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尧连并不知道狐十三在套自己的话，心中有点奇怪，船老大明明姓张的，这人怎么管他叫老杜了？不过，这无关紧要了，既然船已经驶离码头，那么这三个人已经上天不成，入地不门成了待宰羔羊了。只是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一条大鱼！？他这样想着，嘴上说道：“老杜身体不舒服，让我代他这一趟。这位先生，您看起来不像是做生意的哪。这是去走亲？”
“老丈人病危，没办法啊，必须走这一遭！”狐十三伤心的说道。
“现在的上海可不太平啊！日本人到处在抓人，这个时候去上海，可要小心一点！”薛尧连好心的提醒道，然后双眼在三人脸上转来转去，一副有所期待的样子。
江云燕和她的师兄眼眸一缩，依旧一语不发。
狐十三却很配合的装出一副谨慎的样子问道：“居然有这种事？这些日本人不讲道理的吗？”
好像听见了多么可笑的一件事似的，江云燕眼眸中闪过鄙视的神情，嗤道：“和日本人讲道理？这位先生，你脑袋秀逗了吧？”
江云燕是浙江人，说话带有浓重的吴侬软语的风味，很好听。
见她终于忍不住搭腔了，狐十三和薛尧连两人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笑意。狐十三想道：这丫头的脾性一点没改哪！也是哦，也才两个多月不见而已。薛尧连想道：小姑娘上钩了。肯搭话就好，就怕你们不开口呢。
江云燕作为小刀会的一员虎将，“飞刀燕”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当然了，因为没有照过面的缘故，薛尧连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就是刀刀能要人命的“飞刀燕”，否则的话，此时他应该竖块木板挡在面前才敢放心套话。
薛尧连说道：“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比武大会你们都知道的吧？现在上海治安这么严，都怪那个狐十三啦，狐十三你们听说没有？”
江云燕的眼睛看了过来。狐十三和柳生权斋比武的时候，她正好去江北了，因此错过了这段盛会。事后虽然有听在场的小刀会人具体讲述，不过毕竟比不上亲眼目睹，因此，她心中一直引以为憾。
薛尧连忽然大放厥词：“说起这个狐十三哪，身手倒真是不错，不过就是欠缺担当了些。”
“这话怎么说？”江云燕皱眉问道。江云燕和狐十三交过手打过交道，虽然表面上极不服气，但是心中对他却佩服得紧，听见这话难免不喜。
薛尧连朝那个伙计看了一眼——日本人的走狗不好当啊，虽然是为了任务这才“污蔑”皇军，但还是要注意措辞，不然的话，落下话柄可就得不偿失了。
后者斜靠在船头两边的栏杆上，一副木然的表情。
薛尧连顿了顿说道：“他杀了人，一跑了事，却让我们上海人帮他背黑锅，是不是欠缺担当？真正的英雄汉，就该敢作敢当！”
“放屁！”江云燕嫉恶如仇的脾气，立刻骂道：“他不跑等着被小鬼子杀头啊？哼，不跑才是傻瓜。再说了，你们上海人又替他背什么黑锅了？在小鬼子的统治下日子好过啊？还不是一样的暗无天日？要我说，狐十三这样的人就是太少了，多一些的话，小鬼子早被宰完了！”江云燕一开骂，狐十三立刻注意到那个伙计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心中琢磨着这个人应该是个鬼子，再转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留意了一下船舱，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姑娘好像对狐十三十分崇拜哪！”薛尧连继续循循善诱。
“我崇拜他？”江云燕的头昂了起来，狐十三却笑了。
江云燕的师兄一直静静的旁听着，此时忽然低声道：“燕子，少说两句！”
“怎么啦？我说得不对吗！哼，只可恨我是个女儿身，有些事情不大方便去做，不然的话，哪轮到他狐十三出风头哪。师兄！你不是一直想和狐十三切磋的吗？这事办完以后，我就陪你去广州跑一趟！也顺便看看，学兵军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么厉害！”
