不就是他么?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做这种事,已是莫大的痛和折磨,何必做那些多余的举动。 可这人哭得实在太可怜,手指用力到发白,紧紧攥着布料。虽极力在忍着,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躯体不自觉地想要蜷缩起来,又因他的束缚而不得动弹,一副屈辱的模样。 他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寝殿很大,只有远处点着个微弱灯光。 云朵眸光闪烁,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他硬朗的身形。 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伸出手,抓住她细瘦的胳膊,将她翻了过去。 云朵心中更酸楚,正好将脸埋进枕头里,连啜泣的鼻息也不泄漏一点。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也许是疼得昏过去,不过这样也好,不必再惹沈誉眼烦。 意识模糊之际,她好像听见男人俯身在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话。 那是整场情事里,沈誉唯一说的一句话。 云朵明明是想记住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试着去回想,记忆里却只剩下疼痛。 那股剧痛经过一整晚后,还残存在全身每一根骨头,让她连起身也没力气。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透过窗户能看到外面屋檐上点点滴落的雨珠。 她还在沈誉的寝殿里,身下的被褥也没有来得及换掉,上面被血浸染的地方已经发黑。 云朵别开眼,终于有空能将男人的寝殿打量一番。 有些乱,却很有沈誉生活过的痕迹。 许多都是些不知道做什么的东西,她没怎么见过,目光转了转,最后落在一旁的衣柜里。 衣柜没有关上,大开着,被翻得乱糟糟的。云朵一眼就认出以前在湖边出摊时,对岸酒楼里男人常穿的青灰长衫。 不过,自从嫁过来后就没再见他穿了。 直到现在,那个清俊的身影仍清晰的存放在心底深处。 云朵盯着那处发了会呆,觉得还有些困,却不想睡。勉强撑了一阵,还是没抵挡住睡意侵蚀,又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耳边恍惚听见脚步声。 云朵睁开眼。 沈誉站在床边,俯身正打量着自己。 发现她醒过来,男人眼底是明显的局促。 他语气有些僵硬,道:“醒了?我探你额头有些发烧,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云朵偷偷拉过被子将大半张脸都遮住,只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摇了摇头说:“没有不舒服。” 沈誉摸了摸鼻子。 “那饿不饿?正好晌午了,我让人传膳进来。” 云朵没什么胃口,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要点头。 男人倒像是得了什么指令,立即转身去喊丫鬟。 他声音不大,又隔得远,零零碎碎地传进耳朵里,听不太清。只是看他忙碌的样子,像是在安排什么重要的事。 不多时就有个两个丫鬟进来,一个小心翼翼地扶着云朵起身。 她身上还是疼,两条腿更是不听使唤地抖个不停,连站也站不稳。 沈誉忽然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将人抱起来。 亲昵的举动让云朵下意识地想起昨晚,原本就红着的脸更烫了。 沈誉身上能闻到淡淡的甘松味,这味道莫名的让她安心。 而眼下,自己身上也染了相同的味道。 她紧紧抿着唇,默不作声地偷瞄男人的脸。 沈誉似有所察觉,偏过头来和她对视。 偷看的人慌忙躲开视线,将脸埋进男人肩膀。 沈誉好像笑了一下,把人抱到一边的贵妃榻上放下来,直起身来示意丫鬟过来伺候。 云朵还在猜他笑的原因,余光瞥见另一个丫鬟在床前忙碌。 那张染了血的床单被换下来,连带着她散落在地上的衣衫,一起被丫鬟收起来抱走。 云朵脸上火辣辣的,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换过的干净衣裳。 对了,沈誉这边是没有她的东西的,怎么会… 她实在没脸问,倒是沈誉主动解释道:“我让莲香拿了些你的换洗衣物过来,最近天热,你就先住在我这处。” 第59章 “那二爷…” 她刚开口又止住,沉默地点点头。 沈誉不住这,还住哪里呢。 两个丫鬟动作很快,熟练地将乱七八糟的房间收拾好。又端来备好的膳食,都是些清淡好消化的。 云朵勉强吃了一些后又躺下睡了。 也许是昨晚并不美好,之前那些旖旎的梦终于没有重演。 这次的梦境是潮湿沉重的,她被困在了黑暗的沼泽里,越是拼命挣扎着想逃离,越是陷得更深。 忽然有只手伸了过来,云朵如同看到光,想也没想就牢牢抓住。 那是只温暖的手,一点点拖着她将她从深渊里拽出来。 昏沉间,云朵混沌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陌生的又宽厚的胸膛,而胸膛的主人正低头看着自己,轻轻握着她因梦魇而颤抖挥动的手。 她眼睛红红的,眼底也一片迷茫。漆黑的瞳孔迟钝地转了转,瞥见头底下枕着的臂弯,又慢慢看向环抱着自己的男人,一张嫣红的唇张了张,轻轻唤道:“…沈誉..” · 沈誉本来想出门的,临走前到床边看了一眼,发现这人似乎被噩梦魇住,整个人瑟缩成一团,嘴里一边呓语着什么,听不太清。 许是发烧的原因,她脸上红红的,被子也被踢到一边,身上薄衫也乱了,随着翻身的动作露出一截细腰。 那雪白的肌肤上面,还留着未消的痕迹,经过一夜,已经变青。 沈誉匆仓促开视线。 伺候的丫鬟过来了,沈誉却挥手将其屏退,拾起地上的薄被重新盖在她身上。 刚盖好,又被踢开。 沈誉无奈地看向那只不安分的脚,像是被发现一般,脚趾也迅速蜷了起来。 他嘴角微微上扬,取来不怎么用的扇子,轻手轻脚地躺了下来,缓慢地扇动扇子。 微风照拂,昏睡的人终于平静了许多。沈誉再次拖过被子盖好,这次总算没再踢开。 清醒时两人也没怎么交谈,连视线对视都略显仓皇,此时才有机会能认真的看一看这个人。 和昨晚的哭泣的可怜模样不同,睡着的她是安静的,一双纤密的睫毛整齐的像两只小刷子,乖巧的垂在眼睑下。 沈誉知道,这里面藏着他最喜欢看的风景。 他静静地看了会儿,睡着的人安稳了许多,正准备离去时,那只柔若无骨的手忽然探了过来,抱住他起到一半的腰。 接着,又像是在寻找什么,那只手沿着腰际更深地探了探,最后牢牢地抱住。 画面和昨晚某些片段重复,沈誉呼吸一窒,垂眸看着云朵。 身下的人仍安静睡着,呼吸平稳均匀。 他尝试着将那只手拉起,竟是换来她鼻腔里不满的哼声,和腰间更紧的还环抱。 沈誉只好再次躺了下来。 感受到依靠,云朵无意识地直往男人怀里缩, 沈誉只僵了很短的时间,忽然笑了,轻轻把人拥在怀里。 第一次抱她的时候,沈誉就发现这人轻得不像话,如今揽在怀中,更觉小小的一只,像是某种受惊的小动物,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 他认真欣赏她的睡颜,数着她平稳的呼吸,慢慢的也跟着睡着。 才刚打了个盹儿,怀里的人突然抖了下。 男人睁开眼,刚刚还熟睡的人此刻眉头蹙成一团,呼吸急促,嘴唇咬到发白,连抱在他腰间的手也揪紧。 她又在做噩梦了。 或许梦里被欺负得狠了,连身子也止不住的颤抖着,睫毛抖个不停,想要醒来却无法做到。 沈誉捉住她胡乱挥动的手,握在手心,在指尖轻轻落下一个浅浅的吻。随后分开五指,和她交扣在一起。 纤细的手指抖了抖,那双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 男人面色一凝,眼底是强装的镇定。 怀里的人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动作,眸中满是懵懂,仿佛哦还置身梦境之中,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沈誉…” 沈誉整个人都僵住。 这是第一次听见她喊自己的名字,有些陌生。 简短的两个字,被她很轻的噙在唇齿,再不经意地流露。 心底痒痒的,像被只猫儿尾巴挠了一下。 他喉结滚了滚,郑重等着她的下文。 云朵却没再说别的。 在吐出那两个字后,又重新闭上了眼睛,梦魇散去,人也渐渐平静下来。 彷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她一直在睡着。 男人却好久都没有动作,甚至连呼吸也不敢用力。 他目光落在哪张红肿的唇,昨晚被她一直咬着,已经破了一道小口,经过刚刚的梦魇,才刚结好的痂又被牙齿咬破,此刻上面还沾着点点未干的血迹。 沈誉盯着那张唇看了很久,缓缓低下头,最后关头却还是停住,稍往上挪了两寸,将吻落在她鼻尖。 第32章 云朵一直睡到早上才醒。 她从未睡过这么久,几乎整整一天一夜都躺在床上。 莲香说她是最近没怎么睡觉的缘故。 云朵坐在一侧的软榻上,问她怎么昨天没见到人。 “昨日奴婢来得早,姨娘还没醒呢,想着等您醒了伺候您起床,结果制衣局来人了,说是要问姨娘的尺寸,二爷不放心,让奴婢亲自过去交涉。” 第60章 “又要做衣服?” 前不久才送了好些新的还没穿完。 “得做秋天的呢。”莲香端着粥一勺一勺地喂她,“姨娘近来瘦得厉害,得多吃点才行,不然二爷该心疼了。” 说到沈誉,云朵不自觉地又四处望了望。 醒来后就没看见人。 莲香注意到她的视线,笑笑说:“二爷一早就被世子叫过去了。” 云朵抿了抿唇,自己将碗接回来小口吃粥。 莲香知道她这是不好意思了,便也由着她去,又想起来什么,问道:“姨娘吃完饭要不要出去走走?今日雨停了,也没出太阳,正凉快呢。” 云朵转头看向窗外,果然地面已经半干了。 沈誉住的地方她还没仔细看过,来时又是晚上,现在正好有空,不如… 她心下一动,目光有些期待起来。 却摇摇头道:“晚些再说罢。” 沈誉还没回来呢。 莲香撇了撇嘴,“姨娘就这么坐着?也不出门,岂不是闷坏了。” “你怎么关心起我出不出门了?”云朵笑起来,“先前可是让我别乱跑的。” 莲香眉眼耷拉下来,说:“是二爷,他昨日责备奴婢没将您照顾好,不仅人消瘦了这么多还愈发孤僻起来,王宫这么大,您却只呆在那菡萏居里,终日闷闷不乐的样子。” 云朵眉心微蹙,有些愧疚道:“是我不好,害你被连累。等我见到二爷跟他解释清楚,这些——” “奴婢怎么样都无所谓,是姨娘您。” 莲香打断她,“现如今二爷也回来了,还将您接到来了承宜殿,您还有什么可忧愁的呢,以后就宽心住下,有空了再出去走走,让那些冷眼人好好瞧瞧,眼下二爷正宠着谁呢!” 她说到后面越发趾高气昂,云朵却红了脸,“别胡说,什么宠不宠的…” “怎么不是宠着了?”莲香不以为然,“且不说二爷刚回来连自己的寝宫也没回就进了菡萏居,还为了您请来了吴大夫,单是现在您住进了承宜殿,就已向众人宣明了您在他心中的位置。” 云朵脸更红了,心跳也快起来。 莲香不说,她还不觉得什么,如今被这样一一指出来,原来在别人看来,她和沈誉已情深至此了么。 若非她本人身在其中,说不定就要信以为真。 莲香看她仍兴致不高,又继续道:“就是裴小姐也没来过二爷的行宫呢。” 才说完,云朵脸上神情更暗了。 这行宫不是她该住的。 即便住进来了又怎样呢,总还是有离去的那天。 等裴小姐嫁过来,不…不必等那么久,或许就过两日她就得回到菡萏居去。 她默默叹了口气,把碗递还给莲香,“我有些乏,想歇会儿。” “怎么又乏了,姨娘不是刚起来没多久?”莲香放下碗,观摩着她没什么血色的脸,“今日天气正好,还是出去走走罢。” “我…” 云朵有些犹豫。 莲香却将她搀起来,“快别为难了,就是因为姨娘日日都呆在屋子里憋闷着,才没精神,说不定出去走走就好了…” 云朵没办法,只得被拖着出门。 莲香取来披帛给她戴在身上,又看见她的脸,“姨娘脸色这么差,等奴婢给您抹点胭脂如何?” 云朵转过脸看向一边的铜镜,里面的人不光惨白的一张脸,连眼窝都凹陷下去。 是该好好妆点一下。 “哎呀…奴婢竟忘了,姨娘的胭脂都还在菡萏居呢…”莲香站在空荡荡的梳妆台前翻找了一遍,“二爷这怎么什么都没有…” 低沉的男声传过来:“你要找什么?” 云朵一回头,沈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正站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脑中不自觉就浮现出许多旖旎画面,呼吸一滞,急忙低下头去欠了欠身。 莲香也看见沈誉,笑着说:“姨娘今日兴致好,要出门转转,奴婢正找胭脂呢,可惜二爷这什么也没有…” “我哪里会有那些东西,刀枪棍棒倒是不少。” 沈誉两步停在云朵面前,垂眸看着她未施粉黛的脸问:“想去哪里转?” 熟悉的气息笼罩着全身,云朵觉得腿有些发软,默默地深吸了口气才回道:“只是在附近走走。” 沈誉目光定在她不安颤动的睫羽上,嘴角弯了弯说:“我倒是有个好去处,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男人的声音似带着某种蛊惑,诱得云朵连什么去处也不在乎,轻轻地点了点头。 “听二爷的。” 沈誉终于移开含笑的眸子,转头吩咐莲香去备马车。 最后云朵也没有涂上胭脂,只戴着个薄薄的面纱在某个酒楼里闲逛。 这家酒楼很大,里面不单只卖酒,各种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云朵十分确信自己没来过,却总觉得有些眼熟。 她不好意思问,只是默默跟在男人身后偷偷打量着四周。这楼上还开着各色的铺子,衣香鬓影十分奢靡,来往的也俱是衣着光鲜的男女,熙熙攘攘间,不少淫词燕语飘过耳边。 第61章 沈誉忽然停了下来。 云朵急忙跟着停下才没撞到他背上。 她抬了抬头,又低下,等着沈誉安排。 男人伸出手,将她绞着的手指分开,拉过一只握在手心。 “人太多,我牵着你不会走散。” 云朵脑子里嗡嗡响,眼睛里只有那对交握的手。 男人的手很大,还是一如既往的温热,甚至因着这处的拥挤还有些出汗意。 只是眼下没在王宫里,也需要做这些假象么? 她盯着看了好久,才将目光移到男人脸上。 沈誉的步子很慢,似乎是专门为了迎合她的步伐。 察觉到视线,男人也转过头来,看着她露在外面的一双大眼睛浅浅的笑了笑。 云朵脸上更热了,她很庆幸自己还带着面纱,不然就要被他看见自己丢脸的模样。 又想起沈誉应该看不见她的表情,本想收回的视线强撑着,也朝着男人笑起来。 沈誉眼神亮起来,嘴唇微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再开口时却很简洁,“走这边。” 话音刚落,便拉着云朵拐到了楼上。 这一层比楼下人少了很多,连走廊也安静下来。走在其中放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偶有一两个男女经过,才勉强驱散心中澎湃的涟漪。 转了几个弯,沈誉终于停下来,转头看着身边的人,“进去看看?” 是间雅致的屋子,里面并未设置货架,地上铺着厚实的氍毹,再摆上一张茶桌,倒布置得和会客厅一样。 云朵有些踟蹰。 是要拜访什么亲朋么?可她一身这样朴素,岂不是要丢沈誉的脸。 正犹豫着,就见一个管家模样的妇人迎了出来,热情道:“小人还以为当是眼花了,原来真是二爷!小人上回还在惋惜什么时候才能做您的生意…”说话间又瞥见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哟,这是带着姑娘来买东西?快快请进来,小人给您敬茶!” 云朵被那妇人脸上恭维的言语震得更不敢动了。 倒是沈誉一派怡然的姿态牵着她往里走,“早听说掌柜这里的东西不错,今日顺便过来看看。” 掌柜乐呵笑着说:“能让二爷记得,小人真是受宠若惊!来请里面上房坐…来人,快泡最好的茶来…” 云朵跟着进了店。 里面果然别有洞天,有三两客人正在大堂里看一些首饰,云朵只远远看了眼,那锦布里放的,都是些流光溢彩的珍贵珠宝。 掌柜的领着二人进了个雅间,里面丝竹悦耳,还有禅香萦绕。 刚在窗边的矮塌坐下来,就有人捧了茶进来,掌柜的一看,脸色登时拉下来,低声喝到:“什么馊水也好拿来给二爷,去拿我桌上那个过来!” 沈誉似没听见,只问云朵:“热不热?” 方才楼下许多人,又蒙着脸走了路,云朵是有些热的。 但她却摇了摇头。 掌柜的耳尖,又唤了个人过来说:“去取些消暑的冰块来,再找两人过来打扇。” 等忙了一通才端着个盘子过来,里面是刚刚的伙计重新换的茶。 掌柜恭敬的泡着茶,一边道:“二爷来的突然,小店也没提前准备,招待不周还请恕罪。” 茶杯刚放到沈誉面前,男人手指一抬,淡淡道:“她不爱饮茶,换些甜的来。” 掌柜停下给云朵倒茶的动作,忙道:“是小人的不周,也没问过姑娘。前两日刚得了新的浮瓜沉李,姑娘不嫌弃的话不妨尝尝。” 云朵本想说不必客气,往身侧看了眼沈誉不置可否的模样,只好点点头。 掌柜应了声,又挥手让人把备好的东西呈上来。 “姑娘肤白体嫩,最适合这些通透的。” 云朵看了过去,一共四个托盘。 和外面看到的差不多,底下俱是用精绣的锦缎做衬,上面排着一列列华彩的首饰。 沈誉却说:“不要这些,有没有胭脂。” 掌柜急忙道:“原来是要胭脂。有!小人就去拿来!” 说着就退了出去。 云朵看着推合上的门,转头看向沈誉,“二爷…” 男人猜到她要说什么,只是拈起杯子淡笑道:“省的回去莲香又要念叨,不如就买一些罢。” “…” 云朵也没权力拒绝,只好点头,“多谢二爷。” 打扇的人进来了,云朵也不再说别的,默默看着那丫鬟将抱来的冰桶放在角落,又退至身后给她扇风。 果然凉快了许多。 她仍有些局促,但沈誉似乎没有说话的意思,仍顾自品茗,好像很是喜欢那茶水。 空气有些僵硬。 前天晚上两人才刚做了那种事,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与男人相处。 所幸没过多久掌柜又进来了。 这回手上抱着两个提盒,样式简朴,只有隐隐的暗纹雕在实木漆器上。 掌柜将提盒放在桌上,轻巧地拉开机关,里面放着十几种不同颜色的面脂口脂,装在琉璃碗中。 “小人这里的胭脂不多,但好在都是能拿得出手的,姑娘随便挑选,保管在别家找不着一样的。”掌柜虽是跟云朵说的,眼神看的却是沈誉。 第62章 沈誉只是瞥了一眼,又看向身边的人说:“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云朵以前也用胭脂,不过都是些便宜的东西,有时候也会去扬城里最大的胭脂铺逛逛,虽说买不起,好歹也自认见过好的。而眼前这些精致的小碗里放的,却是她在那些胭脂铺里也没见过的,无论成色还是做工,都透着不俗。 她随手拿了个在手上。 就连这还不及手掌大的琉璃碗,都是她没见过的东西。 掌柜忙应承道:“姑娘手上这个颜色好看,您肤色白,配这桃红正好。” 云朵看向沈誉。 男人也刚好在看她。 目光里有些期待。 可她实在不好意思在沈誉面前点唇。 这种事情,总觉得应该是极亲密的人面前才能做的。 掌柜看她迟迟未动,正要劝,就听沈誉开口道:“我们自己先看看,你先退下罢。” 掌柜立即就懂了,应了声就退了出去。 沈誉又挥了挥手,连同打扇的和奏乐的都一起屏退。 屋子里转瞬间就安静下来,云朵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她有些惊讶地看向男人。 明明什么都没说,沈誉却好像懂她的心思。 沈誉若无其事地放下杯子,在提盒里挑了个颜色拿在手上,“我觉得这个还不错。” 云朵目光落在他手上,伸手去接。 男人却把手移开,接着就凑了过来,摘下她脸上的面纱,“我帮你” 云朵吓了一跳,又立即僵着不动。 有些粗糙的指腹,沾上红色蜜釉,一点点涂抹在唇上。 原本有些淡的嘴唇渐渐变得嫣红。 沈誉的手法很笨拙,却很轻柔地摩挲,像是怕弄伤那层薄薄的肌肤。 云朵呆呆地坐着,连呼吸也不敢用力,像是怕自己灼热的鼻息将他的手指烫伤。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只手指才终于放过柔软朱唇。 男人却没退开,目光落在她唇上,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他看了会儿,才说:“在想什么?” 云朵怔怔地盯着他修长的指尖,那上面也被染成红色。 “没想什么。” “是吗,那…”沈誉嘴角噙着抹不易察觉的笑,低头贴在她耳边轻声问,“还是很疼?” “哪里——” 云朵生生住口,险些咬了舌头。 脸颊飞快染了和唇上一样的红色。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沈誉。 男人一向是个谦雅的,怎么会… 沈誉瞳色暗下来,眼神紧紧擒着她的视线。 云朵被他看得浑身发软,甚至忍不住颤抖起来。 太近了… 男人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将那琉璃碗随手一放,对着那张蜜色的唇缓缓低下头。 第33章 嘴唇就要碰上之际,门突然被扣响。 沈誉停下动作,睁开微眯着的眼看了看笼罩在身下的人,眼中的不悦转喜,轻轻笑了笑,接着坐了回去。 云朵却如遭雷击,只一双杏眼还能勉强动,视线跟着男人的动作流转。 沈誉他…他方才是要亲她么? 移门被推开,进来的不是店掌柜。 倒是个俊秀的公子走了进来,看见坐着的男人,手里扇子一合,道:“谢十三跟我说你在这儿我还不信,真是奇了,你怎么会来这里?上回你才从我这抢走的那—” 那公子说到一半,又看见一边的云朵,忙止住话题,一副了然的神情笑着道:“想来这就是云府的千金了,在下程绪。” 云朵匆忙收好乱作一团的思绪,又看了看沈誉,才朝着程绪行了礼。 沈誉抬手关上提盒的盖子,漫不经心道:“我来了又如何?” “我和谢十三打赌,你一定会来这里。他不信...”程绪自然地坐在两人对面,摇着扇子一脸得意,“现在他那个金腰带是我的了。” “你进来时不还说不信是我?” “这个信和那个信不一样。” 沈誉拿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他人呢?” 程绪把茶杯端起来,放在鼻尖闻了闻才说:“正在外边呢,看样子又是被那个姐姐勾住魂儿了。” 程绪花音刚落,门外就传来另一个敞亮嗓门。 “程绪你少胡诌我,小爷不过是有事耽搁了会儿…” 云朵鼻间闻到股浓浓酒味,鼻子皱了皱,不由得朝着门外看去。 一个醉醺醺的身影正靠在门框上。 那公子双颊绯红,乐呵呵地看着里面,“你看,我就说是他,你还说我喝多了。” 程绪哼笑一声,“可是我赢了,快拿你的金腰带来。” 谢十三白他一眼,“如今佳人在此,你要我脱裤子?” 云朵被他轻浮的话臊得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地绞紧了手指。 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在桌子下面轻轻覆在她手上,手掌很宽阔,带着某种力量,正好安抚着她不安的灵魂。 沈誉另只手撑在桌上,指尖拈着茶杯道:“说起来,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也在此处?” 第63章 “别提了,还不是我家老爷子!”谢十三脸上尽是不耐烦的神情,“非逼着我跟那些老顽固学他们那一套,连行程都安排好了,这不,一大早就在对面开那劳什子商会呢。” 沈誉嫌弃地看着他一身邋遢,“开商会你还这么饮?” “我没怎么喝。”谢十三自个儿也被身上的味道熏得不耐烦,抖了抖有些发暗的衣领,“这都是跟你学的,全在身上呢。” 云朵悄悄看了眼身边的人。 沈誉不置可否,又问程绪:“他们家族开商会,你怎么也在?你当真要入赘嫁给他?” 程绪笑骂他一声,“我在隔壁和吃饭,正好碰见裴公子,中卫大人赏你几分薄面才不嫌弃和我寒暄几句…” 有丫鬟抬了盏屏风进来,摆在桌子后面。 云朵如蒙大赦,忙躲到了墙角一隅。 隔着朦胧纱幕,只能看见三位男子坐着饮茶。 沈誉话不算多,却也不冷场。 三人谈笑之间说的都是云朵听不懂的话,只是偶尔能听到裴中卫云云。 云朵对那些不感兴趣,只是那是裴小姐的哥哥,便也听一两句,可那几个人好像说的都是正事,一回也没提到过裴小姐。 她坚持了会儿,便没心思再听,低头继续挑选提盒里的胭脂。 这些东西做得实在妙,光是琉璃碗上雕刻的花纹都是极精细的做工,里面装的胭脂更是晶莹动人,让人舍不得染指。 她拿起方才沈誉给她涂的那一罐,是她从没用过的颜色,石榴花一样的红,带着淡淡的果香,闻起来勾人心弦,直让人想尝一口。 她没忍住,又取了些同色的面脂涂在脸上。 抓起旁边的铜镜一照,里面的脸白里透红,一张唇更是娇艳欲滴,像朵亟待采摘的花儿。 云朵盯着那红色看了会儿,缓缓陷入沉思。 直到脸颊微微发烫才被屏风外面的动静唤回思绪。 谢十三找人上了酒过来,换掉了那盅苦茶。 隔着屏风,云朵朦胧看到沈誉举起酒杯,仰头将杯中之酒饮尽。 她唇角动了动,默默地收回视线,将那些胭脂一个个全收回去,随后趴在桌子发呆。 香炉里燃的不知是什么香,让人感到昏昏欲睡,云朵盯着那一缕一缕,绕城缭缭的云雾腾在半空,没多时便进了梦境。 她近来很喜欢做梦。 梦里也大都乱七八糟,有些能清楚记得,有些又忘得一干二净。 就在她想要记起刚才梦境中细节时,梦中人忽然过来了。 云朵回头,这才发现程绪和谢十三都已不见,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仿佛从没有别人进来。 但桌上残余的酒杯却又揭示了的确有人来过。 男人抬起两根手指,将她颊边散落的鬓发挑到一边,说:“要不要走?” “走?” 走去哪里。 云朵思绪还不太清明,有些懵懂的望着沈誉。 沈誉抓着她的手牵在手心,“他们现在过去叫人了,若是现在不走,你得这样无聊到晚上。” 云朵才不想这样干坐着,于是想也没想就点头。 男人很轻的笑了,将还不太清醒的人拉起来,带出店外,往走廊一头看了看。 远远的已经能看到谢十三又领了好几个世家公子往这边来。 沈誉手腕用了用力,将云朵带向走廊另一头,“走这边。” 外面又下起了雨,不大,安静无声地如针尖细密地洒在地上,将大地一点点润湿。 站在大街上回头望,才能看清刚才呆的酒楼到底有多宏大,整座王城里,除了王宫外,恐怕再也找不出这样气派的建筑。 云朵来不及仔细观察,沈誉又牵着她往拐进一条小巷。 这般小心,像在逃避着什么一样。 她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躲,也没问他为什么不回来时的马车上,只是任他拉着自己在巷子里穿梭。 反正,只要是和他在一起,做什么都好。 沈誉似乎对这些弄堂巷宇很熟悉,轻车熟路地就将云朵带到了一处屋檐处停下来。 是座荒废多年的庙,背靠着一丛竹林。茂密的枝叶将头顶挡的严严实实,即便雨丝已经大起来也再无法渗透。 沈誉并未进庙里,只是站在外面的墙角,转过身看着因疾跑而气息不稳的人。 他脸上都是雨水,头发也湿了,就连袖子颜色也因为刚刚给云朵挡雨被洇的深了一大片。 见他身上略显狼狈的潮湿,云朵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手绢,想给他擦一擦。 还没抬脚,男人却主动过来了。 云朵不太敢和停在面前的高大身影对视,眼神闪烁着,给他擦脸上的雨水。 沈誉却一把捉住她刚伸过来的手。接着用力一拉,把人拽进怀里,没有犹豫地对着那张沾着蜜的红唇吻了下去。 手绢轻飘飘地落到地上,天地间万物都归于寂静。 云朵耳边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男人粗重的呼吸,一声一声,此起彼伏,将她整个人都搅得晕乎乎。 第64章 这是沈誉第一次亲她。 即便是初夜,男人也没有落下一个怜悯的亲吻,而此刻唇上潮热滚烫的触感,提醒着她正真实地发生着的一切。 她快要不能呼吸,甚至连站也站不稳,难耐地想要逃脱,却换来男人更凶狠地侵略。 双唇被迫分离,连牙齿也被撬开,猛烈地攻势让她很快败下阵来,只能无助地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又很快被侵略者吞没...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云朵就快以为自己会因窒息死掉,沈誉才终于把人松开。 看着怀里浑身酥软的人,他低头再次在那微肿的唇上啄吻一下,嘴角轻轻弯了弯,道:“果然是甜的。” 第34章 和云朵梦里的亲吻全然不同。 梦中的沈誉是冰冷的,连半点怜惜也无。 此刻的男人同样强势,却是炽热的。 云朵能清楚感受到他鼻腔滚烫呼吸,喷薄在她脸上,融化尽她残存的理智。 横在身后的那只手更像是带着火星,所到之处燎起一簇簇的火焰,一点点把她整个灵魂烧成齑粉。 不知过了多久,沈誉才终于将她松开。又在她唇上啄吻一下,将那缕透明银丝吻掉,笑了笑说:“果然是甜的。” 云朵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只是茫然地眨着眼睛。 她身上使不出一丝力气,全靠沈誉一只手将她揽住才不至于滑落在地上。有些红肿的嘴唇仍张着,像只脱水的鱼,急促地喘息着。 雨下了一会儿就停了,却又刮起来大风,吹得竹影摇晃,裹挟着枯叶和尘土飘在空中。 。 沈誉把手臂抱紧了些,侧身将灰尘挡在背后,低头贴在云朵耳边沉声问道:“冷不冷?” 怀里的人没什么反应,依稀能听到她张着嘴呼吸的声音。 沈誉抬头望了望头顶摇摇欲坠的碎瓦,俯身把人拦腰抱起来。 云朵一惊,终于恢复几分清明,抬头望着男人的下巴。那处看起来光滑平整,贴在脸上时却是有些扎人的。 男人低头,对上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低头碰了碰她小巧的鼻尖,轻笑着说:“带你去个地方。” 他说话时喉结也随之上下起伏。云朵觉得很有意思,便盯着看了会儿,直到那突起的地方不再活动才后知后觉,道:“我…我可以自己下来走…” 沈誉却没放手,将她掂了掂,抱得更紧些,说:“离这里不远。” 云朵靠在男人胸口,耳膜几乎能听到他的心跳声,快而沉稳,声声引导着自己的节奏。 她指尖动了动,悄悄抬起双手,小心翼翼地搂住沈誉的脖子,又像是怕被发现一般匆匆把脸也藏进男人颈窝里,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眨个不停。 沈誉在原地停了下,试着垂了垂眼,却只能看见她饱满的额头。 他嘴角微微扬了扬,又很快抱着人离去。 这处本就偏辟,路上几乎也看不见行人,沈誉的目的似乎还在人烟稀少的更远处。 云朵对此地不太熟,只用余光偷偷瞄着周遭。 和先前那破庙差不多,这儿像是个荒废许久的村庄,已经有了些年头,许多藤蔓将门窗都破坏,张狂地连成一片。 她以往是断不敢孤身来这凄惶之地的,如今被男人抱在怀里,却未感分毫害怕,只是好奇,沈誉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穿过废弃的村落,沈誉终于停在一座小院里。 说是小院,不过是个小茅草屋,周围再种花草围成了一圈。时下花朵早已凋零,只剩下郁郁葱葱的枝叶。 和前面村落的破败不同,这院子虽然简朴,却干干净净,花丛里连杂草也没长一根,明显是被人用心思打理的。 沈誉停在院门口,把人放下来,“这是我娘还未嫁给父王时住的地方,小时候她也常带我来这里小住几日。” 云朵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只是觉得满满的快要溢出来,忍不住更仔细地打量了番院子,想象着男人小时候会是什么样。 风吹的树叶哗哗地响,沈誉揽着她的肩往里边带边说:“我有时候烦了,也会过来睡觉,不过近两年屋顶更破了些,没来得及修葺,勉强能避避风雨。” 正说着,屋子里就出来一个老妪,见着来人忙作揖道:“二爷来了。” 沈誉抬了抬手,“我今日临时起意才过来,劳烦姥姥给我们备些午饭。” 