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娘……”一个满脸血污的小孩坐在一个女子身边,无助的痛哭着,他的小手扯着那个女子的衣服,用力的撕扯着,似乎以为这样就可以将他的娘亲唤醒。但是,他的娘胸腹部被几发子弹穿过,肠子都流了出来,显然已经死透了。
“停下!”欧阳云忽然嘶声喊道。
“嘎吱——”车子颤抖着停下。下一刻,刘哲良惊呼:“司令!”
欧阳云却已经跳下车去,将那个孩子楼在了怀中。
“放开我,我要娘,我要娘!放开我——”孩子挣扎着,哭喊着,一双满是血污的手抓扯着欧阳云的脸、军服,将他的脸上抓出了几道血痕,将他身上本染满烟尘的衣服涂得血红一片。
欧阳云却好像没有感觉到这些似的,他看着那个孩子,脸上的神情出奇的温柔:“不哭,不哭,来,叔叔给你吃的。”
“司令!”刘哲良也好,其他人也罢,所有人都手足无措。
一些老百姓惊恐的从刚才的扫射中逃过一命,他们相互搀扶着继续蹒跚前行,不少人看到这一幕,本来惊恐木滞的眼神中渐渐有了属于人特有的那种生动。
一个老人走上前来,“噗通”一声在车前跪下了:“长官,行行好,这个孩子您就收留了吧。他,他叫富贵。”
“司令!”刘哲良等人急了,想要阻止什么发生,但是,只喊出这两个字就被欧阳云打断了。
“老人家快起来,让你们沦落到这一步,是我们的过错,这个孩子,放心好了,我会照顾他的——出发!”
六十师终于全部渡江。林白音站在码头上,看着江面上隐隐多起来的日舰,看着江对面越来越多的人群,看着天空中越来越近的日机,看着一朵又一朵蘑菇云在人群中升起,血和肉随着烟火四溅,重重的叹息一声,大声下令:“目标乌江,出发!”
副师长常升河闻言全身一震,迟疑了一会,说道:“师座,不是要留一个团就地防守的吗?”
林白音瞪了他一眼,喝道:“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常升河咬牙默然,然后跺跺脚,带着自己的警卫和副官奔前面去了。
六十师全师朝乌江开拔,江边,正在和一个名叫王俊的团长谈话的政治主任蔡邢从传达命令的参谋口中获悉这个情况,先是一愣,然后拉住那个参谋问道:“哪个团留守?”
“好,好像没有留守部队!”
“什么?”蔡邢差点跳了起来。他指着江面上影影幢幢的日军战舰喝道:“没有留守部队,那日本人在江浦登陆怎么办?按照计划,第三序列半个小时以后才开始渡江,半个小时,足够日本人运送一个大队上岸了。浦口码头要是失守的话,司令他们不是要被合围了?!”
那个参谋显然是明白这一点的,他苍白着脸,低声道:“师座的命令,我,我不清楚。”
王俊惊疑的看着他,喝道:“师座的命令?不会吧?按照司令部的命令,我们师要留一个团守住码头的。”
参谋急了,说道:“我真不清楚!”然后仓促的转身跑了。
“林白音这个混蛋,他想干什么?”蔡邢想到这么做可能带来的恶果,脸色白削。
王俊惊疑不定,心中隐约猜到一些什么,不过,他可不敢说白了,于是问蔡邢:“主任,怎么办?”
第634章 突围(十一)
王俊团迟迟不动身,林白音从传达命令的参谋口中得知蔡邢就呆在该团,想了想,没有再派人催促。
“怎么还留了一个团?!”大部队开动,但明显还有一个团留在码头上,一个佩戴上校衔的军官走到林白音车前,低声询问。
林白音一副很气愤的样子:“王俊这混账不服从命令,我有什么办法?”
“下了他的团长……”
“能下我还要等到现在?学兵军的军制,除非王俊犯有特别严重的问题,否则类似这种命令,必须由师长、参谋长和政治主任三个人一同签发才有效。”
“林师长,机会难得,可别辜负委员长的信任哪?你应该清楚,你们现在虽然率属于学兵军,可这只是暂时的。王俊就一个小小的团长,我就不信你拿不住他!要不,让我的人出面?”
从林白音的本意出发,不管于公于私,他都不愿意走这一步。进入学兵军的时间也不短了,见识了学兵军的先进和强大,作为一个相对来说比较纯粹的军人,只要欧阳云不威胁到他的兵权,他是不愿意和其翻脸的。再说了,欧阳云这一次肯担任南京卫戍司令,那是顾全大局牺牲自我,绝对占着大义。他真想不通,中国都这样了,小鬼子都打进家里了,为什么有些人还念念不忘铲除异己,他就不怕把中国玩完了?