江云燕的江湖经验还是欠缺了些，完全不知道说话时要注意场合，而她那句“这事办完以后”刚出口，薛尧连的眼眸一阵收缩，然后，他和那个伙计以及生意人对了一眼，开口说道：“燕子姑娘，你们去上海，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哪？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们别看我刚才说道狐十三，其实，对于狐义士的壮举，我也很钦佩呢。只是我不会刀枪……”
薛尧连话没说完被江云燕打断了，她低喝一声，忽然瞪大眼睛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想套姑奶奶的话？你究竟是什么人？”说着，右手已经探进了腰间。
狐十三心中本来正盘算着要不要先动手来着，听见江云燕这明显“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愕然之后，不禁哭笑不得——小姑奶奶，你这是生怕人家不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呢？妈的，这回不动手也不成了。
果然，一听见这话，那个伙计立刻站直了身子，右手伸出，手上端着一支手枪，指着江云燕和她师兄，用一口极具日本特色的汉语问道：“你们的，究竟什么的干活？！”
伙计出枪的同时，生意人和船老大也掏出了手枪，与此同时，船舱门口的蓝花布揭开，几个人猫腰就要上来。
伙计的话一出口，他的身份也就暴露了，江云燕立刻横眉怒目，吼道：“鬼子？！”右手翻出，一把飞刀捏在了手心。
第1210章 你是谁
却是迟了，三支枪指着他们，薛尧连厉声警告道：“老实一点，子弹可不长眼睛！把刀丢掉！”
“薛尧连！”狐十三忽然喊道。
薛尧连吃了一惊，本能的看向狐十三，问道：“你是谁？”问着话，枪口也调了过来。狐十三却哪会给他用枪指着自己的机会，他忽然大喊一声，然后身子就朝船舱口砸了下去。舱门口有两个人正在往上爬，一个脑袋被他左手肘击中，闷哼一声载了下去，还有一个则被直接撞翻。而在身子侧翻的时候，狐十三已经双手握枪，然后只听见“噗噗”几声轻微的响声，生意人和他的伙计心口各中一枪，立刻惨嚎着倒了下去。薛尧连呢？几乎就在生意人和伙计倒地的时候，一支飞刀扎中了他的右手，他惨叫一声，左手赶紧去接右手掉下来的枪。然而，忽然横里一只穿着绣花鞋的脚飞来，他只觉得左手一阵剧痛，然后便惊恐的发现，枪居然被踢飞了。
“八格！怎么回事？！”“什么情况！”……船舱里有人喊道。后面的船工最先反应过来，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支冲锋枪朝着船头就扫射过来。“哒哒哒”的枪声响起，江云燕的师兄将她按倒的同时，一个前扑，将薛尧连撞倒的同时，右手上握着的小刀顺势切开了他的脖子。
“呃——”薛尧连双手捂向自己的脖子，然后嘴里面、伤口处血沫喷出，几秒钟以后，脑袋一歪死了。
“大哥，谢谢了！”江云燕的师兄朝狐十三说道。
狐十三问他们：“会水吗？”
“会！”
“跳江！”
“啊！？”
“赶快！船要爆炸了！”狐十三说着，从身上拿出一个方块来，拉燃引线以后直接丢进了船舱里。
船舱里的人已经反应过来了，正在击中火力朝外射击。子弹几乎贴着狐十三的脑袋瓜子嗖嗖飞过，看得江云燕心惊肉跳的。
“燕子！跳！”江云燕的师兄喊道。
江云燕一个翻滚，人下到了水里。江云燕的师兄见狐十三也已经滚到船边，一个翻滚，人也下到了水里。
狐十三最后一个下水，下水以后他一个猛子扎了下去，然后，他只听见一阵闷响，随即一股水流向自己涌来，他手脚并用顺着水流方向又游了十几米，这才换方向向上。
江云燕的水性不咋的，不过因为第一个下水的原因，她并没有在爆炸中受伤。三个人里面她第一个浮出了水面，钻出水面感到了滔天的热浪，赶紧又钻进水里朝外游了一会这才停下来。