又回头和身边的人解释,“这边的野菜还不错,你尝尝。” 云朵自然没意见,便点了点头。 屋子很小,比云朵在扬城的老家还要更小,里面只有些简单的家具。 墙边的架子上摆了些孩童玩的小东西,大概是沈誉小时候的,还有一些用旧的器物,即便擦得铅尘不染,还是能看出来已有些年头。 沈誉拉开衣柜的门,在里面找了身衣裳,脱下身上半干的外袍就准备换掉。 云朵想起他给自己挡雨的场景,忙上前帮他解扣子。 男人身形微顿,没说什么,站着任她摆弄。 他整个胳膊都湿透了,连里面的中衣也是潮的。云朵犹豫了下,不如将中衣也换了。 襟扣才刚解开,就露出大片肌肉。 第65章 云朵脸上绯红,连眼睛也不敢抬,硬着头皮摸索着将润湿的中衣脱下来,转身在床上的干净衣物里翻找。 眼前忽然一暗,接着便有具宽阔身躯自后将她整个人抱住。 没了衣衫阻隔,云朵能清楚感受到身后滚烫的温度。 有什么湿润的东西触碰到耳垂,惊得她指尖一颤,才勾起来的料子又滑落回床上。 男人眼底翻滚着汹涌浪涛,薄唇松开那片柔软,哑声问道:“先前你还没回我…还疼不疼?” 云朵呼吸急促,哆嗦着回他,“不…不疼了…” “真的么…”沈誉一只手勾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回头,瞥见她眼底羞赧的光,将话音落在相贴的两片唇间。 “不疼就好。” 第35章 云朵觉得沈誉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刚嫁过来时,男人虽说不上温文尔雅,与她相处时却也是谦恭克制的。 可自从那夜过后,沈誉全然变了。不光是他的谈吐言行,就连一个轻飘飘的眼神,都流转着某种让她脸红心跳的情愫。 她不清楚男人这样的转变缘何导致,只能试图从他眼底的温柔里寻找答案。 偷瞄的视线被捕捉到,沈誉指尖摩挲着她水润的唇,“在想什么?” 沾着泪意的眼睛眨了眨,云朵难堪地转过脸。 却换来更深的攻势。 她不得不祈求地看向男人,眼神委屈得像只猫儿。 沈誉倾身在她鼻尖亲了亲,又问她:“疼了?” 云朵浑身战栗,连呼吸都在颤抖。她无法说出男人想要的答案,只能紧紧咬住嘴唇。 男人却恶劣地轻易撞开她紧闭的防线,再将她破碎的呼吸吞进嘴里。 他似乎很喜欢亲吻,云朵两片唇早已红肿不堪,却还是被反复厮磨,比先前抹的那些胭脂还要好看。 云朵不太懂,只是为了孩子才会做这种事,沈誉明喜欢的明明另有其人,竟还能吻她吻得这般真,就好像他真的喜欢自己一样。 想着想着,心底深处又隐隐约约生出些酸楚,一汩汩从四处汇集到眼眶里,汇集成一汪咸涩的清泉,随着身体的律动淌下。 沈誉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动作慢下来,正要抬眸查看,云朵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将整张脸埋进男人肩窝,几乎是用气声唤了句什么。 很轻,听起来就像是梦中的呓语。男人宽厚的背却猛地一僵… 小床久未睡过人,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呀的抗议,却被更嘈杂的雨声掩盖。窗外雨势又滂沱起来,裹挟着大风把树叶刮得哗哗作响。水汽迅速蒸腾成雾,将小院笼罩在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 一直到夜幕降临时,云朵才陷入昏睡。 她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梦里也充斥着雨幕,湿漉漉的一片,和她整个人一样泥泞。 她在雨中茫然地奔跑,跌跌撞撞,寻找着什么,可到处都雾蒙蒙的,天际沉的想要落下来,什么也看不清。她想大声呼喊,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很快她就累得不行,只能缩在原地蜷成一团。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云朵以为自己快要被越来越浓的黑暗淹没时,忽然听见有人在唤她。 那声音似乎很远,又仿佛近在耳边,她猛然抬头,眼前仍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可那声音仍断断续续地传进耳朵里,云朵站起来,踟蹰着不知该向何方迈出脚步,身后却突然传来更清楚、也更明亮的声音。 “朵儿…” 云朵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屋顶。 她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想起身,浑身的酸痛很快就让她倒回床上。 “别急。” 梦里的声音响在身侧,云朵偏过头,看见沈誉关切的一张脸。 男人坐在床边,抱着她小心靠坐在床头,用手背试了试她的额头,神色有些凝重,端起一边的碗道:“你有些烧,我已让人去请大夫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云朵没什么胃口。 她喉咙干的厉害,咽口水都吃力,一开口声音更是哑得不像话,勉强道:“是那位做饭的姥姥?” 窗外天还黑着,外面又下过雨,还记得那位姥姥一把年纪了,不好这样出去请大夫。 沈誉舀了勺粥送到她唇边,说:“陈姥姥年纪大了,不熬夜,去的是她儿子。” 云朵总算乖乖吃了一口。 粥做得很稠,还加了些梨丝,清爽可口。她觉得味道还不错,喉咙也舒服了许多,又忍不住多吃了几口,很快一小碗粥就见了底。 沈誉起身又盛来一碗。 床上的人忽然道:“我想再加些糖…” 许是说完才自觉不妥,又补充道:“可、可以吗?” 男人眉梢轻扬,没说什么便折返去了厨房。 云朵脸颊红红的,不禁用双手捂着,似乎烧得不轻。 不一会儿沈誉就回来了,搅了搅碗里的粥说:“你还烧着,不太好吃糖。” “…” 放些冰糖也不肯么?她又不要街上那些花钱的糖人儿。以前娘亲不让她吃也就罢了,怎么这个人也不让。 云朵嘴角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又生生忍住,最终瘪成一条线。 第66章 模样竟是有些…委屈? 沈誉几乎没怎么见过她这样生动的时候,一时竟看得恍了神。 不知是不是发烧的缘故,这人和平时不太一样。 他眸子动了动,才将袖子里握着的拳头亮出来,近乎是诱哄道:“不过我这里倒是还有一颗糖,你若是乖乖把这碗粥也吃了,我就给你,如何?” 他语气是连自己也没察觉的温柔,云朵却十分受用般,一双杏眼还有些微红,却亮晶晶地盯着他拳头问:“是什么糖?” 攥紧的手指动了动,沈誉却没摊开,继续道:“当然是天下最好吃的糖。” “最好吃的糖?”云朵有些不信,“能比锦绣馆的仙鹤还好吃?” “锦绣馆的仙鹤?”男人重复一遍,“那是什么。” 云朵腮帮子鼓起来,“你连锦绣馆都不知道?那是扬城最贵的地方,里面卖的糖人也是最好吃的,尤其是那只仙鹤,就像真的一样!” 她边比划起来,动作不太灵活,甚至连话也说不太清。沈誉却看得迷了眼,喃喃道:“是吗?那你以前经常吃?” “没有…我一回也没吃过。” 云朵前一刻还亮着的眸子转瞬就暗下去,“那里的东西都好贵,我只是偶尔路过看看,实在馋了,就偷偷在外面买一个糖人,可是娘亲不许我多吃,说坏牙齿…小时候长了龋齿,可疼了…” 她说到最后捂住半张脸,鼻子也轻轻皱着,似乎牙齿还在疼。 男人觉得自己好像也病了,眼眶一阵发热。 他喉咙滚了滚,蓦地倾身吻住她撅起的嘴。 云朵娇哼一声。 即使病了也没敢讲他推开,只是往后分开一些距离,嘟囔道:“不要再亲了。” 沈誉胸口剧烈起伏,眼睛微眯着看着她问:“为何?” 一只手轻轻隔在他唇前。 云朵一双大眼睛眨了眨,里面黑色瞳仁四处转了一圈才终于看向他,嗫嚅道:“…已经被你亲肿了,娘亲要是问起,我、我不知道该如何说…” 沈誉抓住那只手,将葱白的指尖含进嘴里,舌尖轻抵,再用牙齿轻轻咬住,满意地看着面前的人害羞起来,想抽回手又不敢的样子。 直到云朵快急哭了,男人才终于放过那两根濡湿的手指,再次凑过去亲了亲她的红唇。 “娘亲问起,就说是你夫君亲的。” 有些陌生的词钻进耳朵,云朵一时间有些迷糊,懵懂地看着欺负她的人。 半响,反手抓住他空荡荡的手,重重地哼了声,“骗子,你根本没有糖!” 沈誉目光落在握在一起的手上。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拉自己的手。 云朵没等到反应,嘴角撅得更高,“你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在打什么歪主意?” 男人失笑,视线移到她脸上,嘴角勾了勾,说:“我的确没有糖,那你还要不要把粥吃了?” “当然不吃了!”云朵松开他的手,将脸别到一边。 沈誉意味深长地哦了声,搅动着碗里的勺子,“那我只能继续亲你了,等娘亲看见,定会仔细问你是怎么回事,到时候你若说不清楚,我就亲自和她解释,我是如何——” “你怎么这般坏!”云朵急得满脸通红,抓住他捧碗的手往自己面前递了递,“我吃便是!” 男人得逞,这才将粥喂到她口中,待她吃下后,又说:“若是娘亲问起,你也要记得,今夜是我给你喂的饭。” 云朵纳闷,“娘亲怎么会问这个?” “不管她问不问…”沈誉伸出手指将她嘴角饭粒拭去,再放回自己嘴里吃掉,一双眼睛始终锁在她脸上,轻轻道:“你都得记得今晚,不要忘了。” 第36章 云朵吃完粥又睡了,一直到第二日下午才醒过来,因身子还不舒服又躺了一天才终于能下床。 雨下了一夜,现在终于停了,这场雨一连下了好几日,茅草屋不比王宫,小院子里坑坑洼洼,都积满了水,倒映着短暂放晴的天空。 云朵蹲在篱笆边的石板路上,看着雨后开得更娇艳的白色鸢尾。 这花以前她家屋子后面野生了许多,可人们总说不吉利,任凭开得再艳也无人问津,想不到这里也种了许多。 说起老家,云朵还记得扬城每年夏天的时候也会有汛期,大雨一下就是半个月,江河倒灌进农田,把作物都淹了大半。她和娘亲没什么地,仅家门口种了一点平时吃的菜也被淹了去,更没什么吃的,每到这时娘亲便会去城里一些酒馆里干些粗使活补贴家用,每天起早贪黑,累得腰也直不起来。 沈誉回来时,就看见她蹲在路边呆着不动,盯着眼前的花沉思。 他走了过去,把人拉起来,擦干她指尖沾上的雨水,问她什么时候醒的。 云朵蹲久了,甫一站起来,不由得眼前一阵发昏。她停了停,才低头看着被握住的手说:“醒来有一阵了。” “刚退烧就往外跑。”男人分开她的手指,挤进她指尖和她交握着往院子里走,“昨晚不是喊累?” 云朵脸倏地红了,一见到沈誉她就似乎想起些不妙的事情来,犹豫半晌才支支吾吾道:“前天晚上我...我...” 第67章 沈誉嘴角升起一抹不太明显的笑意,若无其事地问:“前天晚上你发了高烧。” “我、我知道这事,只是...”云朵有些难以启齿,“我...我从小发烧了就爱说胡话...前天晚上我、我有没有...” 沈誉垂眸瞥着她慌乱的眼睛,“有没有怎么?” 云朵羞愤欲死,半天才小声说:“有没有冒犯二爷?” 男人步子慢下来,沉吟了片刻才问:“如何算是冒犯?” “...” 云朵语塞。她从小就爱说梦话,病了也爱胡闹,她醒过来后对当时的事更是一无所知。在娘亲身边就算了,若是在沈誉面前也那样,还不知道会怎么丢脸。 她心底一阵阵发慌,悄悄抬眸去看沈誉。 却发现男人正盯着自己,眼底是意味不明的笑。 她脸上阵阵发烫,连后背也臊得热起来,恨不能找个缝钻进去,脚下步子加快想遁逃。 却被一只大手轻易捞回来。 “跑什么?”沈誉把人带到怀里揽着腰,看着怀里羞红的一张脸审问道,“自己说的话也忘了?” “我、我...”云朵慌得不行,双人抵在男人胸前,[我]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得小声求饶,“二爷...” 她一双眼睛慌乱得跟受惊的兔子般红红的,看得男人喉头发干,忍不住低头在上面亲了亲,不安的睫毛刮蹭在略有些干燥的唇上,痒痒的,一直搔到心底。 沈誉双唇向下,又封缄住那双颜色有些淡的唇。 云朵一双眼眨得更快,一动也不敢动,她有些不知所措,想推却又不太敢,也没什么力气,软在男人怀里,只能勉强揪住他的衣襟。 过了好一会儿,沈誉才把人放开,满意地看见她嫣红的唇色,道:“可吃午饭了?” 云朵还有些喘,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四周才点头,“吃过了。” 男人又问:“吃的什么?” 她回想了下,如实道:“蒸鸡蛋、豆角炖排骨,还有...” “还得多吃点,身上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揽在腰间的手动了动,男人意有所指道,“抱起来都硌手。” “...” 云朵呼吸一滞,惶惶看向正好从厨房出来的陈姥姥。 陈姥姥恍若未闻,笑着迎上来,“二爷回来了。” 沈誉面不改色,改握着云朵的手牵着人走近,边交待道:“我们一会儿就走,不必备晚饭了。” 云朵好奇地转过头盯着他。 男人笑了笑,“我回来时听人说了个好去处,想来你整日待在院子里也无趣,若是身上好了不妨和我去转转?” 刚说完,那双眼睛就亮起来。 “我早就好了...” “是么。”男人眉梢轻挑,“不过路途有些远,你不嫌累就好。” “不累!”云朵立即摇头,“我、我正想出去走走呢。”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和沈誉一起出去玩。 沈誉脸上笑意更深,捏了捏她的鼻子,“到时候别哭鼻子。” 云朵缩着脖子,低着头默默地笑。 两人并未带什么行李,空着手便上路了。 不过沈誉却早已打点好,刚出村口就有辆马车等着。 马车很宽敞,车内还铺了厚厚的软垫,走的也是官道,平稳不颠簸。 云朵看着窗外愈发偏僻的风景,不由得问沈誉要去哪里。 男人正闭着眼睛假寐,闻言睁开眸子看向她趴在窗边期待的背影,“到了你就知道了。” 云朵撇了撇嘴,悻悻地坐回来。 沈誉将她的神情纳入眼底,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无声地笑了笑,随后再次闭上眼睛靠着。 一路上也没看见什么行人,只有马夫时不时吆喝声和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云朵觉得有些无聊,便偷偷打量起坐在对面的沈誉。 沈誉的长相极出挑,即便在人群中,也能一眼就被发现。 此刻他双手抱臂靠着,一只腿随意曲起,大剌剌地踩在软垫上,这是他一贯的坐姿。 分明是矜贵疏离的外表,举手投足间却常常透出一股子风流痞气。 她以前就常常偷看这个人,那时还隔着遥远的湖水,而如今那位清风明月般的公子就坐在自己身边,这般真实,却又如梦似幻。 她一边看着那张清俊的脸一边想,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行了什么样的大功大德,今生才能嫁给他。 正想着,那双紧闭的双眼倏地睁了开来,将来不及逃跑的视线抓个正着。 沈誉也不说话,就默默地盯着她。 云朵被盯得无所遁形,手脚也不知该怎么放,慌了一阵,干脆把眼睛闭上,就和他之前一样假寐起来。 黑暗中,她听见男人笑了,笑声很轻,有些沉,像是喉咙里闷出来的。 更要命的是,即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男人投在自己身上灼热的视线。 她脸上更热了,不用看也能知道肯定红得快滴血。 正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手臂忽然被抓住,一股力轻易将她揽向一边,接着就坠入一个宽阔的怀抱。 第68章 云朵被迫睁开双眼。 男人垂着眸子,似乎就等她睁开眼。幽幽道:“偷看我。” 被戳穿的窘迫席卷云朵全身,让她难堪得直往男人怀里钻。 沈誉顺势收紧怀抱,侧过脸亲了亲她的耳朵,沉声道:“下次不必偷偷摸摸的。” 云朵只觉耳朵痒痒的,连头也不敢抬起来,只能更依赖地偎在他怀里,打算等脸上没那么烫了再起来。 可没过一会儿便睡着了。 在路上颠簸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三天晚上时马车才终于在一座酒楼前停下来。 即便马车布置得已够舒适,云朵还是累得浑身无力,连骨头都是酸的。 抵达的时候有些晚,路上早已没什么人影,可眼前的风景却有些眼熟。 她有些惊讶地看了看眼前巍峨的酒楼的名字,和附近的街景,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沈誉,“这、这是...” 沈誉已先一步下了车,站在马车外朝她伸出一只手,“先下来。” 云朵怔忡地伸出手,待被抱下车后迫不及待地又看了一遍周遭,确信自己没看错。 是扬城。 沈誉带着她回了扬城。 她半晌没再说出其他话,只是眨着一双有些湿润的眸子看向身边的男人。 沈誉将她有些乱的鬓发别到耳后,“这边没下雨,正好游玩几日。” 云朵视线有些模糊,她还以为以后都再难回来一趟,却没想到... “听说这边——” 男人刚开口,就被扑了个满怀。 “二爷待我这般好,云朵无以为报...”云朵有些哽咽,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将眼泪藏进男人的衣领里。 沈誉对她的主动投怀颇为满意,温柔地搂住她的腰,“你欢喜就好。” 两人抱了会儿,云朵后知后觉还在大街上,有些不好意思地从男人怀里脱出,低着头还要再说些感谢的话,却被一根手指按住嘴唇。 男人摩挲着她柔软的唇,“时候已经不早了,先歇下,明日才有精神玩耍。” 云朵点点头,跟着他走进路边的酒楼。 这座酒楼她以前经常路过,却还是头一回进来。里面果然装潢得富丽堂皇,连大堂的灯光都亮得晃眼。 眼尖的掌柜看二人衣着皆是上品,连腰也弯得更低了几分,热情地安排了一间上房。 沈誉取了枚金叶子放在案上,道:“要两间。” 云朵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不... 男人隐在衣袖里的手勾了勾她的手指,“这两日太累,还是先好好休整一番,至于其他的...之后再说。” 他说得正经,听的人却红了脸。 云朵下意识地去看一边的掌柜和小二,二者皆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未闻的模样。 沈誉倒跟没事人一样,拉着她往楼上走。 小二忙懂事地往前引路,不多时就到了。 沈誉并未多做逗留,简单地交待了两句就进了隔壁的房间。 有侍女打了热水上来,云朵舒舒服服地泡在花瓣水里,身上的疲惫感去了大半。 此处虽说比不上王宫,却也是云朵从未住过的豪华的客栈,里面各式家具细软都是极好的东西,就连空气闻起来也是香的。 她靠在浴桶上,不由得屏息下来,竖起耳朵试图听见隔壁的声响。 但很可惜,什么也没听见。 云朵泡了很久,直到身上肌肤都有些发皱才终于起身,换了衣裳躺在床上,不多时便陷入梦乡。 难得没做乱七八糟的梦,一夜甜睡,第二天醒来时果然精神好了许多。 沈誉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他换了身衣裳,显得整个人比平时要亲切些。 两人吃了饭,就在城中慢悠悠地转起来。 云朵心情很不错,路过什么建筑时便细细地跟沈誉解说一番,其中不乏她从话本里看来的人文趣事。 她难得有话多的时候,沈誉也不打断,只是安静听着,时不时再回应两句。一天下来,两人将城中大街小巷都转了一遭。 太阳快下山时,沈誉却突然道:“我还有个地方想去。” 云朵手上拿着只头花,闻言转过头来,“二爷想去哪里?” 男人视线落在她手上,将那只头花取过来插在她发间,不由得眉梢轻抬,道:“你家在何处?” “我...”云朵神情暗淡下来,似乎不愿提起,“我家在城外的外村里...有些破...” 沈誉毫不在意,“我想去看看...” 去看看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云朵张了张唇,终究还是没拒绝,只好点点头。 出了城没走多远,能看到一座不大的村子,沿着村子往里面走了段路又看见棵老树,下面一个小池塘,比菡萏居那个池塘还要小,池塘后面便是间小院。 小院很小,院墙也有些破了,云朵打开大门,停在院子里,看着有些眼前的景象。 不过半截没回来,已经萧条成这般境地了。 窗棂门框都结了许多蛛丝,门上贴的春联也只剩下半截,剩下的一半落在地上,混着飘散的落叶和杂草,再被风吹到一边的水井旁。 第69章 云朵俯身将春联捡起来,她还记得这是新年时她和娘亲写的,娘亲写了上联,她对的下联。可现在上面的字迹早就干了,她也想不起来上面写的是什么内容。 沈誉行至身边,瞥见她手里的东西,想了想说:“你和娘亲肯定很勤快。” 院子虽然小,可那些农具木架都摆得井井有条。 云朵回过神,笑了笑说:“春天的时候娘会养一些蚕,所以会有很多竹匾和架子。” 男人点点头,没说话。 云朵兀自往屋中走去,将门打开。 大概是长期关着门,还能闻见股霉味。 她咳了两声又退出来,拦住想进去的沈誉说:“里面太脏,二爷就在外面罢。” 沈誉却不顾阻拦,抬脚进了屋。 屋子也不大,就里外两间,除了些搬不走的家具外,什么也没有。 他站在屋子里,沉默地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不知在想什么。 云朵看他面色凝重,以为他被这寒酸光景惊到。以前虽然也穷,可她从不觉得丢脸,眼下却不愿让男人知晓。 可她不好意思让沈誉别再看,只得逃避似地退出屋外,在院子里站着发呆。 院门口突然进来个人,小心地打量着走进来,望见她站着,停下脚步,将面前的人看了半晌才不确定道:“是朵朵吗?” 云朵也认出他,惊喜道:“王大哥!” “真是朵朵!”对方放下肩上挑子,“我还以为进贼了!你怎么回来了?陈姨呢?” 云朵笑了笑,“我一个人回来的!” 王大哥手抬了抬,又收回去,问她:“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听说你嫁人了,怎么突然又回来了,是不是你相公待你不好?” “她相公待她好得很。” 清冷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沈誉信步走到云朵身边,将人往自己身后微微挡了挡,睐着面前的壮硕小伙,“这会是?” 云朵见着故人,有些情难自抑地介绍着,“这位是王大哥,他就住在隔壁,从小就经常帮了我和娘亲不少忙。” “哦?”沈誉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原来是邻居。” 王大哥尴尬地摸了摸头,看向云朵问道:“这、这是...” 云朵却有些犹豫起来,支支吾吾地说:“这是沈、沈二...” 男人自行介绍起自己来:“在下沈誉,是朵朵的相公。” 第37章 不知是不是错觉,云朵觉得男人故意将[相公]两个字咬得有些重。 她不太确定地转头看着身边的人。 沈誉刚好也转过头来,眼底噙着浅浅的笑,轻轻牵起她的手对着王大哥道:“朵朵常常思念故乡,这两日我正好得闲,便想着带她回来看看。” 云朵也是头回听见沈誉叫她朵朵。 男人以前即便有事也是直言,从未主动叫过她。 她不明白男人眼下这是何意,为什么要突然这样亲昵的唤她,又为何要说是她的相公。 王大哥盯着那双握着的手有些窘迫地退了半步,干笑了两声说:“我看朵朵一个人,还以为她受了冷落,这才无心多嘴两句,公子勿怪、勿怪!” 沈誉轻轻颔首,便不再多言。 云朵觉得气氛有些怪异,忙出声解围道:“这么晚了王大哥还挑着担子去哪里?” “嗐,也就是去城里送送货,白天我要干活,只能趁这会儿多做点。” 王大哥边说着,边有些畏怯地瞟了瞟面前高大的男人,这人浑身贵气,却不像好相与的,不由得更担忧地看向云朵,“朵朵你回来要呆几天?如今又住哪里?” 云朵答道:“碧海楼。” 王大哥一听是那阔气的地方,不禁暗暗咋舌,目光忍不住又打量了下沈誉才转回来看着云朵问道:“那地方的确好,只是你…那姓刘的…?” 他说到最后神情是有些担忧的样子。 云朵急忙摇头说:“未曾见到,何况已经过了这么久,刘公子相必也忘了。” 王大哥点点头,又热情地招待二人去家里吃饭。 云朵客气地推脱了,两人又聊了几句才离开。 天眼见着黑下来,得往客栈走了。 沈誉买了盏灯笼提着,另只手牵着云朵缓缓走在路上。 夜晚的乡间小路很宁静,只能听到田野深处的蛙鸣,有节奏地回荡在天地间。 直到走出村口,一直沉默的男人才开口问道:“什么刘公子?” 云朵还以为他不在意,不想又突然问起来,犹豫了下才道:“是碧海楼的少当家…” “那少当家如何了?” “他…” 云朵脸红起来。 风月场的事沈誉见得多也听得多,只听了两句便大概能猜到大概是什么事。他瞥见面前的人紧张的神色,眉梢微微挑了挑。 “他?” 云朵被盯得浑身发热,只好说了。 原来是前年那碧海楼的少当家看上她,欲强娶回家做小妾。 云朵不愿,连夜跑进了山里,一连躲了小半年才敢回来。 沈誉听了,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若他并未放弃,定会防备你再次出逃。” 第70章 云朵不以为然:“那样的纨绔公子,不会长情,过两日有了新的乐趣就不会记得我…” 她低着头看着男人手上提着的灯笼,小小一只,将她的影子歪歪的照在地上。 忽地,灯笼停了下来。 男人转过身,垂着眼看着她,“我也是个纨绔,岂能不懂这种好色之徒?越是得不到越要得到,他若真瞧上你,怎会轻易罢休?别说你是逃到山里,就算掘地三尺也能将你找出来。” “可…可是…”云朵回想了下,“我回来后并未再有人为难我…” 沈誉提醒她:“别忘了,你爹好歹是扬城的父母官。” “我爹?”云朵不敢相信,“可我从小就没见过我爹,他也不曾知晓我的存在…” 难道是她娘去找了云老爷? “自那以后不就知道了?”男人将时间线串起来,“不久你和你娘到了绥地,又认了亲,还将你嫁给了我。” 云朵这才恍然。 原来这一切竟有这般因果。 她怔在原地,一时有些百感交集。 沈誉松开牵她的手,改挑起她的下巴,嘴角微微上扬,噙着抹不怀好意的笑,狭长的眸子半眯着,将她一张懵懂的脸仔细端详一番,才轻飘飘道:“不过那人倒是个有眼光的。” 云朵鲜少见到他这样轻佻的做派,一双大眼睛忙碌地转个不停,却偏不敢和他对视。 男人略加施力,将那尖细的下巴挑得更高,拇指指腹揉着柔软的唇,俯下身去,却在还有两公分处停住。 他薄唇微张,沉声道:“若是我见了,也恨不得马上带回家中藏起来。” 说完,才低头在那小巧的鼻尖上落下很轻的一个吻。 云朵勉强撑着发软的双腿没瘫倒在地,一双睫毛颤个不停,半响才涨红着脸低下头不敢抬起来。 男人似乎又笑了笑,重新牵着她往碧海楼走。 路途不算远,两人没多久就回了酒楼。 正是晚饭的时候,掌柜的看见两人回来,亲自端了酒菜上来,热情地问沈誉要住到几时,又介绍着扬城有什么好吃好玩儿的。 云朵自幼就生长在这里,耳边听着掌柜胡乱吹嘘的那些地方,竟也和头回来的旅人般稀奇。 沈誉一只手放在桌子上,指尖轻点着桌面,懒懒应道:“听起来倒是有趣,明日去看看也好。” 掌柜听他来了兴趣,更热情似火地又推荐了许多地方。 男人却话头一转,打断道:“不过我倒是听闻这碧海楼倒是大有来头,尤其是少当家…”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周围,接着说:“听闻刘公子是个风流倜傥的才子,某不知能否有幸得见一面?” 云朵拿筷子的手一顿,抬眸看向身边的沈誉。 “公子气宇不凡,的确是少当家广结人缘之才,只是…”掌柜的尴尬的笑了笑,“这真是不巧了,少当家去了长安,这才刚走不到两个月。” “哦,原来刘公子还是栋梁之才,是某高攀了。”沈誉拈起茶杯,叹道,“实在可惜…” 掌柜的又说:“不如公子留下名帖,待以后少当家回来,我再将此事告知与他,也不辜负公子期待。” 男人轻笑一声,将杯子放回桌上,一只手握着云朵的手,带着她的筷子夹起一颗花生喂进自己嘴里。 酥香爽口的味道化在口齿之间,沈誉衣服餍足模样,道:“既然如此,就有劳掌柜了,不过我出门仓促,没将名帖带在身上,等回去了再派人送来。” 掌柜的自认做了件好事,欢喜地又说了些话才离开。 等雅间又静下来,云朵终于小声开口问道:“二爷真要和刘公子结识?” 男人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尽后才看向她说:“你觉得呢?” 云朵心底隐隐觉得沈誉不会,但被他这么一问,又不确定起来。 她摇摆的神情被沈誉看见,扔了茶杯一把将人揽到怀里。未等人反应过来便贴着她耳边哑声问:“昨夜歇得还好?” 云朵还以为他要说刘公子的事,却没想到他问的竟是这个,混混沌沌地嗯了声。 “嗯是何意?” 男人碰了碰柔软的耳垂,“嗯?” 云朵瞬间软在他肩头。 “歇、歇好了…” 沈誉很满意怀里的人的反应,拦在腰间的手动了动,又问:“今天走了一天,累不累?” 云朵似被他鼻腔呼出的气息烫到,用轻得几乎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说:“还成…” 男人眼底升起狡黠的笑,压低嗓音,在她颊边耳语道:“那…还能再累点?” “…” 云朵没再回他,只是低着头试图将自已藏进宽阔的怀抱里。 … 两人在扬城又待了两天才启程回去。 还是来时那辆马车,摇摇晃晃的,一点一点驶出扬城。 出来时还没什么,回去的路上云朵才后知后觉,她这样出来玩了好几日,王宫的人不知会怎么看待。 又想到莲香说的那些话,这下只怕更坐实了沈誉宠她的传言了。 可话说回来,沈誉的确是宠着她的。 第71章 在王宫时勉强算得上是作戏,但这一路上男人对她的一点一滴,若再说是假的,她也太不识抬举了。 难道,沈誉真的喜欢她了吗? 她不由得再次思考起来。 或许是朝夕相处的缘故,沈誉真的对她生出了几分好感,所以才会专程带着自己回到故乡,还陪她无所事事地吃喝玩乐… “又在想什么?” 男人的话打断沉思。 云朵摇摇头,嘴角弯了弯。 沈誉也不戳穿她,只是低头在她唇角亲了亲才说:“回去后我要出一趟远门,大概好几日才回。” “二爷要去哪里?”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云朵胆子也渐渐大了些,以前是绝不敢问他行程的。 男人嘴角瘪了瘪,“王兄那里还有些要跑腿的地方,得我亲自去。” 云朵点头道:“二爷一路平安。” 沈誉却不满意似的睐着她,“你不说两句挽留话?” “…”云朵语塞,“可是即便说了二爷也还是要去不是吗…何况二爷爷说了几天就回…” 难不成因她挽留了两句就要抛下正事不成。 男人低头,在她唇上咬了下,闷声道:“好歹你也讲些舍不得的蜜语甜言来听听,我才好快些办完事回来。” 云朵红盯着他下垂的唇线,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誉脸更臭了,冷笑一声瞪着她。 怀里的人却丝毫不惧的模样,仰着脖子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软声道:“还是正事要紧,二爷万不可为了旁的小事分心…唔—” 她话没说完,就被掐着腰抱到面前。长腿一分,云朵就被迫跨坐在男人腿上。 云朵低声惊呼,慌忙间只好搂紧男人的脖颈稳住身形,再也不敢顽皮,讨好道:“我错了…” 许是刚刚尝了杯沈誉的酒,她语气软软绵绵,似泡过酒水一般,带着淡淡的清香,惹得沈誉恍了神,却还是勉强忍住。 云朵等了会儿,男人却没有预想中的动作,一只手却在旁边的桌上摸索着。 那上面摆着个盒子,她上马车的时候就看见了,但沈誉不说,她也不好问。 男人将盒子拿到面前,示意云朵打开。 云朵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揭开盒盖,里面包着一层油纸,鼻间能隐隐问道股甜味。 她看了男人一眼,又接着把油纸拆开。 里面是一只凤凰,通体金黄,是糖做的。 “我寻了半天也没找着什么锦绣馆,打听才知已关门好几个月了,好在那里面的糖铺子还没倒,只是搬了新地方,才去买了这一只。” 沈誉抽出盒子扔到一边,一点点拆着那层薄薄油纸,“他们倒的确有些做糖的本事,这糖花栩栩如生,放着也不化,就是忒难等,今早方送过来,我还以为等不——”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忽然袭上来的双唇堵住嘴。 云朵眼眶通红,鼻腔酸涩。 