这个上校是戴笠的亲信,力行社下面的一个科长,名叫全正富。当他于前天秘密找到林白音的时候,林白音便隐隐猜到了他的来意。毕竟,老蒋当初让他们归顺学兵军就没安好心。只是,林白音万万没想到,他会选择在这个时候,采取这样的方式和欧阳云为难。
对于全正富其人,他并不熟悉,但是,对于他代表的势力,他却有着深刻的理解。听说全正富要用力行社的人对付王俊,他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不行,你的人没有合法身份,会出大事的。”
全正富眯起眼睛看着他,似乎想看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嘴上冷冷的说道:“合法身份?力行社特工,这个身份还不够合法吗?林师长,你不是已经被欧阳云给收买了吧?”
全正富咄咄逼人,林白音终于忍耐不住,瞪起眼睛喝道:“全上校,请你看仔细了,现在正在打仗,日本人已经三面合围南京,卫戍南京的部队如果失去下关码头,那就真要被围死了。大家都是中国人,怎么说也是为国战斗,可别把事情做绝了。”
全正富哪管这些,嗤声道:“废话少说,你究竟执不执行?”
这一回,林白音毫不犹豫的回答:“恕难从命!”
全正富气急反笑:“好,好,那咱们走着瞧。”
林白音毫不示弱的嗤了一声道:“老子怕你。”然后,好像故意要让全正富难看,他朗声下达了一道与之前截然相反的命令:“王琼缓,你团留下,协助王俊死守码头!”
很快,王琼缓团就返身朝码头行去。全正富见状,气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撂下两句狠话,带着几个人恨恨而去。
这一切,欧阳云并不知道。而林白音也没想到,他这一带赌气性质的布置,会挽救到整个第三序列。
欧阳云穿越之前的那个时代,世界上情报能力最强大的是美国。而在这个时空,要论黑暗势力的话,最强大的却是中国。要知道,当初引爆太平洋战争的日军偷袭珍珠港的“虎虎虎”这一情报,就是军统最先截获的,如此可见国民党情报组织的庞大和渗透能力。
欧阳云组建学兵军以后,非常重视情报收集能力,为此不惜代价发展“狐瞳”。不过,在二次长城抗战中,因为国民党方面和日军达成妥协,“狐瞳”在长江下游城市的基层组织受到了严重破坏,一些城市,“狐瞳”小组甚至被清剿一空。这使得欧阳云不得不在这一次南京会战中,将大刀团派出去,以充当间谍组织收集情报。
全正富在这个时候来找林白音,乃是有的放矢。力行社在上海的组织通过秘密手段获取了日军的一份作战计划,戴笠查看这份计划以后,眼前一亮,觉得这是一次借刀杀人的机会,于是便做出了如许布置。
松井石根对学兵军留守部队特别是欧阳云志在必得,在连续做了若干布置以后,又让元气大伤的第三舰队将剩余舰船悉数派出,搭载了一个联队的陆战队士兵,从上海连夜向下关进发,想要在此登陆,以彻底切断学兵军的退路,完成合围。
南京城内的激战还在继续,一支又一支连级规模的狙击部队脱离主力部队,利用南京城内复杂的巷道,狙击追击之日军。
下关水面浦口段江堤上,蔡邢和王俊身先士卒,操着铁锨挖掘着工事。旁边,几个战士正在架设一挺双联高射机枪,其他人则都在挥汗如雨的修筑着工事。
江面上,一艘又一艘小木船快速往返着,船上,是一脸惊慌拥挤成一团的逃难人群。
而在王俊团的后面,一支队伍脱离撤离的大部队朝这边奔来,打头的正是团长王琼缓。
一个参谋气喘吁吁的快步跑到王俊身边,报喜道:“主任、团座,好消息,王琼缓团长带着人马打回了。”
蔡邢和王俊闻言惊喜的停下手中动作,起身转头朝身后看去,看见一彪人马开过来,不禁相视而笑。蔡邢道:“这样一来,守住这里应该不成问题。”
王俊点点头说:“看来我们刚才误会师座了,也是,以他的脾气,怎么可能作出这种亲者恨仇者快的事情。”
蔡邢回过头来,手搭凉棚朝江对面望去,道:“不知道司令收到我们的密电没有,他们怎么还不开始撤退呢?”