此时已经是六点多钟了，天色有些暗了。江云燕看着不远处熊熊燃烧着的小船残骸，想起刚才惊险的一幕，立刻四下找人：“师兄，师兄！”
“我在这里！”距离她大约二十米的地方，一个人头浮出了水面，然后向她游了过来。
师兄妹两个会合以后，江云燕问道：“那个大哥呢！”
她师兄看向火海四周，眉头也皱了起来，说道：“今天真亏了他了！”
忽然，江云燕喊道：“在那里！”然后她高声喊道：“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你没事吧？！”
江云燕看到的却不是狐十三，而是那个船尾的船工。船工见机很快，爆炸声响起的同时，他人朝江里扑去，因此只是被气浪冲了一下，受了一点轻伤。“妈的，今天遇到硬茬子了！”他这样念叨着，想到执行任务的所有人都死了，其中更有四个皇军，这事要是捅开了，自己绝对没好果子吃。想想觉得还是从此脱离七十六号的好，他不理江云燕的呼喊，转头朝江边游去。
他却忘了水下还有一个杀神。狐十三既然出手了，哪可能留下活口，毕竟，这易过容的容貌绝对不能在任务完成前被暴露了。他在船工后面几秒钟浮出水面，然后就向火海游了过去。他和江云燕他们正处于火海的两边，因此，江云燕他们并没能发现他。看见一个人影正在奋力划水向岸边游去，认出来是那个船工，狐十三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了过去。
船工奋力朝千米外的江边游去，游了十几米远，忽然右脚一紧，他惊得大叫一声，然后就被拉了下去。他惊叫的时候嘴巴张得有点大，不可避免的呛了水，然后，他四肢乱蹬间，只觉得喉咙口一紧，然后，一阵巨疼传来，意识便被漫漫的江水所淹没了。
“我们也游上岸吧！”火海那边，师兄说道。
江云燕点点头，叹息一声道：“这一下要迟到上海几天了，希望老头子不会怪罪！”
“走吧！”
连个人游过火海，马上发现了狐十三。
狐十三看了两人一眼，说道：“你们没事就好，上岸吧！”
江云燕看着他，却忽然惊呼起来：“狐十三？你是狐十三？”
狐十三一惊，下意识的往脸上摸去。然后，感觉到脸上黏糊糊的，他苦笑起来：“坏了，易容被水泡坏了。夫人不是说洗脸没事的吗？”
“他就是狐十三？”师兄问道。
“就是他！”江云燕说道，脸上忽然泛起一丝酡红。
师兄以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两眼，眉头微皱，说道：“他居然还敢回上海？”
“应该有什么任务吧？他们狐瞳的人很神秘的，刚才好似还易了容——”说到这里，她向狐十三游去，中途忽然大喊道：“狐十三，你好啊！”
狐十三吓了一跳，问道：“怎么啦？”
“你刚才居然装作不认识我？！”
狐十三苦笑：“我不是有秘密任务嘛。对了，你们去上海干什么？又要执行什么刺杀任务？”
“我们要杀掉丁默村！”江云燕说道。
“师妹！”
“没事，狐十三不是外人！”
他们现在距离岸边还有千米左右的距离，江云燕水性不行，游了四百米左右就游不动了。只听见她猛然惊叫道：“不好了，我的脚抽筋了！”话刚说完，人已经沉了下去。她的师兄一听慌了，立刻游了过去。然后好了，江云燕抓住他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两个人抱成一团，随即一起朝水底落去——她师兄的游泳水平也就比她好一点而已，自保还行，要是带一个人的话却是力有未逮了。
狐十三本不想多事，毕竟在水里面，男女之间不太方便，不过现在，他却不管也得管了。
潜过去，先讲两个人分开，然后他夹住江云燕的脑袋浮出了水面。
“唔，吓死我了！哎哟，脚还疼！”江云燕双手抱住他的腰，大口喘息两下，大惊小呼道。
“别动！”狐十三说道，分开她的手，人忽然潜了下去。然后，江云燕只觉得抽筋的右脚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然后大腿上也烙上了一只大手，两只手同时给力，在她的娇呼声中，她的右腿被绷直了。然后，就在她面红耳赤不堪忍受的时候，那双手松开他，然后狐十三在她身边冒出头来。
江云燕活动两下右脚，惊喜的发现不抽筋了。红着脸，她对狐十三说道：“谢谢你。”
“没事！走吧！”
“可是，我游不动了！”
“狐大哥，你帮下她吧！”她师兄说道。