不过是那天夜里她烧得糊涂时说的一两句呓语,男人却一直记着。 除了娘亲,这世上再没人对她这样好… 她说不出来别的感激的话,身体却先一步的做出反应。 可她不会亲吻,只是嘴唇贴着沈誉的嘴唇,笨拙地厮磨。 很快,那张更薄的唇立即反客为主,撬开她颤抖的牙齿,长驱直入,卷走她所有的理智。 握在手中的糖被人拿走,不知道放到了哪里去,云朵再没心思去管,只能软着身子无助喘气。 进山的路还算平坦,路上却难免有些碎石细坑。车轮冷不丁就猛然一颠,将云朵的头撞到马车横梁。 她喊不出疼,拼命咬紧牙关将来不及呼出的破碎声音咽进喉咙。 一只手及时覆上头顶,沈誉轻轻用了些力,将她按在自己肩头,往后靠了靠,半躺在垫子上,温柔地揉着她被撞到的地方。 云朵眼眶湿润,泛着盈盈泪光,她很想抱一抱男人,可背在身后手腕被繁琐的衣料缠绕住,只能将额头抵在男人肩头,将眼泪和男人的汗水混在一起。 山阴苍翠,茂密树林遮挡住日光,山间偶尔传来清风,将甜腻馨香裹挟而去… 云朵不知道昏睡了多久。 醒来后已经在承宜宫中,头顶暗沉的帷帐似乎还在旋转,一时竟有些还在马车上的错觉。 莲香一直守在旁边,看她醒了,忙不迭地端茶送水,又喂她吃了些东西。 云朵靠坐在床头,茫然地望了望周围。 莲香给她换着身上的衣裳,“二爷有事要出门几日呢。” “我知道。” 云朵还记得路上沈誉跟他说的,目光继续打量着卧房里的装潢,“屋子怎么好像变了?” 走时还不是这样的,添了许多东西。 莲香也顺着她的视线环视一眼,笑着说:“姨娘还不知道呢?下个月就是二爷二十岁生辰,王后早就派人来装点了,这才刚开始,过两天连这些桌椅都得换了。” “生辰?” 云朵眉头紧紧皱着,“二爷生辰不是在冬天吗?” “是在冬天没错,不过王后娘娘说她给二爷卜了一卦,说今年得提前过才好,这不才有了这些…” 第72章 莲香似乎很高兴,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这回听说得来许多人呢,就连许久不问世的江家都要过来,到时候得好好热闹了…” 云朵却没看出开心模样,只是又问:“那、那裴小姐呢?裴小姐也会来?” 莲香点头:“往年二爷生辰裴小姐都到了的,今年又二爷弱冠之礼,想必也不会缺席。” 第38章 沈誉的生辰原本是在隆冬时节,忽然的提前让云朵有些措手不及。 除娘亲外,她没送过别人生辰礼,也不知像沈誉这样的身份,想必什么稀罕珍贵的东西都见过了,她又能拿得出什么呢。 她越想越拿不定主意,打算找纸笔写下来,忙叫莲香去取来。 莲香应声出去了,云朵便一个人坐在梳妆台边发呆。 刚过来住时梳妆台还空荡荡的,这才几日不见,就被莲香摆了好些她的东西。 目光在上面扫了一圈,停在一边的木盒上。 这东西不是她的,也没见过。 木盒做得很漂亮,外面的雕刻栩栩如生,上着层油亮的漆,手感细腻温润。 是上好的陈木做的,有些沉,云朵挪到面前,揭开古朴盒盖,里面摆着一罐罐五颜六色的琉璃小碗。 是她那天和沈誉一起看的那些胭脂。 云朵盯着满目琳琅看了半响,那天铺子的掌柜拢共搬了两个提盒,里面的东西全都在这里。 她迟疑地取出一个,指尖在晶莹剔透的胭脂里沾上一点,再涂在唇上,浅浅的红在唇边晕开,如同一朵绽放的鲜花。 红色还残留了一些在指腹,她忽然想到什么,用舌尖轻轻尝了尝… 果然是甜的。 很快,那抹红就从指尖悄悄攀上了脸颊。 莲香回来时,看见云朵趴在桌上,望着面前的木盒发呆,时不时又痴痴发笑的模样,也跟着笑起来,“姨娘这是想到什么好事了,笑得这样开心?” 云朵忙回神,慌忙又小心的将盒子盖好,回头道:“我要的东西拿来了?” “姨娘交代怎么敢怠慢了,自然是要拿来的…”莲香将纸笔放在桌面铺好,看她脸红红的,不禁打趣道,“才一天没见,姨娘就要给二爷写信了?” “什、什么写信?”云朵急忙否认,“我不过是…不过是…” 她有些羞于启齿,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以前一直在二爷身边照顾,可知道二爷他…他有没有缺的少的?” 莲香边给她研磨边疑惑道:“二爷吃穿用度一向都是最好的,不曾缺过少过呀?” “这我自然是知晓的,我是说…别的呢?”云朵有些期待地看着身边的丫鬟,“他有没有什么心愿或是想要的东西?” 她问得这样清楚,莲香便不难猜到她的目的。 “难道姨娘是想给二爷准备生辰礼?” 云朵只好承认,“正如你所说,二爷他吃的用的都应有尽有,我还能送什么给他呢?” “这…”莲香也困扰起来,“以前生辰宴都是王后娘娘一手安排的,生辰礼送的什么都有,大到庭院楼阁,小到玉石收藏都有,二爷无论大小贵重都照单全收着,不过奴婢总觉得二爷好像都不怎么喜欢…” “若我再送那些东西,不是就和他以往收的没区别?” 云朵愈发苦恼起来,手中握着的毛笔许久没有落笔,墨汁汇集成而下,不堪重负地落在洁白宣纸上,洇出一朵黑色的花。 莲香将纸换了新的,忽然想到什么,道:“绥地的姑娘自懂事起,就会织汗巾,从十岁起,每年织一段,用的是自己前一年诃子上剪出来的料子,待出嫁时再送给夫君…不如姨娘也…” “这…”云朵耳朵一热,“会不会不太妥当?” 她不是沈誉的正妻,这样的东西不该由她送。 “这有什么不妥的。”莲香认真道,“姨娘若想送,二爷难道不收?” 云朵脸更红了,“可那诃子什么的也太…” “定情信物罢了,也不见得哪个男人当真拿出来用的,何况…” 莲香狡猾地笑了笑,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云朵臊得作势要生气,“你这坏丫头!净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也不羞!” 莲香吐了吐舌头,“可依奴婢看,姨娘若真送这个,二爷一定会开心呢。” 云朵不由得认真考虑起来,“可我今年开始做,不是得等好几年才…” “大不了就多剪几件诃子就是了,反正二爷给姨娘做的衣裳穿也穿不完!” “好了,你别说了!” … 生辰礼已定好,云朵便开始忙碌起来。 一有事做,日子过得也飞快。 她没做过汗巾,绥地这边的针法也原先也不会,一切都得现学,眼见着沈誉的生辰宴就在眼前,还差了一大截。 只好夜里挑着灯绣,一不防备手就被戳破,连续几天下来,十指都被扎得不能看了。 这天夜里,莲香忙活完后回到屋里,见她还在等下织绣,不由得心疼道:“早知姨娘这般刻苦,奴婢那日就不该提议做这劳什子汗巾,您好歹也心疼心疼自个儿。” 第73章 “是我技艺不精才慢了…”云朵苦笑,“若换了别的姑娘,想必早就做好了。” 莲香安慰道:“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的事,就算晚几天再给二爷也不打紧。” 云朵不以为然,“既然是生辰礼,就该生辰当天送出去,怎么能晚呢。” 莲香知道劝不动她。只好作罢,“那等二爷回来了,奴婢得好好跟他说您是如何辛苦的,让他也心疼心疼您!” 云朵手上动作慢下来,“二爷哪天回,你问清了没?” “问清了,芸儿姐姐说是生辰宴当日,也就是后天回来!不过…”莲香说到一半有些犹疑起来,“奴婢还听说了,二爷似乎要和裴小姐一起回来呢。” “裴—” 云朵指尖一顿,尖利的针倏的刺进指腹,本就没好的指头迅速渗出红色血滴。 她来不及喊疼,急急忙将手指移开,唯恐染在汗巾上。 莲香连忙用手绢给她按住指头,“姨娘这般玲珑心思,若是以后裴小姐进门了,您…” 莲香的话不忍说完,云朵却明白其中意思。 道理她也明白,可是一想到沈誉以后会和裴小姐做那些他们曾经做过的事,去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甚至… 前些日子的甜蜜,竟让她飘然间已忘了,沈誉本就是喜欢裴小姐的。 眼眶有些酸胀,云朵苦涩地抬起头来,目光望向头顶,又不禁想到,也许过两日,她就该从这承宜宫搬回去了。 越想心中愈发酸楚,云朵干脆连手中针线也不做了,起身将自己摔进床铺里,直说自己乏了想睡。 莲香本欲劝说,见她决绝模样再不好开口,只得轻叹一声退下。 . 转眼便到了沈誉生辰宴这天。 王子生辰是大事,喜乐从前一天就响起,到今日就更欢腾。 后宫也装点得分外喜庆,四处都系着红色寿带,宫人们来来往往,忙碌的布置着前殿的会堂。 云朵去不了大王的大殿,却还是起了个大早。她也没什么事做,只好在承宜宫里踱来踱去,时不时看看自己身上的衣着打扮乱了没。 雨季刚过,日头又热起来,没走多久身上就出了汗,云朵又嫌身上汗臭要沐浴。 莲香知她心中忐忑,照吩咐帮她沐浴梳洗完后才劝道:“二爷在大王面前应酬,得晚上才能回屋里来呢,姨娘不如好好休息,您昨晚一直忙着汗巾的事儿都没怎么睡呢。” 说起汗巾,云朵又不放心起来,“你仔细看过了,那些阵脚我没收错罢?还有上面的绣花,也是对了的?” 她十分后悔前天夜里因着醋意早早睡了,昨天起来又急急忙忙地赶工,万一哪里做得不好也太不像话。 莲香安慰道:“姨娘的女工做的很好,不必如此担忧。” 即便被夸赞,云朵还是不自觉多想,“那…那些料子会不会太硬?我没有茜香罗那样的珍贵物,二爷看了会不会嫌弃?” 莲香噗嗤一笑,忍不住揶揄她,“只要是您给的,别说没有茜香罗,哪怕是件破烂布条,二爷也断不会嫌弃的!您就不要担心这么多有的没的了,有那心思,不如想想今晚二爷回来后的事罢!” 云朵被说得面红耳赤,总算安分起来。 没多久又好奇道:“二爷的加冠礼是什么时候行?” “世子加冠时是正午,约莫也差不多…”莲香看了看窗外的日头,“眼下正好赶上,姨娘想不想去瞧瞧?” 云朵眼睛亮起来,又很快暗下去,“可我只是个妾,如何能登大雅之堂。” “到不难!”莲香神秘道,“文华殿后有间小屋子,下人们送东西常常会在那间等候,姨娘若想看二爷,奴婢可以领着您去哪里。” 云朵登时就站起来,“好莲香,快带我去!” 二人说着便悄悄出了承宜宫,今日宫中忙碌,一路上也未遇着什么阻碍,很快就到了莲香说的那间屋子。 里面果然有很多宫人正端着各种菜肴,等着前面传唤就立即呈上。 云朵不好打扰,便找了个角落,用头上簪子在窗纸上轻轻破了个小洞,瞪着眼睛在殿上逡巡半天才找着坐在人群中的沈誉。 他身边坐着个胡须花白的长辈,正和蔼的看着他,沈誉不知说了什么,两人一起笑起来。 看见他唇边的笑,云朵也跟着弯了弯嘴角。 男人好几天不见,似乎被晒得黑了些。 可他今日又和平常很不一样。 男人以前一直是半束着头发的,有时候甚至束也不束,只用一根手指粗的发带随意绑着,风一吹,发丝就如瀑布般轻盈飘荡。 云朵还记得那些发丝的触感,是柔软的。 而现在,那些散在脑后的头发都被干净整齐的梳在头顶,再被一只发冠固定。 隔得有些远,云朵看不清那发冠的样式,只能凭借上面的光泽和过往的见闻猜想那发冠的样子。 等晚上见着沈誉,她定要好好瞧瞧。 她越想,脸越热,仓皇的将注意力分散到别处,打量起其他人来。 大殿正上方坐着个人,约莫五十岁左右,头发已经白了大半,虽是笑着,却自带几分威严,想必就是广南王罢。 第74章 广南王旁边坐着王后。今日也是盛装出席,正和身边的世子说着话。 殿上男的女的都有,可除此以外,云朵再不认识其他人。 不对… 世子身子一转,忽然露出身后的娇俏小姐。 正是许久不见的裴小姐。 她今日穿得甚好看,粉红的裙子,精致的妆容,款款如画的身形,再不似以前的出家形态。 裴宁宁手上端着只酒樽,站在大王和王后面前,恭敬地说了什么,上方二人连连点头,对视一眼,眸中皆是欣慰的神情。 云朵心情有些低落起来,将视线移回到沈誉身上。 沈誉面前又来了几个年轻人,将他围在中间,一群人说说笑笑,惹得周围的人频频投来目光。 男人似乎被人打趣了什么,摆摆手推拒起来,却被一个男子拉着不让,幸得世子解围,兄弟二人才得以逃脱。 云朵目光一直跟在他身后,直到来往宾客将视线遮得严严实实。 她有些泄气,不禁抱怨起来,心中默念着快些让开,可面前的人刚走开,又立即来了另一个。 等了足有半个时辰,也没再次看见沈誉。云朵急的流汗,取下簪子犹豫着要不要将窗纸划得更大些。 就在这时,面前的人终于移开,云朵也终于看见了站在世子身边的沈誉。 同时殿内静了下来,众人齐齐望向正上方。 云朵朝着沈誉的视线看过去。 广南王已经站起来,举杯道:“承蒙诸位赏面到来,本王十分欣慰。今年战事险峻,外敌频繁来犯,幸得裴将军屡见其功,裴中卫更是勇探敌营取下敌军将领项上人头。 本王有一次子沈誉,唯愿其能有裴中卫半分英勇,可叹吾教子无方,任其恣意放纵了二十年也一事无成,实在愧对祖先。” 云朵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没见着裴中卫,也不多探究,继续看回沈誉。 只见方才还谈笑风生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脸上笑意尽失,双唇紧紧抿着,眉头紧拧着,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兴许是当着众人的面被父亲这样呵责难免不好意思罢? 云朵这样想着,不禁觉得好笑,看向男人的眼神也不自觉可怜起来。 忽然,沈誉抬起头,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云朵心底猛的一颤,手里的簪子也掉在地上,还好铺着毯子没发出声响。 难道他竟察觉到自己? 云朵对上男人眼睛,但很快,那双有些狭长的眸子又移了回去。 云朵撇撇嘴,继续听大王说话。 广南王将杯中酒斟满,又说:“今日恰逢吾儿沈誉弱冠,借着这个契机,本王打算做主将裴将军的女儿许配给誉儿! 裴将军与本王年少时便结交,如今又立下大功。按理说,其独女该许配给世子才对,奈何世子已有婚配,但宁宁这孩子是本王看着长大的,又与誉儿青梅竹马,本王也不好拆散这对鸳鸯,正好今天…” 嗡的一声,云朵脑中好像什么东西断了。 才刚捡起来的簪子再次落到地上。 大王后来说的那些话她全没听着,只是怔怔地看向沈誉。 世子轻声说了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 男人在周遭的恭贺声中缓缓走向殿前,和一并上来的裴小姐站在一起。 裴小姐耳朵都是红的,羞得头也抬不起来,只敢偷偷转过脸看了看旁边的男人。 沈誉背对着,云朵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那个高大的身影朝着上方拜了拜,道:“谢父王恩赐。” 第39章 怎么回到承宜宫的,云朵已经想不起来了。 关于文华殿上发生的事,记忆的最后一幕,是广南王笑着宣布中秋节后就举行两人的婚典。 时下已经七月,离中秋已不到一个月… “姨娘…” 关怀声至身后传来。 云朵回头,莲香正望着她,一脸关切的样子。 方才回来的路上,若不是有莲香搀着,只怕她连走路也没力气。 云朵勉强抬了抬眼,“我无事,不用担心。” “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莲香小声嘟囔了句,“裴将军立下的赫赫战功,大王不敢轻视,这才许下二爷的亲事。可奴婢知晓,二爷心中最在乎的是姨娘您呀。” 云朵脸上露出个难堪的笑容,嘴唇张了张,却没说话。 最在乎的么? 她忽然站了起来,惊得莲香往后退了两步,又忙不迭地跟上去,“姨娘要去哪里?” 才过正午,外面热得如碳烤一般。 云朵不疾不徐地往外走,“我出去转转,你不必跟我。” 莲香却不敢真放她独自外出,紧紧陪在身边,边劝道:“姨娘何必为难自个儿,有些话奴婢不该说,但也顾不得了。二爷总是要娶妻的,不是裴小姐,也会有李小姐、张小姐、王小姐…姨娘又何苦钻那牛角尖呢…” 云朵猛地停下脚步。 她何尝不懂这个道理,沈誉最终要娶的这小姐那小姐,都不会是云小姐… 只是明白归明白,要坦然面对又是另一回事。 第75章 她深深吸了口气才说:“我只是想给自己一点——” 话没说完,就有侍女急匆匆地跑来,停在月门前道:“二爷回来了。” 云朵身形猛然一颤,提着一颗心往外走去。 她有些急,连脚下有些长的裙摆也来不及注意,胡乱拎起来就往前面小跑而去。 才出月门,就看见沈誉挺拔的身影。 和他身边的裴小姐。 裴小姐眉头轻轻拧着,不时拿绢子擦拭着额头鬓角,又用手来回扇着,像是太热所致。 她不悦的说了什么,走在身侧的沈誉则笑了笑,挥动手里的折扇替她扇了扇,嘴唇轻轻开合,看唇形,说的是“如何”。 裴小姐撅着嘴回了两句,眼底的烦躁也被风吹散大半。 云朵将目光收回,犹豫着要不要转身离开,却已经来不及。 沈誉已经看见她了。 男人步子顿在原地,目光越过前方假山,遥遥望着站在月门前的人。 他脸上笑容已消散,薄唇紧紧抿着,一双眼睛平静得像一潭湖,泛不起一点涟漪。 见他停下来,身边的裴宁宁也跟着停住,目光顺着望过去,果然看见不远处站着的人,旋即笑起来,朝着云朵款款走来,“原来是姨娘,我当阿誉又发什么怔。” 云朵强忍下胸口的酸胀,朝着她欠身道:“见过裴小姐。” 说完又转向沈誉唤了声二爷。 几日不见,男人竟像变了个人一般,不再是那副笑着的温柔模样,脸上看不出半点痕迹,平静道:“你要外出?” 云朵低着头,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妾想起菡萏居有些事,想回去一趟。” 沈誉还没回,就听见裴宁宁道:“回去?姨娘如今是住在这里的?” 沈誉回她,“夏日酷暑难当,承宜殿挖了消暑地宫,住起来没那么热。” “阿誉果然最是体贴的。”裴宁宁挑了挑眉毛,“早知道我也早些搬来你这住着,也不必为了避暑躲进山里去。” 沈誉微微颔首,“大小姐既然想住,那我即刻让人整理一间厢房出来。” 裴宁宁朝他欠了欠身,“那便多谢二爷了,不过我不喜欢这梅花,不如改种玉兰如何?” “你高兴,随便砍了就是…” “我说着玩儿的,才不敢砍了你的树,万一你记仇该怎么是好。” “我怎么敢记大小姐的仇,大小姐不与我计较就已是您大恩大德……” 两人旁若无人地聊着,云朵默默地站在对面,眼前一片模糊。 她忍不住出声打断二人,“妾还有事,便不扰二爷和裴小姐了。” 裴宁宁才注意到她一般,抱歉道:“倒疏忽姨娘了,既然忙着,就请自便罢。” 云朵能感受到面前投来的目光,却不敢抬头,只能硬着头皮快速离开。 菡萏居还是那副样子。 才不过半个月,因暴雨积起来的满池子水又被烈阳晒干了大半,仅剩的几片残叶无精打采地垂着,叶片焦黄的卷在一起,彷佛只要轻风一碰,就能坠进下面的淤泥里。 云朵站在池塘边发了会儿呆,忽然想到什么,借口支走了莲香,朝着边上的小径急急而去。 江星芙仍住在那间破旧的院子里,看见她的到来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云朵还以为又会被打发走,却听见她说:“才宣了婚事,你就被赶出承宜宫了?” 云朵眼眶还是红红的,却被毒日晒得发干。 她吸了吸鼻子,尽量让语气听起来与平常一样。 “你不是一直住在这里,又怎么会知晓外面的事?” 江星芙轻笑一声,“这王宫里的大小事,我想知晓就能知晓。你有空关心我,倒不如仔细想想该如何应付裴家大小姐,以后她进了门…凭你的道行,只怕是连我这样的破院子也住不着。” “她…”云朵想起来前裴小姐脸上的神情,抿了抿唇道,“我明、我今晚就搬回菡萏居来住。” “呵…”江星芙似听着什么趣事,“你还想着能继续住那里?真是个傻子。” 云朵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江星芙懒得和她多言,兀自回屋里去了。 云朵紧随其后,刚进屋就看见满是狼藉。她有些紧张起来,“这、这是怎么了?” 她莫名想到什么,“难道是世子…?” “不是他…”江星芙几步跨进杂物堆里,收检着其中东西,“却也和他有关,我打算把东西收拾收拾,明日就跑了。” “跑?!”云朵大惊,“你、你要跑去哪里?” 江星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小声点儿!” 云朵忙收声,又问了一遍,“你要去哪里?” “随便,只要不在这里就成。” 云朵沉默住,默默盯着她的动作。 江星芙收拾了会儿,又抬起头来:“你要是没事,就帮我把那些东西收一收。” “哦…”云朵这才动起来,低头看了一圈满地的东西。 江星芙果然是大家小姐出身,即便是身处这样的清苦境地,也还是不会半点收纳之术,就连衣裳也不会叠,乱糟糟的裹在一堆,有些带子甚至都缠在了一起。 第76章 云朵帮她理好那些衣裳,又问:“你为什么要离开?” 江星芙头也没抬,“我呆在这里又作甚?” “是因为简儿少爷的事吗?”云朵想起送走的那个小孩儿,“你以前也没提要走。” 江星芙的动作果然顿了顿,又很快恢复过来,只是没开口回复。 云朵瞥见她发红的眼角,便知道自己猜中,也不再多说什么,又帮着收了会儿屋子,一直待到天黑后才回去。 莲香看见她,急得哭起来,抓着她上下仔细检查一番才放心。 云朵看起来神色平静,连一点伤心之色也无,还说自己饿了。 莲香觉得她有些怪怪的,却也不好问,便说:“近日姨娘吃住都在承宜宫,奴婢这边也就没备饭。” 云朵想了想,浅浅笑起来,“那我们去承宜宫罢,正好我还有些事要和二爷说。” “二爷…”莲香有些犹豫,支支吾吾道,“二爷在王后娘娘那里,今晚娘娘摆了席…” 莲香的话没说完,云朵却已然明了。 想必裴小姐也在了。 不知道裴小姐会在王宫住多久,还是说以后就都住下了? 她晃了晃脑袋,将脑中杂念清除,“王后娘娘摆了席,难道承宜宫的厨官们也不在了?总该还有些剩饭罢?” 莲香看着她脸上的笑,愈发慌起来,“姨娘…” 云朵将人抓住,“好了,快走罢,我真的好饿。” 承宜宫离王后的寝宫不算远,喜庆的乐声隔着几道高墙隐约传到耳中,不用想也知道该是怎样的热闹。 一直等到快三更天的时候,那乐声才停下来。 云朵抬眸望了望窗外,满月当空,将苍穹照得透亮。 是个圆满的日子。 她苦笑了下,起身将窗户关上,打算也睡了。 烛影摇晃,门口嘎吱一响,有人进来了。 她立即转身,终于不是莲香。 沈誉立在门口,背对着月光,看不清脸。 云朵停了停,才走上去。 还没靠近,就闻见他身上浓浓的酒味。 云朵忍住鼻间的不适,越过男人将打开的门关上。 “二爷想必乏了,莲香准备了醒酒汤,妾一直煨着还没凉,趁热喝了好睡。” 她说着便转身朝着桌上的砂锅走去,没几步却被一股大力扯了回来。 一阵天旋地转,浓烈的酒气混杂着男人粗重的呼吸,铺天盖地砸到脸上,混乱中找到她因为惊呼而来不及闭上的唇。 第40章 云朵来不及动作,就被男人整个抱住,随即压着抵在门上。 沈誉似乎醉得不轻,脸上再无往日的温柔。一双眼睛黑得看不见一点光亮,像个幽深的漩涡,将她迅速吸进里面。 她本能地想躲,却被一只大手更用力地抓住两只手腕按在头顶。单薄的纱裙瞬间被撕成碎片,零星挂在手臂上,随着粗暴的动作将两人缠在一起。 浓烈的酒气窜进鼻腔,很快,云朵就觉得自己好像也醉了。浑身都被酒香泡的酥软,半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她在交错的喘息中勉强找到自己的声音,又很快被撞得零碎。 “二、二爷…” 手腕被压出一道道痕迹,在洁白的肌肤上犹如打上月色般的烙印,朦胧的落进男人混沌的眼底。 沈誉终于松开手上桎梏,相贴的唇短暂分离,沉默地凝视着怀里的人。 云朵被夹在男人和门板之间,后背也被门框挤得阵阵发疼,加上失去支撑的不安让她下得不搂住男人的脖子才没让自己坠下。 等到适应后,终于能看清沈誉头上的发冠。 原来并不是金做的。 打磨得细腻光滑的灵犀角,左右刻着流云绕水纹,两条麒麟护其左右,中间再拱一只碧瓍雕刻的发簪,将满头青丝完好的包覆起来。 她先前隔得太远,此刻才能仔细打量一番。不由得看迷了眼,抬起手用指尖触向那顶冠,又在半空停下。 察觉到他的视线,沈誉动作停了下来,反手摸到那只透明簪子,干脆地拔下来。一瞬间,被束缚的满头青丝失去控制般散开,发冠也应声而落跌到地上。 云朵来不及去心疼那摔落的发冠,就看见男人扬起的手作势要扔掉那只簪子,急忙一把将其抱住,眼神里满溢的都是挽留。 骨节分明的手僵持了会儿,沈誉总算松开手指,将那簪子放入云朵手中。 簪子并不冰凉,触感是温润的,似乎还残留着男人的余温。 簪尾有些锋利,她得极小心地握住才不会碰到沈誉汗涔涔的背。 见她分心,沈誉眉头一拧,把人抱了起来。 云朵险些握不住发簪,一双湿润的眸子可怜地望进他眼里。 男人没有多少柔情分给她,只是沉默地把人放在桌上。 冰凉的玉石让云朵忍不住瑟缩,再开口时,嗓音里隐隐带着快要溢出的哭腔,“疼…二爷…不、不要…” 沈誉分开她抓着发簪的手,和她十指交扣在一起,终于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对不起…” 简短的几个字,云朵不知听懂了多少,眼泪却断了线似的,顺着眼角流进发间,甚至滴落在桌面,洇出一朵黑色的小花。 第77章 她哭得肝肠寸断,男人似乎终于被那些眼泪唤回几缕思绪,动作放缓下来,俯身将她眼角的泪一点点吮去。 不知道是不是云朵的错觉,沈誉的呼吸也有些颤抖,就好像在哭泣一般。 她在那双不太清明的眸子里找了许久,并未寻到一点蛛丝马迹,却很快就被带着一起坠入那望不到尽头的幽深海底… 沈誉的体力惊人得可怕,一直到天际蒙蒙亮,云朵才终于被放过。 意识模糊之际,她瞥见枕边露出来的一截绸缎,那是本打算送给沈誉的生辰礼,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弄得半湿。 她想将那汗巾藏起,奈何连指尖的抬不起来,眼睛肿得核桃般大小,酸胀的眼皮才一合就昏睡过去。 天气闷热又潮湿,她像睡在热水里,身上黏黏糊糊,偏偏还有什么东西不时在脸颊颈侧作乱,搅得连觉也睡不安生。直到嘴角委屈地撅起来才停下,接着又有清风拂面,才重新陷入梦乡。 一直到午夜,云朵才终于醒来。 耳畔是平稳的呼吸声,她微微转过头,看见沈誉安睡的脸。 男人身上已经闻不到酒味,嘴角周围能看到零星冒出头的胡茬,就是这些不太明显的东西,昨晚蹭得她胸前红了一大片。 她轻轻抬起手,带起混身的痛。 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轻柔地触到那些粗硬黑点,再一路向上,小心地滑过男人棱角分明的脸颊,紧抿的嘴唇,高挺的鼻梁,最后停在紧闭的眼皮上。 男人眼睛下方还有些不太明显的青色,云朵盯着那青色看了会儿,眼泪无声地留下,很快就将枕头洇湿一大片。 似有察觉般,沉睡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睛,沉默地盯着她,眸中一片清明。 云朵连忙收回手,胡乱将眼角泪水拭去。 沈誉抓过她湿润的指尖放到唇边亲了亲。 “饿不饿?” 他刚醒不久,嗓音还有些沙哑。 云朵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来,摇了摇头。 男人瞥了眼她的手指,坐了起来,露出大片赤.裸胸膛,视线顺着一路往上,能看到脖颈处还残留着击倒抓痕,一直延伸到被遮住的后背。经过一天,颜色已经发深。 云朵收回视线,跟着撑着身子想坐起来。 她混身骨头没有一块不是疼的,不过简单的动作也疼得直抽气。 沈誉把人半抱着坐着,道:“是我太鲁莽。” 云朵仍是摇头。 两人沉默地对坐着。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外面的树影被风吹响,沈誉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人,薄唇微启。 “我有些事要和你说。” 他脸上没带着或温柔或轻飘飘的笑容,云朵却已无心注意,只是点点头回道:“正好,我也有话想和二爷说。” 有些狭长的眸子抬起,沈誉眼底闪着复杂的光芒,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先说。” 云朵用力吸了口气,舔了舔嘴角,缓缓道:“昨日是二爷生辰,我——”她突然顿了下,再开口时已然改了自称,“妾未来得及道一声恭贺。” 男人心猛地一沉,眸光定在她脸上,试图从中找到什么似的。 云朵勉强弯了弯唇角,又继续道:“二爷许久未回来,妾一时胆大,便求着莲香带路去文华殿后偷偷看了…” 沈誉脸上看不出表情,“我也打算和你说这件事,我和裴宁宁——” “二爷和裴小姐二爷青梅竹马,又男才女貌,实乃天作之合,妾在此就先道一声恭喜了…” 云朵脸上笑容再挂不住,睫毛颤个不停,缓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先前二爷曾许诺过,等过一两载酒送妾回家…不知可还作数?” 虽是夏夜,沈誉混身散发的气息却比冰还要冷,就连眼里的光也黯淡下去。 云朵等了会儿,没听见回音。 她用了极大的力气屏住呼吸,才没让啜泣声泄露,又小心翼翼地爬下床… 一番折腾后终于跪伏在踏脚上,闷声道:“而今二爷既得良妻,想必也无需与妾逢场作戏,不如就将这许诺提前如何…妾不贤,但求休书一封。” 她身上仅着一件朦胧薄纱,头发也因长时间卧床而凌乱着,身形纤细又脆弱。 沈誉仍是不动声色地模样,只是视线在她红潮未褪的脸上停了许久,才说:“地上凉,先起来。” 云朵没等到想要的回复,仍僵持在原地,头埋得更低了些,只留给男人一个单薄的背影。 “求二爷成全。” 明明连声音都抖得不成样子,说出的话却如此决绝。 男人艰难地滚动了下喉结,伸手将她拽起来。 动作有些没控制住,被迫抬头的人却分毫未觉得疼,只睁着一双核桃般肿胀的双眼,倔犟地望着他。 沈誉从没想过,那双杏眼平日里分明是含羞带怯的,却有一日能露出让他凌迟般的眼神。 他一时竟有些不敢对视,仓皇地别开脸。 云朵终于站起来,踉跄着走到一边,不多时又回来,手上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再次跪下来,递到男人面前。 第78章 沈誉打开手中薄薄纸片,漆黑的双眼被那两个大字刺得瞬间红起来。 “你早就准备好了。” 云朵又呈上他的印章,再次俯首道:“求二爷成全…” 第41章 次年,秋。 今年的夏日格外漫长,即便已是九月,秋老虎也尽情散发着余威,将大地炙烤得滚烫。 王都城外,沿着向东的方向一直走,便是通往明州的官道。 这官道以往人烟稀少,今年行人却多了许多,其中不乏商贾书生,又有来往两地送货的车辆,将那本就不宽的路堵的水泄不通。 官道最宽的路口边有个小村,说村子也算不上,只住着几户人。路边有间驿站,驿站原没有名字的,因在路口,就顺口叫做路口驿站。 驿站眼下早住满了,许多客人没处去,索性挤在旁边的铺子里。 铺子是卖粥的,也卖些糖水凉茶,原本只营业到未时就关门的,许是这两天天气热的缘故,过了午后客人反倒越来越多起来。 手脚勤快的伙计刚把粥端上去,就听得隔壁桌的催促,忙热情地应了声,又急急忙忙地往后厨跑。 后厨太小,却有两个人在忙活,地上又摆着许多锅碗,伙计进不去,只得在门口喊道:“陈姨,还有多久才好?客人已等不及了。” 里面蒸汽缭绕,只能看见个模糊的身影头也没抬的说:“就来就来…” 又有个声音在小声道:“娘,让我来。” “这又不重,还是我来。” 母女两人正争着干活,另个干瘦的女子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拍了拍旁边的伙计说:“还不快去端,她快要累死了。” 伙计这才小心翼翼地冲进雾气里,不一会儿便端着一大桶粥出来,嘴里唤道:“江掌柜的让让我…烫着呢…” 江星芙笑了笑,侧过身让出道,又叮嘱道:“再有客人来,就说今日没米了。” “好嘞。” 伙计端着粥走了,江星芙瞧向里面,锅里又加了水,不由得皱起眉,“今日就到这好了,生意是做不完的。” 里面的母女小声说了一两句,便有个人影走出来。一张脸也热得通红,鬓发不知是被水汽还是汗洇得半湿,连一双眼睛也潮湿潋滟。 “你算了一天的账,还不饿?” 她话刚说完,江星芙的肚子就叫起来,将手绢递给她,“忙起来都忘了,要我说省省力气,过会儿直接去隔壁吃。陈姨你看如何?” 云朵接过手绢擦着脸颊,透过窗户往外瞧了一眼,疑惑道:“今日怎么这么吵?还有官府的人…” 江星芙又给她递了碗茶,“还不是为了争道儿的那点儿事儿,听说有人中了暑气被推下地就站不起来了。” 天气正热着,人心本就躁热,一来二去就容易生出龃龉,更有甚者动起手来,这是近来常有发生的事,可引来官兵也是头一回。 云朵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果然有不少官兵抬着担架,这附近也没什么地方再住得下,只好将负伤的人抬到一旁的树荫下放着。 那些担架被染了血,四处蹭刮的红色痕迹刺得人心慌。 有官府主事,官道上的拥堵总算慢慢疏通起来,到了申正,滞留的过往马车行人总算少了许多。 