蔡邢在江对面干着急,须不知,欧阳云此刻已经陷入了穿越以来的最大险境。日军这一次攻进南京城里的并不仅仅是常规部队,还有三支挺身队。这三支挺身队本在江浙一带被攻占的地方执行机密任务,昨天晚上接到命令以后星夜启程,恰好在今天上午赶到了这里。然后,三支挺身队在各自队长的带领下,从南京城比较隐秘的地方进城,早早的在南京城里潜伏下来。当光华门告破,守军开始有序撤退的时候,三支挺身队通过电报机皆和吉柱良辅取得联系,获悉了欧阳云大致的方位,然后在光华门至下关码头的必经之地上,一个叫王府巷的地方埋伏下来。
连续的激战,学三师三个旅没有一个还是完编的,而相对来说,学九旅的战损要少一些,所以被何正降安排在最后撤退。
而学七旅和八旅因为损失比较大,所以被安排在撤退序列的最前面。谢长安没想到日本人竟然已经混进了城里,所以安排野战医院抬着伤兵走在最前面,而他亲自带着警卫连在后面压阵。学兵军这一次随军的野战医院为军级编制,下辖四个医疗组,其中,因为要保证欧阳云的安全,所以分配给学三师的为医疗水平最高的军直属医疗组。医疗组的组长是一个名叫裘迭安的犹太人——南京攻防战,光华门的战斗是最为惨烈的,这产生了大量的伤员,而为了尽可能多的挽救伤员的命令,裘迭安和一众军医甚至连行军期间也在竭尽所能的进行着救护工作。
王府巷,五十余武装到牙齿的日军精锐突然从旁边一条巷子的一个大院里冲出来,其杀气腾腾的态势立刻让逃难人群陷入了极端的慌乱,众人大声尖叫着四散逃开。而面对这些手无寸铁的逃难者,五十余日军却连看上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一个佩戴中佐军衔的军官走出队列,看向左边的一个少佐,冷声吩咐道:“田木君,你们守出口。”转头,对上右边一个少佐的眼睛,道:“冯支久少佐,你们负责左边的巷道。”
“哈依!”两个少佐点头恭声应答。
五十余日军在三个佐级军官的率领下,快速奔赴各自阵地,几分钟以后,左边屋顶上潜伏着的一个鬼子忽然举起左手做了个手势。右边巷道里,中佐立刻一挥手,喝道:“准备战斗!”
“哈依!”众鬼子齐声应答。
最先出现在这群鬼子面前的便是裘迭安领衔的野战医院第一医疗组和他们负责的伤员。
当看见一个黄头发、穿着白大褂的西方人背着一个医药箱和一群抬着若干担架的学兵军官兵走在一起,不少鬼子都将目光投向了中佐。
中佐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举起右手然后压下。
“啪!”“嗒嗒嗒!”……枪声骤然响起,正低头查看一个伤员断腿情况的裘迭安措不及防,只觉得腹部剧痛,人就朝后摔了过去。
几乎与此同时,走在最前面的野战医院官兵和伤员纷纷被子弹射中,不少人连本能的反应都没能做出便直接倒在了血泊中。
作为这一次随军野战医院的负责人,裘迭安配备有两个警卫战士,他一倒地,其中一个没有中枪的警卫战士一边掏枪一边大喊着扑了过去。
“有埋伏!卧倒!”后面,野战医院警卫连连长崔铭运大声喊着,组织战士展开反击。
一时,以王府巷北边的巷口为中心,中日双方展开激烈交火,登时枪声大作。
第635章 突围(十二)
前方忽然枪声大作,欧阳云大吃一惊,赶紧派人去问。
刘哲良奉命朝前方跑去,没跑出去多远便碰到了奉命汇报战情的学七旅的一个参谋。欧阳云从这个参谋口中得知,竟然有一小队精锐日军出现在王府巷,截住了退路,不敢大意,亲自带着刘奎并一个营的警卫朝王府巷开去。
到了邻近王府巷的一条街道,正碰到谢长安在调拨部队继续压上。谢长安看见欧阳云,赶紧迎上来说:“司令,对不起,医疗一组遭到了日军的伏击,恐怕,恐怕——”
“什么?”欧阳云一听就急了,吼道:“不是只有一小队鬼子吗?你究竟派了多少人护卫裘迭安他们的?”
