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
扭过头不想看到雪魔脸上的惊诧,斐亚然轻咳了一声,掩去眼底的心虚和歉意,这才终于轻声说道:“其实这件事,本也该由月光自己来决定才对。”
“这还用问吗?”坐在斐亚然头顶,月光再次狠狠翻了个白眼,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指着二度受打击的雪魔道:“别以为我是狐狸就没有节操和下限,和你这样的污秽生灵交合,本就对修行极为不利,用脚趾甲想,我都绝对不可能会答应吧?”
屁股上被斐亚然拍了下,虽然不知道斐亚然为啥在看到这魔族的记忆后,还会任由对方一直这么胡言乱语,但与雪魔非亲非故的月光,才不会管那些。
翠绿的兽瞳轻蔑地看向雪魔,从雪魔出现开始,就把一切都看在眼中的月光,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虽然我不知道翡翠你为什么会对这魔族如此宽容,但他一直在利用你的怜惜和不忍,这你不会一点都没看出来吧?”
“之前要不是银及时跳出来,你现在没准早就被他扒光了,哪还能继续这么心平气和地跟他讲道理?”
各拍两百大板的话,让斐亚然和雪魔,一时间都忍不住沉默了。
实际上,就连月光也十分诧异,不明白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魔族,究竟为什么会让斐亚然如此忍让。
月光虽然是妖修,但青丘一脉修炼的路线本就属于名门正道,对与魔修差不多的魔族自然没什么好感,之前因为嫌弃雪魔和凯恩身上的魔气,而不愿意进帮会领地,也正是因为此。
所以,在没留一丝余地地狠狠拒绝雪魔后,未免雪魔再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自己,月光干脆甩甩尾巴,一个转身就进了帮会领地。
斐亚然其实并没有想到,月光对雪魔的感官,竟然已经坏到这种程度。
不过,有一点月光倒是没有说错,那就是,他确实是因为看过雪魔的记忆,因为对雪魔遭遇的怜悯,才会对雪魔如此宽容。
至于雪魔一直在利用他的怜惜和不忍这件事,斐亚然其实也心知肚明。
实际上,当他在雪魔的记忆中,看到对方为了生存而做出的那些事时,斐亚然就知道,雪魔和自己虽然都曾被系统胁迫,但他们的处事方式,根本完全不同。
或许因为自己从未被系统逼迫到濒死的程度,无论任何时候,斐亚然心底都有属于自己的底线——他的尊严、他的骄傲,以及他所关心爱护的人,那是即使系统以抹杀之名,也无法让他妥协的存在。
雪魔却并非如此。
虽然从见到雪魔开始,对方就一直表现得足够弱小无辜,令人心生怜悯,但实际上,在雪魔的记忆中,斐亚然看到的,其实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甚至利用、出卖一切,演技十分出众的恶魔。
那与面对斐亚然时的雪魔,根本判若两人。
虽然如此,斐亚然却从没觉得雪魔有什么错。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存方式的权利,斐亚然其实也不能确定,如果换做他是雪魔,是否也会和对方一样,选择这样的方式活下来。
他确实怜悯雪魔,因为在雪魔身上,他看到的是曾经同样被系统,或者说是被未知命运,所操控的自己。
见斐亚然在听到月光的话后,面上没有一丝意外和惊讶,雪魔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之前那些刻意示弱,希望通过博得师父的怜悯而达到目的的手段,一直都被师父看在眼中,只不过一直没被对方拆穿罢了。
唇角的弧度消失不见,脸上褪去血色,眼底星星点点的光芒也转瞬泯灭,雪魔的脸色仿佛雪一样白,原本透亮的双眸,也像是蒙尘的珠宝般,再看不到丝毫生气。
当他用那样死气沉沉的双眼看向斐亚然时,斐亚然才发觉,这样的雪魔,才是自己在对方记忆中见过最多的,雪魔本来的模样。
想来也是,在有过那样惨烈的经历后,既没有疯癫也没有崩溃崩溃,还能够保持清醒地活下来,本就已经足够艰难,如果雪魔还能一直像最初见到斐亚然时那样,保留着那样柔软的孩子心性,想来根本不可能在如此残酷的魔域,成功活到现在。
心底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回忆着从艾泽拉斯穿越界壁来到魔域时的空间波动,还有在穿透空间节点时的魔力运转方式,斐亚然沉默半晌后,终于对雪魔道:“一个月以内,我会想办法把你送去神眷大陆。”
嫣红的唇微微开阖,完全没想到在看到自己真正的模样后,斐亚然竟然还会选择帮自己,即使在魔域早已经被磨砺得心比石头还硬的雪魔,也不禁微微动容——
这种被人无条件关怀的温暖感实在太过遥远,也太过令人怀念。
脸上扯出一丝无奈的笑容,雪魔终于忍不住对斐亚然道:“师父,怎么过了这么久,您还是这样烂好人的性子呢。”
斐亚然闻言,又伸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个栗子,“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掌心捂住被温暖指尖短暂停留过的额头,雪魔这才终于露出一个不带任何目的单纯微笑。
双方都开诚布公,戳破雪魔的伪装后,斐亚然这才想起来之前要问对方的问题,“之前你在制造幻境的时候,为什么会选择让我看到那样的梦?”