云朵也总算得了闲能坐下来歇会儿。 平日里都不算太忙,这两天实在太累,刚坐着没多久便打起盹儿来。 伙计端了拌好的豆腐过来,瞧见她的睡颜,不由得脚步也轻了些,用眼神询问陈芳兰。 陈芳兰见状,将睡着的人轻轻拍醒,“先吃些东西再去床上睡。” 云朵睡眼惺忪,反应有些迟钝,停了会儿才说:“我不饿,娘,你们先吃。”又看向伙计,“胡大哥也辛苦了,这两天幸得有你帮忙…对了,前些天我看见星芙在房间里藏了好酒,等我去拿来给你佐菜。” 叫胡大哥的伙计不好意思地笑道:“不用不用,我不吃酒,云妹子就别忙活了,你太累就歇着…” 正推脱着,江星芙已到了桌边,“嗬,吃我的酒却不与我说一声?” 胡大哥忙让出位置,“江掌柜快坐!云妹子就随口说说,我哪敢吃你的酒。” 啪— 江星芙将手上账本轻拍在桌面,睨着他问:“胡大哥好生怪,怎么叫我掌柜,叫她却是一口一个妹子的?陈姨,你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陈芳兰知道她在说笑,也不言语,瞥了眼云朵便笑着去拿碗筷了。 胡大哥黝黑的脸红起来,“我、我也就随口喊一声,那…那我以后也喊你妹子…” “可别!”江星芙挑了挑眉,“我还是觉得掌柜的更好听。” 胡大哥被她臊得话也不会说,忙道去招呼客人。 铺子里唯一剩的那桌客人却打趣道:“诶,我可没喊你,不必招呼!” 说完一桌人欢快地哄笑起来。 云朵尴尬地咳了声,“你的账算好了?” 江星芙长叹一声,“反正就那么回事,总归是赚钱的。” 云朵无奈地摇摇头,将账本拿起翻开来看,密密麻麻的写满一页一页,没看几行就觉得眼睛也花起来。 第79章 她合上账本,悻悻道:“明日再这样忙,后天就不开门了。” 陈芳兰端着碗筷过来,一人面前放了一个,“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云朵接过她递过来的筷子说:“我太累了,娘你也歇一歇。” 陈芳兰给她盛了碗凉茶,“你们三个才是最累的,若明日人还这样多,咱们中午就早早打烊好了…” “开了门哪里就是我们能控制的,总不能将客人赶走?”江星芙撅着嘴,“也不知道南下的路何时能修好。” 听说南下的路被地震毁了,所以这些人才改道走了这条路。 胡大哥面色已恢复过来,忙道:“快了快了,昨日我表哥回来,说是大王亲自带着人南下监工去了,有咱国君亲临,定不会耽搁太久。” “大王?”江星芙不着痕迹地瞥了身侧一眼,“就一条路被毁了也值得亲临?” “欸,此言差矣。” 话音刚落,旁边桌的客人就反驳道:“南下的路是绥地至关重要的商道,与诸侯国商贸来往频繁,断一日,就得亏多少银两。” 另一位也接道:“可不是,咱绥国虽说地界不大,但放眼九州,又有哪国能比得上我们位置好呢,这不管是南来北往还是东行西去,都得从咱绥地通关,那南下的路一天不通,我估计咱大王晚上觉都睡不着。” “嘿,要我说啊,咱这新王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大忌,这才继位多久,又是雪灾又是地震的,谁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好事等着呢…” “估计还是名不正言不顺呗,那王位本来也不该由他继承,要不是…啧…他以前是个什么德行谁人不知,这样的人继了位,估计祖宗都得气活咯…” “嘘,你小点儿声,官府的人才刚走呢,嫌活太久了?” “行行行,不说这些,吃茶吃茶…” 隔壁桌的客人唏嘘了几句,便转了别的话题。 江星芙顿了顿,转头对一脸担忧的陈芳兰道:“陈姨可怜可怜我这个瘸子,帮我床头那壶酒取来,今日天太热,这冷茶实在不解渴。” 陈芳兰勉强笑了笑,拍拍她的手便起身进屋去了。 江星芙撑着半张脸,趴在桌子上望着身旁的人。 云朵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愣愣地摸着自己的脸说:“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江星芙笑起来,“你好看,我才多瞧瞧。” 云朵哭笑不得,“我这副样子你也能瞧出好看来。” “我瞧不瞧得出不打紧,胡大哥能瞧得出就好。胡大哥你说呢?” 胡大哥支支吾吾道:“江掌柜莫要取笑我了…” “胡大哥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是问问你我们朵儿好不好看,怎么就成取笑你了?”江星芙说着抱起云朵的胳膊,“这不是看我们朵儿到年纪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替她着急。” “你别瞎说…”云朵急得脸红起来,“胡大哥他…” “胡大哥怎么了?”江星芙撅了撅嘴,“我看胡大哥为人善良,还是个热心肠,这方圆几里,再找不出更好的小伙来比了。” “你还胡说!”云朵立即就站起来,眼看着就要回屋里。 哐当—— 隔壁忽然有什么声响传来,动静不小,惊得四下鸦雀无声。 云朵抬头望向隔壁驿站,几个人行色匆匆地快步跑出来,牵上马就离开。 等看不见人影,云朵才回过神,继续往屋子里去。 江星芙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抓住,“我夸胡大哥你跑什么?胡大哥你瞧她,这就害羞起来了。” 胡大哥被揶揄得无所遁形,忙不迭地找个借口便回家了。 陈芳兰拿着酒壶出来,疑惑道:“小胡去哪里了?” 云朵被拉着坐回来,有些恼地看了看身边的人,“还不是星芙,乱说话。” 江星芙取过酒壶,斟了两杯酒,分给她一杯道:“这不是看你一个人过得辛苦,才想着找个人替你分担一些,也不让陈姨担心,陈姨您说是不是这个理?你难道不想要个女婿?” 陈芳兰看了看云朵,说:“女婿什么的倒没想那么多,我只要朵朵开心就好。” “她…你们…算了。” 江星芙语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云朵捧着杯子闻了闻,皱着眉一点点缓缓饮下。 她现在才刚吃酒,饮得极慢。待辛辣滋味引入喉咙深处才回道:“你有那闲心,倒不如替自己考虑考虑。” “我一个瘸子,谁看得上。”江星芙又给她斟上一杯,“还是抓紧给你寻个好人家,免得你每日不是发呆就是走神儿,白让陈姨担心。” “我、我只是这两日太累…”云朵愧疚的看向娘亲,脸上光彩更暗几分,不由得将杯中浊酒一口饮了,再次起身,“我有些困,先去歇了。” 陈芳兰目光一直跟着她,直到进了屋子才看向江星芙,“还是得慢慢来。” 江星芙勉强笑笑,“这都一年多了…” … 云朵回了屋子,却迟迟没睡下。 暑气还未消,她又喝了两杯酒,身上燥得厉害,打算去打些水来擦一擦。 第80章 不知是不是前一阵地震的缘故,院子里那口井竟是枯了,这两天的水都是从隔壁驿站里借的。 拿着盆从后门进了驿站后院,这会儿驿站也闲下来,做杂活的小二看见她,纷纷吹起口哨。 云朵心底泛起不适,强忍着找到管事的朱大姐给自己壮胆。 朱大姐心直口快,将那些毛头小子都骂走了,又热心的给她打了水,边絮叨起来。 “我说云丫头你也忒讲究,每日都得擦洗一回,也不怕着凉了。” 云朵对这个热心肠的大姐很亲近,笑着道:“近来天热,不会着凉。” “也就这两日,过两天就要下雨,这一场秋雨一场凉,到那时你还这么爱干净?” “过两天就要下雨?” “可不是,你才来一年有所不知,咱们这儿啊,每年重阳节保管下一场大雨,这雨下下来哦,就跟入冬似的,水都冻手了。” 云朵抬头望了望晴朗无云的天空,喃喃道:“那那些没修好的路该怎么办?” 她声音小,朱大姐还是听见了,也跟着担忧起来,“也是,听说这南下的路现在还堵着呢…那条路我走过几回,两侧都是高山,谁知道这大雨一冲,那些本就震得松动的石头会不会掉下来…” 云朵心底也像被大石砸中,闷闷地垂着头立在一边。 朱大姐仍在兀自絮说,半响发觉没声,这才关心地问起她,“云丫头这是咋了?” 云朵忙回过神来,笑笑说:“无事。有劳朱大姐帮我打水,剩下的我自己来好了。” “无事无事。我帮你拎过去!” 朱大姐热心地提起桶就出了院门。 云朵不擅与人交道,只得难为情地跟在后面。 正要出院门时又忽然停了下来。 莫名地,云朵回过头,朝着楼上的窗户望上去。 窗户都紧闭着,什么也没有。 兴许是吃了酒昏头了罢。 她这么想着,用手掌拍了拍脑袋跟着出去了。 . 朱大姐说的大雨是在第五天的清晨下下来的。 因着这场秋雨,天气彻底变凉,就连来吃茶的客人也少了许多。 虽说不喜忙碌,却也不好过分清闲,云朵便和江星芙商量起改动菜单的事。 江星芙用手指扣了扣桌子,敲醒走神的人:“你又在发什么愣?” 云朵被吓一跳,愣怔回神道:“没什么…” 江星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叹了口气说:“你呀你…” “我?”云朵懵懂地看着她,“我怎么?” 江星芙幽幽道:“你在想什么?” 云朵舔了舔嘴角,说:“我、我在想雨下得这样大,定的那些材料还能不能准时送来。” “那不如你亲自去看看。”江星芙夺过她手中晕开墨汁的毛笔,“听说南边的官道已通得差不多了,说不定那些材料就从那边运来了呢。” 云朵被她呛得脸通红。 江星芙冷哼一声,“你不知道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吗?” 云朵脸上是被拆穿的窘迫,却仍嘴硬道:“我又没别的心思。” “嗯。”江星芙点头,“你就一个心思,这我和陈姨都知道。” “你!” 云朵哑口无言,连耳朵也红起来,腾地起身,“不和你说了。” 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雨幕,任思绪一点点被雨丝打散。 从昨天起,店里的客人就少了大半,想来是堵塞的官道已经疏通,那人应该也不在那里了罢? 再说,他如今身份已大不同,想必朝臣们也不敢轻易让他冒险。 可胸口那颗跳动的心脏,还是忍不住担忧。 那人向来是个不受束缚的,若真执意亲临,只怕难有人能将其劝动。 不,也许新的王后可以… 一想到这里,云朵不自觉地长叹一声。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都已经一年多了… 雨渐渐大起来,不少雨水被斜风吹进窗内,很快便将面前的桌面打湿。 云朵只好站起来打算再换个位置。 陈芳兰正走过来,脸上犹犹豫豫的。 云朵整理好情绪,问道:“娘,怎么了?” 陈芳兰目光闪烁,想了想才将云朵拉到柜台后边,指着个角落说:“朵朵,你看那儿。” 云朵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最角落的位置背对着坐着个人,头上戴着个斗笠,一动不动的。 她这些天心神不宁的,倒真没注意店里何时就添了这么个客人。 陈芳兰接着说:“那位客人最近每天一开门就来,一直坐到打烊时才走,也不与人说话,就坐着,每日都如此…” “兴许他不爱与人来往也不一定。” 云朵以前也见过这样的人,在窗边一坐就是一天。 陈芳兰却还是不放心,“可我觉得他怪怪的,我们店里来往这么多客人,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每日都坐在相同的位置上发呆,还打扮得如此神秘…” 云朵想了想,拍拍娘亲的手,露出个安心的笑来。 第81章 “…我去看看。” “你…”陈芳兰抓住她,“要不还是去找小胡来罢?他个头高大强壮,若真是歹人也…” “咱们这处离王城不远,附近就有官兵镇守,不会是什么坏人,娘亲且放心…”云朵取过一旁的热水壶拎着,“我就站在他边上,不会有事的。” 她说着便挣开陈芳兰的手,朝着那角落走去。 这家粥店不算大,里面拢共也就十来套桌椅,云朵没几步就到了那人身后。 似有察觉般,那人喝茶的动作停了下来,半抬的胳膊举在半空,定住一般动也不动。 他带着斗笠,黑色帷纱被斜风吹动,偶尔露出里面半束的头发。如瀑的青丝上,系着跟红色发带,样式看起来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云朵迟疑了片刻,才终于抬步继续向前。 她一动起来,那只停在半空的胳膊也终于收起,拈着茶杯搁在桌上。 不知道为什么,云朵忽然有些怯怯起来,脚下似灌铅一般沉重。 这人周身气质与众不同,莫非真是什么坏人不成? 她有些犹豫起来,思索着要不要去请胡大哥来。 可转念一想,有什么可惧的,又不是什么荒山野岭,究竟多穷凶极恶的歹人才会在正午行坏事。 指尖收了收,云朵握紧水壶上前,停在那人桌边,尽量平和道:“今日天凉,客人可要换盅热水?” 虽然戴着斗笠,可面前的人明显一怔,一副被惊到的样子。 云朵心一沉,下意识地回忆起在路口驿站前看过的通缉令。 幸好,很快那人终于点了点头,伸出只手示意她换水。 那只手很大,骨节修长,掌心和指腹都布满厚厚的茧。 奇怪。 穿的明明是锦绣绫罗,举手投足间也透露着不俗的教养,手却如此粗糙。 云朵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将手中水壶放到桌上,目光小心翼翼地探向斗笠中。 奈何帷纱太长,竟遮挡得严严实实。 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转眼就看见一行急匆匆地官兵御马而来。大约七八个人,停在店前,将马儿拴在旁边的棚里后便大摇大摆地坐在外边。 陈芳兰已迎上去,招呼着几个官兵进店里坐,却被拒绝。 其中一个道:“我们身上都是泥,就不进去弄脏了地,在外头坐会儿,等雨稍小点就得继续赶路。” 陈芳兰笑吟吟的热情倒茶,远远对着云朵点点头。 云朵看了眼外头的官兵,胆子也大了几分,脸上堆起笑问道:“秋雨寒凉,客人衣着单薄地坐在窗边,要不要换个里面的位置,也不至于淋雨。 面前的人没回应。 连手也不再抬一下。 云朵只期盼窗外的秋风吹得大些才好,最好将他那黑色帷纱掀起来。 可惜男人只是略微偏头,就又将脸遮了起来。 云朵有些失望,想了想又说:“小店近来正打算添些新的粥品,民妇见客人常常光临,斗胆想请客人评价一下,抑或提下一些想法,不知客人可否赏面?” 这人还是没反应。 云朵心底疑团越来越大,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以免让人起疑心,只得尴尬地笑着退下。 陈芳兰正忙着给外面的军爷盛汤。 近来天气转凉,店里由原先的糖水铺也逐渐改成暖胃果腹的炖汤居多。 炖汤熬得久,又都是沉重的砂锅装着,陈芳兰端起来吃力,云朵急匆匆放下水壶就去帮忙。 她模样生得好,不过来回一趟,便引得在座的官兵们纷纷瞩目,更有甚者攀谈起来。 一个大胡子的开口笑道:“这店是小娘子与娘亲所开?” 云朵以前也经常遇到这种情况,早已见惯不怪,客气道:“还有夫君和兄弟,只是男人们都忙着在后院劈柴烧火呢。” 大胡子果然收敛了些,却没停下大笑,“倒是个精明人,懂得让漂亮的脸蛋儿来充门面。” 又有个瘦子跟着道:“我看这炖汤料多味足,想来也是出自老板娘之手,老板真是好福分啊!” 其他人跟着哄笑起来。 云朵只是浅浅地笑了笑,默默放好汤就要退下。 一只肥大又湿润手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云朵心底泛起一阵恶心,却还是强忍着,勉强对着那瘦子笑道:“客人是不是有哪里不满意,我去请我夫君来给您赔不是。” 瘦子却没放手,猥琐地盯着她道:“除了老板,我哪里都满意!尤其老板娘,最是满意!” 陈芳兰忙凑过来,恭维道:“几位官爷,小女处世不周,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待雨停后老身定亲自带着小女去前面县衙请青天杖罚。” 她话说的微妙,果然同形的就有人劝起那瘦子不要惹事。 瘦子只好不情不愿地松手,却还是舍不得地用眼睛占了不少便宜,才终于心满意足地又与同伴说笑起来,口中淫词乱语好不粗俗。 云朵却很不好,才刚进店里就软了腿。 好在江星芙将她扶着,小声问她怎么样。 第82章 云朵只是摇头,一张脸煞白。 江星芙把她扶进柜台里坐着,又倒了杯水给她道:“你坐着,我去。” “你腿脚不好。”云朵将人拉住,“还是让我娘亲去罢…” “只是瘸了又不是断了,我走慢些就是。”江星芙摸了摸她的脸,进后厨帮忙去了。 可她走路很不稳,一锅汤端起来荡得到处都是,砂锅的盖子也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江星芙很快就被陈芳兰拦下,悻悻道:“看来得尽快找个小二了,这样一来,咱们钱更剩不了几个了。” 云朵撇撇嘴,“那也没办法了,我去请胡大哥过来帮忙好了,今日的钱你也替他记上。” “嗯。”江星芙点点头,将伞递给她,“路上滑,注意脚下。” 云朵接过伞便出了门。 胡大哥家住在村子最里面,路不太好走,路边草丛又长得深,不到一会儿,裙角就被泥水染的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云朵蹙着眉,只好加快步子。 却不想身后忽然听到更急的脚步声。 她转过身,吓得险些跌在地上。 方才那瘦子不知什么时候竟跟了过来。 瘦子看见她眼中惊慌神色,步子反倒慢起来,悠哉哉地□□着走近:“小娘子这是要去哪里?报官吗?不如报小爷我的名号,说不定青天大老爷能多疼疼你…” “你…你…救…救命…” 云朵想大声呼救,张开嘴却连话也说不出来,任凭莫大的恐惧迅速席卷全身。 她双脚踩不稳,连伞也握不住,连连后退,惊恐地望着那瘦子。 瘦子笑得更欢,“小娘子这般柔弱,哭起来真是我见尤怜,不过别急,呆会儿有的让你哭,嘿嘿嘿…” 云朵将伞扔下转头就跑。 可她脑中一片空白,一时间方向也找不着,只在泥泞的小路里胡乱窜。 身后的瘦子也不急,不远不近地跟着,时不时口中传来一两句粗鄙笑声。 云朵脚下一滑,不慎摔进田里,被雨水稀释的泥浆顷刻间就浸湿了大半个身子。 她害怕得哭起来,想跑回店里,抬头却只看到比人还要高的芦苇。 她浑身发抖,胡乱抓住一把野草想站起来,脚踝却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整个人也再次摔回去。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只是这次变得快了许多,疾驰而来,似乎想要踏平荒芜的草地,也踏破她无助的心。 云朵用力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屏息看着头顶安静的芦苇丛,祈祷着不要有任何响动。 可惜,那急促的脚步声才刚远去又折返回来。 豆大的泪水从眼眶涌出,模糊视线中,能看到不远的地方开始晃动起来,那动静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跟前。 绝望瞬间占据脑海,云朵闭上双眼,紧紧抱住自己,哆嗦地开口。 她或许该求饶的,可嘴唇颤颤巍巍发出声的,却是那个很久都没有再念出口的名字。 “沈誉…沈誉…啊—!” 一双手忽然将她抱住。 云朵疯狂抵抗起来,可是根本敌不过那双有力的大手,以及那个有些冰冷却剧烈起伏的胸膛。 “不要!…求你…” 她竭尽全力地哭叫着,挣扎着,却只换来更有力的怀抱。 以及一个许久都没听到的,以为已经忘记的声音。 “是我,我是沈誉!” 第42章 沈誉原本是打算要走的。 那人似乎已经注意到他,若是被发现,兴许以后就会刻意避而不见。 看来下次再来,得换一身打扮才好。 正思忖着,却看见外面坐着的人群中,唯独不见先前那瘦子。 那人又刚出去… 沈誉眼皮跳了跳,下意识朝着云朵离开的方向望去,只能看见一点刚好消失在路口转角。 他胸口猛地抽搐了下,腾地站起来,在一片好奇目光中疾步跟上去。 蜿蜒小路上并未看见人影,路两侧都是大片肆意生长的芦苇丛,放眼望去,什么都看不见。 雨点密集地冲刷着大地,将一切踪迹也迅速洗净。 他从未这样慌乱过,连步子也迈得毫无章法,茫然地在一片泥泞路上奔跑。 幸好,那个该死的瘦子忘形的笑声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尽管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幕冲散,但还是被他捕捉… 等终于在草丛里找到云朵时,沈誉也终于找回自己的心跳。 她害怕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小小一只,听见他的脚步声,身子猛地颤栗起来,口中泣不成声,唤的竟是自己的名字。 沈誉只觉有什么锐器在胸口划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尖锐的痛瞬间袭遍全身,疼痛驱使着他迅速又沉重地将那人抱紧。 怀里的人一瞬间犹如脱水的鱼儿般剧烈挣扎起来,害怕的哭喊着、挣扎着想要反抗。 沈誉急忙开口,“是我…” 喑哑的嗓音在混乱中传到耳畔,听起来有些模糊。 云朵几乎以为是出现幻觉,她不敢睁开眼睛去确认,更害怕看见的是更可怕的景象,仍继续做着徒劳的挣扎。 第83章 直到淡淡的甘松香混在浓烈的血腥味钻入鼻腔… 那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 “是我,我是沈誉…” 云朵死死咬住唇,不敢相信地又仔细嗅了嗅。 真的是那股熟悉的味道。 带着厚茧的大手温柔地安抚着后脑,男人沙哑的声音一遍遍重复在耳边。 “不怕…没事了…我在,不怕…” 濡湿的睫羽颤抖着缓缓分开,云朵在战栗中一点点小心睁开双眼。 滚烫的眼泪将模糊的视野冲刷干净,阔别了十四个月的沈誉正紧紧地将她抱着。 她鼻尖轻颤,茫然无措地望着本该在梦里才能见到的人。 见她哭声渐弱,挣扎的动作也逐渐停下来,沈誉松开按在她脑后的手,轻捧着她冰凉的脸颊。 男人掌心滚烫,像饱含着深厚的力量,一点点安抚着她惴惴不安的心。 云朵一双眼睛瞪得浑圆,惊魂未定的模样像只受惊的小鹿。她松开被咬破的嘴唇,哆嗦着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 沈誉眉头拧成一个结,只得再次将她拥紧,沉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回应他的,只有怀里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偶尔还因为哭泣的缘故抽搐一下。 两人安静地拥在一起,看起来亲密无间,就好像他们从未分离过。 过了很久,直到芦苇尖上的雨水一汩汩将怀抱沁凉,沈誉才终于有所动作。 他先是摸了摸怀里的人。 云朵早停了哭泣,身子却还在颤抖,但不是因为害怕。 她身上都被泥水浸透了,冰冷的水贴在身上,被风一吹,懂得她血迹斑斑的嘴唇已有些发白。 沈誉舔了舔嘴唇,将人慢慢搀扶起来。 云朵意识也归拢大半,想自己走,可刚抬脚,脚腕处就疼得她直抽气。 男人垂眸,俯下身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起。 云朵心底一惊,想要拒绝,浑身却使不出一点力气,只能挣着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望着他的侧脸。 一年不见,他瘦了很多,眼眶凹陷着,趁得鼻梁和额头更挺,下颌的弧线也因此清晰了些。 整个人看起来更冷峻了。 察觉到她的视线,男人垂眸看下来。 云朵迅速低下头,将苍白的脸藏起来。 搭在男人肩上的手指动了动,由于半响,也只是收紧,虚握成一个拳头。 她不敢开口问沈誉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甚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害怕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等她醒过来,正深处地狱之中。 回去的路不算太远,沈誉又担心她冷。步子迈得也快,不多时就抱着人回到店里。 陈芳兰瞥见女儿一身狼狈,当即便痛哭起来,还是江星芙提醒着去烧热水才回神。 沈誉把人抱进房中,未作停留便离开。 江星芙神情复杂地看了看他,也没心思多问,便忙着给云朵将身上脏污不堪的衣物换下来。 云朵懂得瑟瑟发抖,目光却被那脏裙子上的血迹吸引,不由得往门口望了望。 房门紧闭,什么也看不见。 江星芙将布巾塞到她手中,“先把水擦一擦,一会儿再泡个热水澡…其余事晚些再说,身子要紧。” 云朵打了个喷嚏,只好将身上脏污简单清理一番,又泡了个热水澡,等到一切都弄好后,已是傍晚了。 陈芳兰端了碗姜汤给她,这才问起她发生什么事了。 云朵打了个颤儿,往门外望了望,视野有限,什么也没瞧见。 她勉强灌了两口姜汤后才道:“就是路上摔了一跤。没什么事。” “你别想蒙我。”陈芳兰碰了碰她额角的伤口,你换下来的衣裳上面都是血,到底出什么事了,抱你回来的那人是谁?” 想起那些血迹,云朵一颗心又提起来,忧心道:“抱我回来那人呢?” 陈芳兰还未说话,进来的江星芙就先一步回她:“他走了。” “走…”云朵端汤的手顿在半空,眸子轻轻抬起,又沉沉地垂下。 陈芳兰一头雾水,又问了一遍。 云朵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江星芙耐心地将陈芳兰劝离,等房里就剩两人才问她:“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走后没多久那个瘦子就跟了出去,我正要去隔壁求人帮忙,就看见沈誉急匆匆追出去,你…你有没有…” 云朵又摇了摇头,这回却没沉默,只简短几句说了下当时发生的事。 “以后你还是别出去待客了…”江星芙心有余悸,“今日要不是沈誉在,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说起沈誉,云朵又忍不住地往外瞥了瞥。 江星芙道:“别看了,早走了。” 云朵只觉得鼻子一酸,低着头哦了声。 “不过话说回来,他这些天竟然一直在店里,你我都没察觉。”江星芙看了看面前的人,“若不是今日这事,难不成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江星芙的话也是云朵心中所想。 男人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在这里的,又来了多久了,他…他来这里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第84章 她想知道答案,可是两人重逢后,她却连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出口。 江星芙见她眉头蹙成一团,不由得安慰道:“好了,别多想,等他下回再来问问就是了。” “他还会再来?” 红肿的眼睛亮起来,仿佛看到希望,却又很快黯淡下去。 算了,如今他们已没有任何关系,她又在期待什么呢。 “他怎么不来?”江星芙像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你出了这种事,他还能放心睡觉?” 云朵捧着碗,指尖麻木地抠着碗底,喃喃道:“他兴许只是路过,不是说他去南下的路监工么…” 江星芙冷哼一声,“南下的路虽没复原成以前的样子,却也早已恢复通行,否则我们店里怎会如此冷清。他如今何等身份,怎会在此耽误这么多天?况且,就算他真是监工,那也是有人鞍前马后地伺候着,何必鬼鬼祟祟地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 云朵无言以对。 这些她也想到了,却还是不明白,或者说不敢再往深想。 且不说她和男人已再无可能,沈誉身边明明也有了别人陪伴。 一想到此处,胸口又泛起密密麻麻的痛,直疼得连呼吸也不顺畅。 她放下碗勉强站起来,“屋子里闷,我想出去透透气…” 江星芙不同意,“脚还伤着呢,别乱跑,好生待着。” 云朵干笑道:“只是扭了一下,这会儿好多了,不碍事的。“ 她脸上笑意牵强,看得江星芙直窝火,别过脸冷冷道:“随你,到时候跟我一样变成瘸子可别哭。” “就在店里坐着,就几步路,哪里就能…”云朵拍拍她的手,“你别生气,我有分寸。” 江星芙不理她,“随你,反正不是我的脚。” 说完便起身走了。 云朵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笑意渐渐消失,撑着墙一瘸一拐地出了卧房。 店里已经打烊,空荡荡的安静得很,只能听到雨点从屋檐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点外的屋檐下,还站着好几个官兵。 云朵看见那些装束的人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下,犹豫着要不要重新躲回屋里。 但稍加留意,就能看出那几个官兵和先前那些不是同一批。 这些官兵脸上神情凝重,个个都严阵以待的模样,看起来不似在避雨,倒像是在… 在守着这间小店一般。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云朵就红了脸。 她不敢相信自己所想,却又忍不住深信不疑。 正在她犹疑不定之际,余光瞥见个修长身影。 许是身份暴露,沈誉没再戴着斗笠,已经换了身新衣,撑着伞破开雨幕,徐徐从远处走来。 守在店外的官兵看见他,立即恭敬地行礼。 胸口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云朵如坐针毡,对上他远远望过来的眼神,费了极大的努力才没站起来逃走。 男人很快就到了跟前。 雨已经小了很多,却轻飘飘的,被斜风一吹,将他肩头浸成暗色。 沈誉停下脚步,垂着眼将面前的人上下打量一番,才开口问道:“还有哪里伤了?” 第43章 云朵动了动扭到的脚踝,尖锐的疼痛提醒着并不是在做梦。 她撑着桌沿站起来,朝着男人躬身道:“大王…” 她低着头,只能看见一点突出的鼻尖。 沈誉的目光在那上面略做停留,握伞的手指收紧,道:“不必多礼。” 云朵缓缓起身,低着头站在一边,似乎没有开口的意思。 男人的视线还停在她脸上,又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将还在滴水的伞收起。 一直低着头的人却很有眼力见地到了跟前,抬手要接过他的油纸伞。 那只持伞的手微微一抬就轻易避开。 沈誉将伞随手放到桌脚靠着,喉结滚了滚,道:“坐下说话。” 云朵却没坐,尽量步子平稳地走到桌子斜对面,端起上面的茶水倒了碗给他,“不是什么好茶,只能解解渴…” 沈誉看了看那只朴素的茶碗,伸出手端着,低头闻了闻,才细细地品起来。 秋雨绵绵无声,衬得一切都安静得似一幅画卷。窗外雨丝细密如织,悬在窗户外,就像垂了层透明的帘子。 云朵怔怔地盯着雨幕,任思绪飘散。 直到听见男人再次开口。 “我以为你早已回了扬城。” 她收起凌乱的思绪,有些迟钝地回道:“娘亲身子不适合长途跋涉,扬城也没有亲人牵挂,便留在这边了。” 沈誉手指摩挲着茶碗,想了想又说:“你是何时与大嫂交好的?我竟完全不知。” 云朵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大嫂是江星芙。 “大王日理万机,自然没空得知这些小事。” “叫我名字就好。”男人看着她额角的伤痕,虽然被简单处理过,却还是红的。 他将茶碗放回桌上,再次问起之前的问题:“还有哪里伤了?” 云朵低着头,“没有了。” “脚呢?” “…只是扭了下,不碍事的…” 第85章 男人视线落到她裙角,声音沉下来,“坐下说。” 云朵仍杵着没动,咬着嘴唇不说话。 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又湿润起来。 她十分痛恨这样没用的自己,只好把头垂得更低。 沈誉手指发颤,正要站起来,就听见一阵急促地脚步声闯进来。 一个壮实的男子跑进来,急切地冲到云朵面前,将面前的人上下打量一遍才问:“云妹子,你受伤了!?” 云朵被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受伤的脚踝一动,脸霎时疼得发白,惊惶间认出来人,捂着胸口道:“胡大哥。” 