狐十三苦笑：“好吧！”说完，右手托住她的下巴，然后奋力朝岸边游去。
江云燕的脸更红了，而她师兄的脸色，则开始发绿发暗。
第1211章 清洗
晚上八点钟左右，狐十三三人在江边点燃芦苇一边烘着衣服，一边小声交谈着。三人首先谈的话题便是如何进入上海。
本来水路是最安全的，但是现在，却只能通过陆路进去了。薛尧连等人死了以后，肯定会引起日军的警惕，那么，走陆路将会变得更加危险。
狐瞳在上海的秘密通道基本上被破坏殆尽，狐十三这次任务的性质，也决定了他不可能向其他人或者势力求助。于是，平时很简单的一件事情，现在反而困扰住了他。
小刀会本来是清朝时候著名的反清复明组织天地会的下属机构，而其之所以出名盖因为1853年在上海发动的起义。那次起义，后来因为外国势力的干预而告失败。起义失败以后，小刀会幸存下来的骨干继续进行地下活动，一度从江湖上销声匿迹。而随着日本发动侵华战争，小刀会再次现身，其成员以诛杀日寇酋首和惩处汉奸为己任，目前在上海、江苏、浙江一带活动很频繁，已经成为了日本人还有汪伪政权的心腹大患。
小刀会在上海设有堂口，有自己的秘密进沪渠道。江云燕没什么心机的，她感谢狐十三救了他们师兄妹的性命，拍胸脯保证进沪的事情就包在他们身上了。
江云燕的师兄名叫帅霸天，据江云燕说他最擅长的是贴身刀搏术，乃是名副其实的小刀高手。帅霸天话不多，不过只要他开口，江云燕便会慎重考虑他的意见。听江云燕保证带狐十三通过小刀会的秘密渠道进沪，他眉头微皱并没有表示反对，这事便算是定下来了。
进沪的问题解决了，狐十三的脸上却依旧没有笑容——脸上的易容被破坏以后，即使能够进入上海，执行任务也会变得十分艰难。毕竟，现在几乎满上海都贴着他的画像呢。狐十三并不怕死，但是如果没能完成任务就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这种事他不会去做。在接受任务的时候，他推三阻四的似乎很不爽利，也正是因为这层考虑。返回广州，找白流苏重新易容已经来不及了，这任务可是有时间限制的。据总司令说“银狐”并不是固定的呆在上海，如果错过了这段时间，那还不知道要花多大的代价、多长的时间才能获得他准确的位置。
江云燕被狐十三托了将近十分钟的下巴，再面对他的时候，人变得温柔了许多。狐十三郁郁寡欢的神情落入她眼中，她情不自禁的关心起来：“狐十三，都说一定带你进上海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狐十三摇摇头叹气道：“可是我的易容毁了啊，这样的话，就不能进入日军警戒线之内了。我可是听说，日本人现在悬赏十万大洋买我的脑袋呢，我的画像贴得满大街到处都是，根本无法在街上行走哪！”
狐十三易容被毁，和江云燕他们是有一定关系的。她闻言想了想建议道：“面貌改变不了，可以通过服饰改变啊。”然后又忽发奇想，说道：“要不，我们帮你去做任务吧，我们在上海可是绝对的生面孔。特别是我师兄，他可是第一次进入上海！”
狐十三看看她，又看看帅霸天，摇头苦笑。“银狐”在学兵军特工系统中保密等级极高，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也就欧阳云和木剑蝶而已，别说他和江云燕师兄妹之间只是泛泛之交，便是可以生死相托的兄弟，碍于学兵军军规，他也不可能进行托付。
狐十三的性格特质中有一点是遇强愈强，越是具备挑战难度的任务，会越发激起他的好强心。心中打定主意：大不了一死而已。他说：“我的事就不劳你们操心了。倒是你们，想要刺杀丁默村的话，只怕不会那么容易。丁默村本来就是从事特工工作的，警惕性极高，而且，他身边现在聚拢了大量的武林败类。现在别说刺杀他了，估计想要摸清他的动向都会很困难。”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帅霸天开口了：“到目前为止，我们一共有一个堂主，一个副堂主还有三个小刀手死在了丁默村手上，这个仇，我们肯定要报。”
帅霸天很少说话，但是他只要开口，其语气神态便会让人觉得，他肯定会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