听到斐亚然的问题,雪魔略有些诧异地看向他,“我以为,那才是您最熟悉,也是最想看到的画面。”
见斐亚然眼底现出一丝淡淡的茫然,雪魔心底一顿,这才继续解释道:“我承认,可以让您看到那样的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希望您能通过在地球时的记忆,对同样来自地球的我生出更多的宽容和怜悯,从而让我更容易得手,但同时我也觉得,大概只有同样来自地球的您,才能理解我那种迫切想要回家的心情。”
垂眼看着自己像雪一样苍白,没有血色的掌心,雪魔慢慢握紧了拳头,“虽然我在地球时,也没有什么爱我关心我的亲人,但起码那时我还有自己,也还是自由的,不用像现在一样,被这该死的系统折腾得生不如死。”
眼底闪烁着惊人的执念,雪魔最终一字一顿地轻声道:“所以,无论要我做什么,以什么样的方式,我都一定要成功回去!”
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片刻后,雪魔才回过神来,“说起来,见面到现在,我竟然还没问过您。”
“师父,您难道不想回家吗?”
雪魔的问题,似曾相识。
好像曾经,系统也问过他相同的问题,在斐亚然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唤醒安斯老师的时候。
实际上,地球上的亲人,一直都是斐亚然尽量不去触碰的软肋,被他掩藏在记忆最深处。
但因为雪魔所诱发的那个梦,却让他时隔几百年后,再一次见到了曾与他血脉相连的至亲。
时隔三百多年,斐亚然其实也没想到,在梦中再见到斐亚宁时,自己竟然还能认出妹妹的脸和声音。
身为斐亚然时的记忆,不过短短三十载,斐亚然其实一直很害怕,怕自己有一天真的忘记,他的灵魂来自于哪里。
这并非危言耸听,也并非杞人忧天,因为在那关于地球的短暂梦境中,他几乎已经忘记了除斐亚宁以外的所有人。
即使是早已清醒后的现在,他也还是没有忆起妹妹未婚夫的姓名。
至于梦中没有见到的父母,斐亚然更是连想都不敢去想。
他其实很害怕,害怕有一天,他再也想不起父母和妹妹的模样——
那时,回家与否,对他还有什么意义?
曾经,一直支撑他努力的唯一动力,就是有一天能够完成任务,成功回家。
但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不再思考这个问题了?
是在安斯老师陷入沉睡的时候,还是彻底和系统撕破脸的时候?抑或是他斩钉截铁地告诉系统,如果不能唤醒安斯老师,他就绝对不会离开神眷大陆的时候?
但其实,直到现在,斐亚然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一天,能够成功唤醒安斯老师。
【黑暗之心】、【圣光权杖】、【龙之眼】——在还不知道这些是什么的时候,对于这些能够唤醒安斯老师的东西,斐亚然就不曾掉以轻心过。而自从在那些关于神明的梦境中,明白它们究竟为何以后,对于能否活着把它们从那三大域主手中,成功抢夺出来这件事,斐亚然就更是抱了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心思。
他甚至早就做好了,随时死在路上的准备。
有时,他也会想,自己究竟为什么,会为安斯老师拼到这种程度?
是因为喜欢安斯老师,还是因为当年险些失去对方的痛意太过彻骨,以至于让那些痛,在他的心口盘踞成了根深蒂固的执念,至死方休?