胡大哥喘着粗气问她:“我今日出门送货了,刚回来就看见那后面的路上好多血,你额头的伤是怎么来的?难道——” “不是。”云朵不想多生是非,急忙否认,“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的…” “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胡大哥又扫视了遍店里,见桌椅都没坏,也没打斗痕迹才放下心来。“我一打听得知是有人闹事竟出了人命,死的还是军爷,魂儿都吓没了…” 云朵大惊,“你说闹出了人命?” “是啊!”胡大哥也面若菜色,“来了好多人,都是官府的…听说那军爷死相凄惨,手脚都被人生生砍掉…到底是什么歹人这样泯灭人性…” “…”云朵转过头,望向面色凝重的沈誉。 男人目光冰冷,正定定地落在她身边站着的陌生男子身上。 察觉到锋芒的视线,胡大哥这才注意到坐着的男人,先是愣了愣,后背立即就淌下一阵冷汗。 他从未见过这么矜贵又威严的男人,仅是那样坐着,连动也没动,仅凭一个眼神就让他胆寒,心底莫名涌出一股惶恐。膝盖发软,直想跪下来磕个头。 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跪下去,勉强笑了笑问云朵:“我来得急,竟没发现店里还有客人…还以为打烊了呢…” 沈誉没理他,视线回到云朵身上。 云朵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没办法只得再次低下头。 胡大哥也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妙,小心翼翼地将云朵拉到一边,低声问道:“这是什么人,看他一身华服,外面又有那么多官兵…难道他是来处理那命案的?” 他说着不由自主地瞥了眼那窗边混身贵气的男人,却不曾想那人也盯着他,确切地说是他的手,目露寒光。 他读不懂那信号,却没来由地感到危险,心口猛跳了下,不自觉地将手收回。 “他…”云朵有些犹豫,摇了摇头,终究什么也没说。 沈誉已将起身。 他身形修长,将窗外不太明亮的光挡了大半,让人不得不瞩目。 男人逆着光,云朵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似乎感觉得到他浑身散发的冷冽,不由得心底发慌。 胡大哥也望着那高大身影,吞了吞口水道:“这位客人…您有什么需要吗?跟我吩咐就行。” 沈誉停在两人旁边,狭长的眸子睨着胡大哥,声音冷得可怕。 “跟你吩咐?你是什么人?” “哦呵呵…”胡大哥干笑两声。“我是云妹的相公。” 啪—— 男人手里的茶碗顷刻间碎成细末,零散的落了一地。 他薄唇轻轻扯了下,“你再说一遍?” 第44章 沈誉这些天每日都来店里,自然知晓那人并未嫁人,但在听到这句话时还是压不住的盛怒。 胡大哥被地上的散落的碎片吓得汗如雨下,惶惶不安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这人分明没流露也多余的神情,可眉眼中的寒冰却让他声音难以控制地颤抖,“我…我是——” “他是小二!”云朵急忙出声打断。 以前店里时不时有那些下流的客人,一双眼总在她身上晃悠,她不得已才谎黎胡大哥是自己的相公。 只因胡大哥个头大,体格强健,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能省下不少麻烦。 但这回,云朵却不敢再让他自称自己的相公。 无他,男人的眼神太可怕。 沈誉这样尊贵的身份,即便是休掉了,也断不能允自己曾经的妾室改嫁给普通的山野村夫。 她急于解释的模样让男人怒气收敛了不少。 正要说话,又听见云朵问道:“不知大...不知二爷驾临小店是有何事?” 沈誉面色稍霁,负在身后的手动了动,说:“碰巧路过。” 莫非这几日都是路过不成? 云朵心中这样想着,却没问出来。他既然不说,那自己问也没用。 她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二爷了。” 说完便转身走了。 “...”沈誉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的模样望着她一瘸一拐地往柜台去。 胡大哥也看见云朵走路姿势怪异之处,惊讶问她脚又怎么了。 云朵勉强弯了弯嘴角,“雨天路滑,和头上的包一起摔的。” “这也太不小心了...你既然伤了脚,就别乱走了...”胡大哥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回到柜台后面,利索地拖过一边的椅子给她坐下,“要坐什么只管吩咐我就是,你快好生歇着...” 沈誉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人。 第86章 铺子并不大,若是平常交谈,很轻易就能听见别人说话声,偏偏柜台里那两人有意压低声音,除了偶尔几个简短的词外,几乎听不见两人声音。 那个姓胡的小二正给柜台里坐着的人端茶倒水,嘴里还关切地说着什么,一副嘘寒问暖的模样。 他以前也是常去酒馆茶肆的,却没见过哪个小二对老板娘这般殷勤。 一股无名火直冲心头,沈誉不自觉地将手攥紧,却感到一阵突兀的疼。 方才捍碎的茶碗还残存了些碎片在手心,已然扎破薄薄的皮肤,鲜红的血珠迅速染红掌心,汇成一小股,滴在地上,像朵盛开的红花。 他有些不耐烦地将手中碎片尽数撇下,坐回到之前的位置上。 索性没过多久,那姓胡的终于献完殷勤走了。又很快朝着他这边走过来,手上拿着扫把收拾旁边地上的碎片。 沈誉重新取了茶碗,手上的血沾在茶碗上,连茶水都染成浅红色。 他轻轻啧了声,又将茶碗置回原处。 许是瞧见地上的血迹,胡大哥明显的一怔,小心看了看窗边坐着的男人。 那个英俊的男人脸上仍是冷冷的,甚至在看向他的时候目光更阴鸷了些。 胡大哥急忙收回目光,麻利地交碎片清理干净。等弄好后,有些犹豫地站了站,却没过来,而转身走向柜台处,小声和里面埋头坐着的人说起什么。 沈誉换了没受伤的那只手重新给自己倒茶。 又过了会儿,身后果然传来脚步声。 沈誉眉头舒展,回头却看,目光微顿,嘴唇抿成一条线。 胡大哥面色微讪,将一个瓷白药瓶放在他面前,说:“客人手上好像伤了,这儿有些简单的伤药,若不嫌弃就拿去处理处理。” 男人目光落在那药瓶上,沉默不语,眼底却冻得吓人。 胡大哥摸了摸脑袋,尴尬地笑道:“那、那个...实在对不住...时候不早了,小店马上就要打烊,客人明日请早...” 沈誉看向柜台的位置,只能看到一点头顶。 他盯着那处看了会儿,站起来走了。 窗外雨渐渐停了,天色渐晚,周围起了薄雾,视线尽处朦胧起来。 男人的背影很快就融进雾里,直到再也看不见后,胡大哥才回过神去收桌上的茶具。 又瞧见放在角落的伞,往远处望了望,那个人似乎没有回来的迹象,只好拿到柜台去放着,“那位客人的伞没拿走...” 云朵听见声音起身,将伞接过来,握在手中半晌没动。 回想起两人的反应,胡大哥不禁好奇道:“云妹子和那个人认识?” 纤细的指尖抚在伞柄上,似乎还能触到上面残留的余温。 云朵像是被烫到,急忙收回手,将伞放到一边,点点头道:“认识。” 胡大哥不解,“既然认识,为何又要将他赶走?” 那人浑身气宇不俗,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兴许是世家子弟也说不定。可是云妹子怎么会与那样的人结识,还是如此冷淡的态度,若非... 他心中隐隐升起某种想法,却忍着没说,只道:“难道说以前有过结?” “没有...”云朵干笑了笑,转了话题,“马上就要吃晚饭,胡大哥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 胡大哥看出她不愿提起,也不多问,只摆了摆手道:“我就过来看看你,你没什么大事就好,我得回去了,明日再过来...” 云朵也无心多作挽留,便随他去了。 她脚还有疼着,只好缓慢地一点点挪着步子去关门。 店外面的官兵还没走,依旧笔直地守在不远处,引得路过的行人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 云朵在门口处驻足了会儿,也不打算去让官兵们离开。 既然是那人安排的,又怎么会凭她几句话就打发了。 大门关了,店里就暗下来,云朵将蜡烛点亮,趴在窗边的桌上发呆。 桌面没有擦干净,已经发黑的血渍已经渗透进了木纹里,涸出一点黑色痕迹。 沈誉他,这是要做什么呢... 她静静地盯着那团血迹,任思绪一点点发散。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被人唤醒。 陈芳兰眉头微微皱着,看着她额头肿起的包问:“头疼得厉害吗?” 云朵抬头,望着头顶那双关心的眼睛,忽然扑进娘亲怀里。 陈芳兰猝不及防,又很快稳住身形,将女儿轻轻抱着,轻柔地抚着她的头,问道:“他是沈誉,对不对?” 云朵埋着头,没说话。 陈芳兰却不需要回答,只是淡淡地说:“难怪我女儿这样念念不忘...” “我错了...”怀里的人颤了下,声音有些模糊道:“我该听您的...那时就该和您一起逃走...” “傻孩子...”陈芳兰笑了笑,“他那样的人,换了谁也不会轻易放弃的。” 云朵闷闷地摇头。 若她当初听娘亲的话,兴许今日就不会这样痛苦。 而这样的痛往后还将伴随她剩下的人生。 陈芳兰抱着她等了好一会儿,直到怀里的人呼吸平稳了许多,才问道:“他此番过来,是专程找你的?” 第87章 云朵回想了下,男人什么都没说,有些不确定起来。 “以前总听人说沈二爷是个纨绔,娘还担心你受他欺辱,日夜为你担惊受怕,今日一见,却如此沉稳。”陈芳兰将女儿从怀里捞出来,“只是他如今再不是王子,需要考量的地方早已和以前大不同,我听说先王在位时便娶了四五位夫人,你若——” “娘。”云朵出声打断娘亲的话,“他什么都没说。” 陈芳兰又说:“你以前说他有了心上人,可我看他对你也不像无情。” 云朵想了想道:“他也许心中是有了我几分位置...” 她过去的确是在沈誉身上品尝到甜蜜的,但那又有怎样呢...谁知道他心里又分了几分位置给旁的人。 陈芳兰叹了口气,“这男人啊,总是对得不到的东西格外想念。尤其沈誉那样的高位者,想要什么不是唾手可得,即便如今对你尚存了几分情谊,可这天长日久的,谁能保证他不会变呢?” 云朵垂眸。 “我知道...” 陈芳兰捧着她的脸柔声道:“无论你如何选择,只要你心甘情愿,娘只希望你能幸福...” 云朵胸口被酸楚胀满,缓缓闭上眼。 “我和他已无可能。” 第45章 沈誉第二天又来了。 不止第二天, 第三天,第四天...一连好些日子,都如约而至。 他仍坐在那个靠窗的角落,和先前一样,静静地泡着茶,偶尔浅尝一口,剩下的时候都在发呆。 他似乎很擅长独坐在一处,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响。一坐就是一整天,安静得仿佛和周围的景物都融在一起。 就和两人还不认识时那样。 那时候云朵只敢隔着湖偷偷瞧他,而时过境迁,在小小的粥铺里,云朵还是只能偶尔借着路过不着痕迹地偷看一眼。 和以前不一样的是,如今偷偷瞧他的,不再只有云朵一人。 不知从何时起,店里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 往常过了午后就冷冷清清的,可最近即便快过申末,店里仍坐无虚席。三两成队的,都是年轻的女子,无一不是盛装打扮。有姑娘好动,不时经过窗边,或是手绢恰好落了的,或是脚崴了的,总之定是要在沈誉面前停上一段,与那窗边静静品茗的公子说上一两句话。 只可惜那清冷的公子从不肯分出一点余光。 云朵去对账本时,已经换了个娇弱的水红裙姑娘。那姑娘好生走着,却被路人碰着,磕在桌角处,疼得连腰也直不起来,一张小脸煞白,看得云朵也不禁心生怜意,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扶一扶。 不过有人倒先一步施以援手。 沈誉总算注意到身旁异动,手中折扇一抬,将那几欲垂泪的姑娘扶起来。 那是这几天里,男人第一次与陌生女子有接触。 那姑娘脸上羞红,娇滴滴地朝着他欠了欠身,软着嗓音和他道谢。 沈誉抬起淡淡的眸子,似乎是看了面前的人一眼,紧抿的唇线终于松动,上下开合,说了什么。 声音有些模糊,被江星芙敲笔的声音掩盖。 “瞧什么呢?” 云朵收回目光,落回账本上,“在瞧你连账也算得一塌糊涂,还有什么别的差事给你做。” “我的确不会算账...”江星芙捏着毛笔,下巴朝着窗边扬了扬,“我瞧着那边的公子应当是个读书人,想必是会算账的,不如去请他来算如何?” 云朵将笔杆夺过来,在账簿上边批注边说:“再过两天李老板就要来催租,若拿不出租金,我看不如就将你卖给他好了,正好他瞧上了你这张嘴。” 江星芙抬眸望着她笑起来,“你如今气性愈发大起来,动不动就要卖人,等我哪天定要好好告你一状。” 云朵道了句随你,便不再说别的,只低头对着账目。 那被撞倒的姑娘已经在沈誉对面坐了下来,手中团扇轻掩,遮住半边芙蓉粉面,露出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望着对面英俊的公子。 男人不知说了什么,对面的姑娘便红着脸笑起来,眼波流转,盛着明媚的光。 江星芙的账做得实在太烂。 不光好几笔数目对不上,就连条目也能记错好几处,再问时,竟连本人也回忆不起来。 铺子开起来也有大半年,头几个月虽没赚多少,可到底还能剩下一点儿。最近这两个月却是入不敷出起来。眼见着就要交租,连上个月的账都没算清。 江星芙却理直气壮道:“我本就没读过几个书,你却硬让我做这账房先生,岂不是强人所难。” 云朵听得眉心拧成一团,“你以前也是大家小姐,竟和我说没读过书?” “你也说是以前,那都多久的事了,谁还记得。”江星芙气势弱了几分,“我看不如让云姨来算账好了,她饱读诗书,想来不会出错。” “不行。”云朵断然拒绝,“娘身子不好,算账是细活,一坐下来就去了大半天,夜里天凉,她受不住。” “既然你瞧不上我做的,那只能你自己来了。”江星芙目光瞥向窗边,“或者你去找那...” 云朵急道:“找谁!” 第88章 江星芙耸耸肩,“找个先生来。” “...”云朵将账本合上,一声不吭地出门去,任江星芙在身后唤她也不应。 马上就要入冬,天黑得愈发早,加上连日的阴雨,才过酉正,天就渐渐黑下来。 村子后面有条小湖,盛着灰蒙蒙的天空,平静得像是静止的画。 云朵一个人默默蹲在湖边的石头上,低头望着平静湖面倒映出的一张阴郁的脸。 做粥熬汤不是件容易的活,常常要早起,长期辛劳下来,以前那张还算得上清秀的脸已经失去往日光鲜,眉头紧皱,双唇也紧紧抿着,一副苦相。 她不禁伸出手指,把那张难看的脸搅乱。平静的湖水被指尖戳破,荡起一圈一圈涟漪。 水有些凉,浸着一只干枯的手。 那双手曾经也葱白如段,而如今也因为做粗活的缘故而变得丑陋起来。 云朵看了会儿,猛地将手抽回,连上面的水渍也没来得及拭去,就仓促地缩进袖子里,抱着自己蜷成一小团。 她在湖边呆了很久。 久到晚归的鸟儿也停止了叫声,清亮的河水也被夜幕染成墨色,心中那股酸楚终于消减了几分。 天色不早,空气也有些冷起来,云朵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缓缓起身。 才转过身,就看见不远处站着的沈誉。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草丛的露水将他衣角濡湿,洇出一大片深色痕迹。 云朵望着那个修长的身影,没来由的,鼻子突然一酸。 才刚平复的莫名委屈再次袭来,势头比之前更猛,迅速将视野模糊。 她狼狈地低下头,让晚风吹干潮湿眼眶,转过身子,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身后的草丛跟着发出声响,不远不近地跟着。 云朵走了没几步,又停下来。 转过身,男人仍也跟着停在不远处,干涩开口道:“夜里凉,莫在外面久留。” 云朵咬了咬唇,没好气道:“大王跟着我作甚?” 沈誉又动起来,几步就到了云朵面前,看了眼她发红的眼眶说:“你一个人在外面走,我不放心。” 距离有些近,云朵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却没闻见夹着琥珀香的甘松,反倒有股淡淡香气,若有似无,不仔细去闻根本无法被察觉。 她不禁想到那个被撞倒的姑娘,声音更客气了几分。 “此地民风淳朴,没什么不放心的,不敢劳烦大王挂念。” “上次...” “上次那是意外。” 男人垂眸,“上回是我的错,是我出手太晚,才将你置身危险之中。若我早些察觉,你也不会——” “事情已经过去,就不必再提了。” 云朵不愿他提起上回的事,她那时失态,情急之处唤了许多声男人的名字,也不知道被听了多少,可哪怕只听见一声,都让她抬不起头。 沈誉却偏偏要提。 “我后来时常回想起来,只觉无尽后怕。若不是我太愚笨放你走了,你也不会遭此险境...”“ 云朵只觉眼前再次模糊起来,低着头不说话。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男人往前又走了半步,将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那天回去后我想了许多,若是当时不放你走,我就能一直陪着你,你也不会遇见危险。你轻声唤一句,我就能立即赶来,陪着你,不让你害怕...尤其那天出了那种事情,你一不在我眼前,我就会胡思乱想...我想时时都看到你。” 这是他头一回说这样深刻的话。 云朵以为自己该感动的,却只是勾了勾唇,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大王以为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害怕么...我害怕的、能让我处于危险之境的,大王以为都是从何而来?” 她回想起以前种种,只觉心头更酸,“以前我不过是仰人鼻息的苟活着,日日盼着你能来,和我说说话,就算只坐着也很幸福...可我对你知之甚少,连你好几天不来,也得向旁人打听才能知晓你在何处。我会忍不住去猜你正与什么人在一起,遇见什么有趣的事,回来后会否还记得我... 即便后来你看起来的确对我也动了心,我却还是无法独占你...每回你对我好时,我又止不住去想将来你对别人是不是也这样好,甚至比对我还要好...等你遇见了比我还要好看的女子,会不会又将那份好转移给别人...我快恨死以前的自己,那个因你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暗潮汹涌,也因没有你的消息而彻夜难眠的自己...” 眼泪像断了线似地直往下落,云朵抬起手背胡乱地抹了下,继续哽咽道:“即便我还是忘不了二爷...但我已经不想再那样了...” 沈誉从未听过她说过这样长的句子,却说得泣不成声。 有什么刺进胸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痛。他忍不住伸出手,想将面前的人揽进怀里。 云朵却往后退了一步,如同一年前那样决绝。 “大王日理万机,不该在我这里虚耗光阴,明天起就请不要再来了,小店体量微弱,实在难以承接那些小姐们。还有那些官兵们,也烦请都撤去,近来已有许多流言,娘亲与星芙都不堪其扰,只艰难应付着,若长此以往,民女恐怕只能搬去别处了...” 第89章 同样锥心的痛,曾在一年前出现在沈誉心中。时光荏苒,那抹痛划开尚未愈合的伤口,再次扎进血肉模糊的心脏。 不过一载光阴,已经一载光阴... 一瞬间,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往后踉跄半步,僵硬地望着那个单薄的背影一点点融进夜色中。 第46章 上次把话说开后,沈誉果然没有再来。 之前值守的那些官兵也被撤走了。 沈誉果然是个守信用的人。 天越来越冷,呼吸间已有白雾喷薄,被寒风一吹又很快消散。 入冬后生意越来越惨淡,一上午也没什么客人,云朵无聊地站在店外,看着隔壁建起来的木屋发呆。 半个月前,突然来了队人,将原本杂草丛生的隔壁挖掘出来,一问才得知,原来是有人要在此建房子。 云朵有些纳闷,这条路平日来往行人并不多,若是要做生意,该去岔路口另一条南下的官道上建房屋才对,怎么会来这种偏僻处。 难不成是和她一样钱不够? 可又请了这么多工人。 寻常人家建房造屋,不过四五个人足矣,而建这间木屋的,至少有十来个。 工人们速度极快,不过短短半个月房子就快竣工,虽还未添置家具,可已经能看出其样貌。 工匠们累了坐在一旁歇息,云朵热心地提了壶清茶过来招待,顺便想拜访拜访将来的邻居。 只可惜屋子的主人并未到场,自开工以来,都没有见过其人。 云朵忍不住问起坐在门边的一个大叔。 大叔谢了她的茶,慢悠悠道:“俺也不知道主人家是谁,只是有人给了俺们钱,让俺们尽快把房子盖好。” 云朵点头笑了笑,又往里探头粗略看了一眼,拢共两间卧房,一大一小左右并齐,不像是用来做生意的样子。 她想不明白,不做生意怎么把房子建在这处,明明后面的村落位置好,更适宜人居住。 没打探出消息,云朵只好悻悻而归。 房东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了,正坐在一边等着江星芙给他算账。 房东先生是个年轻的生意人,总一副乐呵呵的笑脸模样,云朵却始终觉得他那笑脸另有深意,若有不慎就会被撕开来,露出一张血盆大口。 大冷天的,江星芙的额角却是已沁出汗,紧张地边拔算盘边记录。 云朵十分纳闷,以前只道江星芙是个大家小姐,不会做粗活是自然,可没想到连读书写字也不太会。 她无奈地笑了笑,上前询问有没有要帮忙的。 房东先生看着她,笑道:“本来前两天就要来,可突然有事耽搁了,正巧今日过来验收隔壁的屋子。” “隔...”云朵咋舌,“隔壁新建成的,是李老板的屋子?” 李老板却摇头,“我原是有打算将隔壁整理一番将来建房子的,可前不久有人出了大价钱将那块地买了下来,还让我来验收,这不,今日就顺便来了...” 云朵不禁更奇怪了,“是什么样的人?”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管拿了钱就给人办好事。”李老板说着又看向算账的人,“江小姐还请快些,我还得去别处。” 江星芙嗔道:“李老板明知我是个肚里没墨水的,就别再催我了...哎,我刚才算到哪里了...啧,你看看你,我算得好好的你打什么岔,害我又得重来!” 云朵夺过笔杆,“还是我来罢...” “你来就你来...” 江星鞭乐得清闲,立即让出位置。 李老板失笑,“不急,云掌柜慢慢算。” “李老板说话好生怪,我算账时你就催个不停...”江星芙斜睨着对面的人,“怎么到她这儿就不急,慢慢算了?” 李老板但笑不语。 江星芙眼珠转了转,“你笑什么?瞧你这不怀好意的样子,又在算计什么歪主意。” “我又在算计什么歪主意?”李老板挑了挑眉,“江小姐不妨猜一猜?” “我可猜不着...” “江小姐聪明伶俐,怎会猜不着...” 两人一言一语地在一边闲聊着,云朵在一边却拧紧了眉毛,“江星芙,你这账到底是怎么算的,好歹将字写对了,我一个也看不明白...” 江星芙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早说了我不是做账房的料,你若嫌弃,以后你自己来,换我去擦桌扫地如何?” 云朵白她一眼,“只怕到时候店里的锅碗瓢盆全都得被你打烂了。” 李老板道:“若不介意,在下倒是...”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江星芙打断。 “咱们这店小利薄,请不起账房先生,李老板好意我们心领了...” “想哪里去。” 李老板轻轻笑了下,轻飘飘地看着江星芙,“在下的算术还不错,若江姑娘不介意,在下愿倾囊相授。” 江星芙面不改色道:“算了,那种费脑子的事,可不适合我...” 云朵握笔的手顿住,眼神在二人脸上来回逡巡一番,忽然觉出有些不对劲来。 这两人言语之间颇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迟迟未能想通。 李老板就站起身,“我先去隔壁看看,一会儿再过来,有劳云掌柜了。” 第90章 云朵只得将精力落回账本上,和江星芙一直忙活了大半天才勉强将账缕清。 下午竟出了太阳,将灰蒙蒙的天空染成浅浅的粉色。近来下直下雨,难得有这样晴朗的时候,店对面的路边有棵老树,入冬后就迅速掉光了叶子,正好晒太阳。 陈芳兰干脆关了店,准备些点心,再烧了炉碳,将桌子搬到树下摆着。 四人围在碳火边三言两语地闲聊。 李老板是个很健谈的人,许是久经商场的缘故,将话题控制得轻松愉快,言语幽默风趣,就连云朵也忍不住偶尔露出一两个笑容。 壶中茶水很快就见底,趁着陈芳兰去换水的间隙,李老板忽然问起了云朵的身世。 云朵有些纳罕,“李老板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李老板斟酌道:“一年前城中有处富贵人家筵席,李某有幸受邀,席上见过一位夫人,与陈姨有七八分相似,后来再见陈姨时也只当是印象模糊记岔了...可后来与云掌柜和江姑娘来往间,愈发觉三位非寻常人家,这才忍不住好奇多问两句。” 云朵远远望了眼在店里忙碌的娘亲,问他:“什么样的筵席?” 李老板将她神色收入眼底,说:“时年正如日中天的云大人,其掌上明珠出阁,嫁的正是在下的表哥。” 一旁的江星芙忽地嗤笑一声,“这不正巧,二位说不定还沾点亲呢。” “哦?”李老板明知故问道,“此话怎讲?” 江星芙瞥了眼身边的人,笑而不语。 云朵轻咳了声,说:“实不相瞒,正如李老板所猜,那天见过的夫人兴许就是我娘。我娘她...” 她有些犹豫。 李老板却已了然,道:“世事无常,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依在下看,陈姨能从云府脱出,却不是坏事。” 云府去年年底沈誉清算朝野,将一众依法腐败之流悉数革除,云老爷也在其中,转眼间,昔日气焰万丈的云大人已沦为阶下囚,其府中上下乃至园丁都锒铛入狱,一度成为店里食客的笑谈。 这事城中无人不知,云朵自然也是知道的。 眼下被提起,也只以笑笑罢了。 李老板朝她拱了拱手,又说:“这事一时闹得沸沸扬扬,就连我族中也受了许多牵连,其中辛酸无可为外人所道,只得含泪咽下。后来有一回听人说起,才得知那云大人所犯的,并不仅有受贿之罪,其实另有原因。” “...” 云朵不太懂他的意思,却隐隐觉得与自己会有关系。 “听说这云大人与王宫颇有些渊源,先王当年曾许诺过云大人与其定亲。先王并无女儿,只得两个王子,大王子已有原配江氏...”李老板换了个姿势,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她旁边的人,接着道,“云大人之女便只得嫁其次子,可彼时的次子...云大人是个精明的,自然不舍得将掌上明珠浪费了,便托人找到了流落在外的另一个女儿替嫁出去,这谁曾想,彼时无人看好的纨绔摇身一变,竟坐上了王位,更没人想到,新王是个念旧的人,对这位替嫁的二小姐用情至深,又岂能容忍昔年刻薄待她之人,所以才...” 李老板没将话讲完,可之后的事,在场的人都早已一清二楚。 云朵分不清心底翻涌的是什么,只是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算不上笑的勉强笑容。 倒是江星芙挪了挪椅子,挽着云朵的手臂道:“你与我们说这些做甚?” 李老板摸了摸鼻子,“这不是闲着无赖聊些家常嘛。” “谁人的家,哪里的常?”江星芙白他一眼,“我们朵朵和你可没什么好聊的。” 李老板仍笑着,站起来拱了拱手道:“时候不早,李某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他说完便离了座,走到路边再次拜别,才离去。 还没走两步,又停下来,“哟,这不是沈二爷?还以为得再过段时日您才会来。” 有人回他:“正好路过,又想起你信上说今日验收,便过来看看。” 云朵听见声音,下意识地回头一瞥,却瞬间怔住。 那伫在李老板面前的,正是沈誉。 察觉到视线,男人默契地回望过来。 冬日的阳光带着难得的温度,一点点将冻结已久的冰面一点点融化。 云朵仿佛听见有什么皲裂开来,清脆的声音刺得她恍惚间颤栗了下,仓促地别过脸去。 江星芙默默握了握她的手,向着李老板问道:“你们认识?” 李老板点头,指着不远处新建的房屋说:“这就是我说的那位出了大价钱将那块地买了下来的公子,以后他也是你们的邻居了。” 第47章 隔壁的木屋每天都来来往往许多人,天不亮就侯在门口,待木屋开门后才恭敬拜访,一直待到正午才灰溜溜地离开。 有饿了渴了的,便会到木屋旁边的小店里,问小二要上一壶热茶,再尝一碗热粥略微果腹。 起初小店还会因此忙上一阵,没几日后,那些人就不再来了,偶尔路过时,只在路边翘着脖子往柜台里望,直到撞在路边那棵枯树才回神。 今日已是第五个被那树撞到头的了。 云朵犹豫着,要不要将这树砍了去。 第91章 江星芙幽幽道:“这树生在此处好好的你砍它作甚?你该让那些路过的人注意脚下的路才是,抑或者...你干脆在此贴张条子,说里面没什么好看的,那些人说不定就不朝着店里望了。” 云朵拧着眉,“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江星芙扑哧一笑。 云朵这才听出她在笑自己,一时有些羞恼,嘴唇张了张,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眉头拧得更紧了。 江星芙也不再闹她,正经道:“除非隔壁的人搬回王宫里去,否则,你就只得自己搬走了,不过他都能追到这里来,你再搬去别处,兴许也只是让他再移了地儿罢了。” 这话云朵当然也明白,只是... 她不由得往不远处的木屋看了一眼。 木屋的门并未关上,但门口处立着个朦胧屏风,将里面风景全挡住。 但她知道,再过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里面住着的人就要出来了。 她抿了抿唇,沉默不语地回到店里,打算继续同先前一样,闷在屋中直到天黑再出来。 果然没过多久,木屋的主人就来了。 沈誉一袭墨色长衫,端正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默默地喝着茶。 说来也怪,自从他来过之后,不管店里生意冷热,后来的客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再坐过那个位置。仿佛有某种默契,那个位置都自觉地留给了那位矜贵的公子。 云朵每日午饭后就躲在屋里不肯出来,陈芳兰自然也不愿意去给沈誉添水,便只余下江星芙一瘸一拐地拎着热水去给沈誉续茶。 二人其实并不算熟。以前在王宫时,见面的次数便屈指可数,但或许是因着云朵的原因,江星芙待沈誉也没甚好脸色,倒水时不小心就将水洒在桌上,溅起的水花将男人墨色的袍子染成更暗的颜色。 她将水壶放在一边,堆起笑说:“实在抱歉,我这瘸子做事也不太利索,给客人衣裳弄脏了。” 沈誉并不恼,只是略微侧了侧,让那水流顺着桌沿滴落在地上。 江星芙见他没什么反应,又拿起抹布一点点擦桌上的水,她动作粗鲁,不少水珠被挥到男人手背。 沈誉似乎被烫了下,平静的眸子总算动了动,道:“兄长兴许年前就会回来。” 擦水的动作顿了下,江星芙脸上笑意只凝固了一瞬间便很快恢复如常,说:“奴家听不懂客人在说什么。” 沈誉仍自顾自道:“兄长前一阵伤得很重,险些没能活下来,好在峰回路转,听说只昏迷半个月便醒了。” 啪的一声。 江星芙摔了手中抹布,冷道:“你这人是有什么毛病,莫名其妙地与我说什么胡话。” 男人抹掉手背水滴,抬眸睐着她,“我已将你的落身处写信告诉他,在他回来前你还能再逃。” 江星芙愤愤地走了。 窗边恢复宁静,沈誉重新给自己换了新杯子,恍若什么也未发生一般,继续盯着窗外发呆。 隔天再来时,连茶水也没人来倒了。 沈誉一点儿也不奇怪,轻车熟路地找到杯盏,给自己续上茶水。 许是天气愈发寒冷的原因,今日仍是没什么客人。 一整天下来,也不过十来桌,过了午后就再没来过新客,云朵琢磨着,干脆关门早早歇息。 