裘迭安本名本·杰奎明,犹太人,医术相当高超,乃是学兵军野战医院系统里首屈一指的外科医生。这一次来南京,欧阳云本不想带出来,可是姜树人他们担心他会受伤,愣是将裘迭安塞了进来。在日常布置战术的时候,欧阳云不止一次强调过要保护医生们的安全,特别是裘迭安,却没想到,临撤出南京了,竟然还让这个犹太人遭遇了不测。
谢长安根本没想到日军会在这里设伏,所以,除了野战医院本来的护卫力量,根本没有加派人手。结果……他低着头,不敢对视欧阳云的眼睛。
盛怒过后,欧阳云冷静下来,瞪了谢长安一眼,他自语道:“日本人从哪里进来的?设伏,他们早就潜入南京了吗?”
刘奎说:“司令,会不会是小鬼子的挺身队?”
日本人的挺身队相当于狼牙和大刀的存在。欧阳云在喜峰口的时候就曾经遭遇过,闻言觉得有这个可能。他转身,朝后面的警卫营战士看了一眼,对刘奎说:“刘奎,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刻钟之内,打通这条通道!”
刘奎立正敬礼,大声应“是”,然后转身,朝警卫一营的战士们大声喊道:“兄弟们,大家不是一直想打仗吗?现在机会来了,跟我冲!”
“冲!”战士们怒吼一声,紧跟在刘奎身后杀入王府巷。
欧阳云如此着急,不仅仅是因为裘迭安遭遇不测,还因为一一四师和二十六师已经和学三师完成了会师,现在大部队距离王府巷不过十分钟左右的路程而已。第三序列的三个师完成了会师,同样的,追击的日军也会师成功。这样一来,守军并没有占到人数上的优势,反而因为合兵一处,一个处置不当,就可能整个被日军围住。
给刘奎下达了命令以后,欧阳云从一个贴身警卫手上要过一支卫青式狙击步,正想亲自上前,忽然随军参谋将一份电报送过来,这份电报正是蔡邢以自己和王俊的名义发过来的,电报上称:林白音拒不执行司令部原定方案,欲带全师撤离,而为了保证浦口码头不落入日军之手,王俊团决定独自留守。电报最后还提到了一点,蔡邢提请总司令尽快展开第三序列的撤离,因为在下关码头出现了日军的登陆舰,日军很有可能登陆江浦,进而攻占浦口码头,断绝渡江撤退路线。
送这份电报过来的参谋因为已经读过电报内容,所以脸色相当的难看,悲愤中甚至透露出了一丝绝望。这个参谋也是学兵军老人了,欧阳云一见到他的脸色,神情便凝重起来,而待看完这则电报,他只觉得脑海中“轰”的一声巨响,恍若一道晴天霹雳,全身不自禁的一阵摇晃,差点就此晕倒。
中国古话有一句是这么说的:吃一堑长一智,而与此相辅相成的却是:杯弓蛇影。第二次长城抗战的时候,欧阳云就吃过某人的大亏,所以自从决定留守南京之后,他最最担心的就是在关键时刻可能会再次被某人暗算。没错,穿越者的运道总是好得变态,但是,他却不敢相信好运气每一次都会站在自己一边。
刘哲良自从得知有日军堵在了王府巷,担心欧阳云的安全,寸步不离左右,此刻赶紧伸手扶住他说:“司令,您怎么了?”
欧阳云被他扶住,知道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做了两个深呼吸,稳住心神,他对那个参谋说:“电报的事,就此打住,你待会和破译这份电报的电报员也说一声。”
“是。”
“哲良,你沿原路回去,让刘雨卿还有方叔洪赶快来见我,让何正降负责殿后,告诉他,就是将警卫团拼光了,也要守住现在的防线。”
“是。”
“呜——”几架日机从东南方扑下,距离欧阳云头顶大概三四千米的时候开始俯冲——“吁吁”的炸弹破空声响起,几分钟以后,从他身后传来几声猛烈的爆炸。
王府巷,刘奎一马当先,刚刚冒头,几发子弹就飞射过来,他一个飞扑,扑进一幢宅院里,然后探头出来喊道:“屋顶上有鬼子,狙击手干掉他们!”
专门负责欧阳云和军部安全的警卫团,除了一部分直接来自被狼牙特战旅半途淘汰下来的特种兵,再就是一些经过严格选拔出来的精锐。刘奎率领的一营,更是警卫团中的精锐,可以说,几乎每个人都是神枪手,而这些神枪手里选出来的狙击手,其枪法更几乎直比那些特种兵。
此时的王府巷里,将近一个营的学七旅官兵还有两个连规模的野战医院所属再加上大概一个营的伤兵和担架手,几乎损失殆尽。幸存的几十个士兵要不就是被牺牲的战友压着而逃过一劫,要不就是被日军火力压制在哪个死角,连头都抬不起来。
而五十余日军挺身队员,被击毙的还不过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