他只知道,就算为了安斯老师养育他的那二十年时光,他都绝不可能抛下被封印的对方,独自离开。
所以,对于雪魔这个听上去再简单不过,也本不该有任何犹豫的问题,斐亚然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隐约的,斐亚然再一次发觉,自己与雪魔的不同——
在这个异世大陆上,雪魔因为从未得到过任何善意,所以他可以毫不犹豫,无牵无挂地选择离开;而他自己,则是因为得到了太多爱,也有了太多牵绊,才会被爱和责任捆缚在此,心甘情愿为在乎的人奉献一切——
哪怕是生命。
斐亚然沉默的时间太过漫长,以至于让原本顺嘴问出这个问题的雪魔,都忍不住拧起了眉头。
就在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斐亚然却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从帮会领地中把还陷在梦境中,无法挣脱的凯恩挪到外面,斐亚然指了指凯恩,“把他身上的魔法解开。”
雪魔现在倒是听话了许多,听到师父的话后,也没问为什么,立刻把凯恩身上的魔法完全解除掉了。
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许,从噩梦中醒来的凯恩,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神思稍微清明时,凯恩就大致明白,自己之前是中了雪魔的招。
对于雪魔在魔域的传闻,凯恩虽然也有所耳闻,但像今天这样亲身体验,却还是第一次。
火红的眸底燃烧着冰冷的怒火,目光在雪魔和翡翠之间转了一圈,凯恩差不多就明白,自己之所以能这么简单就醒过来,怕是都要归功于和雪魔有些莫名渊源的翡翠。
所以,凯恩也十分清楚,虽然翡翠帮了他,却不代表翡翠会允许,自己在他面前收拾雪魔。
想到梦境中蓝斯老师浑身是血,断绝生机的模样,凯恩按了按抽疼的心脏,强压下心底的怒火,这才继续给翡翠带路。
凯恩身后,明白自己逃过一劫的雪魔,捏着脸对凯恩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又在雪魔脑门上敲了个栗子,斐亚然无奈地对雪魔道:“以你现在的实力,根本不是凯恩的对手,之前如果不是我和凯恩大意,也不可能让你得手,所以你没事儿别总去招惹他。”
“好哒,狮虎么么哒!”再度恢复成刚开始见面时那软萌的模样,雪魔笑眯眯给了斐亚然一个飞吻。
把这精分的蛇精病徒弟踹到一边,斐亚然三两步跃出几十米,追上凯恩的步伐。
魔域没有太阳,夜一般深沉的墨色,是这里永恒的主题。
经过被雪魔放倒一事后的凯恩,周身的气压明显低了许多,赶路的速度也比之前快了不少。
系统地图上,斐亚然看着代表无数子空间节点的连线,一层接一层消失不见,渐渐显露出最底层万魔殿模糊的轮廓。
这一路上,即使有凯恩和雪魔带路,他们遭遇到的魔兽和魔族的数量,也还是多到根本数不清。
凛冽剑气瞬间把一个扑面而来的魔族,从中间劈成两半,即使对方是有着人类外形的魔族,斐亚然下手也还是没有丝毫手软。
如此冷酷的模样,倒是令一旁一直偷偷观察他的雪魔,在意外的同时,忍不住觉得有些怪异。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雪魔总觉得,随着这一路斩杀的魔族越来越多,师父身上的情绪波动,似乎也越来越少了。
雪魔和凯恩这一路虽然也杀了不少魔族,但或许因为雪魔曾是人类,凯恩曾是精灵,即使他们在魔域早已经习惯了杀戮,却不代表他们喜欢杀戮,每当看到恶魔们七零八落散落一地的碎肢时,也还是会厌恶地皱皱眉。
斐亚然却完全不同。
通过这一路的观察,雪魔竟有些心惊地发现,师父在斩杀那些魔族时,眼底根本没有一丝情绪波动,而是彻头彻尾的漠然。
有一次,雪魔在他们解决完一批魔族后,忍不住叫了斐亚然一声,想打破斐亚然周身那种虚无到可怕的气息。
但几乎在下一刻,雪魔就感到后悔了——因为那双与自己四目相对,仿佛琉璃般完全反射出自己身影的剔透双眸,冰冷得根本就不像是在看着活物,硬生生把见过无数残忍魔族的雪魔,都吓得忍不住狠狠战栗了几下。
那之后,雪魔再没有像之前一样,对斐亚然撒过娇。
在地图上万魔殿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的时候,斐亚然在路过某个布满沼泽的子空间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察觉到斐亚然的动作,原本马不停蹄的凯恩和雪魔,顿时也跟着停了下来。
察觉到从西北方向传来的极其微弱的某种波动,斐亚然忽然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凯恩闻言,不由怔了下。他来魔域还不到两百年,因为自身实力强大,为了在魔域立住脚跟,一直挑实力强大的魔族进行挑战,坐到魔将军的位置后,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呆在自己的宫殿里,不怎么出门,对魔域蜘蛛网般乱七八糟的子空间里,都有些什么东西,自然也都不太上心,反正无论遇到什么,但凡挡路的,直接碾碎了就是。
所以乍一听斐亚然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凯恩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雪魔却完全不同。
身为身娇体弱,时刻挣扎在送命边缘的战五渣,虽然到魔域的时间远不如凯恩长,但为了掌握敌人的弱点,雪魔简直对魔域的所有八卦各路信息了如指掌。
所以,在发觉师父似乎对这处烂泥塘一样的子空间有些在意后,雪魔就迅速在脑海中搜罗出了关于这里的信息:“师父,这里是无主的子空间。按理说越接近最底层的空间,就越会被魔域高层们占山为王,当成自己的地盘,但因为这里到处都是沼泽,而且两百多年前忽然冒出来个战斗力爆表的魔兽,去挑战的魔族全都有去无回,所以慢慢的,就再没人肯来这里了。”
发觉斐亚然若有所思地望着某个方向,想到师父先是遇到凯恩,后又遇到自己,在魔域接二连三地遇到旧识,雪魔砸吧砸吧嘴,试探地问道:“师父,您难道……又遇到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