可偏偏角落那人仍岿然不动的坐着,全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自从他搬到隔壁后,来店里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有时到天黑了也不肯走。 冬日天黑得早,眼见着夜幕就要落下,云朵心底也愈发烦躁起来。 不知男人做了什么,从昨日起,江星芙也放下狠话再也不见他,云朵也不愿让陈芳兰去与他交涉,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走出屋子。 她步子有些犹疑,在柜台边踟蹰了半晌,才往窗边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将一边摆得有些歪的椅子扶正,又将放在上面的空碗拿回厨房,再次出来时,手上拿着一块抹布,把桌上未干的水渍擦了擦... 等再找不着别的活儿抂,云朵才缓缓挪到角落里,低着头,小声说了句什么。 男人一如继往地坐在窗边,像是并未发觉她的出现,仍是拈着杯子一动不动的模样。 云朵只得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 正品茗的男人才恍然抬头,向她投去询问的目光。 云朵仓促收回视线,略微提高了些声音道:“我、我们要打烊了...” 沈誉一只手摩挲着发烫的杯身,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下。 “怎么办,我似乎忘记带钱了。” “......” 这人连口袋也不摸一下,分明是故意的。 不等她回答,男人又说:“只怪掌柜的茶泡得太好,让我魂牵梦萦实难放下,竟是连荷包也忘带就来了。” 云朵站着没动,也没开口。 沈誉不动声色地望着她,眼底闪着微弱的光。 他觉得有些口干,仰头将杯中茶水饮尽后才继续道:“不知掌柜的能否看在我日日都来的份上,允许我赊账一回?” 云朵被他盯得浑身都不自在,梗着脖子说:“你走罢,不算你钱,最好以后也别...” 第92章 “这怎么好。”沈誉将她未说完的话打断,“亏欠别人的滋味太不好受,我不愿重蹈覆辙。” 云朵被他的话说得鼻子发酸,声音也冷了几分,“二爷就住在隔壁,回去将钱取来便是。” 男人腾地一下忽然站了起来。 云朵被吓得往后一退,警惕地盯着面前高大的身形。 沈誉却并未靠近,只是用一双狭长的眸子肆无忌惮地将她上下打量个遍。 直到纤细的身子忍不住微微发颤才沉沉道:“我被夫人抛弃,只得住在那小屋里,身无分文,就算回去了也拿不出钱。” 他略微停顿了下,想了想继续道:“不如这样...我看掌柜心地善良,能不能可怜我,把我留下来做个小二,来抵以后一日三餐。” 云朵眼睛倏地红了。 她低着头,视线也开始模糊,两片红唇微微颤抖,说出的话却很坚决。 “大王日理万机,何必在此处浪费时间,若长此以往,民妇恐难维持生计,只好搬去别处。” 说完便兀自离去。 · 直到第二天采买回来前,云朵都以为昨晚的威胁兴许会有些用。可才刚回到店里,就看见站在厨房里的男人。 她从来没想过,终有一日,能将沈誉与厨房联系在一起。所以当看见面前景象时,她愣了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沈誉今日换了身轻便的衣衫,明明已是寒冬时节,他却穿得单薄,更像是不怕冷一样,将袖口轻轻挽起一截,露出青筋突出的手腕,上面还沾着水,看起来有些光滑明亮。 许是因为陈芳兰的视线,忙碌的男人回过头来,对上云朵震惊的双眸,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一并记账上好了...” 他手上拿着半个碗,另一半还留在盆里。 云朵眉心拧成结,“二爷在做什么?” 沈誉扬了扬手里的半个碗,道:“在挣今日的粥钱。” “昨晚——” “昨晚不是说好了?”沈誉将盆里另外的半个碗捞起来,“以前没做过这些,原来并不简单。” 云朵深吸了口气,沉默地转身出去了。 男人仍立在原地,面上笑意还未散去。 陈芳兰从他手中将打破的碗接过,“这些活还是让我来做罢。” 沈誉换上新的笑容,“伯母,我...” “不必多说其他。”陈芳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轻叹了声,似乎还想说什么,终是作罢,转身默默将他没洗干净的碗重新洗一遍。 沈誉悻悻地退出厨房。 那个姓胡的村夫又来了,背上扛着满满一袋,鼻间喘着粗气,黝黑的脸累得泛出暗红,却傻气地笑着,问云朵要将东西放哪里。 云朵将手上东西匆忙放下,引着那村夫将背上东西放在柜台后的储物间里,又亲自递上热茶和一块布巾,关怀道:“快擦擦汗。” 那壮硕的男子背对着,沈誉只能看到一点嘴角都快咧到耳边的侧脸。 两人似乎又说了几句,云朵始终轻轻笑着,一双杏眼像洒了冬日阳光,暖暖地专注看着面前的人。 沈誉放下袖子,几步走上去,轻咳一声。 正说话的二人这才注意到他。 胡大哥认出他来,有些惊讶道:“这位不是...” 沈誉扯了扯嘴角,说:“在下沈二,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我...”胡大哥怔怔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云朵,吞吞吐吐道,“叫我老胡就好。” 男人十分客气地点点头,“我听伯母提过,胡大哥常常帮了云朵许多忙,在下实在感激。不过以后有我在,这些粗活就不必再劳烦胡大哥了。” “这...”胡大哥一头雾水,转头看向云朵,“云妹,他、他这话说的是...是何意?” “云妹?”沈誉喃喃将这两字念出口,眸光微微闪了闪,不等旁边的人开口顾自解释,“以后我便是店里的小二,这些粗活自然是由我来做。” “你?你这样的...”胡大哥一双眼瞪得浑圆,将他上下扫视一番。他好歹也是见过达官贵人的,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人是何等身份,但观这人浑身尊贵气度... “公子莫要说笑了!”胡大哥干笑着,“我虽没见过世面,但敢肯定,别说这些粗活了,公子只怕连碗都没刷过。” 沈誉嘴角崩紧,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云朵却忽地笑了。 笑声很轻,又很快止住。 胡大哥看男人冷着的一张脸,又想起上回的事来,摸了摸脑袋转头对云朵道:“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下回再买米油,只管叫我一声就是。” 云朵把人送到路口才回来。 沈誉已经进了柜台。 陈芳兰心疼锅碗瓢盆,再不敢让他进厨房,他又做不来那些擦桌扫地的活,剩下的便只能算账了。 好在江星芙竟没多拦他,将笔杆一交,乐得坐在一边悠闲吃瓜子。 云朵看了看地上的瓜子皮,将江星芙揪到一旁,小声责问:“怎么你也跟着娘亲胡闹!” 江星芙耸耸肩,“他一大早就过来了,说是要来当小二,还不要工钱。正好你我都不擅长账本之事,也不算浪费他读那些书。” 第93章 “你!你们...” 云朵气结。 江星芙笑着碰了碰她的手臂,“你回来得忒晚,要是早些时候来,能看好些热闹的。”她说着冲外面抬了抬下巴,“那些当官的原是去隔壁谈正事,扑了空不说,扭头却看见他们的大王在咱们店里擦桌子,你都不晓得那些人脸上有多精彩。” 云朵只觉得血都冲到了脑门儿。 她胸口剧烈起伏,终是没忍住,冲到柜台里,对着伏案的男人说:“二爷这是何必,你我已然两清,何苦在此——” “这笔账算错了。”男人神色如常,只是指着账本上某个地方道:“和药材商的账多算了一笔,还有这里,米店的账也记错了,与实际数目对不上。上个月的亏损实际并未有这么多...另外,上上个月的收支也不太对,待我晚些时候重新算一遍...” 他边说着,边轻轻抬头,话音却戛然而止。 云朵怔怔地盯着他,一双眼里满是泪。 第48章 许久以前,云朵夜里胆肥的时候,也曾幻想过会有这样的情形。 沈誉坐在案前看书,她在一旁或添些暖茶,或看些画本,抑或是仅仅无聊地坐着,总归是两人惬意地呆在一处。她会突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便说上一通。男人听了,也许嘴角会微微弯起个弧度,再附和一两句,悠闲地渡过漫长的午后。 渐渐地,那些幻想愈发显得不切实际起来。她也终于想透,那些寻常人家来说不过平常的点滴,于她而言却是虚无缥缈的奢求。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些遥不可及的梦竟在此刻猝不及防地上演。 男人认真查看账本的侧脸,不时标注的手指,和曾经的幻想重叠,朦胧又清晰。 但太晚了。 她双眸通红,酸胀得立即就要垂下泪来,却很快偏过脸去,用力撑着眼眶。 后院的风还算大,很快就将眼中水汽风干。 身后传来脚步声。 云朵转身正要发作,却发现来人不是沈誉。 陈芳兰手上拿着件披风,轻柔地披在她身上,再将头发也一点点抽出来,嘴角微弯着,慈祥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云朵眼睛仍红红的,默不作声地望着娘亲。 “沈誉被我支走,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陈芳兰抬起有些发皱的手,轻轻抚摸着女儿被吹冷的脸颊,“外面风大,别呆太久,若迟迟不能纾解,也不要在此久留。本就有心病,若是身子也病了,娘亲心疼。” 泪珠顺着脸颊落下,云朵抬手迅速抹了,含混道:“女儿没事,娘亲不用担心。” “傻孩子,连娘亲也想骗?”陈芳兰轻轻擦干她脸上泪痕,“你难道不知,你的心事全都写在脸上?” 云朵羞愧地低下头,言语中却有几分埋怨。“江星芙胡来也就罢了,娘亲怎么让他进了后厨?” 陈芳兰眼角已有了几道细纹,笑起来时更明显。 “即便我不让他进来,他也不过是再换个法子罢了。你我又有谁能将他拦得下呢?” “可是...”云朵撅着唇,“我早与他都说明白了的。” “你的明白,未必就是他的明白。”陈芳兰顿了下,“或许,你的明白也不一定是明白。” 云朵懵懂,“娘亲你在说什么?” “你先前与我说和他再无可能时,我原是信了的。”陈芳兰拢了拢她的领口,叹了声,“可自从他来后,你一双眼全落在他身上,我便知,一切只是时间问题。我想星芙丫头也是看出这点,才没拦着他。何况你看他做这些屈尊降贵之事,不也是心急起来?” 云朵心底酸涩难当,嘴上却仍倔强道:“我、我是不敢让他做那些可笑之事,若被人计较起来,只怕我们的脑袋也不够砍...” 陈芳兰失笑:“倘若你心中真不在意他,又何必在乎他做了什么可笑之事丢了脸子?前些天那些路过的探究目光,你只是烦一烦,却从不曾像今日这般心急。” 心事被戳穿,云朵窘迫难当,只更痛恨自己。 陈芳兰捧着她的脸,将女儿揉进怀里,柔声道:“娘亲先前还悔恨着,当初没再多劝一劝你,可自从见过沈誉,娘亲便知道,就算当时将你绑回扬城,只怕你此时也不会将他忘了。” 云朵眨了眨眼,豆大的泪珠无声隐入娘亲的肩膀。 陈芳兰拍拍她的背,“你先前说他已有了心上人,可我见他能放下如今身份,不顾众人耻笑为你做这些可笑行径,却想不出他还能为那心上人再做出更甚之事。难道...他是情圣转世不成?” 这点云朵也不是没想过,男人如今日夜都在这城外小村里,王宫竟不再管了么?那裴小姐...不,新王后呢?也能放任沈誉这般荒唐? 她想不明白。 “好了...”陈芳兰将她捞出来,“外面冷,先回屋里去,今日不忙,你去睡一觉,这两天都没怎么休息,再这样下去身子就先垮了。” 云朵有些犹豫,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芳兰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了然一笑,道:“不管你和他以后会如何,娘亲都不会有意见,亦不会多加干涉,毕竟娘亲自己的人生已过得一团糟...娘亲只想你过得开心。” 第94章 · 沈誉不知被陈芳兰支去做了什么,抑或是有别的事,到晚上时才回来。 云朵正收拾着桌子,忽然眼前一暗,不由得抬起头。 男人停在她面前,目光在桌上逡巡一番,问道:“这是...刚吃完?” 云朵低下头,轻轻嗯了声,继续手上的动作。 男人摸了摸鼻子:“还以为能来得及,看来还是晚了一步。” 面前的人没什么反应。 沈誉眸子动了动,突然伸出手去。 有些发凉的手指刚触到手背,云朵就仿佛被什么刺到,迅速松开手。 沈誉灵巧地接住快落到地上的盘子,眼底噙着浅浅的笑,说:“我路上跑得匆忙,也没来得急用晚饭,不知道掌柜的有没有多做一份?” 云朵取回盘子,干脆道:“没有。” 男人捏了捏空掉的指尖,“连残羹也没剩下半碗?” 纤密的睫毛颤了颤,云朵转身抱着碗往厨房边走边说:“没有。” 沈誉嘴角笑意淡了些,又跟了上去,一把将她手中东西夺过来。 云朵瞪大双眼,眸中闪烁着荧荧的光。 沈誉将碗悉数放入盆中,道:“那我只好去隔壁吃了,劳烦掌柜的和我一起。” 他说罢便自然地抓起云朵的手往外走。 “你...你这...”云朵挣了挣,却没起到分毫作用,不容拒绝地被带着往外走。 沈誉一路牵着人进了城才松开。 云朵平时也会经常进城里,但都是为了粥铺采买才会来。平时几乎没空,这会儿才终于有闲观量起周遭风景,一时竟忘了为何而来。 城中还是原来的样子,和她离开时没什么分别。这会儿天色已晚,路上行人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有愈发热闹的迹象。 她看了看两侧摊贩,不约而同的都摆着许多花灯,就像是为了什么节日而备。许多年轻男女停在面前仔细挑选,旁边还有人手中持笔上书着什么。 扬城也有这样的习俗,将自己的愿望写在花灯上,或送给意中人,或点燃放到水中。 沈誉解释道:“绥地冬日严寒,最后一场庙会过后,下次再开,就得等到来年开春了。” 云朵恍然点了点头,又想起方才和他同骑一马而来,不由得脸一热,急忙转过脸只盯着一侧。 沈誉收回视线,又指着个方向说:“前面有家戏馆,里面的皮影做得还不错。” 云朵都快忘了男人以前是怎样的游戏人间,眼下听他熟稔地介绍着周围,不由得又想起那个湖边独坐窗台的公子,忍不住回过头来悄悄瞥一眼。 她眼眶发热,只瞧了一眼便又低下头。 男人又一路说了许多话,身旁的人却一直兴致缺缺的模样。 沈誉脸上始终挂着笑,引得不少路人倾慕的目光,他却浑然未觉,只一双眼睛都落在身边的人身上。 长街很快走到尽头,宽阔的湖边矗着座巍峨楼宇。 正是当年沈誉常去的那间。 云朵还记得,是叫古月轩。 那时她总将糖水摊摆在湖对岸,戴着斗笠偷偷瞧对面楼上的公子。 如今那公子就走在自己身侧,还是那个清风明月般的人,谈笑间自成一派风流。 沈誉似乎也想起什么,步子慢了下来。 就是这么短暂停留的片刻,便听见有人在唤自己。 两人齐齐回头,云朵登时定在原地。 裴宁宁站在古月轩门口,目光如炬,几乎快将她穿透。 心跳不受控制地变快。 要抬腿时,竟发觉连双脚都发软。 云朵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莫名涌起的巨大酸楚顷刻间将她淹没。 对面的人快步过来,为首的一个先笑着迎道:“二爷怎么突然又来了?下午那般挽留也不见您逗留。” 沈誉颔首,微微侧身看向身边的人,声音听起来比先前更温柔了几分。一一指着面前几人道:“这位是我的好友程绪,这位是杜大人的三公子,你见过的。” 他抬起的手在半空略作停顿,又继续道:“剩下两位你也认识,这位是裴将军的独女,另一位是租给你店面的李老板。” 杜三爷和李老板纷纷向二人拱了拱手,说着什么客套话。 云朵什么也听不见,目光只停在裴宁宁身上。 裴宁宁也看着她,眼睛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手臂忽然被什么碰了碰,强迫云朵回过神来。 沈誉垂眸盯着她,轻声道:“我和裴小姐说几句话就过来。” 云朵未有反应,就看见男人和裴宁宁已并肩走到一僻静处,相对而立,倾诉着什么。 她鼻腔发酸,几乎要垂下泪来,又不愿当众丢脸,只想转身回去。 倒是程绪体贴地破冰道:“原来这就是云小姐?久闻大名,如今得此一见...”他说着看向身边的杜三爷挑了挑眉,“难怪他魔怔了一样...” 云朵是见过杜三爷的。 那回和沈誉去茶楼听书时,犹记得这位胖乎乎的二世祖落在自己身上那令她不安的目光。 此刻的杜三爷却像换了个人,再不似往日轻浮,客气道:“我早就与你说过,你还不信。” 第95章 云朵有些尴尬,勉强挤出个笑容。 李老板与她还算熟,自然地站在了身侧,道:“想不到云掌柜竟与几位如此机缘,若早知晓,我先前定不敢为难...”他说着转身朝向云朵作了个揖,“昔日若有得罪云小姐之处,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云朵被他唬得后退半步,手足无措地站着。 程绪朗声大笑,“李岚,你到底怎么得罪云小姐了?” 李老板便将与云朵的租赁关系说了。 程绪又是一阵笑,“想不到这世界竟如此小,原来大家都认识。” 三位男子不由得感慨了一番。 云朵一心只留意着不远处站着的二人,全然未听身旁的说笑声。 直到折扇撑开的声响唤回注意力。 程绪站在她身侧,和她看着同一个地方,道:“下午二爷还和我倾诉,彼时程某也不禁为好友捏汗。可我现在却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糟?” 天气很冷,云朵目光落在他手中挥动的扇子上。 杜三爷跟着转过身,附和问道:“此话怎讲?” “这个嘛...”程绪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云朵,又很快转向好友,“先不说二爷,你和裴小姐的婚典筹办得如何了?” 云朵以为自己听错。 “婚典?” 第49章 外面站着太冷,才刚出古月轩的几人又折返回来。 云朵还是头回进来这座楼。 果然比想象中还要奢靡,连地上的木板也被打磨得油光可鉴。丝竹器乐缠绵入耳,裹挟着阵阵温言软语,直听得人耳根发烫。 原来沈誉以前整日呆的,便是这种地方么。 程绪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人来服侍,有人在前面引路,不多时便到了间屋子里。这屋子极宽敞,里面装潢得明亮典雅,其中所陈各物却全无半分庸俗之气。 云朵却无多余的心思去观赏这地方,她脑子里全是刚才程绪那句婚典。 可她与这位姓程的大人并不相识,实在不好开口。 倒是杜三爷坐下来后,才一副想起来的样子,道:“方才若不是阿绪提起,我险些就忘了...” 他侧过身对李老板笑道:“下个月我和宁宁大婚,届时还请李老板赏脸。” 李老板面上满是惊喜,“难怪看杜大人近来满面红光,原来是喜事降临,李某先道声恭喜了。” 二人客气了几句,便听见杜三爷叹了声,无奈道:“那裴小姐是何等挑剔的,寻常的首饰岂能让她侧目。这不是缠了许久,才总算求得阿誉开恩带我去造办坊看看...” 李老板笑了笑:“早听闻造办坊手艺了得,只是要去造办坊做首饰,请程大人不是更快?” 杜三爷摆摆手,“李老板有所不知,造办坊的手艺虽是程绪家中亲传,可近些年已收入王宫,轻易不为寻常百姓做东西。幸好我与阿誉有分交情在,才能开这捷径。” “难怪...”李老板叹服,“杜大人对裴小姐用情之深,实在让李某感动。” 杜三爷却并不受用,反倒更沉地长叹一声。 李老板不解地看着他。 “李老板又猜错了。” 安排好一切的程绪总算坐了下来,插话道:“咱杜三爷哪里就能为一支花收了心了,不过是为裴将军独女欢心罢了。” “额...这...” 李老板有些尴尬地看着杜三笑笑。 杜三爷倒是洒脱,拂了拂手说:“不必说那些场面话,也不必可怜我,若真要同情,还不如去心疼那裴小姐,呵...” 他说到此处似乎想到什么,嘴角浮起一抹嘲弄的笑,“可怜她堂堂贵女,往昔百般待我鄙夷,如今却要嫁给我,连我想想都替她委屈,何况还有她对阿誉那痴心一片,更——” “咳——” 程绪忽地咳嗽了下。 杜三爷这才想起来一旁默不作声的人,立即噤了声。 云朵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当作没听见,仍低头沉默着,像是入了定。 几个男人也不好和女子多说什么,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程绪似乎为了缓和气氛,又将话题引回沈誉身上,道:“说起造办坊,我倒有件委屈要说。” 杜三爷挑了挑眉:“哦?” “待我先瞧瞧那两人还在不在下面...” 程绪边说着边站起来走到窗边,看了眼云朵一直盯着的地方放心下来,又回到位置上继续道:“一年前家姐出阁,我为她做了支镯子。那镯子是个精细活儿,从稿纸到成品俱是我一人亲力而为,为其挑灯了不知多少个日夜,尤其那些金线,缠得我眼睛都快瞎了。哪知一朝不甚,被彼时还是王子的阿誉见了,硬生生抢了去。害我只得抓些俗物去送家姐,为此直到现在,我每回去我姐婆家,都得受她无数冷嘲热讽。” 云朵忽然想起沈誉曾经给自己的镯子,可那时男人却说是和程绪打赌赢来的。 “是吗?”杜三爷端着酒樽没喝,“我怎么记得阿誉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 “这我哪知道。”程绪愤愤不平地和他碰了杯,“他自从娶了姨娘后就性情大变,你又不是不知道。” 话音刚落,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从程绪身后传来。 第96章 “我何时性情大变?” 程绪回头,见刚被议论的人出现在身后,也不慌张,“你怎么这么快就上来了,还以为得让人等到心灰意冷也不来呢。” 云朵和李老板先后站起来,朝着沈誉和身后的裴宁宁行礼。 沈誉抬了抬手,对李老板道:“不必拘束。” 随后走到云朵身边,将她边上的窗户掩起来。 裴宁宁什么反应也没有,许是外面站久了,脸冻得有些白,眼眶却是红的。 她默然走到杜三爷身边,低头睨着面前胖胖的男人冷声道:“让开。” 杜三爷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倒真客气地让了位置。 有侍女端了个汤婆子过来,云朵看了一眼,又转头望向身边的男人。 沈誉只是轻轻笑了笑,将那汤婆子接过来,塞到她手中,再用一块不知什么动物的皮毛给她。 不知是不是没在自己的小店里,云朵没拒绝,只温顺地看着他给自己拢住双手,再倒了碗冒着热汽的糖水放在面前。 糖水盛得有些满,不小心溅了两滴在手指上,沈誉自然地放在嘴角吮去,又问程绪:“方才编排了我什么,说来听听。” 程绪和李老板坐的一桌,闻言不禁看了看同桌人,失笑道:“我哪里敢编排你,只怕十个脑袋也不敢砍。” 男人似乎也只是随口问问,也不深追,转而问起了别的事。“下午走的急,倒忘了和你说。上回你提的那事最快也得下个月才能批。” “下个月!”程绪脸上终于没了始终挂着的笑,“大王不如直接叫我们程府上下饿死算了。” “你急什么。”沈誉端坐着,垂眸看着待侍女往他杯中斟着茶水,“前些天又下了大雪,往北的路得封到明年,幸好还有南方水路,虽绕得远了些,但好歹不会坏了事,你且知足罢。” 李老板似乎比程绪更在意此事,脱口道:“南方水路?又能走了?” 云朵顺着沈誉修长的手指移到他唇边。 男人端起杯子,轻轻地嗯了声。 李老板大喜过望,举杯敬道:“大王贤能!” 几人又聊了些话,都是些正经事,云朵听得云里雾里,也没什么兴趣。 手中的汤婆烧得热,暖烘烘的,热度从手心很快漫延至全身,很快便将她一张脸也热得发红。 她有些口干,瞥了眼面前的糖水,犹豫了下,还是端起来喝了一点。 奇怪,还以为是糖水,结果并不很甜。 但味道还不错。 她有些好奇这是何物,不由得双手捧着瓷盅,细细品起来。若是能多尝出几味原料,兴许能在自己的店里复刻出来。 不知说到了什么,程绪脸上又笑起来,看着对面道:“还以为你整日住在那木屋里,连脑袋也木了。” 提起木屋,云朵勉强分出两分注意出来。 只见身边的人伸出手将她落在地上的皮毛捡起来放到一边,又取出她腿上压着的汤婆自己抱着。 云朵看向他侧脸。 男人神色如常,并不在意程绪的揶揄。 隔壁却突然传来动静。 裴宁宁腾地站起来,沉声道:“时候不早,我就先回了,各位尽兴。” 她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反应便径直往外走走。 杜三爷哎了声,朝她伸出手,“那我走不走?” 裴宁宁略微停下,斜睨着身后道:“随你。” “啧。” 杜三爷想了想,也转身看向沈誉说:“那我也告辞了。” 两人先后离去,程绪和李老板也默契地站起来向沈誉告别。 转眼间,偌大的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沈誉将伺候的人全都屏退。 云朵手里还捧着空了一半的瓷盅,神情专注地盯着金黄汤底的红色花瓣。 直到一只手将那凉得差不多的汤取走,换回一只毛绒的手笼。 “累不累?” 男人今夜说了许多话,这会儿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缩在手笼里的指尖蜷了蜷,云朵看着他修长指节。大概是经常握笔的缘故,原先在手掌边缘的茧转移到了指腹上。 没得到回应,男人也不恼。缓缓从蒲团上起身,朝她朝出手:“我们也回去罢。” 云朵看着那只手掌,许久都没有动。 男人也不急着收回,耐心地继续伸着。 又过了会儿,坐着的人才犹豫地从手笼里伸出一只被暖热的小手,放到那宽厚的掌心里。 沈誉握着那只手,便没再松开。 一路离开酒楼,有辆马车停在路边。 云朵有些困惑地看向身边的男人。 有小厮将车门推开,沈誉把人扶上去,道:“太晚了,乡间夜路不好走,我们明日再回去。” 马车里也不太暖和,但比起骑马回去已算好了太多,云朵也不多做犹豫,便随他去了。 路上行人已散得差不多,许多商铺也早已关门,路上有些漆黑,只有寒冷的风和车轮压在石板路上的声音。 走了许久,男人才终于出场打破沉默。 第97章 “我和裴宁宁的婚事取消了,那时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云朵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她求休书那个晚上。 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说话也有些迟缓。“裴小姐为何又会与杜大人结亲?” 绥地向来嫡庶之间贵贱分明,裴宁宁是裴将军的嫡女。即便嫁不了王子,也不该是家中排行老三的杜大人能高攀上的。 男人似乎听见什么有趣的事,嘴角弯起一个弧度。笑意却未及眼底,看着她说:“我都能坐上王位,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 云朵哑口无言。 又很快想到他如今身份,好奇的心再次提起,但始终没敢开口问。 沈誉却并不想提起这事,仍说回裴宁宁。 “我和宁宁的确自小一起长大,但对她从未有过一分和对你一样的感情,只当她是个被宠坏的妹妹。我原以为她也一样...”男人垂了垂眼,“是我太理所当然,以为你会一直在身边。” 手笼太厚,云朵觉得手心渐渐沁出了层薄汗,黏黏的,将柔软的绒毛也濡湿。 她嘴唇张了张,莫名地忽然说起刚才在酒楼里程绪说他抢了镯子的事。 男人默默听完,只是浅浅地笑了下,“他是这样说的么。” 马车缓缓停下来。 云朵抬眸看了他一眼,发出声很轻的鼻音。 沈誉先一步下了马车,屏退小厮,抬手将人扶下来。 脚才刚落到地上,云朵便停在原地,好奇地看着面前的街景。 “这...” 眼前的景象十分熟悉,她差一点就要想起来是什么地方。 马车很快被驶离,云朵被身后的光亮吸引,转身的瞬间瞪大双眼。 面前立着座气派的府邸,灯笼照得明亮,门匾上的【云府】二字赫然落入眸中。 大门从里面被打开。 沈誉将云朵的手塞回手笼里,揽着她的肩带着她往里面边走边说:“程绪说得不全对,他并没有姐姐,那镯子是我花了三千两找他定做的。” 第50章 云朵以前在云府并未住得太久,又一直住在后院的一间小厢房里,对这座宅邸并不算熟。如今时隔近两年重游,更觉陌生。 云老爷果然是仕途明亮了一段时候了的,雕梁石柱犹能看出其盛极一时的气势。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即便灯笼点得够亮也空荡荡的一片。 云朵走在其间,一种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云老爷的事她是听说了的,彼时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可那时云朵只庆幸及时将娘亲接了出来,才免于牵连。 她想到此处,不由得步子也慢了。 男人跟着放慢脚步,垂眸看过来,观她脸上并未异色,想了想,说:“我本来想手下留情,可云氏父子犯的是重罪,若不...只怕难以安抚人心。” 云朵摇了摇头,“我从小只和娘亲相依为命,从来都只当没有父亲,何况大王不杀他们已是仁慈...” 而且男人没有将她们母子二人也一并算在内,已经是网开一面。 沈誉却突然停下来,转身挡住她的去路,沉声道:“我本来不想放过他的。” 云朵轻轻揪着手笼里的绒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男人突起的喉结滚了滚,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才接着说:“我那时想着将他有关的人都抓回来,全都关起来,最好再让我一个一个审问。” 他背着光,看不清眼底的神采。云朵却觉得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探出双无形的大手,紧紧的攥着她的脖颈,让她呼吸也开始变得困难。 她嘴唇轻轻张了张,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又紧紧闭合。 沈誉也很快收起情绪,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道:“时候不早,早些歇下罢。” 云朵有些犹疑。 歇在何处? 没过多久便有答案。 沈誉带着她穿过蜿蜒石子小路,来到主院。 云朵以前也来过的,这座院子是昔年云老爷夫妇栖身之所。 她站在门口,一时有些踟蹰。 男人猜到她心中所虑,轻轻笑道:“云府的主院,自然留给云府的主人宿。” “我...这...” 云朵一时语塞,沈誉言下之意,难道... 沈誉站在门前,屋里的烛火落在他眉间,染上温暖的黄色。 他忽然抬了下手,只到一半,又僵硬地放下,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道:“夜里凉,记得盖好被子。” 一直到沈誉的背影消失在月门尽头,云朵才怔怔地走进屋。 里面早已有侍女在等候,见她来了,便上来给她脱掉路上被沈誉不知从哪找来的斗篷,又给她摘下温暖的手笼... 许久未被人服侍过,云朵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却并未拒绝。 屋子里地龙烧得热,侍女将她身上穿的冬衣也换下,又端了热水给她洗漱。 待弄好后,云朵又没了睡意,独自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她脑中有些乱,许多事乱糟糟的堆在一处,却不知该先想哪一件,闷坐了半晌,只得轻叹一声,撑着半边脸望着铜镜中的人发呆。 镜子倒映出宽敞的卧房,其奢靡程度竟比沈誉在王宫里住的承宜宫更甚,更显得云老爷的大牢蹲得不冤。 第98章 她盯着镜子看了会儿,视线又落到镜中人脸上。 许久没这样仔细看过这张脸,瘦了,也憔悴了,全不见以前单纯的懵懂水灵。 也不知沈誉对她仅存的这点旧情还能持续多久。 她盯着看了会儿,觉得眼前有些模糊,正要收回目光,又被面前的提盒吸引。 很熟悉的款式,连雕花的颜色都仿佛在哪里见过。 心中还犹豫着,手却不由自主地摸到提盒侧边的暗扣,轻车熟路地拨下机关... 想起来了。 是之前那回,沈誉带着她去买胭脂。她只试了一种颜色,沈誉却将那掌柜手中所有的货都买了回来。 如今提盒里那些流光溢彩的琉璃碗都不见,装的都是些珠钗耳环。 云朵取出一只戒指,通体清透,手感润泽。 