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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很少有卧底身份暴露之后能不受折磨,身体完整、一枪毙命的。”

    “我听说,卧底落到你们这种心狠手辣的东西手里,被剥皮割肉都是轻的,宋庭兰前辈能用这种方式赴死,还多亏你们成全他。”信宿微笑道:“现在林载川活着,这位前辈也算是得偿所愿。在天之灵应该可以安息了。”

    想到什么,他又感激似的补充一句:“说起来,还要感谢你们心慈手软,让他们两个人都有最好的下场啊。”

    听到信宿的话,楚昌黎身后的两个刑警都从极度的震惊与愤怒里冷静了下来。

    信宿说的其实没错——

    宋庭兰在那种四面楚歌的环境下暴露身份,林载川行动失败被犯罪分子生擒,只要那些人下手够快够狠,他们两个本来应该都是必死无疑的,完全不会有一丝活路。

    确实是当初宣重“手下留情”,才让林载川活了下来,被警方从他们眼皮底下救了出去。

    被信宿这么冷嘲热讽了一通,楚昌黎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信宿走到他面前,稍微弯下腰盯着他,眼里浮着一层薄薄笑意,但语气阴沉冰冷:“反倒是你,一只阴沟里的蛆虫、见不得光的蝼蚁。”

    “在石头缝里东躲西藏地活到现在,你怎么配在林载川的面前耀武扬威。”

    “牺牲者的名字会刻在纪念英雄的碑文上……至于你么,连垫脚石都算不上的跳梁小丑,终有一天会死在林载川的枪口下,变成一块干巴巴的骨灰,不会有人记得你是谁。”

    “生前没有任何价值、死后也没有一丝意义,啧,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啊。”

    说完,不等楚昌黎有所反应,信宿就转身离开了审讯室。

    他身后安静一瞬,然后传来男人暴怒的声音,但很快被强行制止——

    信宿四处扫了眼,没有见到林载川在哪,反而其他同事脸上愁云惨淡,信宿意识到什么,“林队还好吗?”

    贺争一脸愁容,“他办公室关了门……我们也不敢进去。”

    就算林载川平时再亲切,其实跟市局里的普通刑警也是有距离感的。

    他身居上位,对同事的关心照顾、一视同仁,大都出于他后天习得的修养与礼貌。

    但真正了解、能够亲近林载川的人,其实寥寥无几。

    章斐咬了咬嘴唇,看着信宿犹豫道:“要不你去看一下林队?”

    虽然信宿刚来市局三个月,但章斐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跟林载川之间有一种旁人难以比拟的契合与亲昵。

    信宿点点头,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林载川一个人站在窗户旁边,一身深蓝警服,冬日明媚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温暖又冰冷。

    以贺争为首的几个刑警从门外探着头往里看,信宿向他们比了一个“交给我”的手势,然后轻轻关上了门,走到林载川的身边。

    林载川的手里拿着一张老旧相片,看风格应该是几年前拍摄的。

    照片上并排站了三个年轻人,穿着同一款式的黑色训练服,身形是如出一辙的精瘦干练,看起来细瘦修长、但极具瞬间爆发力——只有经过长期专业训练的特殊警种,才能有这样精悍利落的身形。

    左边的男人神情冷冷的,面无表情看着镜头,五官线条也凌厉至极,气质冷冽如高山不化的冰雪。

    站在中间的是容貌温和俊秀的林载川。

    而最右边跟林载川勾肩搭背、笑容最灿烂、有两颗虎牙的那个年轻男人,是宋庭兰。

    那是他们特训小组在分别前唯一的合照。

    江裴遗的性格傲慢冷漠,惜字如金。

    林载川又生性内敛,沉默寡言。

    当年在特训组的时候,宋庭兰其实是他们三个里性情最外向开朗的那个人。

    可最后只有他牺牲了。

    甚至连尸骨都没有回来。

    ……以后再也不能回来了。

    林载川低头看着那张照片,削瘦的后颈一截骨头明显凸起,他的身体因为某种难以负荷的情绪而轻颤。

    他的手指紧握着相片一角,眼眶隐隐发红,鼻翼起伏鼓动。

    信宿站在他的身边,沉默片刻,轻声道:“你还好吗?”

    信宿知道宋庭兰是他年轻时期的战友,后来卧底沙蝎,林载川是他的唯一联络人,并肩作战十多年时间,二人的友谊相当深厚。

    林载川静默半晌,把照片小心收了起来。

    他抬起头看向信宿,声音平静:“审讯结束了?你怎么来了?我……我没事。”

    信宿:“………”

    他很少听林载川这样说话毫无逻辑、语无伦次,毕竟时隔多年,骤然听到宋庭兰的消息,就算表面上表现的再风平浪静,心里也不可能做到完全冷静理智。

    信宿心里无声叹息,而后道:“宋庭兰的身份在沙蝎内部暴露,当时那种情况,没有人能救得了他。”

    “他生前没有遭受太多身体上的痛苦。死后……也算得偿所愿。”

    “以怎样的方式死去,那是他做出的选择。不管当初怎样,现在你还活着,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林载川一时无言,许久轻轻“嗯”了一声,自嘲般地说:“这么多年过去,其实我知道庭兰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了,只不过心里总还抱着一丝侥幸,他只是隐姓埋名地活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不能跟我们联系。”

    但现在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

    片刻后,林载川又开口道:“我还在想另一件事。”

    信宿问:“什么事?”

