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点头:“放心,我自也想到了,外头有人跟着。”
景深听他这般说,才略放心,忽地嗤嗤又笑道:“的确是我多心了,这种事我能想到,皇上自然也想到了,只怕他暗中也派人护着你了。”
小唐抬手,在他肩头一按,道:“你且别想其他,只安心快些儿把自己养好……这京内也的确缺不了你,有你带人在街头上走动,我还也宽心些。”
景深笑微微地看着他,他本是个极冷的人,这会儿眼底却透出几分暖意洋洋来。
半晌,景深忽地问道:“先前在新罗之时,我……中了火铳后,仿佛跟你说了些什么?我竟忘了?”
小唐对上他的目光,道:“你是说了……我却没忘,且记得牢着呢。”
景深眼底的笑意骤然收尽了,只盯着小唐看。
小唐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说……我这条命是你救得,若你还能得了性命回到京城……就让我请你在京中各大酒楼,轮番吃上一个月。”
景深先是诧异,继而嗤地笑了声,却牵动腰上的伤,忙又强忍住。
小唐道:“罢了,你且别顾着笑,只快些好起来……我倒不怕你把我吃穷,只怕你把自个儿撑死……明慧须不跟我甘休呢。”
景深吸了口气,硬生生忍住笑,道:“我也知道你唐府家大底儿厚,吃一个月又算什么?不过是你三爷的九牛一毛,放心,我会留着性命,慢慢儿地吃罢了。”
两人目光相对,都看出对方眼底笑意闪烁,此刻,昔日种种阴翳,都也荡然无存了。
小唐从景深房内出来,便往外去,才走一会儿,就见明慧低着头,从廊下缓步而来,却不见凌霄跟着。
小唐正想着那孩子,便有意相问,不料明慧竟没发觉,将走到跟前儿了才猛然止步,抬头看小唐之时……两只眼睛里却都是泪。
彼此都吓了一跳,小唐便问:“这是怎么了?”
明慧忙转头将泪拭去,口中只道:“方才一阵风吹了,不打紧。”
小唐不言语,明慧看一眼他,忽然说道:“哥哥方才进来,可撞见公主了?”
小唐道:“正是,却不知公主这会子又去哪里了?”
明慧微微冷笑,道:“自然是进宫去了呢。”
小唐打量她的神色,问道:“她进宫去了,你如何哭了?”
明慧本不愿同他多说,只是心中又气又愤,眼中复含了泪,便低声哽咽道:“哥哥如何知道,在这府内,我跟景深不过是二等奴才罢了,公主去了,自是因没伺候好,自要拿我当替罪羊呢。”
小唐心中暗惊……可因是凌府的家事,倒是不便多言。只道:“景深可知道?”
明慧道:“太太是个什么性子,他如何不知道……只是近来他是这样,因此我更不便跟他说罢了。”
小唐不知说什么方好,便只安抚道:“快别哭了,眼睛红红的,回头给景深看见了,必然多心……何况给霄儿看见了也不好。”
明慧深吸一口气,道:“我如何愿意这般,不过一时没忍住,哥哥别笑。”
小唐道:“你罢了,别说这些见外的话……恩师虽没了,我仍当你是妹子一样,有什么苦楚,你说给我也是应当的。”
明慧闻言,越发鼻酸。却也不便更说出别的来,便只咬着牙忍泪,半晌才道:“我知道了,先前我还想,我如今……连个娘家的人也都没了,纵然受了委屈,都不知往哪里说去,何况这是自己选的,就算委屈又如何,只受着罢了……”
两个人说到这里,就见凌绝领着凌霄来到,明慧拭泪,便强颜欢笑:“哥哥回家,带好儿给太太……改日我得闲,也自去府上探望请安。”
小唐答应,这会儿凌绝到了跟前儿,小唐便对凌霄道:“霄儿,叔叔要去了,你可送送我么?”
凌霄仰头看了他半晌,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似是在认真思量般。反把小唐逗笑了,便不再勉强他,只同凌绝一块儿自去了。
话说小唐回到唐府,因去唐夫人房中请安,不料却竟不在房中,一问丫头,竟是去了厨下。
小唐便诧异问道:“如何亲自去了厨下?那奶奶也陪着?”
丫头抿着嘴儿只管笑,摇了摇头,竟飞快地闪身躲了。
小唐见是这般异样举止,心里不解,便暂退出来,只管回卧房去。
回了房,却果然见怀真在内,只不过是卧在床上罢了,屋内静悄悄地。
小唐鲜少见她这样早就躺下的,心里一紧,忙上前道:“可是哪里不自在了?如何这般早就要睡了?晚饭可还没吃呢?”