她看了会儿,又放回去,将提盒关上,回到床上睡了。 第51章 陌生的床睡得总不太安稳,前一夜虽说睡得晚,云朵也未懒床,天边才擦亮便醒了过来。 若在平时,这会子已准备好了一天要卖的东西,今日在别处醒来,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她坐在床头呆坐了半天,直到有侍女进来才回神。 侍女叫小梅,是个胖胖的姑娘,看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做事倒很细心。 云朵看着小梅忙碌的模样,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道:“不必你费心,我自己来就好。” 小梅却似乎不敢依她所言,仍是抱着几件裙子过来,问她:“小姐想穿哪一套?” 云朵便也不再为难,目光落在那些漂亮衣裳上,只觉得有几分眼熟,待走近了,定睛一看,这才认出来,都是她原来住在菡萏居时,沈誉送她的。 她从王宫离开时,除了自己来时那一两件行李,再没拿走其他。 看来如今都被沈誉搬来了这里。 云朵忽地伸出手摸了摸,果然还是温热的,想来是刚烫了拿过来。 她盯着那几件衣裳默默看了会儿,随便选了一件,道:“就这件罢。” 小梅边给她穿衣裳,一边又问道:“早饭已备好了,小姐口味是偏甜的还是咸的?” 云朵抿了抿唇,说:“我还不饿,待收拾好便回去了。” 小梅手上动作顿了下,又劝道:“小姐简单吃几口也好,回去得有段路呢,若是路上饿了不好受。” 云朵仍是拒绝,“路上饿了我就在路边随便吃点应付应付就好。” 她实在不想和沈誉一起吃早饭,一想到昨晚那些事,她就不知该怎么面对男人。 小梅不好再说什么,“那奴婢给小姐备些点心和热水,以备路上所需。” 话已至此,云朵也不好再推辞,只好点头。又想起沈誉,犹豫了下,道:“二爷可起来了?我正好去和他告别。” 小梅摇了摇头,“大王才刚睡下,只怕一时半会儿不会醒。” 云朵看了眼外面更亮的天。 “才睡下?” “是。”小梅答道,“大王半夜便起了烧,一直到天亮才勉强退下来,炙了好几针才昏昏睡去。” 云朵哦了声,一时没有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没忍住开口问:“怎么会突然起烧?” 昨夜走前明明还好好的。 小梅正在收拾包裹,声音大了些,道:“大夫说是连日操劳,再加上昨晚吹了冷风,这才病倒了。” 云朵忽然想起昨晚沈誉和裴小姐站在古月轩楼下的光景,嘴唇抿成一条线。转而又想起他给自己披斗篷的模样,连眉毛也拧起来,紧紧咬着唇不说话了。 小梅像是又想起什么,手上动作停下来,转身对着她说:“自从入秋以来,大王便一直忙个不停。先是洪水、再是秋收的事儿,连觉也没时候睡。眼见着入了冬以为会闲一些,近日却突然连王宫也不回了,想来又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有什么东西突然从砸在心底,压得云朵连呼吸也弱了几分。 她不是没瞧见男人早不似从前那般强健,只是没想到... 小梅轻轻叹了声,接着道:“太后娘娘为大王这般消瘦已心疼得不行,暗暗抹了不知多少泪,昨儿回宫去请大夫的事儿今早必定也会被她老人家得知,到时候又不知要如何难过了。” 云朵低着头,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又没让他...” 小梅不明白她这半句话是什么意思,也不好多问,只是将手里包裹麻利系好,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车也已经备好,小姐可是要现在走?” 云朵张了张唇,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指尖收紧,将身上柔软的料子捏了捏,僵硬问道:“我、我能去看看他么?” 小梅眼底亮起来,立即放下包裹冲到她面前领着她往外走,“奴婢这就给小姐带路。” “...” 一时间有些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云朵只觉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没多作犹豫便跟了上去。 沈誉原来就住在隔壁院子里。 云朵还记得,这房间以前是云霆的住所。 才进院门,就看见几个大夫簇拥着往外走,个个脸上都是严肃的模样,直看得云朵心头一紧。 第99章 她忍不住朝里面望了望,只能看见门口垂着厚厚的挡风帘。 小梅已到了门口,抬手才打起帘子,就闻见股浓浓药味儿扑鼻而来。 云朵心底压着的东西更沉,脚下竟有些急迫起来。 待终于见到那张沉睡的脸才恍然找回自己的呼吸。 男人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他额头潮湿一片,连着两侧鬓角都能看见晶亮水光,将乌黑青丝濡湿成一绺一绺。 云朵盯着着他脸上退烧后还未散去的残余红色,眉心拧成一团。 才一晚没见,怎么就这样了。 小梅屏退两侧服侍的丫鬟,将床头的纱帐挂好,又换了张柔软的椅子放在床边,没过多久便退下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能隐约听见男人的呼吸,像只沁了水的潮湿风箱,粗重又缓慢。 男人薄薄的双唇干得起了皮,云朵找来放在一边的水,用勺子抹湿,轻轻擦在他唇上。 睡着的人无意识地张开唇,露出一点舌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云朵见状,收回手又沾了些水给他。 如此重复了十几遍,男人干得发裂的嘴唇总算好看了些。 云朵将碗放下,取出随身携带的帕子,将他嘴角流下的水渍一点点拭去。 正要收回手时,手腕却忽然被捉住。 滚烫的温度从腕骨处传来,迅速将脸染红。 那双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男人一贯平静如水的眸子难得有些迷蒙。 明明进来时还睡着,忽然就醒了。 “你、你怎么醒了?” 云朵动了动手指,望着那双眼。许是生病的原因,里面竟沾着层隐约水汽。 灼热的鼻息喷洒在指尖,沈誉有些气短,声音也哑得厉害,却是含着笑意的。“你的手总是很凉。” 他边说着边抓着那只手往自己脸上贴,疲倦的眸子轻轻合上,一副享受的模样。 云朵忽然想起隔壁驿站的那只猫儿,路过时总能看见在草垛上蜷成一团,微眯着眼睛晒太阳。 她指尖僵了僵,终究没有收回来,视线闪烁着看向一边摆着的花瓶,里面插着截干树枝。她盯着那树枝看了半晌,才想起来说:“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男人浅浅睁开眼,眼神不再似以前那般凌厉,虚弱地望着她削尖的下巴,两片干得起皮的唇动了动,道:“我送你。” 他说着就松开手,作势要坐起来。 云朵心底一惊,忙伸出手去将他按住,“你病着该好好休养才是...” 沈誉歪过脸,目光落在她撑在自己胸口的手,说:“既是我将你带出来的,自然也该我送你回去。” 云朵看着他额头还未干的汗,眉心微蹙,连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几分,道:“我自己能走。” 沈誉对上她的目光,勉强笑笑:“不过是染了点风寒,他们将排场弄得大了些,并不碍——” 他话没说完,却突然咳起来。越咳越凶,一时竟是止不住,连胸口剧烈起伏。 云朵忙端过一边备着的水过来。 男人却已背过身去,将被子拉起来遮住大半张脸。虽极力想忍着,可身体还是因为咳嗽而不停耸动。 云朵将水随手放到一边,没犹豫多久,倾身拍了拍床上的人,“先喝点水罢。” 沈誉脖子根已然红透,仍背着身不肯转过来,好一会儿才总算顺了几口气,气喘道:“看来今日实在不便,我这就让人安排好送你回去。” 一股莫名的气倏地窜上胸口,云朵咬了咬唇,手上用了些力,拉下被子,将男人一把扶起来坐着。 她头回这样强硬,又或许是因着生病没力气,沈誉竟没怎么抵抗,任由她叠好枕头垫在背后,又端了水过来,试了试温度适宜方递到嘴边。 沈誉喉咙干痛得似火在烧,低头饮了大半碗才停下。 云朵收回碗,拿手绢给他拭掉唇边水渍,又抬手去擦额角刚沁出的汗。 手下的皮肤似乎比刚才更烫了,她动作慢下来,拿手指贴在男人额头,果然不是错觉,沈誉又起了烧。 她心底一惊,给男人掖了掖被角就打算去请人进来。 却被一把抓住。 沈誉刚止了咳,力气也没恢复几分,眼底有些急切,“你要走?” 男人胸口因起身的动作半敞开着,露出凹凸起伏的锁骨,随着胸口起伏,上面还残留着未干的汗珠也闪闪发光。他鬓角的头发也濡湿,紧贴在颊边,脸上是刚才因咳嗽涌起的红潮,瞳仁漆黑如夜,期期艾艾地望着面前的人,眼底潋滟一片。 他手心早已被汗浸润,握得云朵手背也潮湿一片,匆忙垂下视线,看着纠缠在一起的指尖舔了舔唇道:“你又发烧了,我去请大夫过来。” 沈誉松了口气,却没松手,反倒晃了晃说:“你能不能陪陪我,我会好得快些。” “我...” 云朵想说她不是大夫,话到嘴边又没来由地咽回去。 男人湿热的指尖抠了抠她的掌心,“就一小会儿,不会耽误你很久。” 云朵没见过这样的沈誉,稀里糊涂地就坐下了。 两人对坐着,沈誉却没着急说话,只默默盯着面前的人瞧。 第100章 眼角眉梢都是不加掩饰的笑。 云朵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抽回手硬邦邦道:“你再这样我就回去了...” 沈誉又将那只手抓回来,用两只手捧着放在胸前,说:“我爱你。” 云朵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蓦地断了。 天地间刹时安静下来,脑海里只回荡着男人刚才说的那三个字。 她几乎不敢相信听见了什么,任他握着手贴在滚烫的胸口,感受着那粘腻肌理下喷薄有力的心跳,一双眼睛近乎发怔般看着面前微笑的人。 沈誉眨了眨眼睛,嘴角勾起抹自嘲的笑,“你走后,我消沉过一段日子,母后骂我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当初竟连半点情谊也不曾让你感知,难怪你要离开。若早些对你剖明心意,你那么心软,兴许能留下来。” 他停了停,又又继续道:“可我后来又想,我那时太混账,从不曾考虑过你的心境,即便说了又如何,你受的那些委屈半分也没少,你该怨我恨我的...” 两人难得说起从前,云朵却没想过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她觉得眼眶有些发烫,快速眨了几下,看回沈誉。 沈誉眼底也一片赤红,捧着她的手放到唇边,很轻的碰了下。微微闭上眼睛,道:“我若是像个爷儿,就该躲你远远的,不让你再看见烦,所以你走后我也没特意去找过你。” 他眸子沉重地掀开一条缝,将那只微微颤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可再次遇见你后,我才终于找回自己出走的魂魄,我想定是随着你一道离去了,只有跟在你身边,才能找回我还活着的证明。” 他说话也有些吃力,脸上是不正常的红。 云朵再顾不得心潮涌动,急道:“别说了,你病成这样,就快躺下罢,我去请大夫来...” “我大抵的确是病了,现在脑子烧得热,才将这些一气儿都说了。等我清醒时,这些话是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男人挤出一个带着傻劲的笑,“我说这些也不是逼你现在就原谅我,你只管对我冷脸也好,发脾气也罢,我爱看你使那些小性儿,总比以前总小心谨慎的样子好...只是你以后也别想着要撵我走,我既然决心讨好你,便作好了打算,我有的是耐心陪你,不管是一年两年,还是往后余生。我、我...” 他终究是没把话说完,眼皮再也撑不住,重重地合上,呼吸急促着昏睡过去。 第52章 云朵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睁开眼时,只能看到陌生的屋顶,深色的横梁上面雕刻栩栩如生,好不阔气。 眼珠子转了一圈,才猛然坐起来,张望着在屋子里逡巡。 沈誉仍在床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正安静地看着自己。 视线对上后,男人轻轻地笑了笑。 云朵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缓缓站起来,嗫嚅道:“我、我怎么竟睡着了...” 她声音说得小,但沈誉还是听见了,朝着床沿挪了几寸,说:“昨夜走了许多路,早上又辛苦照顾了我,定是累着了。” 云朵这才转头看了看窗外,日头竟已快到头顶。 她耳根发烫,明明说好好要走的... 床上的人忽然咳起来。 云朵收回思绪,忙在桌上找了水倒了杯递给他。 男人伸手去接,却将那只递水的手也一并轻轻握住。 “只可惜我才病了,床也被我睡得脏了,委屈你躺那榻上。” 他掌心不再似昏睡前那般潮热,却仍暖暖的。 云朵像是被烫到,指尖蜷了蜷,嘴唇动了动,刚想说话,那只手就松开了。 沈誉捏着杯子,低头小口小口的抿着,动作缓慢,像是要从那白水里品出甘甜来。 他手大,那只瓷白杯子更显得玲珑,手背的青筋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时隐时现。 云朵盯着看了会儿,道:“二爷既然醒了,我——” “早上辛苦你照顾我...”沈誉指尖摩挲着杯身,抬起含笑的眸子看进她眼底,“还未说句感谢。” 云朵别开脸,目光落在自己十指绞紧的双手,说:“不过是顺便,不必客气。” 男人却煞有介事地认真道:“你有所不知,我一年到头也难得病一回,可一旦病了,必定去大半元气。轻则卧床十天半个月才好,重则药石无医险些见了我亲娘去。我今早时便自觉大有重演之势,若非你悉心照料,只怕现在已是凶多吉少。” 云朵从未听说过这事,一时间有些诧异。 沈誉郑重地接着解释:“我十岁那年的冬天,也是数九寒天里病了,已是到了神智不清之境,任那些灵丹妙药成日似水般往肚里灌也丝毫不见清醒之势,还是母后亲自上山去请了仙师为我起坛作法才将魂将回来。” 云朵听得入了神,怔了会儿,才紧张道:“你、你在诓我罢?” 哪有人病一场还得请做法事的。 沈誉一时无言,垂眼缄默着。 他脸上没再看见那些不正常的红潮,想来是退烧了,又恢复了平时那副清俊的模样。 只是到底还病着,难免憔悴了些,再一皱眉,显得更有几分可怜起来。 第101章 云朵觉心底有根羽毛在轻轻刮蹭着,想了想,又说:“真、真有这样严重?” “是我唬你的。”男人苦笑了下,“哪里就能病死了,不过是老毛病,躺个几日,再喝几副汤药,总会好的。只是往年都有母后在旁叮嘱,我也好得快些,如今她——” 他说到一半,捂着胸口猛烈咳起来。 云朵急忙接过他手里快握不住的杯子,另一只手去扶住快要呕出来的人,犹豫了会儿,手伸到他背后,轻轻拍着男人的背。 沈誉顺势将大半身子都靠在她身上,咳声慢慢止住。 “我去给你再倒些水来...”见他气息渐渐平稳,云朵忍不住往后退了退想起身。 男人又咳了两声,将下巴也搁在她肩头,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我不想喝水,就这样歇一歇,用不了多久就好了。” 云朵只得僵着上半身,任他伏在自己身上。 两人坐在床头,看起来就像是拥在一起。 又过了会儿,沈誉再度开口:“今日就这样耽误了你大半日,想来现在回去,店里也该关门了。” 他说话时的气息一点点洒在耳尖,带起阵阵痒。 云朵不自觉地偏了偏脑袋,闷闷地嗯了声。 男人接着自说自话,“原本打算送你回去的,若时间赶得上,还想再吃一碗你做的碧粳粥,许久没尝过了,实在馋得紧...” 他说及此处轻叹一声,“只可惜我这病体,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才能得享口福。” 他说的碧粳粥是云朵店里在卖的一种。 因其价格贵,平日里卖得不好,也就不常做。沈誉之前倒是常在店里点,自身份曝露后,云朵便再没做过那碗粥。 如今忽然提起来,她就算再笨,也该明白男人这不过是趁着病想从她这讨些好处。 思此此处,云朵一把将男人推开,站起身将碗放在桌上,两条细眉微蹙,没好气道:“大王若想吃,只管找下人来,任凭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更何况几口清粥小菜。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沈誉只觉怀里空荡荡的,有些发冷。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说:“许是我肚子太饿,这才想起来了。你既有事要回,我也不好再留你,我已吩咐了小梅,她自会安排好人将你送回去。” 他脱力地靠回床头,缓了缓,有些气喘道:“我没什么力气,只怕连站起也不能,就不送你了。” 说罢便侧过脸朝着里面,眯着眼假寐起来。 他闭着眼,只能靠耳朵去听屋里的动静。 床边的人似乎站了会儿,很快便恢复了宁静。 没听见脚步声,男人嘴角微微扬起个不明显的弧度,又慢慢睁开眼。 房中除了她再无别人。 笑意僵在嘴角,沈誉一双墨色眸子怔怔盯着面前空掉的凳子,半晌才失落地收回目光。 有丫鬟端了药进来,浓烈的苦味很快就将那人隐约残留的余香淹没。 沈誉别过脸,冷冷道:“拿走。” 丫鬟胆怯地往后退了半步,又畏畏缩缩道:“太后娘娘叮嘱奴婢,得亲眼见大王将药喝了才...” 床上的男人才抬起手,丫鬟便噤了声,连捧碗的手也止不住抖起来。 沈誉并未有其他动作,只是躺下去,再将被子拉起来,蒙住头睡了。 他睡得极不安稳,时冷时热的,又常常被梦魇住,惊醒时已是下午了。 浑身都被汗沁透,实在难受得厉害,便让人备了热水沐浴。 沈誉坐在浴桶里,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冬日天黑得早,窗外连夕阳的余晖也没看见,只有斑驳的竹影和黄绿相间的竹叶交融,与青绿石墙上的青苔杂糅在一处。 直到水变凉,沈誉才慢吞吞地起身穿衣裳。 他沐浴时不爱有人服侍,这会儿许是饿得太久,也没力气再唤丫鬟进来,索性自己穿。 只是内衫外裳都混在一堆,随手一翻,就落在地上,沾了他从浴桶里带出的水。待笨拙地再捡起来,已不能再穿了。 窗外有微风吹进来,将他身上仅穿着的一身中衣拂动,勾勒出起伏的曲线。 沈誉松开指尖,将那些准备好的衣衫再次扔回地上。 他眸底似氤氲着浓浓一层雾,久久不散,连带着眉心也被愁绪浸染,跨过地上脏污,径直走向里间的衣柜。 这处不是他的寝宫,自然没带几身换洗衣物,沈誉胡乱翻出来几件扔,正打算自己换,一转身,却看见云朵站在隔断旁。 他身形一顿:“你、你何时来的?” 又立即笑起来补充道:“怎么走路也没声儿。” 云朵收回目光,将手中食盒放在桌上,又转身去将敞开的窗户关上,再走回来。 男人还呆愣地站在原地,只一双眼睛黏在她身上。 她抿了抿唇,终是走到男人面前,从他手中接过那堆乱七八糟的衣物,一件一件捋出来,瞧了会儿,又转身去衣柜里翻出件袄子。 沈誉摸了摸鼻子道:“这样穿起来是不是略厚了些,动作间诸多不便。” 云朵抬眼望着他。 第102章 男人抬手将那袄子穿上,又小声地问她:“还以为你走了?” “原是打算走的。”云朵低着头给他扣着襟扣,“忽然觉得有些饿,便留下来吃了午饭。饭菜里加了些红豆,又想起来有个新菜品急着一试,才多留了会儿。” 沈誉眼底放光,远远看了眼桌上的食盒,说:“不知我有没有口福,能尝到你的手艺。” 云朵低着头,也不回他,只是默默给他穿衣裳,手里的汗巾有些眼熟,她不自觉地翻了翻,忽然停下动作。 这不就是那时候她听莲香的话,用自己的诃子剪出来的料子做的那条。 她脸上蓦地红起来,就连手也有些发颤。 男人似乎才发觉,轻轻笑了笑说:“听莲香说这是你辛苦了好些天才做好的,我还未来得及说声话便擅自拿来用了。” 云朵只觉眼睛发酸,眼前视线也模糊起来,哆嗦着动作就要将那汗巾解下来。 沈誉捉住她的手。 云朵屏住呼吸,轻声道:“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怎好系在大王腰上。” 沈誉手上用了些力,将她往怀中一带,“既是定情之物,如何见不得人?” “...”云朵抬头,看见男人眼底映出的通红的一张脸,“我不过是一时兴起做着玩儿,当不得真,二爷也不必放在心上,还是还我罢...” “早就放到了心上,凭你一句玩儿就不当真?”男人难得在她面前有这样严肃的神情,一双浓眉也紧紧皱着,“真心给了就给了,就像我的心一早便给了你,如何能说再收回去?” 第53章 云朵眼眶迅速红了,连带着嫣红的唇也轻轻发着颤,只好用贝齿紧紧咬着。 沈誉松了手上力道,从她手中将汗巾接过来自己系上,又取过一边的衣裳自己穿好。 模糊视野里依稀能从男人的外袍开缝里看见一点汗巾的缎料,云朵瞪着一双眼,几乎要将那东西洞穿似的。 一只手适时拉过衣襟,将那最后一点布料也遮住。沈誉摸了摸鼻子,盯着桌上摆着的食盒轻咳一声道:“这个食盒看起来...很...很新。” “...”云朵又在心底白他一眼,径直上前去,把那食盒拎起来就要走。 男人情急,一把将她拉住,“你...” 云朵停下来,目光从手背移到他脸上。 沈誉僵硬地松开手,试探着问:“你要走?” 他刚沐浴完,鬓角的发还有些湿,连一双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因着水汽蒸的,看不真切。 云朵收回视线,越过他回到桌边,将食盒重新放到桌上,打开盖子,淡淡的清香瞬间就扑进鼻子里。 热气翻涌,将两人的距离也模糊。待白雾散去,沈誉瞥见那清淡的白粥,想到她来时的话,嘴角弯起明显的弧度,又在她看过来时迅速压下,接过她手中的碗筷摆在桌上。 云朵盛了一小碗,用勺子搅了搅,才放到男人面前。 沈誉已端坐好,郑重地端起碗,说:“你坐,站着累。” 云朵也不客气,就在他面前坐下。 沈誉尝了一小勺,舌尖探到一点绵软的甜,是切得细细的梨丝。 他将那股清甜沁进喉头,才抬起眸子,露出里面漆黑的瞳仁,说:“你用过饭了?” 云朵不看他,垂眸凉凉道:“大王问的是晌午还是晚饭?” 沈誉端着碗没动,只直直盯着她。 他眼底噙着满满的笑,就快盈出眼眶。 云朵被看得耳根发烫,忍不住嘟囔起来。“我脸上有东西?” 男人眼底的笑更恣意,被粥润湿的唇轻轻开合,说:“你以前从不会这样说话。” 沙哑的嗓音也终于恢复了些清亮。 云朵一时语塞,干脆避而不谈,提醒道:“粥快凉了。” 沈誉这才动作起来。 云朵没别的话要说,无聊地看着食盒上的花纹,偶尔再瞧一眼吃粥的人。 或许是粥实在太烫,沈誉吃得慢,挖一勺要凉一会儿才喂进嘴里,没发出一点声音,只能看到腮帮子缓慢地动几下,一如既往地慢条斯理。 他没吃两口,又停下来。 一只手撑在桌沿,端着碗道:“我早上和你说的那些话,你还记得吗?” 云朵一时怔住。 男人的目光锁在她紧抿的唇上,“这粥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他前后两句话南辕北辙,云朵一时难以捉摸,也不知该说什么。 沈誉似乎并不需要答,将碗放在桌上,忽然倾身过来,将她的手抓住。 “你...” 云朵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抽回。 男人却更强势地握住,放到颊边摩挲着自己的侧脸。 “还以为等我醒来你已经跑了。” 他刚端过盛粥的碗,手心正发着烫,和微凉的脸颊包裹着那只柔软无骨的手。 云朵睫毛轻颤,指尖也无力地弯曲着,眼神闪烁,道:“我还记着,只是大王倒像是忘得差不多了...” 不是说会等她么。 “我没忘。我只是...”男人停下来,很短地叹了声,又浅浅地笑着,“你就当我已病入膏肓,给我暂且续一口气罢。” 第103章 他说完将眼帘合上,又更长地轻叹一声,半张脸在那只不算大的手心里蹭着,十足亲昵和依赖,像只慵懒的猫儿。 云朵见了,嘴唇动了动,却吐不出只言半语,只好咬得更紧。 沈誉吃了半碗粥,困意很快上来,没清醒一会儿又躺下了。 他呼吸很沉,云朵不禁探了探他额头,温度又高了许多,才退半日的烧再次回来。 大夫很快就过来看了,忙碌了许久才总算将烧退了,听说了沐浴的事,又惊又恼的,直将侍候的丫鬟骂了一通。 云朵在旁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沈誉先前竟是大病过一回么。 她忍不住询问起来。 大夫是认得她的,忙恭敬道:“念年中秋时下了大雨,大王独自坐在菡萏居淋了一夜,唉...那时他刚从北方回来,才晒了足足大半月的烈阳,又经冷水一淋,隔日便大病了一场,在病榻上也得忙于政事,都不曾好好休息过。” 云朵望着不远处躺着的人。 原来他这一年多竟没好好休息地么,可男人在她面前分明未见半点疲态。 大夫已将东西收拾好,临走前又忍不住道:“臣人微言轻,常常劝诫之言于大王不过轻风拂耳,臣斗胆还请小姐多劝说几句,料想大王还是会听的。” 云朵不好说其他,只得点点头。 大夫走后,云朵又支走被训哭的丫鬟,独自守在沈誉床前。 夜色早已黑下来,男人睡得不算安稳,眉心拧成一个结,不安分的眼珠在眼皮底下来回滚动。 她看了会儿,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在皱紧的眉心揉了揉,试图将那个结揉散,却半晌未果。 “到底是什么事病了昏睡着还纠缠着你。” 云朵喃喃自语着,眉头不禁跟着拧起来,换了手绢将他额头沁出的汗一点点拭去。 到了后半夜,许是药效上来了,沈誉的呼吸总算渐渐平稳。 云朵停了动作,手却没收回。指尖顺着男人的轮廓一路向下轻轻地描绘着。 男人的确瘦了很多,脸颊深深的凹陷着,眼下也淤着长期熬夜的青黑,鼻子下面已然冒出点点胡茬,黑黑的一个一个小点,摸上去有些扎手。 她指尖最终停在那张紧闭的发干的薄唇上,略微用了些力轻点了下,小声嗔道:“笨蛋。” 第54章 日子愈发冷起来,腊月里雪越盖越厚,连虫子叫声也听不见一点儿。刺骨的北风穿过缝隙争先恐后地窜进屋子,将烛台里的火影吹得东倒西歪。 云朵蹑手蹑脚地进屋,将漏风的窗户合上,取下灯罩将蜡烛吹熄,再转身小步到床前,静静地打量着床上的人。 沈誉还在睡,不知梦了什么,眉心微微皱着。这半个月来,男人的病总反反复复,才好起来,没两日就又病了,如此往复几回,人已消瘦得不成样子,好不憔悴。 大夫只说是风寒之症,并未伤及根本。可既是风寒症,为何迟迟不见好转。 云朵端着手里的药愣了会儿神,才缓缓坐在床边,取出勺子搅了几回,望着沉睡的人犹豫了会儿,伸出手轻轻拍了拍。 虽然睡着,沈誉还是很快就醒来,一双漆黑的眸子转了转,看见来人,先是笑了笑,才迟缓地撑着床坐起来。 云朵忙空出一只手去扶。 男人靠在床头后,自然地顺势握了握那只手,说:“这么凉,怎么不多穿点。” “我不冷。” 云朵收回手。 沈誉摩挲着指尖,看着她指尖没洗掉的药渍,道:“煎药这种事只管让膳房的人去做就是,天气冷,你该多睡会儿才是。” “我习惯了早起,反正也睡不着。”云朵神情淡淡的将药递过来,“大王先将药喝了再睡。” 这半个月以来,沈誉算是摸清了这人的情绪。心情还不错时便会唤他二爷,若不高兴了,便一口一个大王。 如今他才睁开眼,却不知哪里就把人惹了。 来不及细想自己哪里做错,沈誉只好将药接过来。 可那只瘦得皮包骨的手竟是连药碗也端不稳了,哆哆嗦嗦犹如举着千斤重铁,眼见着就洒了一半到被子里。 云朵胸口一颤,慌乱中将那只枯瘦如柴的手捧住,才没将那余下的汤药翻了。 她眼底全是担忧,眼眶很快便红了。 沈誉急忙安慰道:“是我昨天没怎么吃饭才虚力致此,别瞎想。” 可他深深凹陷的脸颊以及蜡黄的面容分明已是病重之相,云朵心中焦虑全然未消半分,眨了眨满是雾气的双眼,深吸了口气才舀了勺药喂到男人嘴边,“先将药喝了。” 沈誉似乎回复了些力气,将碗接回来,没用勺子,仰头将剩下的药一口闷了,亮出干净的碗底道:“很快就会好的。” 云朵低着头,将药碗放到一边,将折叠小桌取出,准备架在床上。 一转身便僵住动作,“你怎么起来了!” “我总躺着,浑身难受得不行,也该起来动一动。”男人已穿好鞋子站起来,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还没成废人。” 他的话听得云朵皱紧了眉,沉默地将小桌放回去,取出食盒里准备好的粥和几样小菜摆在桌上。 第104章 沈誉在桌边坐下来,没急着去拿筷子,只抬着眼,视线跟着她来回转动。看着她摆好饭菜,又取了件厚厚的袍子过来罩在身上。 男人眼底光芒炙热,云朵却视若无睹,只淡淡地取了另一双筷子给他布菜。 一如这些日子以来的每一个清晨。 沈誉按住她忙碌的手,“你也坐下一起吃。” 云朵停了下,索性也坐下来吃起粥。 席间没人说话,连碗筷碰着的声音也听不见,仅有衣物摩擦的细微动静,和略有发堵的鼻息声。 沈誉似乎没什么胃口,动作慢吞吞的,一双眼大多时只贴在身旁的人身上。 云朵僵着脖子吃了小半碗,终是停下动作,湿润的唇轻启,道:“我一会子有事得出门一趟,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沈誉侧过身,视线从她发红的耳根移到脸上,“我陪你一起。” “大王还病着,不好出门再染寒风。”云朵快速眨了眨眼睛,“...我日落前就能回来。” “在府中整日呆着的确乏味,你出去走走也好...”男人放下筷子,“我让莲香陪着你,也好有人作伴。” 莲香前两天就从王宫里来了云府,说是照应,实则明里暗里撺掇着想将她留下。 云朵一想起那个机灵的丫鬟,面色稍显不霁,想说什么反驳的话,却没开口,只紧紧咬着唇。 沈誉捏了捏空空的指尖,道:“我并非想拘着你,只是你一个人出去我实在不放心,你不喜欢她,我打发了她回去就是,你别不高兴。” 他说得唯唯诺诺,云朵强忍着没抬眼,嘴角微微撅了撅,说:“我何时说不喜欢她了。” 沈誉失笑,“是我想多了。” 他笑完又起了咳,急忙背过身去拿手背掩着,身上的袍子随着身子的颤动滑了大半。 云朵也立即搁下碗,倒了杯热水端着过来。 沈誉很快便止了咳嗽,说了句多谢才接过水小口小口地喝。 云朵眉头拧成一个结,俯身将他背上滑落的袍子拾起来重新披好。 男人再抬头时眼眶已因为咳嗽有些发红,却仍是噙着笑的,正深切地望着她。 云朵被那焦灼的目光烫得浑身不自在,转身就想走。 却被抓住了手。 沈誉身上很热,手心更是暖炉般炙着她冰凉的手背。 她试着将手收回,只换来更紧地握住。 沈誉拉着她一双手放到自己脸颊两侧,“手怎么还是这么冰,我给你暖暖...” 云朵别过脸,没好气道:“二爷何时这样了...” 男人分开双腿,将她往面前拉得更近了些,很轻地问:“怎样?” 距离隔得近,云朵闻不到往昔萦绕在他身上的甘松味,鼻间充盈的只有苦苦的药味。 她鼻尖皱了皱,忍不住低头看过来。 沈誉难得身居下位,目光却滚烫,里面映着一张脸也被灼烧得羞红。 他缱绻地偏了偏头,鼻子埋进云朵手心里,迷恋般地深深嗅着。 云朵指尖发颤,有什么哽在喉头,连呼吸也受限,不由得用力吞着口水咽下去。 男人视线始终定在她脸上,似乎十分满意她的变化,嘴角浅浅弯起个弧度。再开口时,声音也沉了几分。 “我想我就快好了...” 云朵被他擒住视线,目光才一相接,就看见他眼底翻滚的,是汹涌的欲.望。 鬼使神差的,目光一路向下,落到他鼓胀的腿.间。 云朵只觉得整个人都轰的烧起来。 已病成了这个样子,竟还... 她又羞又恼地急忙用力抽回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连话也说不出,半晌,只愤愤地瞪了瞪这下流的人。 沈誉眼底也闪过一瞬尴尬,面上却仍是那副模样,只是拢了拢身上的袍子,将大腿都遮住,顿了顿,才说:“想来是母后送的那些补药吃多了...” 云朵并不接话,只退回到桌边站着,将桌上没吃完的饭菜都收进食盒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路疾步回到自己房中,将自己闷在被窝里好半天脸上热度才终于降下来。 莲香适时来敲门,问她什么时候走。 云朵才刚好些,本想拒绝,可又懒得开口,若说起来想来又得一番口舌,遂罢了,换了身衣裳就出门。 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得先回去一趟,再添置些东西。 也不知道一会儿回去了要怎么和娘亲说。 