    这么多年林载川一直以为,宋庭兰当初是为了救他才暴露身份,每次想到五年前的那场行动,都不可控制地陷入自责乃至于自厌的负面情绪中。

    但如果宋庭兰一开始就被沙蝎密不透风地控制了起来,那么一切的顺序就都颠倒了——

    当时林载川之所以能够获救,是有一个陌生的手机号发来定位,告诉了警方他的精确位置。

    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那是“斑鸠”铤而走险传出来的信号。

    可如果宋庭兰在林载川被送到霜降之前就已经牺牲了,那么当时在犯罪组织内部给警方报信的人又会是谁?

    第六十五章

    信宿听到他的疑问,神情有些微妙地变化。

    他若无其事把双手揣进口袋里,身体倚在桌子上,“当时你们在沙蝎组织内部,没有其他的卧底吗?”

    林载川道:“打入沙蝎内部的同事有很多,但没有一个人走到庭兰那一步,他们当时分布在各个犯罪窝点,都很难接触到这个组织的核心人物。”

    “而且,我并不是在沙蝎被营救出来的。”

    顿了顿,林载川看向他:“你听说过霜降吗?”

    信宿继续面不改色道:“嗯,当地一个制毒贩毒的组织,略有耳闻。”

    “霜降是浮岫市规模最大的贩毒窝点,几乎垄断本地甚至s省的毒品生产、交易链,跟隔壁禁毒支队经常打交道,比起沙蝎有过之而无不及。”林载川道,“在那个组织里,有一个非常擅长刑讯逼供的人,代号‘阎王’,我们有许多优秀的卧底都牺牲在他的手里。”

    信宿:“………”

    他保持脸上八风不动的表情,继续听他说。

    “一开始我以为,宣重把我送到霜降,是想借阎王的手逼问出斑鸠的身份,但按照现在的信息来看,庭兰那时大概已经死了,宣重只是想让我最后死在阎王的手里。”

    “所以当时的定位信息,很可能是在霜降内部暴露的,但我不知道那个传信的人会是谁。”

    信宿感觉这个话题是聊不下去了,手指划过下颌,神情若有所思,而后奇怪道:“斑鸠身份突然暴露,同时你们的行动计划被完全泄密,这不可能是巧合……你们没有怀疑过是市局内部出了问题吗?”

    “当然怀疑过。但如果用排除法来推断,最有怀疑的人是我。”

    林载川话音一顿,稍微垂下眼帘,神情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悲恸,“在市局,除了魏局,只有我知道庭兰的身份。所有参与那场突袭行动的人,最后也只有我一个活了下来。”

    当时他们一整支小队按照行动规划闯进沙蝎的犯罪窝点,察觉到对方有埋伏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迎面而来就是狂轰乱炸般的枪林弹雨,身后的退路早就被埋下一线炸药,也切断了他们的后续支援。

    市局刑警连同当地部队武警一百多位骨干精英,除了林载川外全部牺牲。

    这场行动的损失之巨,在整个s省公安部门都是史无前例的,不仅省厅领导满座皆惊,甚至震惊了国家公安部。

    雷霆震怒。

    中央直接派遣武装部队驻扎浮岫,联合市局对沙蝎进行了全方位剿灭般的追杀,以摧枯拉朽之势接连拔除数个犯罪窝点——以至于时至今日,沙蝎都不敢在浮岫市地面上活动。

    但当初的行动计划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从哪里走漏了风声,到现在都没有论断。

    知道计划内容的警察,现在大都已经离世了,为数不多的幸存者,都像是林载川这样绝对不可能动摇丝毫立场的核心骨干,查无可查。

    信宿闻言眉心紧蹙:“省厅那边呢?”

    “那次突袭行动并没有上报省厅。”林载川摇头道,“我们都以为那只是一次跟往常一样的联合清扫行动。”

    信宿单手撑在桌面上,迅速思索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宋庭兰在沙蝎天衣无缝地隐藏了五年,只差一步就能帮助警方摧毁瓦解这个组织,信宿不了解宋庭兰,但他了解宣重,能在宣重的眼皮底下伪装这么长时间,宋庭兰一定是聪明绝顶且相当小心谨慎的人。

    如果斑鸠不是为了救林载川而暴露,那他的身份究竟是怎么被发现的?

    又是谁向沙蝎泄露了警方的行动?

    既然活人都被排除,那么当年通风报信的,就只能是“死人”了。

    信宿神情阴郁着没有说话,办公室一时安静下来,但很快房门被“砰!”一声打开,一道声音响了起来:“载川——”

    房间里两个人一齐转过头去。

    林载川上前两步:“魏局。”

    这时他又变成了平时那个滴水不漏、不形于色的刑侦队长,神情沉凝而平静。

    魏平良见到信宿在办公室里,明显有些意外,而且信宿是一个人来的,其他刑警都没进来,就更奇怪了。

    魏平良本来不太喜欢这个小年轻,长相妖异的很,看着就不正气、不正派,又文文弱弱的,站在外面都不像个人民警察。

    但是这人自从进了刑侦队就屡建奇功,帮助他们接连破获两起大案,林载川更是对他除了赞赏没有一句不好的话,连带魏平良对信宿的印象也改变了许多。

    魏平良打量他的脸色,“听贺争说你身体不太好,怎么样了现在?”

    林载川道:“没事了。”

    信宿本来都快懒散地坐到办公桌上去了,见到大领导进门直接跳了下来,乖乖站在林载川的身后,“魏局。”

    魏平良冲他一点头,“我跟你们林队有话要说,你先出去吧。”

    信宿神情顿了顿,片刻后点了一下头,抬步向外走——