怀真听了“晚饭”两个字,无端面色一变,便转开头向内,也不理他。
小唐只以为她身上不自在、或者是因别的什么事儿跟自己赌气呢,便忙握住手道:“到底是怎么了?是又恼我了不成?我今儿退朝之后,只去了凌府,也没见别的什么人……”
心中忽地想到,虽见了明慧,但总不能怀真有千里眼顺风耳罢了?他胡思乱想间,蓦地又一震,心想:“莫非是岳父朝上恼了我,故而不知怎么……给怀真知道了?”
小唐一念至此,便忙解释说道:“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跟岳父作对……实在是,海防之事迫在眉睫,需要从此刻此时开始着手才好,不然……”
怀真见他一本正经、着急似的说起这个来,才诧异回眸看他,小唐一见她的神情,就知道不是为了此事,一时啼笑皆非,忙停了口。
怀真问道:“你方才说什么呢?是惹了我爹不高兴了么?”
小唐咳嗽了两声,道:“并没有,岳父深明大义,哪里会不明白我的用意……”
怀真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子,却并不理论此事,反而又抿嘴笑了。
小唐见她一笑,百媚横生,春光乍现,显然并没有恼他分毫儿,顿时便宽了心,就俯身下来,望进她双眼里去,温声道:“怀真今日……如何越发好看了?好似比先前哪一日都好看许多……”说话间,便低头欲亲。
怀真还未来得及挡住,就听见门口一声轻咳传来。
小唐一震,忙坐直了身子,却见门外进来的,竟是唐夫人,正不悦地瞪着他。
小唐不期唐夫人竟亲自来了,略有些窘,忙又站起身来,道:“母亲如何来了?方才我去请安,也没见着人……”
怀真羞得早转开头去,因又见唐夫人来了,便要起身相迎,不料唐夫人也不理会小唐,只忙上前来,按住怀真道:“不许你动,好好地给我躺着。”
怀真红着脸,垂着眼皮,又羞又笑,果然也又躺住了。
小唐在旁边看着,诧异的紧,忙上前赶着问:“果然是哪里不好了?”
话音刚落,就听唐夫人啐了两口,道:“胡说八道,是好得很!大大地好呢!”
小唐一头雾水,看看怀真,满面喜气盈盈,果然并不似个身上不自在的样儿……又见唐夫人,却是满面半嗔半喜,小唐哭笑不得:“到底是怎么了,也没人跟我说呢?”
唐夫人方站起身来,到底忍不住笑了,却正色对小唐道:“你且听我说,以后……不许你缠磨怀真。”
小唐听了这话,惊异之余,越发苦笑:“母亲……”
此刻,便以为是方才要亲怀真的举止,让唐夫人误会了……小唐正要说,唐夫人拉他到桌边儿,才含笑低语了一句。
小唐恍惚中听了这声儿,不太真,忙问:“什么?”
唐夫人含笑带嗔看他,道:“傻儿子,你媳妇儿……有喜了!”说了这句,便禁不住那心底滋滋地欢喜之意,舒眉展眼地笑出声来,这一会子,竟像是吃了十万盏的甘霖一般,甜意自内而外,酣畅痛快。
☆、第 288 章
话说唐夫人说罢,小唐仍是未敢就信,看看唐夫人,又看怀真,却见她掩口笑看了自己一眼……那样风流婉转,含情带喜的模样,比之先前更加有一份动人之处。
小唐竟觉着心跳的甚是急促,忙走到跟前儿,握住手问道:“是真的?”
怀真忍笑低头,含羞不语。
小唐看了她半晌,心里自也是惊喜交加,不知如何才好,蓦地张手将她拥住,却又不敢太过用力,忙复放轻了些。
唐夫人在后看着,本要斥他轻狂不知轻重,忽地见他松开手,知道他到底是有分寸的。
唐夫人便也自顾笑了,因说道:“你好生守着怀真,不许胡闹,也不许惹她生气……”说着,便笑着出外去了。
小唐一手握着怀真的手,一边儿轻轻搂着她,心中竟是说不出的滋味,思忖半晌,道:“这是几时……有了的?”
怀真羞得脸上酡红,悄声啐道:“这话糊涂……你整日家……我又怎么知道。”
只因小唐一腔柔情蜜意都在怀真的身上,但凡不碍怀真身子,便有些不知节制罢了,是以究竟是从哪一回上得了……竟无从说起。
小唐素来是个清明沉静的人,这会子,却有些晕晕乎乎,仿佛吃的半醉似的,因笑道:“果然是我糊涂了,那……是怎么知道有了的?”