她这些天一直呆在这里,指不定江星芙要怎么笑呢。 都怪沈誉。 好端端地就病下了。 想起男人的病,云朵又忍不住问起莲香:“往年大王病时,也这样反反复复的么?大夫可曾专门为他研制什么药?” 莲香歪着脑袋,疑惑道:“大王往年也不曾这样病过,今年还是头一回呢。奴婢前儿才向大夫打听,大夫也纳闷,照说大王一向身强体健的,一年下来连药也不曾喝过半碗,偏生这回病得这样久,足足半个月也不见好。” 云朵回忆起男从说过的话,“这不是他自小就有的旧疾?” 第105章 “嗯?”莲香一头雾水,“大王?...什么旧疾?” 云朵迟疑了下,解释道:“他自己说的,他轻易不得病一回,一旦病了必定伤着元气,轻则十天半个月才好,若是严重了,只怕凶多吉少...有一回还是请太后请了仙师起坛作法才好...” 她话说完,便轮到莲香发怔了。 “奴婢十二岁就在大王身边伺候了,未曾听过大王有什么旧疾呀...”莲香抠了抠脑门儿,犹如听见的是什么陌生人的新闻,“宫中何时又请了什么仙师?” 云朵已然明了,那人果然是诓她的! 她胸口一团火瞬间烧起来,愤愤转身大步往回走去欲找那人理论。 才出门没走多远,倒也没花多久就又回了云府。 小梅看见她回来,眼底一片惊色,正要行礼,云朵及时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急匆匆地往沈誉的院子里去。 才刚绕过中庭的假山,还未穿过回廊,就远远看见个人站在院中,手里握着一截木棍潇洒地挥舞着。 剑气掠过之处,洁白的雪簌簌地从树上直往下坠。 那身着薄衫的长身公子,不是沈誉是谁。 沈誉鬓角出了层薄汗,粘着几缕发丝,看起来有些零乱。 他脸皮仍是苍白一片,却并不在意,只爱不释手地抹了木棍上的碎雪,眸底亮起一抹笑,又接着舞起来。 云朵不懂剑术,只是杵在原地久久立着,直到那挥剑的人因为一顿猛烈的咳嗽停下动作,才回过神来,在莲香探究的眼神里转身再次走了。 等到了大街上,莲香才小心问道:“姨娘是不是生大王的气了?” 她这么会儿也想明白了,想来是大王编了谎才将这人骗着留下的。 云朵心底火烧得正旺,却不愿牵连旁人,尽量平和道:“我怎么敢生大王的气。” 她想了想,停下来转身对着莲香郑重道:“料想大王身边并不缺人照顾,我还有事就要回家了,姑娘也请回罢。” “姨娘您说什么呢,奴婢...” 云朵声音重了几分强调,“我早已不是你的姨娘,姑娘就别再乱喊我了。” “可...”莲香有些急,还是生硬地改了口,“小姐您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大王他虽是骗了您,可他现下也确是病着并不算假的呀...” 云朵也不明白为什么沈誉的病为何会反反复复,可一想起方才所见,就再没了耐心,别过脸冷冷道:“别再跟着我。” 第55章 快过年了店里没生意,江星芙干脆也不营业,坐在外边儿的太阳底下晒太阳。 腊月的太阳也不暖和,面前还摆着个炉子,挑着眉稍远远望过来,轻飘飘道:“哟,这是哪里来的小姐,怎地来了我们这小地儿。” 云朵不理会她的取笑,在对面坐着,望了眼头顶光秃秃的树枝问道:“娘这两天可还犯老毛病?” 陈芳兰身子不好,一到隆冬老毛病就发作,她刚才进屋看了看,还在睡觉。 “是咳了几日,不过换了新药后就好多了…”江星芙吐了瓜子皮,“前儿还去村子里转悠了呢。” “新药?”云朵端茶盏的手顿住,“娘何时换了什么药?” 她以前不知打听了多少大夫、又给陈芳兰换了多少药,都没什么用。 江星芙像是听见什么好玩儿的,挑眉笑了下,“你相公送来的药,你不知道?” 云朵脸躁起来,“什么相公…” 江星芙抓了把瓜子,慢悠悠道:“前些日子来店里的客人都在问,掌柜的去了哪里,怎不见人,莫不是嫁人去了。” “我那是…”云朵脸涨得通红,低声咕哝了两句,又说回到原来的话题,“他给的什么药…” 在云府这么多天,从未听男人说起过。 江星芙看她脸上的确毫不知情的模样,只好解释道:“你去的第二日就有人来店里传话,那丫鬟见云姨咳个不停,许是回去禀告了沈二,当晚就有大夫过来诊治,再过一日又有人送了煎好的药,还有什么丹丸补品的,满满当当堆了一大桌,不明白的,还以为送聘礼来了呢…” 江星芙又补充道:“不过话说回来,那些药倒真还管用着,云姨不过吃了两回,半夜就不再咳醒了。” 云朵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想起早上的事,心底滋味难以名状。 “不过你好好的怎么突然又回来了?还以为你往后就要在王宫里过好日子了。”江星芙接过她手中茶盏,给她面前的茶杯斟满,回头望了望,“那沈二竟不跟你回娘家?” 云朵习惯了她的揶揄,也懒得争辩,捧着茶碗沉默坐着不说话。 江星芙见她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便也不再多言语,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自行离去,留她一人安静呆着。 火炉的碳安静烧着,偶尔发出劈啪一声。云朵拾起一旁的火钳将烧烬的碳捡出来,又添了几颗新的,再放上铁架,抓一把花生默默烤起来。 她该在心底将那人狠狠责罚一番的,再不济也要冷落到角落,可思绪一放空,脑海里却难以抑制地又浮现起院子里舞剑的身影。 那样恣意潇洒的身影,她已经许久没见过了。 第106章 兴许是权力压身的缘故,时隔一年多再见到沈誉,那人愈发沉稳,一张本就清冷的脸更显深沉。 好陌生... 架上的花生烤焦,直往上冒出火苗。云朵回过神来,慌忙将花生扫到地上,却不慎被铁架烫得猛然收回手。 她有些恼,站在一边望着地上狼藉暗骂自己蠢笨,索性转身沿着路边散步去。 路上没有别的行人,平时被马踩得深浅不一的坑洼不知多久没再被踩过,早已积满了洁白的雪。 周遭安静得可怕,云朵辗转了会儿,不由得往村子里去。 常年茂盛的芦苇总算枯了大半人,歪歪斜斜地倒在路边,和着铺路的石子凝在一起,踩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这条路原先是没有这些铺路的碎石的。 自从出了那件事后,便有官府的人拉了几车石子来,沿着小路一直蜿蜒着延伸到村庄里去。 云朵停在路边,望着路旁的田。 如今田里的水早已凝固成冰,连未来得及枯萎的杂草也一并冻成雕塑。 重逢那天,沈誉就是在这里将她救下来的。 时至今日,她还记得男人抱着她的怀抱,他明明是游刃有余的一个人,在那时也流露出难得的慌张... 她那时只觉天都塌了,沈誉呢,当时又在想什么。 正陷入回忆中,却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云朵心中一惊,慌张回头,却是久未见面的胡大哥,肩上扛着根空扁担。 她轻轻笑了笑说:“马上就是新,胡大哥还要去送货?” “没送没送,只是去结工钱的。”胡大哥脸上堆着笑走近,偷偷将她打量一番,“云妹何时回来的?” “才刚回来。”云朵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天辛苦你在店里帮忙了。” 她回去看过,店里那些桌椅都收得好好的,凭江星芙和娘亲是如何也搬不动的,必定是胡大哥弄的。 “嗐,这有啥,我反正使不完的力气。”胡大哥黝黑的脸有些红,“正吃中饭了,要不要去我家吃?我今早杀了鸡,这会儿想必我娘已经炖好了。” 云朵心头一暖,摇了摇头说:“我过会子回去吃。” 胡大哥只得尴尬地笑了笑,“那好...那我先回去了,你有空来玩就是...” 云朵点点头,侧身让出路来。 胡大哥却没走,抬手摸了摸后脑勺,犹豫了下,才试探着问道:“云妹,我...我能不能问你些事儿...?” 云朵眼珠转了转,说:“我这些天是有些事才没回来。” “你...”胡大哥脸臊得通红,“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啊...” “我猜你应是要问的。”云朵大方地笑着,“没和你说一声,害你担心了。” 胡大哥摆了摆手,又嗫嚅着问:“你这些天...是不是都住在那、那个云府里?” 云朵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那日正巧路过,看见个姑娘走在前边,模样看着像你,却不敢上前辨认。可后来一想,正好在云府门前,你又姓云...况且你和云姨,甚至还有江小姐,你们三人分明是与我们这小村里的平头百姓大不一样的,这一细想下来,有些事便慢慢通透了...”胡大哥眼底是难掩的的惊讶,“就是我想的那样对罢?” 云朵没料到他如此心细,也不打算隐瞒,干脆承认了。“年初被抓的云老爷正是我爹。” “果然...”胡大哥了然地点头,声音低了几分,“那...那位公子,他的身份...莫非是王宫里来的?” 云朵更吃惊,“胡大哥你怎地忽然这样聪明起来?” 胡大哥。勉强笑了下,说:“你的身份已然这般不俗,那位公子更是浑身难掩的贵气,再加上那样的身段品貌,即便我没见过咱们绥国的王,凭着坊间传闻也能猜个七八分了。” 他脸上又转变出难过的神情,接着道:“你刚来这里时就说是被夫君休掉的,想来就是他了?” 云朵还是低估了民间对王宫新闻的关心程度,不过是时年还是次子的沈誉休了个妾,也能流传到这样的偏僻村庄里。 她还未想好该如何说起,便听见胡大哥又说:“那你这次回来,是打算接云姨回...进宫了?” “进宫?”云朵不解,“为何要进宫?” 胡大哥说:“前些天我听江小姐说起,你是嫁人去了。” 云朵无奈苦笑,“少听那妮子胡诌。” “可也快了,不是吗?” “谁说的?” “他那样的人物,总不会没缘由地就跑来这种地方住下,而且...”胡大哥探究地盯着她,“只要他一出现,你的眼睛便不会动了...” “...” 云朵无语凝噎。 她自认已伪装得够好,原来在他人眼中竟是这般不堪? 燥热的红潮很快攀上双颊,云朵羞愧难当地别过脸。 胡大哥一双眼睛向被吸住,愣了半晌才猛然强迫自己回神,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释然地笑起来。 “这话说来冒犯,可我以前的确想过,像你这样的人,到底得有什么样的王候来配,如今得知是那位,倒也放心了...” “我...”云朵想说她还未答应沈誉,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第107章 胡大哥倒也没在意,脸上笑意更深,“若是你哪日要走,能不能和我说一声,找个人带个口信儿也行,我...我也算走了运,能认识你这样的人物...” 云朵心底酸酸的,只好重重点头。 胡大哥收敛了脸上笑,“那我就先回去了,外边儿凉,你也别呆太久。” 云朵默默望着他的身影一点点远去,直到消失在拐弯处再看不见。 四下起了微风,吹得雪花四处分飞,云朵身上冷嗖嗖的,也不打算久待,长长地叹了口气,才转身往回走。 沈誉就站在不远处,手上撑着把伞,静静地立在原地,像一尊雕塑般,一双漆黑的眸子深深地注视着她,一点点走过来。 鼻间又闻到那股熟悉的甘松香,男人将伞遮住她头顶,又递过来一件斗篷单手披在她身上。 斗篷有些重,压得云朵鼻子发酸。 她伸手拉过带子自己系在胸前,闷声道:“你怎么来了。” 男人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被风吹得零碎。 “我怕你再也不会回去...” 云朵往前迈步,“大王还病着,该好好休养才是。” 那声音停顿了下,立即跟上来。 “我已经好了。” 云朵偏过头望着他清瘦的脸,下巴上的青色胡茬还没来得及刮掉,看起来有些狼狈。 她咬了咬唇,忽然抬起手,手背覆在男人光洁的额头上。 接着,一双弯月细眉拧起,“哪里就好了?” 明明还有些发烫的。 沈誉拉下她的手抓住,“就是好了。” 云朵抽回手,不悦地睨他一眼,扭头就往回走。 男人腿长,一路不紧不慢地跟在身侧。 没走几步,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刚刚你、你和那个人在说什么?” 他隔得太远,一点也听不清。只是看着这人脸忽然红起来,脸上尽是些羞赧神色,一颗心到现在都落不到实处。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云朵又想起胡大哥说的那些她看着这人的模样,眸光闪烁着,没好气道:“与大王无关。” 沈誉吃瘪,又不好追问,只能无力地扯了扯嘴角,“若是他有什么难处,只管与我说。” 谁知云朵听了,脸上更不好了,怨怼地瞪了他一眼,竟是抬腿小跑起来,一副要摆脱他的样子。 沈誉脸上的愁都揉进眼底,心底只恼自己,也跟着迅速跟上去。 村子离店并不远,没多久就到了。 云朵前脚还未踢进店门,就被一只手拉回来。 她正要挣扎,身子忽然突然一轻。 沈誉手中纸伞早已不知去向,明明病了半个月,眼下却轻松地将人扛在肩上,调头往隔壁的木屋走去。 云朵怕引来旁人,又不敢大声呼唤,只抡起粉拳砸他的背。 男人浑然未觉般,步子仍坚毅地径直进了屋,再反手将门带上。 一阵天旋地转,视线总算恢复正常。云朵按住胸口的翻江倒海,待勉强顺匀了呼吸,才看明白自己已被放在了床上。 她脸上红得快滴血,正欲发作,却看见男人蹲在面前,抬眸殷切地望过来:“是我的错,我不该诓骗你,我只是、我只是想多留你在身边些日子...你生气就打我、骂我也行,只是别离开,也别一个人生闷气。” 云朵被他眸中流转的旋涡吸住,一时噤了声。 沈誉抓着她的手放在脸侧,“更别去想旁的不相干之人,我虽说过会等你原谅,但我到底是心眼比针还细的人,见不得有人多看你一眼。你今生只能有我一个,若你不要我,也不能有别人...” 云朵撅着嘴,“哪有你这样独断的,你、你不讲理...” “是,我不讲理...”沈誉将她纤细的指尖放进齿尖轻轻咬了下,“只要我还活着一日,便会这样不讲理地纠缠你。” 云朵被咬的指尖阵阵发麻,连掌心也微微颤抖,感受着他脸上灼人的热气,又看见他愈发红起来的脸,半晌,只就着手推了推,“你起来,蹲着做什么!” 男人抿了抿唇,缓缓起身。 却一个踉跄往后倒去,好险抓着床沿才没跌在地上。 云朵心底大惊,忙扶着他坐在床上,又急又气道:“你好好的跑来做甚,身上还没好又被这风雪一淋,真真要将人气死!你也不必说什么等我原谅的话,只先气死了我才好,我唔——” 她带着哭腔的话没说完,剩下的都和破碎的呼吸一起封进沈誉骤然覆上来的唇里。 沈誉在那张发颤的唇上落下轻轻的一吻,旋即松开,垂眸看了眼那双蒙着雾气的双眼,低头更狂热地亲上去。 已经很久没再碰过的唇,还和记忆中一样炙热,因着生病的缘故,甚至更热几分。 云朵忍不住想,她该推开的,可是浑身却使不出一点力气,不过是被男人一碰,骨头就没出息地软成一滩水似的,任凭他予取予求,连半点喘息的空余也不剩。 她也该生气的,可脑子里崩着的弦断成几股,嗡嗡地吵着闹着,很快就乱成一团混沌,只能无助地跟随着男人掠夺的节奏。 等到那张饱受蹂.躏的唇总算被放过,她也终于勉强将迷离的双眼睁开一条缝隙。 第108章 沈誉正伏在她身上,衣衫零乱,露着大半胸膛,垂落的青丝自然坠下,勾起两朵绽放的梅花簌簌发颤。 她不由得抬起无力的手抵在男人肩头,不知是想推开还是拉得更近,直到那劲瘦的肩竟是沁出了汗,才哆嗦着张开嫣红的唇,想说些阻止的话,却只溢出一两声破碎的轻泣。 自从沈誉搬进这木屋后,云朵还是头一回来。 许是有了云府作衬,里面的装潢看起来并不华丽,反倒朴素得有些寒酸。顶上的横梁上只悬了个不大的灯,此刻也随着木床破碎地摇曳,随时要跌落的危险势头。 她眼底波纹荡漾,视线再不能聚集大一处,只得狼狈收回,低头看向埋首的男人。 似有察觉般,沈誉正好抬起头来,再次封缄住她那张红肿的双唇。 窗外的风越吹越大了,竹影摇晃,挲挲地拍打着窗帷,云朵觉得自己好像是那抛在半空的竹叶一般,轻飘飘的悬着,不知何时才能落下来。 男人呼吸粗重,动作却渐渐小了。 云朵感觉到身上也越来越重,勉强使出几分力气去推,却不见有反应。 指尖触及之处,却是比两人相贴间还要滚烫。 她猛然支起身子,身上的人则顺着滚到一边。 沈誉紧正闭着双眼,已是昏睡了过去。 第56章 村子里没什么大夫,云朵不愿进宫,只好将沈誉送回了云府,这处方便,屋子也暖和。 沈誉这回又卧床了两天。 比起先前病情的反反复复,这次醒来后整个人倒明显精神起来,才短短几日,便已有几分昔日容光焕发的模样。 云朵也终于回过味来,这人之前果真是在诓她。 她心中难免抱怨,几次想要回去,可转念又想到真是走了,男人约摸着后脚就会跟来,到时一来一回奔波,少不得又染上什么风寒... 事到如今,她也分不清到底是顾忌沈誉的身子更多些,还是在心底深处,自己也的确想再拖延些时候再走。 至少,将眼下的新年过了。 说到新年,这几日陆续来了许多宫人,将云府装点得喜气洋洋。 云朵没什么事,便坐在园子里看着这些人忙忙碌碌。 她在扬城时只隔着高墙远远见过那些富贵人家的气派,时过境迁,转眼自己竟已身在曾经遥不可及的富贵之地,心下却毫无一分喜悦之情。 陈芳兰拿了件斗篷过来给她披着,随便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母女两人安静地晒太阳。 冬日的太阳并不暖和,云朵有些担心地看向娘亲,“外面冷,娘还是进屋里坐着好。” “哪里就能冷着了。”陈芳兰淡淡笑着,抬头望着屋檐上挂着的冰棱,“我成日都待在屋里,都快发霉了,趁着今日日头大,正好晒晒。” 她近来气色愈发好起来,云朵也不多强求,点了点头,才想起来问:“阿芙当真不回来了?” “我今日收到信,已是从鹿县寄来的,看这路线,怕是要往益州去。”陈芳兰轻叹了声,“以后山长水远,只怕再难相聚了。” 云朵沉默了会儿,又问:“她身上钱带够了没?” “这你放心,除去路上的盘缠,我还给了她许多首饰贴补用。”陈芳兰摇了摇头,“你们这两个孩子,都是什么命...” 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声,说是沈誉的大哥忽然就回来了,江星芙一听,前天夜里就急匆匆地跑了,怎么劝也留不住。 云朵脑海里浮现出世子的样子,忍不住猜想起来那究竟是怎样的人,分明看起来是温和柔顺的,却能教江星芙怕成这样。 “那你呢。”陈芳兰唤回她跳脱的思绪,“你是如何打算的。” 云朵明知故问:“什么打算。” 陈芳兰耐心道:“你想和他这样继续纠缠到何时?” 娘亲并未点明说的是何人,云朵却清楚说的是谁。 她嘴唇动了动,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迟疑了会儿,才说:“娘亲觉得我该如何打算。” “娘亲还是那句话,你如何抉择我都没意见。你性子一向柔软,他对你又到了这个份上,要你下决心的确为难。只是...” 陈芳兰停顿了下,抬手拂过她鬓角被风吹乱的碎发挂在她耳后,继续道:“乖女儿,咱们做人好歹干脆些,不管你是去是留,总要果断定下来,总这样拖着,对你对他都不是个事,还是早早定夺下来的好。” 云朵脸有些红,拧着眉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抬起头来,眼眶有些湿润,“娘亲觉得沈誉待我好么?” 陈芳兰摸了摸她的脸颊,反问道:“你自己觉得呢?” “他待我是好的。”云朵想起再次重逢后的点滴,“可我以前怎么感觉不到他待我好呢。” “不、也不是的...”云朵很快又否定,“以前他待我也是好的,可是...” 可是除了那些待她好的事,剩下的日子,她都一个人在担忧、在期待、在害怕... 陈芳兰十分明白女儿的忧虑,可她曾在选人这条路上走错过,如今更不敢干预云朵,生怕女儿和自己走上同样的路。 “以后他也会待你好的。” 第109章 一道慈祥的声音自月门传来。 母女二人齐齐回头。 云朵惊得仓惶起身,身上斗篷落到地上堆成一团也来不及捡,红唇颤了颤,忙拉着陈芳兰跪下:“...太后娘娘。” 她如何也想不到,那位尊贵的太后竟会亲自来云府。 陈芳兰听见她的话,也跟着恭敬地行了礼。 一年多不见,太后仍是原来的雍容端庄,只是头发白了许多。看着前方跑着的母女,不禁失笑道:“这是作甚?快起来。” 说着边用眼神示意一边的侍女。 念萝如今也换了身更华丽的装束,快步走到面前,将云朵和陈芳兰扶起来,笑着说:“马上就是除夕,这宫中冷冷清清的,我便想寻个什么去处热闹热闹。又想着许多日不见大王,才腆着脸求太后她老人家宠我一回,这才来了。” 说话间太后已被芸儿搀着过来,待侍女拿软垫铺在石凳上坐着,将眼前的人上下打量一番,笑着道:“别听这妮儿瞎编,是我执意要来的。” 芸儿只笑了笑,便安静在旁边接过侍女递来的斗篷给太后披在身上。 云朵有些拘束,担忧地望了眼娘亲,才小声说:“不知太后娘娘大驾,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院子里有些微风,将她的声音吹得有些抖。 太后睐了眼她胶着的手指,眼角的细纹随着抬眼的动作显得愈发深邃,偏头示意芸儿,“天气冷,也不多穿些。” 芸儿立即交行起一旁的侍女,言行中分毫不似才来的客般生疏,偶有几个院落佣人的名字飘出来,俨然早已将云府中各处都已摸清。 云朵来不及细想,只顾得上回太后一句不冷。 太后也无意与她争执冷热,只是笑了笑,又转头看向一旁的陈芳兰。 陈芳兰倒不似女儿一般拘束,却也难免比平日里谨慎许多,面前威严的贵人不问,自个也不主动开口。 终是太后先破了冰,道:“不愧是母女,果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惜时缘不对,以前沈誉也没说将你接进王府住几日。” 陈芳兰低着头说:“是民妇福薄,无命消享。” 芸儿抱了个汤婆过来,轻轻塞进太后斗篷里,笑道:“太太说笑了,以后有大王和娘娘一起孝敬您,享不完的福呢。” 云朵只觉有什么重重地压在身上。 她不自觉地看向对面。 芸儿正好也望过来,一双眼睛盯着她关怀道:“许多日子不见,娘娘怎么比以前还瘦了,我看大王也忒不让人省心,一会儿见着了定要好好唠叨他几句才是,怎就将娘娘累成了这样...” 云朵被这一声声娘娘砸得有些懵。 太后倒没觉得什么,只顺着接话道:“他哪里会照顾人,自己能好好活着已是阿弥陀佛了。”说着又看向面前的人,“再说了,就凭你,哪里就想着能见到他了?” “哎呀,瞧瞧...是奴婢忘了自个身份,倒忘了如今想见大王已难如登天了。”芸儿说着便掩面笑起来,“眼下只能盼着娘娘帮忙在大王身边替奴婢好言几句,好让大王抽出空来,让奴婢见上一面。” 云朵有些脸热。 若不是这一主一仆的到来,她竟真忽略了沈誉多久没回王宫。 虽说她并未阻止沈誉回去,可男人确因她才留在云府。 如今只怕宫中早已流言四起了。 太后瞥了眼芸儿,又转过头看向云朵,正色道:“我年纪大了,也没那个心与你盘旋,就开门见山了...王宫空荡荡的,我一个老婆子住着实在孤单。唯一的女儿嫁了人,大儿子不知道去了哪里,仅剩下的这个也不回来...眼见着就是春节,我的儿不回去,只得我来了。” 云朵没听过太后用这样真切的语气和她说话,不由得更不忍几分,只将头埋得更低,说:“我、我一定认真劝说大王回宫...” “我并非责怪于你。”太后忽然伸出手,将她一双手拉住握着,“他能回宫是最好不过的,那你呢?可要一同回去?” 云朵怔了怔,垂眼盯着拉着自己的另一双手,“我...” 太后弯了弯嘴角,语气更祥和了几分,说:“以前我只当他与裴家小女青梅竹马,如今想来,这世上太多事情都不是如意的。再加上后来亲眼见过你走后他那副失了心魄的模样,我也想开了...” 她顿了顿,轻轻摩挲了下手中更细腻的手背,接着道:“活到我这个岁数,还有什么能比孤零零的一个老婆子更可怜的?至于这兄弟二人想和谁在一起我也不在乎了,只要你们这些后人能常在我身边,我抬一抬眼就能看见,就很好...” 她说完,眼底竟泛起了泪光,一双眼转向陈芳兰,问道:“你也是做娘的,我想你该懂我心中所想。” 陈芒兰眼底也有些发红起来,默默地望向身边的女儿。 云朵心中也难免阵阵触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宽慰这个伤心的母亲。心底却不自觉地跟着难受起来,轻声道:“会...会一起回的...” 第110章 太后眼底悲伤转瞬即逝,迸射出欣喜的光,有些迫切地向她确认:“一起回何处?” 云朵能感觉到覆在手背的力量加重,也感受到来自母亲诧异的注目,只仓促地收回视线,小声嗫嚅道:“王宫...” 她低着头,看不见太后是何神情,只听到一边的芸儿声音高了几分欢喜道:“我就说娘娘不久就会和大王一起回宫,您老人家总不信,这回总该放心了罢?还是说得让大王也亲口说一回?” 太后声音里也噙着笑,“是要让他来亲口跟我说,他现在在何处呢?” 芸儿回道:“我这就让人去请。” 云朵急忙制止,“大王眼下正与大臣议事,只怕分身乏术,不、不如等晚些...” 太后了然地点点头:“也不急这一会儿。” 气氛顿时活起来,芸儿上前摸了摸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说:“这处冷,瞧这才坐多久您老人家的手都冰了,不如先回屋子里,若是染了风寒,只怕又得多一个人喝药了。” 这个“又”字听得云朵红了耳朵。 看来云府中的大小事早就详细传进宫中了。 太后终于松了手,被芸儿搀起来,“是有些乏了,待我歇了觉再问也不迟。” 说罢又关切了云氏母女二人几句便被搀着走了。 云朵看着那明显老态的背影怔了许久才缓缓回神。 陈芳兰正望着自己,对上她的目光后轻轻地笑了笑,抬手摸向她被风吹得有些凉的脸颊。 “我方才...”云朵想为自己说过的话解释,可甫一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将半张脸埋进娘亲掌心,又抬起双手包住陈芳兰的手挡风。 陈芳兰轻轻摇了摇头,仍然笑着,“娘原本说你如何抉择我都没意见,但现在改主意了。” 云朵捂手的动作顿住。 陈芳兰不疾不徐地说:“方才你见太后娘娘欢喜时,我看你分明也是欢喜的。” ... 云朵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向太后说会回王宫去的那种话。 太后没来之前,她分明是犹疑不定的,不过是被老人家三言两语,便许了诺要回去。 或许她的确是虚荣的。 云朵忍不住这样想。 这样身份的人纡尊降贵来求自己,好像能弥补一些当初嫁进王宫时受的那些委屈。 可心底总有个地方,似乎还是酸酸麻麻,偶尔涨满哽在胸口,找不到纾解的出口。 这股酸涨在看到沈誉时便渐渐消散。 才刚走进自己的小院,就看见男人大步出来。 看见来人,沈誉只略微停了一瞬,便更快地过来。 云朵觉得有趣,最近不知怎么了,总能见到男人在她面前急切的模样。这和以前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男人实在不太一样。 但她没放任自己细想,脚步便不受自己控制地朝着男人靠近。“二爷才刚好,怎么就——”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拉进一个有些冷的怀抱。 男人呼吸是滚烫的,略有些气喘。 云朵不禁蹙眉,“在外面呆了多久?” 闻见她发间的清香,沈誉悄悄呼了口气,道:“近日堆了许多事情,才耽搁久了。我处理完便听说母后来了,过来寻你不着,云姨也不见人影,我...” 云朵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轻飘飘道:“以为我和娘亲跑了么?” 男人将手收紧,语气又恢复了以前的平稳,只是到底大病了一场,又或许是刚在府中奔走一趟,气息有些不足。 “我没找着你,便去了母后那儿。未曾想还没来得及向她请安,便被她先问起何日回宫的事。” 这下轮到云朵不自在起来,索性男人胸口衣料早被风吹得够冷,正好缓解她脸上的热。 没得到回复,沈誉也不急,只是低下头,薄唇碰了碰有些发红的耳垂,很轻地说:“你若不想回便不回...” 云朵觉得有些腿软,闷声道:“我没说不想...何况已经答应了...” 风大了起来,在沙沙的竹叶声中,她似乎听见男人笑了。 “我还没说完...待我将聘礼清点好,再娶你进门。” “聘礼?”云朵轻轻重复着这两个有些陌生的字眼。 她第一次嫁给沈誉时,虽然也听过王宫下了聘,却一次也没见过。 沈誉把人松开改为牵手,缓缓朝着屋内边走边说:“母后这次过来,就是专门下聘的。” 云朵脚步有些迟疑。 她先前见太后时,太后对此事只字未提,在她说回宫前更是连半分喜色也无,怎么就... 她想了想,只有面前这人早已通过气了。 沈誉却否认。 “母后一直关心我没错,可我并未将我们二人的事告之,兴许...” 云朵抬头瞧他,“兴许什么?” 男人嘴角噙着明显的笑,将头低下来和她额头贴了贴,说:“兴许她老人家早看出来我们分不开,终是要在一起的。” 云朵脸上才褪下的红又迅速蔓延回来,急忙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二爷近来脸皮愈发厚了。” 第111章 男人浑不在意,只动了动手腕轻轻一拉,便将人重新拽回身边,眼底盈满冬日温暖的光。“要与我一起回宫的话,你当时是如何与她说的?” 云朵僵硬地别过脸不说话,只一双眼睛快速地眨着。 男人不依不饶,竟像个孩童般追问起来。 云朵挣开手,红着脸跑回了屋子里。 外面风太大,她犹豫了下,还是没关上门。 沈誉登堂入室,反手关上门将狂作的风隔绝在屋外。 随手脱了肩上氅衣,上前帮着去解云朵的厚斗篷上面的系带,边解着又问了一遍,“你是如何与她说的?” 云朵羞恼得抬眼去瞪,却被早已伺机的唇封缄。 斗篷落在铺得厚厚的氍毹上,连半点声音也没发出。 安静的屋子里,只能听到交错的吮吸声,混在粗重的呼吸里,偶尔夹杂一两声难耐的嘤咛。 云朵被抽去全身力气,几乎是挂在男人身上,仅凭着扶在腰间的那只大手才没伙同那件斗篷一起坠在地上。 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可沈誉竟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另只手托在她脑后,气势强硬地迫她将嘴张得更开,以便侵略者更为恣意地掠夺。 来不及咽下的唾液从嘴角一溢出,拉成一条透明银丝,长长地垂落,跌在被粗暴扯开的领口,濡湿突起的锁骨... 云朵第一次被吻到连嘴都合不上。 事实上她连呼吸的节奏都快停止,若不是男人及时的松开,她或许就要这样窒息死去。像一条脱水的鱼,只能无助地张着嘴大口呼吸。 意识渐渐回拢之际,她正躺在窗下的软榻上,沈誉伏在她身上,一边等着她渐渐活过来,一边品尝她胸前盛放的红梅。 两道秀眉和主人一样拧得歪歪扭扭,云朵难耐地推了推身上的人,“你、你...才刚好就...” 男人头也没抬,含混不清道:“正是好了才要做。” 云朵同能推动,恼得捏了拳头打他,气息不稳地嗔道:“马上就要用晚饭,莲香会、会来叫...若被...唔嗯——” 她话说到一半,就生生止住。眼眶早已湿润,模糊地瞪向使坏的男人。 沈誉总算暂时放过她,俯身亲了亲她被咬得泛白的唇,“冷不冷?” 屋子里虽然地龙烧得热,可到底在外面呆得久,她身上又没穿什么。 云朵一张脸臊得通红,羞得别到一边,只露出和潮红的脸同色的耳朵和脖颈。 男人喉间发出一声沉沉的低笑,将人拥得更紧一些,贴在那只通红的耳朵边说了句什么,怀里的人恼得抡起粉拳砸人。 可这拳头实在连半点痛也没带起,反被大手捉住手腕,往上轻带到男人脖子后面挂着。 她涨红着一张脸要收回,却听见男人问,“婚书你想怎么写?” 云朵手停下来,怔怔地望着面前放大的脸。 沈誉随手拉过榻上的薄毯过来将两人盖住。 这是云朵偶尔午睡时用的,很薄一张,但好在十分柔软。 雪白的肩被灰色布料遮挡,由毯子构成的小小山丘忽然耸动了下,引得身下的人曲起纤细的脖子。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男人轻轻念起来,“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他顾自停了下来,“这词是母后题的,我觉得不好。” 交错的气息被地龙的热气一点点融化,才盖上没多久的毯子又被抛开,连同多余的布料一齐抛在榻脚,云朵睁开朦胧的双眼。 落日的余晖从窗纸透进来,落在旖旎的榻间,窗外是愈发猛烈的风,来去间带起簌簌落下的竹影。 又要下大雪了。 在被抛高的灼热的呼吸间,云朵听见男人沙哑的嗓音。 “我更喜欢这个,风有约,花不误,年年岁岁不想负。落日与晚风,朝朝又暮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