怀真见他喜得神情恍惚,便低了头,抿嘴儿道:“又问什么,事事都要同你说不成?何况也没打紧的。”
原来,今儿怀真本去厨下,因吩咐他们找那新鲜的鳝鱼,弄一味汤出来,不料闻着厨内那一股味道,竟受不得,出来忍不住吐了一回,还只当是一时胸闷罢了,并不当回事,也不叫人惊动太太敏丽。
谁知中饭的时候,才吃了片刻,又犯了毛病儿……她自然是丝毫也不曾往这上头去想,还是敏丽看出异样来,因拉住她悄悄地询问,怀真不肯信,只是摇头说不是。
敏丽到底是个有经验的,便不肯依从,竟自管叫了大夫来给她看,谁知诊了脉,才知道果然是喜脉……当下大喜,怀真自己也是惊呆了。
那边儿自有丫头飞去告知唐夫人,唐夫人听了,喜得无可不可,大有心花怒放之势。
先前唐夫人盼着这喜信儿盼的望眼欲穿,谁知先是谣传小唐出事,后是怀真思念成疾,凄凄惶惶……简直大有家破人亡的势头,后来小唐回来,怀真也好了,唐夫人竟把先头那一心盼着子嗣的意思熄灭,横竖只如今眼前的这些人齐齐整整的就也罢了!其他的不过顺其自然而已。
谁知偏是在这个会子,又冒出这天大的好消息来,叫唐夫人如何不欢喜若狂?
这会儿,小唐还要再问,怀真已经浅笑又说:“先前……我吩咐厨下熬了新鲜的何首乌黑豆鳝鱼汤,亏得你今儿回来的不算很晚,且叫他们端来喝。”
小唐爱的无法,只在她腮边轻吻,一边儿温声问道:“无端端给我熬什么汤?”
怀真看他一眼,敛了笑意,道:“罢了,也不必问,只好生喝两碗才是。”
小唐只得答应,且叫丫鬟去端了来,果然是熬得火候正好,汤色雪白,鲜香扑鼻,一看便叫人胃口大开。
小唐端了碗,却先喂着怀真吃,怀真见他好意,便勉强吃了一口,毕竟闻不得这味儿了,便转开脸去,皱眉道:“别为了我费心,你且自在喝了便是。”
小唐瞧着她神色有异,转过身去忙忙地喝了,叫丫头收拾了,又漱了口,才重回到跟前儿,仍是守着怀真,道:“有心思叫给我熬汤,如今自己的身子是这般,可也要多保养才是。”
怀真见他喝的这样仓促,本要说两句,闻言,便不肯出声,只是定睛看他。
在脸上呆呆地看了半晌,便又看那两鬓跟额角,抬起手来,轻轻抚了一会儿,喃喃道:“太太听说了后……喜的不知怎么样,有她尽心张罗着呢,亏不了我。倒是你……还好这会子……并不曾生出白头发来,我便放心了。”
怀真说着,不由便想起所见前世的情形,他两鬓斑白的模样,委实叫人心酸难忍。
她毕竟放不下此事,心中曾暗暗发誓:今生不论如何,也不敢再叫他那般情形的,因此才先提防着,只叫人以“食补”入手。
小唐听着她悄然说出,自然不解她底下的意思,便笑说:“白头发?我虽然大你许多,可也不至于这般早就生出白发来呢?娘子敢情是怕我老了?”
怀真微笑,望着他道:“并不是,原本是你在朝中甚忙,自然是多操心的,这何首乌鳝鱼汤倒是好的,最能补气养血,补肝益肾,先前你才回来那时候……又曾是那样,叫人担心。是以我已经吩咐他们,每日给你熬上一碗,你别嫌烦,且记得好生喝呢。”
小唐这才明白她的用心,便又抱住了,腻着说道:“还是娘子最疼我。”
他的脸贴在腮边儿,自是热热地,孩童般地浅啜轻吻,无法暂离分毫……人前哪里会是这个顽劣耍赖似的情形?数他最为稳重端庄,叫人敬畏罢了。
怀真忍着笑,转头看了眼,叹道:“先前你又说什么朝上的事儿呢?”
小唐心中一震,因涉及应兰风,到底不敢瞒着,就把朝上争执的事简略说了。
怀真有些担忧,问道:“爹真的不高兴了?”
小唐道:“明日我会去面见岳父,跟他将个中详细情形说明,岳父自会明白,不至于真的着恼,你且放心。”
怀真便轻轻叮嘱说:“我虽不大懂那些正经大事,也知道三爷行事素有分寸,只不过……不管你如何做,且记得别真的叫爹爹动怒,不然的话……我必不依的。”
小唐便在她唇上亲了一口,道:“我很懂得,就只为了娘子,也是绝不敢得罪岳父大人。”怀真听了这话,方又转忧为喜。
回头,唐夫人又叫了小唐去,私底下说了一番,道:“你且收敛些,为了孩子着想些,你若是有半分胡闹,少不得先搬去书房里住几日,又或者让怀真跟我睡,保得安稳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